《閒情偶寄原文》詞曲部●詞采第二:古今刻本中,詩餘能佳而曲不能盡佳音,詩餘可選而曲不可選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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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閒情偶寄原文》詞曲部●詞采第二

閒情偶寄原文

詞曲部●詞采第二

曲與詩餘,同是一種文字。

古今刻本中,詩餘能佳而曲不能盡佳音,詩餘可選而曲不可選也。

詩餘最短,每篇不過數十字,作者雖多,入選者不多,棄短取長,是以但見其美。

曲文最長,每折必須數曲,每部必須數十折,非八斗長才,不能始終如一。

微疵偶見者有之,瑕瑜並陳者有之,尚有踴躍於前,懈弛於後,不得已而為狗尾貂續者亦有之。

演者觀者既存此曲,只得取其所長,恕其所短,首尾並錄。

無一部而刪去數折,止存數折,一出而抹去數曲,止存數曲之理。

此戲曲不能盡佳,有為數折可取而挈帶全篇,一曲可取而挈帶全折,使瓦缶與金石齊鳴者,職是故也。

予謂既工此道,當如畫士之傳真,閨女之刺繡,一筆稍差,便慮神情不似,一針偶缺,即防花鳥變形。

使全部傳奇之曲,得似詩餘選本如《花間》、《草堂》諸集,首首有可珍之句,句句有可寶之字,則不愧填詞之名,無論必傳,即傳之千萬年,亦非僥倖而得者矣。

吾於古曲之中,取其全本不懈、多瑜鮮瑕者,惟《西廂》能之。

《琵琶》則如漢高用兵,勝敗不一,其得一勝而王者,命也,非戰之力也。

《荊》、《劉》、《拜》、《殺》之傳,則全賴音律。

文章一道,置之不論可矣。

○貴顯淺

曲文之詞采,與詩文之詞采非但不同,且要判然相反。

何也?詩文之詞采,貴典雅而賤粗俗,宜蘊藉而忌分明。

詞曲不然,話則本之街談巷議,事則取其直說明言。

凡讀傳奇而有令人費解,或初閱不見其佳,深思而後得其意之所在者,便非絕妙好詞,不問而知為今曲,非元典也。

元人非不讀書,而所制之曲,絕無一毫書本氣,以其有書而不用,非當用而無書也,後人之曲則滿紙皆書矣。

元人非不深心,而所填之詞,皆覺過於淺近,以其深而出之以淺,非借淺以文其不深也,後人之詞則心口皆深矣。

無論其他,即湯若士《還魂》一劇,世以配饗元人,宜也。

問其一精一華所在,則以《驚夢》、《尋夢》二折對。

予謂二折雖佳,猶是今曲,非元曲也。

《驚夢》首句云:「裊晴絲,吹來閒庭院,搖漾春如線。」

以游絲一樓,逗起情絲,發端一語,即費如許深心,可謂慘淡經營矣。

然聽歌《牡丹亭》者,百人之中有一二人解出此意否?若謂制曲初心並不在此,不過因所見以起興,則瞥見游絲,不妨直說,何須曲而又曲,由晴絲而說及春,由春與晴絲而悟其如線也?若雲作此原有深心,則恐索解人不易得矣。

索解人既不易得,又何必奏之歌筵,俾雅人俗子同聞而共見乎?其餘「停半晌,整花鈿,沒揣菱花,偷人半面」及「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遍青山,啼紅了杜鵑」等語,字字俱費經營,字字皆欠明爽。

此等妙語,止可作文字觀,不得作傳奇觀。

至如末幅「似蟲兒般蠢動,把風情扇」,與「恨不得肉兒般一團一 成片也,逗的個日下胭脂雨上鮮」,《尋夢》曲云:「明放著白日青天,猛教人抓不到夢魂前」,「是這答兒壓黃金釧匾」,此等曲,則去元人不遠矣。

而予最賞心者,不專在《驚夢》、《尋夢》二折,謂其心花筆蕊,散見於前後各折之中。

《珍崇》曲云:「看你春歸何處歸,春睡何曾睡,氣絲兒,怎度的長天日。」

「夢去知他實實誰,病來只送得個虛虛的你。

做行雲,先渴倒在巫一陽一會。」

「又不得困人天氣,中酒心期,┼┼的常如醉。」

「承尊覷,何時何日,來看這女顏回?」

《憶女》曲云:「地老天昏,沒處把老娘安頓。」

「你怎撇得下萬里無兒白髮親。」

「賞春香還是你舊羅裙。」

《玩真》曲云:「如愁欲語,只少口氣兒呵。」

「叫的你噴嚏似天花唾。

動凌波,盈盈欲下,不見影兒那。」

此等曲,則純乎元人,置之《百種》前後,幾不能辨,以其意深詞淺,全無一毫書本氣也。

若論填詞家宜用之書,則無論經傳子史以及詩賦古文,無一不當熟讀,即道家佛氏、九流百工之書,下至孩童所一習一 《千字文》、《百家姓》,無一不在所用之中。

至於形之筆端,落於紙上,則宜洗濯殆盡。

亦偶有用著成語之處,點出舊事之時,妙在信手拈來,無心巧合,竟似古人尋我,並非我覓古人。

此等造詣,非可言傳,只宜多購元曲,寢食其中,自能為其所化。

而元曲之最佳者,不單在《西廂》、《琵琶》二劇,而在《元人百種》之中。

《百種》亦不能盡佳,十有一二可列高、王之上,其不致家弦戶誦,出與二劇爭雄者,以其是雜劇而非全本,多北曲而少南音,又止可被諸管弦,不便奏之場上。

今時所重,皆在彼而不在此,即欲不為紈扇之捐,其可得乎?

○重機趣

「機趣」二字,填詞家必不可少。

機者,傳奇之精神,趣者,傳奇之風致。

少此二物,則如泥人土馬,有生形而無生氣。

因作者逐句湊成,遂使觀場者逐段記憶,稍不留心,則看到第二曲,不記頭一曲是何等情形,看到第二折,不知第三折要作何勾當。

是心口徒勞,耳目俱澀,何必以此自苦,而復苦百千萬億之人哉?故填詞之中,勿使有斷續痕,勿使有道學氣。

所謂無斷續痕者,非止一出接一出,一人頂一人,務使承上接下,血脈相連,即於情事截然絕不相關之處,亦有連環細筍伏於其中,看到後來方知其妙,如藕於未切之時,先長暗絲以待,絲於絡成之後,才知作繭之一精一,此言機之不可少也。

所謂無道學氣者,非但風一流 跌宕之曲、花前月下之情,當以板腐為戒,即談忠孝節義與說悲苦哀怨之情,亦當抑聖為狂,寓哭於笑,如王一陽一明之講道學,則得詞中三昧矣。

一陽一明登壇講學,反覆辨說「良知」二字,一愚人訊之曰:「請問「良知」這件東西,還是白的?還是黑的?」

一陽一明曰:「也不白,也不黑,只是一點帶赤的,便是良知了。」

照此法填詞,則離合悲歡,嘻笑怒罵,無一語一字不帶機趣而行矣。

予又謂填詞種一子,要在性中帶來,性中無此,做殺不佳。

人問:性之有無,何從辯識?予曰:不難,觀其說話行文,即知之矣。

說話不迂腐,十句之中,定有一二句超脫,行文不板實,一篇之內,但有一二段空靈,此即可以填詞之人也。

不則另尋別計,不當以有用精神,費之無益之地。

噫,「性中帶來」一語,事事皆然,不獨填詞一節。

凡作詩文書畫、飲酒鬥棋與百工技藝之事,無一不具夙根,無一不本天授。

強而後能者,畢竟是半路出家,止可冒齋飯吃,不能成佛作祖也。

○戒浮泛

詞貴顯淺之說,前已道之詳矣。

然一味顯淺而不知分別,則將日流粗俗,求為文人之筆而不可得矣。

元曲多犯此病,乃矯艱深隱晦之弊而過焉者也。

極粗極俗之語,未嘗不入填詞,但宜從腳色起見。

如在花面口中,則惟恐不粗不俗,一涉生旦之曲,便宜斟酌其詞。

無論生為衣冠仕宦,旦為小姐夫人,出言吐詞當有雋雅舂容之度。

即使生為僕從,旦作梅香,亦須擇言而發,不與淨丑同聲。

以生旦有生旦之體,淨丑有淨丑之腔故也。

元人不察,多混用之。

觀《幽閨記》之陀滿興福,乃小生腳色,初屈後伸之人也。

其《避兵》曲云:「遙觀巡捕卒,都是棒和槍。」

此花面口吻,非小生曲也。

均是常談俗語,有當用於此者,有當用於彼者。

又有極粗極俗之語,止更一二字,或增減一二字,便成絕新絕雅之文者。

神而明之,只在一熟。

當存其說,以俟其人。

填詞義理無窮,說何人,肖何人,議某事,切某事,文章頭緒之最繁者,莫填詞若矣。

予謂總其大綱,則不出「情景」二字。

景書所睹,情發欲言,情自中生,景由外得,二者難易之分,判如霄壤。

以情乃一人之情,說張三要象張三,難通融於李四。

景乃眾人之景,寫春夏儘是春夏,止分別於秋冬。

善填詞者,當為所難,勿趨其易。

批點傳奇者,每遇遊山玩水、賞月觀花等曲,見其止書所見,不及中情者,有十分佳處,只好算得五分,以風雲月露之詞,工者盡多,不從此劇始也。

善詠物者,妙在即景生情。

如前所云《琵琶.賞月》四曲,同一月也,牛氏有牛氏之月,伯喈有伯喈之月。

所言者月,所寓者心。

牛氏所說之月,可移一句於伯喈?伯喈所說之月,可挪一字於牛氏乎?夫妻二人之語,猶不可挪移混用,況他人乎?人謂此等妙曲,工者有幾,強人以所不能,是塞填詞之路也。

予曰:不然。

作文之事,貴於專一。

專則生巧,散乃入愚;專則易於奏工,散者難於責效。

百工居肆,欲其專也;眾楚群林,喻其散也。

捨情言景,不過圖其省力,殊不知眼前景物繁多,當從何處說起。

詠花既愁遺鳥,賦月又想兼風。

若使逐件鋪張,則慮事多曲少;欲以數言包括,又防事短情長。

展轉推敲,已費心思幾許,何如只就本人生發,自有欲為之事,自有待說之情,念不旁分,妙理自出。

如發科發甲之人,窗下作文,每日止能一篇二篇,場中遂至七篇。

窗下之一篇二篇未必盡好,而場中之七篇,反能盡發所長,而奪千人之幟者,以其念不旁分,捨本題之外,並無別題可做,只得走此一條路也。

吾欲填詞家捨景言情,非責人以難,正欲其捨難就易開。

○忌填塞

填塞之病有三:多引古事,迭用人名,直書成句。

其所以致病之由亦有三:借典核以明博雅,假脂粉以見風姿,取現成以免思索。

而總此三病與致病之由之故,則在一語。

一語維何?曰:從未經人道破。

一經道破,則俗語云「說破不值半文錢」,再犯此病者鮮矣。

古來填詞之家,未嘗不引古事,未嘗不用人名,未嘗不書現成之句,而所引所用與所書者,則有別焉;其事不取幽深,其人不搜隱僻,其句則采街談巷議。

即有時偶涉詩書,亦系耳根聽熟之語,舌端調慣之文,雖出詩書,實與街談巷議無別者。

總而言之,傳奇不比文章,文章做與讀書人看,故不怪其深,戲文做與讀書人與不讀書人同看,又與不讀書之婦人小兒同看,故貴淺不貴深。

使文章之設,亦為與讀書人、不讀書人及婦人小兒同看,則古來聖賢所作之經傳,亦只淺而不深,如今世之為小說矣。

人曰:文人之傳奇與著書無別,假此以見其才也,淺則才於何見?予曰:能於淺處見才,方是文章高手。

施耐庵之《水滸》,王實甫之《西廂》,世人盡作戲文小說看,金聖歎特標其名曰「五才子書」、「六才子書」者,其意何居?蓋憤天下之小視其道,不知為古今來絕大文章,故作此等驚人語以標其目。

噫,知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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