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狄公案
朝雲觀-第十章
狄公醒過來時只聞到一陣陣女子身上的脂粉香。
他睜開了眼睛，見自己和衣躺在一張大一床一上，一床一頂張著天藍色的羅帳。
他抬手摸了摸後腦勺，忽碰到一個大腫塊，痛得急忙縮回了手。
「喝口香茶潤潤喉嚨吧！」丁香小一姐柔聲細氣地說。
她一手捧著茶盅，一手用力托起狄公的沉重的肩膀。
狄公只感到眩暈得厲害，他貪婪地喝完了丁香小一姐遞到他嘴邊的那盅香茶，略微感到口中舒一爽一點。
——他終於明白什麼一回事了。
「丁香小一姐，看來是有人從背後偷襲了我，你知道是誰幹的嗎？」
「不知道。
老爺，我聽到我房間的門『砰』地撞了一聲，趕緊開門出來一看，見你躺倒在走廊的地上，不省人事。
我猜想老爺大概正是來找我的。
便將你拖進了房來。
躺在我的一床一上。
我用冷一毛一巾敷在你的太陽一穴一上，你就緩緩醒過來了。」
狄公問：「你開門時見到走廊裡有什麼人麼？」
「當時走廊上黑幽幽的，並沒有看見人走動。」
「可聽到有腳步聲？」
「也沒聽到。」
狄公聞到一股香味，疑惑地看了丁香小一姐一眼，說道：「將你腰上佩的那香袋讓我看看。」
丁香小一姐解下繡花香袋遞給了狄公，狄公湊近界尖聞了一聞，香袋裡的香甚是濃烈，與他頭裡在走廊上聞到的細膩的香味完全不同。
他笑了獎將香袋還給了丁香小一姐，說道：「我昏厥過去有多久了？」
「約有了一個時辰；——此刻已是午夜了！」丁香小一姐噘一起了小嘴抱怨道。
「多謝丁香小一姐救了我一條姓命，倘使你當時不及時開門出來，恐怕那歹徒還要加害於我，此刻我就親自去勘查明白。」
狄公支撐起身一子想要爬下一床一來，只感到頭重腳輕，天旋地轉只得又躺平了。
「狄老爺，這一下可擊得不輕，柬，一我將你扶下到那張靠椅上去。」
狄公靠在椅背上，一面慢慢呷著香茶，一面打量著丁香小一姐，他發現丁香小一姐雖不很標緻，但有一種優伶特有的俏勁，她在戲班裡經常扮演武打的女俠、巾幗英雄，「故又有種凜凜不可侵犯的豪俊之氣。」
丁香小一姐用秸皮和了些跌打傷藥幫狄公包紮了頭。
狄公戴上了帽子，感到腦門一陣清涼，渾身舒服多了。
他問：「丁香小一姐因何要投到戲班當個優伶？」
丁香小一姐戚容滿臉道：「家道貧寒，只得在此餬口。
老爺莫信女伶都是娼一妓一的說法，關師父待人極是厚道，我們也行止清正，守身如玉。
只知演戲賣藝，從不為捧場的闊佬財主獻媚，更不會去賣身。
我從小學得點薄薄武藝在身，故一向也無人來尋我麻煩。」
狄公忙問：「那麼，那個摩摩呢？他也沒有糾纏過你麼？」
「他早先曾有意於我，但他碰了一鼻子灰，以後就見我不理不睬的。
其實他是一個心地不壞的人，一隻是脾氣古怪一點，人也長得醜一點。
說實在，我倒很是願意與他同台演戲。」
「他與歐陽小一姐交惡麼？或是歐陽小一姐也叫他碰了一鼻子灰，或是廝戀過一陣又撇下了他。」
丁香小一姐猶豫了一下，慢慢答道：「不，不，歐陽小一姐新近剛進戲班，與摩摩並無什麼交往。
我與歐陽小一姐脾一性一合得來，摩摩反有點妒忌她了。」
「原來如此。
摩摩進戲班多久了？」
。
「也快有一年了。
但他經常突然離開戲班。
關師父也不計較。
來，就一起演戲，去，便不管飯，不十分拘管他。
老爺，摩摩他原姓劉，外人多不知，一天我見他衣袍內繡有『劉』的字樣。
只有一件事我心中不解，這摩摩對觀內各處很是熟悉，我請來他以前必然到過這朝雲觀。」
狄公正色道：「不拘怎樣，丁香小一姐還是小心設防為是。
我疑心摩摩是個十分危險的人物，此刻我真替歐陽小一姐擔憂。
你說歐陽小一姐新近才進戲班，你與她也甚合得來，你可知道她的來歷？」
丁香小一姐皺了皺眉頭，猶豫了半晌乃說道：「歐陽小一姐的來歷我不甚清楚，只知她是京師來的。
她很是有錢，她為了進我們的戲班，竟暗中給了關師父一大筆錢，央求關師父帶著她趕來這裡演戲。
她自己還馴養著一匹大黑熊，只聽她的號令，別人見了都害怕。
她答應關師父不領薪俸。
只圖與我們作一處。
獨這一件事關師父叮囑我不許對外人講，老爺因是一縣之主、百姓父母，故我也不敢遮瞞。
歐陽小一姐她行止十分自一由，關師父有利可圖，哪裡還去拘管她？故進來這觀裡後，除了上台演戲，很少與我們廝一纏在一起，總是獨個躲在房間裡與黑熊為伴。
今夜她又忽然裝扮成白玫瑰的模樣，實不知她為何要這樣做。
關師父也十分疑惑，故適才老爺拜訪關師父時他十分緊張，生怕歐陽小一姐出了什麼不測，訪查到了他的頭上。
關師父後悔當初不該答應歐陽小一姐的奇怪要求，老爺可千萬別在關師父面前提及此事。」
狄公微笑點頭，他掙扎著立起身來向丁香小一姐告辭，蹣跚著步子剛要出門，丁香小一姐又說：「不管老爺對歐陽小一姐如何看，我總覺得她是一個出倫拔萃的女子，我非常喜歡她，我只恨自己是個女子，倘若是個男子，我一定會娶她作為妻子的。」
狄公笑道：「把這些傻念頭扔掉吧，這怎麼可能呢？」
丁香小一姐忽又說：「宗黎這個窮酸秀才老是糾纏我們，說些輕佻浮薄的話。」
「你們不要理他，他不會對你們有什麼危害。
可怕的倒是摩摩這個不可思議的人，他像幽靈鬼魂一樣時隱時現，他的行跡太令人生疑了。
對，我倒想起來了，宗黎他告訴我說白玫瑰並不願意出家修行，此事可確？」
丁香小一姐叫道：「不，我與她聊過許多回了，她出家之心很堅決，她的母親包太太也十分樂意讓她當道姑。
老爺，她在婚姻之事上太不如意了，只盼望早日超脫紅塵，修心養一性一，伴著青燈黃捲了此一生。
故特地從京師趕來這裡，請求真智收納為徒，賜付黃冠。」
狄公道：「我適才正就是到包太太母女房間去，不意半路遭歹徒暗算。
此刻已經很晚，明天一早臨行之前，我想再去看看她們。
呵，摩摩的房間也在這一層嗎？」
「是的。
老爺！拐到東首走廊，右邊第四個房間便是。」
分類：古典俠義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