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刻拍案驚奇》》卷十四 趙縣君喬送黃柑 吳宣教干償白:睹色相悅人之情,個中原有真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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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刻拍案驚奇》》卷十四 趙縣君喬送黃柑 吳宣教干償白

二刻拍案驚奇

》卷十四 趙縣君喬送黃柑 吳宣教干償白

詩云:

睹色相悅人之情,個中原有真緣分。

只因無假不成真,就裡藏機不可問。

少年鹵莽浪貪一婬一,等閒踹入風一流 陣。

饅頭不吃惹身膻,也俗傳名扎火囤。

聽說世上男貪女愛,謂之風情。

只這兩個字害的人也不淺,送的人也不少。

其間又有奸詐之徒,就在這些貪愛上面,想出個奇巧題目來。

做自家妻子不著,裝成圈套,引誘良家子弟,詐他一個小盎貴,謂之「扎火囤」。

若不是識破機關,硬浪的郎君十個著了九個道兒。

記得有個京師人靠著老婆吃飯的,其妻塗脂抹粉,慣賣風情,挑逗那富家郎君。

到得上了手的,約會其夫,只做撞著,要殺要剮,直等出財買命,饜足方休,被他弄得也不止一個了。

有一個撥皮子弟深知他行徑,佯為不曉,故意來纏。

其妻與了他些甜頭,勾一引 他上手,正在床 裡作樂,其夫打將進來。

別個著了忙的,定是跳下床 來,尋躲避去處。

怎知這個人不慌不忙,且把他妻子摟抱得緊緊的,不放一些寬鬆。

伏在肚皮上大言道:「不要嚷亂!等我完了事再講。

「其妻子豬也似喊起來,亂顛亂推,只是不下來。

其夫進了門,揎起帳子,喊道:「幹得好事!要殺!要殺!」將著刀背放在頸子上,捩了一捩,卻不下手。

潑皮道:「不必作腔,要殺就請殺。

小子因然不當,也是令正約了來的。

死便死做一處,做鬼也風一流 ,終不然獨殺我一個不成?」

其夫果然不敢動手,放下刀子,拿起一個大桿杖來,喝道:「權寄顆驢頭在頸上,我且痛打一回。」

一下子打來,那撥皮溜撒,急把其妻番過來,早在臀脊上受了一杖。

其妻又喊道:「是我,是我!不要錯打了!」潑皮道:「打也不錯,也該受一杖兒。」

其夫假勢頭已過,早已發作不出了。

撥皮道:「老兄放下性子,小子是個中人,我與你熟商量。

你要兩人齊殺,你嫂子是搖錢樹,料不捨得。

若拋得到官,只是和好,這番打破機關,你那營生弄不成。

不如你捨著嫂子與我往來,我公道使些錢鈔,幫你買煤買米,若要扎火囤,別尋個主兒弄弄,須靠我不著的。」

其夫見說出海底眼,無計可奈,沒些收場,只得住了手,倒縮了出去。

潑皮起來,從容穿了衣服,對著婦人叫聲「聒噪」,搖搖擺擺竟自去了。

正是:

強中更有強中手,得便宜處失便宜。

恰是富家子弟郎君,多是嬌嫩出身,誰有此潑皮膽氣,潑皮手段!所以著了道兒。

宋時向大理的衙內向士肅,出外拜客,喚兩個院長相隨到軍將橋,遇個婦人,鬢髮蓬鬆,涕泣而來。

一個武夫,著青紅絲袍,狀如將官,帶劍牽驢,執著皮鞭,一頭走一頭罵那婦人,或時將鞭打去,怒色不可犯。

隨後就有健卒十來人,抬著幾槓箱籠,且是沉重,跟著同走。

街上人多立駐看他,也有說的,也有笑的。

士肅不知緣故,方在疑訝,兩個院長笑道:「這番經紀做著了。」

士肅問道:「怎麼解?「院長道:「男女們也試猜,未知端的。

衙內要知備細,容打聽的實來回話。」

去了一會,院長來了,回說詳細。

元來浙西一個後生官人,到臨安赴銓試,在三橋黃家客店樓上下著。

每下樓出入,見小房青簾下有個婦人行走,姿態甚美。

撞著了多次,心裡未免欣動。

問那送條的小童道:「簾下的是店中何人?」

小童攢著眉頭道:「一店中被這婦人累了三年了。」

官人驚道:「卻是為何?」

小童道:「前歲一個將官帶者這個婦人,說是他妻子,要住蚌潔淨房子。

住了十來日,就要到那裡近府去,留這妻子守著房臥行李,說道去半個月就好回來。

自這一去,沓無信息。

起初婦人自己盤纏,後來用得沒有了,苦央主人家說:『賒了吃時,只等家主回來算還。

』主人辭不得,一日供他兩番,而今多時了,也供不起了。

只得替他募化著同寓這些客人,輪次供他,也不是常法,不知幾時才了得這業債。」

官人聽得滿心歡喜,問道:「我要見他一見,使得麼?」

小童道:「是好人家妻子,丈夫又不在,怎肯見人?」

官人道:「既缺衣食,我尋些吃一物事送他,使得麼?「小童道:「這個使得。」

官人急走到街上茶食大店裡,買了一包蒸酥餅,一包果餡餅,在店家討了兩個盒兒裝好了,叫小童送去。

說道:「樓上官人聞知娘子不方便,特意送此點心。」

婦人受了,千恩萬謝。

明日婦人買了一壺酒,妝著四個菜碟,叫小童來答謝,官人也受了。

自此一發注意不捨。

隔兩日又買些物事相送,婦人也如前買酒來答。

官人即燙其酒來吃,筐內取出金盃一隻,滿斟著一杯,叫茶童送下去,道:「樓上官人奉勸大娘子。」

婦人不推,吃乾了。

茶童覆命,官人又斟一杯下去說:「官人多致意娘子,出外之人不要吃單杯。」

婦人又吃了。

官人又叫茶童下去,致意道:「官人多謝娘子不棄,吃了他兩杯酒,官人不好下來自勸,意欲奉邀娘子上樓,親獻一杯如何?」

往返兩三次,婦人不肯來,官人只得把些錢來買矚茶童道:「是必要你設法他上來見見。」

茶童見了錢,歡喜起來,又去說風說水道:「娘子受了兩杯,也該去回敬一杯。」

被他一把拖了上來道:「娘子來了。」

官人沒眼得看,婦人道了個萬福。

官人急把酒斟了,唱個肥喏,親手遞一杯過來,道:「承家娘子見愛,滿飲此杯。」

婦人接過手來,一飲而乾,把杯放在桌上。

官人看見杯內還有餘瀝,拿過來吮嘬個不歇,婦人看見,嘻的一笑,急急走了下去。

官人看見情態可動,厚贈小童,叫他做著牽頭,時常弄他上樓來飲酒。

以後便留同坐,漸不推辭,不像前日走避光景了。

眉來眼去,彼此動情,勾搭上了手。

然只是日裡偷做一二,晚間隔開,不能同宿。

如此兩月餘。

婦人道:「我日日自下而升,人人看見,畢竟免不得起疑。

官人何不把房遷了下來?與一奴一相近,晚間便好相機同宿了。」

官人一大喜過望,立時把樓上囊橐搬下來,放在婦人間壁一間房裡,推說道:「樓上有風,睡不得,所以搬了。」

晚間虛閉著房門,竟在婦人房裡同宿。

自道是此樂即並頭之蓮,比翼之鳥,無以過也。

才得兩晚,一日早起,尚未梳洗,兩人正自促膝而坐,只見外邊店裡一個長大漢子,大踏步踹將進來,大聲道:「娘子那裡?」

驚得婦人手腳忙亂,面如土色,慌道:「壞了!壞了!吾夫來了!」那官人急閃了出來,已與大漢打了照面。

大漢見個男子在房裡走出,不問好歹,一手揪住熬人頭髮,喊道:「幹得好事!吧得好事!」提起醋缽大的拳頭只是打。

那官人慌了,脫得身子,顧不得甚麼七長八短,急從後門逃了出去。

剩了行李囊資,盡被大漢打開一房來,席捲而去。

適才十來個健卒打著的箱筐,多是那官人房裡的了,他恐怕有人識破,所以還妝著丈夫打罵妻子模樣走路。

其實婦人、男子、店主、小童,總是一夥人也。

士肅聽罷道:「那裡這樣不睹事的少年,遭如此圈套?可恨!可恨!」後來常對親友們說此目見之事,以為笑話。

雖然如此,這還是到了手的,便紮了東西去,也還得了些甜頭兒。

更有那不識氣的小二哥,不曾沾得半點滋昧,也被別人弄了一番手腳,折了偌多本錢,還悔氣哩!正是:

美色他人自有緣,從旁何用苦垂涎?

請君只守家常飯,不害相思不損錢。

話說宣教郎吳約,字叔惠,道州人,兩任廣右官,自韶州錄曹赴吏部磨勘。

宣教家本饒裕,又兼久在南方,珠翠香象,蓄積奇貨頗多,盡帶在身邊隨行,作寓在清河坊客店。

因吏部引見留滯,時時出遊伎館,衣服鮮麗,動人眼目。

客店相對有一小宅院,門首掛著青簾,簾內常有個婦人立著,看街上人做買賣。

宣教終日在對門,未免留意體察。

時時聽得他嬌聲媚語,在裡頭說話。

又有時露出雙足在簾外來,一灣新筍,著實可觀。

只不曾見地面貌如何,心下惶惑不定,恨不得走過去,揎開簾子一看,再無機會。

那簾內或時巧囀鶯喉,唱一兩句詞兒。

仔細聽那兩句,卻是「柳絲只解風前舞,誚系惹那人不住」。

雖是也間或唱著別的,只是這兩句為多,想是喜歡此二語,又想是他有甚麼心事。

宣教但聽得了,便跌足歎賞道:「是在行得緊,世間無此妙人。

想來必定標緻,可惜未能勾一見!」懷揣著個提心吊膽,魂靈多不知飛在那裡去了。

一日正在門前坐地,呆呆的看著對門簾內。

忽有個經紀,挑著一籃永嘉黃柑子過門,宣教叫住,問道:「這柑子可要博的?」

經紀道:「小人正待要博兩文錢使使,官人作成則個。

「宣教接將頭錢過來,往下就撲。

那經紀墩在柑子籃邊,一頭拾錢,一頭數數。

怎當得宣教一邊撲,一心牽掛著簾內那人在裡頭看見,沒心沒想的拋下去,何止千撲,再撲不成一個渾成來,算一算輸了一萬錢。

宣教還是做官人心性,不覺兩臉通紅,哏的一聲道:「壞了我十千錢,一個柑不得到口,可恨!可恨!」欲待再撲,恐怕撲不出來,又要貼錢;欲待住手,輸得多了,又不甘伏。

正在歎恨間,忽見個青衣童子,捧一個小盒,在街上走進店內來。

你道那童子生得如何:短髮齊眉,長衣拂地。

滴溜溜一雙俊眼,也會撩人;黑洞洞一個深坑,盡能害客。

癡心偏好,反言勝似妖饒;拗性酷貪,還是圖他撇脫。

身上一一團一 孩子氣,獨聳孤陽,腰間一道木樨香,合成眾唾。

向宣教道:「官人借一步說話。」

宣教引到僻處,小童出盒道:「趙縣君奉獻官人的。」

宣教不知是那裡說起,疑心是錯了,且揭開盒子來看一看,元來正是永嘉黃柑子十數個。

宣教道:「你縣君是那個?與我素不相識,為何忽地送此?」

小童用手指著對門道:「我縣君即是街南趙大夫的妻室。

適在簾間看見官人撲柑子,折了本錢,不曾嘗得他一個,有些不快活。

縣君老大不忍,偶然敦得此數個,故將來送與個官人見意。

縣君道:『可惜止有得這幾個,不能勾多,官人不要見笑。

』」宣教道:「多感縣君美意。

你家趙大夫何在?」

小童道:「大夫到建康探親去了,兩個月還未回來,正不知幾時到家。」

宣教聽得此話,心裡想道:「他有此美情,況且大夫不在,必有可圖,煞是好機會!「連忙走到臥房內,開了筐取出色彩二端來,對小童道:「多謝縣君送柑,客中無可奉答,小小生活二匹,伏祈笑留。」

小童接了走過對門去。

須臾,又將這二端來還,上復道:「縣君多多致息,區區幾個柑子,打甚麼不緊的事,要官人如此重酬?決不敢受。」

宣教道:「若是縣君不收,是羞殺小生了,連小生黃柑也不敢領。

你依我這樣說去,縣君必收。」

小童領著言語對縣君說去,此番果然不辭了。

明日,又見小童拿了幾瓶一精一致小菜走過來道:「縣君昨日家惠過重,今見官人在客邊,恐怕店家小菜不中吃,手制此數瓶送來奉用。」

宣教見這般知趣著人,必然有心於他了,好不傒倖!想道:「這童子傳來傳去,想必在他身旁講得話做得事的,好歹要在他身上圖成這事,不可怠慢了他。」

急叫家人去買些魚肉果品之類,燙了酒來與小童對酌。

小童道:「小人是趙家小廝,怎敢同官人坐地?宣教道:「好兄弟,你是縣君心腹人兒,我怎敢把你等閉廝覷!放心飲酒。」

小童告過無禮,吃了幾杯,早已臉紅,道:「吃不得了。

若醉了,縣君須要見怪,打發我去罷。」

宣教又取些珠翠花朵之類,答了來意,付與小童去了。

隔了兩日,小童自家走過來玩耍,宣教又買酒請他。

酒間與他說得入港,宣教便道:「好兄弟,我有句話問你,你家縣君多少年紀了?」

小童道:「過新年才廿三歲,是我家主人的繼室。」

宣教道:「模樣生得如何?」

小童搖頭道:「沒正經!早是沒人聽見,怎把這樣說話來問?生得如何,便待怎麼?「宣教道:「總是沒人在此,說話何妨?我既與他送東送西,往來了兩番,也須等我曉得他是長是短的。」

小童道:「說著我縣君容貌,真個是世間無比,想是天仙裡頭摘下來的。

除了畫圖上仙女,再沒見這樣第二個。」

宣教道:「好兄弟,怎生得見他一見?」

小童道:「這不難。

等我先把簾子上的繫帶解鬆了,你明日只在對門,等他到簾子下來看的時節,我把簾子揎將出來,值得重些,繫帶散了,簾子落了下來,他一時迴避不及,可不就看見了?」

宣教道:「我不要這樣見。」

小童道:「要怎的見?宣教道:「我要好好到宅子裡拜見一拜見,謝他平日往來之意,方稱我願。」

小童道:「這個知他肯不肯?我不好自專得。

官人有此意,待我回去真白一聲,好歹討個回音來復官人。」

宣教又將銀一兩送與小童,叮矚道:「是必要討個回音。」

去了兩日,小童復來說:「縣君聞得要見之意,說道:『既然官人立意倦切,就相見一面也無妨。

只是非親非故,不過因對門在此,禮物往來得兩番,沒個名色,遽然相見,恐怕惹人議論。

』是這等說。」

宣教道:「也是,也是。

怎生得個名色?」

想了一想道:「我在廣裡來,帶了許多珠寶在此,最是女人用得著的。

我只做當面送物事來與縣君看,把此做名色,相見一面如何?」

小童道:「好到好,也要去對縣君說過,許下方可。」

小童又去了一會,來回言道:「縣君說:『使便使得,只是在廳上見一見,就要出去的。

』」宣教道:「這個自然,難道我就挨住在宅裡不成?」

小童笑道:「休得胡說!快隨我來。」

宣教大喜過望。

整一整衣冠,隨著小童三腳兩步走過趙家前廳來。

小童進去稟知了,門響處,宣教望見縣君打從裡面從從容容走將出來。

但見:衣裳楚楚,佩帶飄飄。

大人家舉止端詳,沒有輕狂半點;年紀面龐嬌嫩,並無肥重一分。

清風引出來,道不得雲是無心之物;好光挨上去,真所謂容是誨一婬一之端。

犬兒雖已到籬邊,天鵝未必來溝裡。

宣教看見縣君走出來,真個如花似玉,不覺的滿身酥麻起來,急急趨上前去唱個肥喏,口裡謝道:「屢蒙縣君厚意,小子無可答謝,惟有心感而已。」

縣君道:「惶愧,惶愧。」

宣教忙在袖裡取出一包珠玉來,捧在手中道:「聞得縣君要換珠寶,小人隨身帶得有些,特地過來面奉與縣君揀擇。」

一頭說,一眼看,只指望他伸手來接。

誰知縣君立著不動,呼喚小童接了過來,口裡道:「容看過議價。」

只說了這句,便抽身往裡面定了進去。

宣教雖然見一見,並不曾說得一句悼俏的說話,心裡猾猾突突,沒些意思走了出來。

到下處,想著他模樣行動,歎口氣道:「不見時猶可,只這一番相見,定害殺了小生也!」以後遇著小童,只央及他設法再到裡頭去見見,無過把珠寶做因頭,前後也曾會過五六次面,只是一揖之外,再無他詞。

顏色莊嚴,毫不可犯,等閒不曾笑了一笑,說了一句沒正經的話。

那宣教沒入腳處,越越的心魂鐐亂,注戀不捨了。

那宣教有個相處的粉頭,叫做丁惜惜,甚是相愛的。

只因想著趙縣君,把他去在腦後了,許久不去走動。

丁惜惜邀請了兩個幫閒的再三來約宣教,請他到家裡走走。

宣教一似掉了魂的,那裡肯去?被兩個幫閒的不由分說,強拉了去。

丁惜惜相見,十分一溫一 存,怎當得吳宣教一些不在心上。

丁惜惜撒嬌撒癡了一會,免不得擺上東道來。

宣教只是心不在焉光景,丁惜惜唱個歌兒嘲他道:

俏冤家,你當初纏我怎的?到今日又丟我怎的?丟我時頓忘了纏我意。

纏我又丟我,丟我去纏誰?似你這般丟人也,少不得也有人來丟了你!

當下吳宣教沒情沒緒,吃了兩杯,一心想著趙縣君生得十分妙處,看了丁惜惜,有好些不像意起來。

卻是身既到此,沒及奈何只得勉強同惜惜上床 睡了。

雖然少不得幹著一點半點兒事,也是想著那個,借這個出火的。

雲雨已過,身體疲倦。

正要睡去,只見趙家小童走來道:「縣君特請宣教敘話。」

宣教聽了過話,急忙披衣起來,隨著小童就走。

小童領了竟進內室,只見趙縣君雪白肌膚,脫得赤條條的眠在床 裡,專等吳宣教來。

小童把吳宣教盡力一推,推進床 裡。

吳宣教喜不自勝,騰的翻上身去,叫一聲:「好縣君,快活殺我也!」用得力重了,一個失腳,跌進裡床 ,吃了一驚醒來,見惜惜睡在身邊,朦朧之中,還認做是趙縣君,仍舊跨上身去。

丁惜惜也在睡裡驚醒道:「好饞貨!怎不好好的,做出這個極模樣!」吳宣教直等聽得惜惜聲音,方記起身在丁家床 上,適才是夢裡的事,連自己也失笑起來。

丁惜惜再四問,問他:「你心上有何人,以致七顛八倒如此?」

宣教只把閒話支吾,不肯說破。

到了次日,別了出門。

自此以後,再不到丁家來了。

無晝無夜,一心只癡想著趙縣君,思量尋機會挨光。

忽然一日,小童走來道:「一句話對官人說:明日是我家縣君生辰,官人既然與縣君往來,須辦些壽禮去與縣君作賀一作賀,覺得人情面上愈加好看。」

宣教喜道:「好兄弟,虧你來說,你若不說,我怎知道?這個禮節最是要緊,失不得的。

「亟將彩帛二端封好,又到街上買些時鮮果品,雞鴨熟食各一盤,酒一樽,配成一副盛札,先令家人一同小童送了去,說:「明日虔誠拜賀。」

小童領家人去了。

趙縣君又叫小童來推辭了兩番,然後受了。

明日起來,吳宣教整肅衣冠到趙家來,定要請縣君出來拜壽。

趙縣君世不推辭,盛裝出到前廳,比平日更齊整了。

吳宣教沒眼得看,足恭下拜。

趙縣君慌忙答禮,口說道:「一奴一家小小生朝,何足掛齒?卻要官人費心思此厚禮,受之不當!」宣教道:「客中乏物為敬,甚愧菲薄。

縣君如此致謝,反令小子無顏。」

縣君回顧小童道:「留官人吃了壽酒去。」

宣教聽得此言,不勝之喜,道:「既留下吃酒,必有光景了。」

誰知縣君說罷,竟自進去。

宣教此時如熱地上螞蟻,不知是怎的才是。

又想那縣君如設帳的方士,不知葫蘆裡賣甚麼藥出來。

呆呆的坐著,一眼望著內裡。

須臾之間,兩個走使的男人,抬了一張桌兒,揩抹乾淨。

小童從裡面捧出攢盒酒菜來,擺設停當,攝張椅兒請宣教坐。

宣教輕輕問小童道:「難道沒個人陪我?「小童也輕輕道:「縣君就來。」

宣教且未就坐,還立著徘徊之際,小童指道:「縣君來了。」

果然趙縣君出來,雙手纖纖捧著杯盤,來與宣教安席,道了萬福,說道:「拙夫不在,沒個主人做主,誠恐有慢貴客,一奴一家只得冒恥奉陪。」

宣教大喜道:「過家厚情,何以克當?」

在小童手中,也討個杯盤來與縣君回敬。

安席了,兩下坐定。

宣教心下只說此一會必有眉來眼去之事,便好把幾句說話掩撥也,希圖成事。

誰知縣君意思雖然濃重,容貌卻是端嚴,除了請酒請饌之外,再不輕說一句閒話。

宣教也生煞煞的浪開不得閒口,便宜得飽看一回而已。

酒行數過,縣君不等宣教告止,自立起身道:「官人慢坐,一奴一家家無夫主,不便久陪,告罪則個。」

吳宣教心裡恨不得伸出兩臂來,將他一把抱著,卻不好強留得他,眼盼盼的看他洋洋走進去。

宣教一場掃興,裡邊又傳話出來,叫小童送酒。

宣教自覺獨酌無趣,只得分付小童多多上復縣君,厚擾不當,容日再謝。

慢慢地踱過對門下處來。

真是一點甜糖抹在鼻頭上,只聞得香,卻舔不著,心裡好生不快。

有《銀絞絲》一首為證:

前世裡冤家,美貌也人,挨光已有二三分,好一溫一 存,幾番相見意慇勤。

眼兒落得穿,何曾近得身?鼻凹中糖味,那有唇幾分?一個清白的郎君,發了也昏。

我的天那!陣魂迷,迷一魂 陣。

是夜,吳宣教整整想了一夜 ,躊躇道:「若說是無情,如何兩次三番許我會面,又留酒,又肯相陪?若說是有情,如何眉梢眼角不見些些光景?只是恁等板板地往來,有何了結?思量他每常簾下歌詞,畢竟通知文義,且去討討口氣,看看他如何回我。」

算計停當,次日起來,急將西珠十顆,用個沉香盒子盛了,取一幅花箋,寫詩一首在上。

詩云:

心事綿綿欲訴君,洋珠顆顆寄慇勤。

當時贈我黃柑美,未解相如渴半分。

寫畢,將來同放在盒內,用個小記號圖書即封皮封好了。

忙去尋那小童過來,一交一 付與他道:「多拜上縣君,昨日承家厚款,些些小珠奉去添妝,不足為謝。」

小童道:「當得拿去。

「宣教道:「還有數字在內,須縣君手自拆封,萬勿漏洩則個。」

小童笑道:「我是個有柄兒的紅娘,替你傳書遞簡。」

宣教道:「好兄弟,是必替我送送,倘有好音,必當重謝。」

小童道:「我縣君詩詞歌賦,最是精通,若有甚話寫去,必有回答。」

宣教道:「千萬在意!」小童說:「不勞分付,自有道理。」

小童去了半日,笑嘻嘻的走將來道:「有回音了。」

袖中拿出一個碧甸匣來遞與宣教,宣教接上手看時,也是小小花押封記著的。

宣教滿心歡喜,慌忙拆將開來,中又有小小紙封裹著青絲發二縷,挽著個同心結兒,一幅羅紋箋上,有詩一首。

詩云:

好將口邦發付並刀,只恐經時失俊髦。

妾恨千絲差可擬,郎心雙挽莫空勞!未又有細字一行云:原珠奉壁,唐一人云『何必珍珠慰寂寥』也。

宣教讀罷,跌足大樂,對小童道:「好了!好了!細詳詩意,縣君深有意於我了。」

小童道:「我不懂得,可解與我聽?」

宣教道:「他剪髮寄我,詩裡道要挽住我的心,豈非有意?」

小童道:「既然有意,為何不受你珠子!」宣教道:「這又有一說,只是一個故事在裡頭。」

小童道:「甚故事?」

宣教道:「當時唐明皇一寵一 了楊貴妃,把梅妃一江一 采萍貶人冷宮。

後來思想他,懼怕楊妃不敢去,將珠子一封私下賜與他。

梅妃拜辭不受,回詩一首,後二句云:『長門盡日無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今縣君不受我珠子,卻寫此一句來,分明說你家主不在,他獨居寂寥,不是珠子安慰得的,卻不是要我來伴他寂寥麼?」

小童道:「果然如此,官人如何謝我?」

宣教道:「惟卿所欲。」

小童道:「縣君既不受珠子,何不就送與我了?「宣教道:「珠子雖然回來,卻還要送去,我另自謝你便是。

「宣教箱中去取通天犀簪一枝,海南香扇墜二個,將出來送與小童道:「權為寸敬,事成重謝。

這珠子再煩送一送去,我再附一首詩在內,要他必受。」

詩云:

往返珍珠不用疑,還珠垂淚古來癡。

知音但使能欣賞,何必相逢未嫁時?

宣教便將一幅冰消帕寫了,連珠子付與小童。

小童看了笑道:「這詩意,我又不曉得了。」

宣教道:「也是用著個故事。

唐張籍詩云:『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

』今我反用其意,說道只要有心,便是嫁了何妨?你縣君若有意於我,見了此詩,此珠必受矣。」

小童笑道:「元來官人是偷香的老手。」

宣教也笑道:「將就看得過。」

小童拿了,一逕自去,此番不見來推辭,想多應受了。

宣教暗自喜歡,只待好音。

丁惜惜那裡時常叫小二來請他走走,宣教好一似朝門外侯旨的官,惟恐不時失誤了宣召,那裡敢移動半步?

忽然一日傍晚,小童笑嘻嘻的走來道:「縣君請官人過來說話。」

宣教聽罷,付道:「平日只是我去挨光,才設法得見面,並不是他著人來請我的。

這番卻是先叫人來相邀,必有光景。」

因問小童道:「縣君適才在那裡?怎生對你說叫你來請我的?」

小童道:「適才縣君在臥房裡,卸了妝飾,重新梳裹過了,叫我進去,問說:『對門吳官人可在下處否?』我回說『他這幾時只在下處,再不到外邊去。

』縣君道:『既如此,你可與我悄悄請過來,竟到房裡來相見,切不可驚張。

』如此分付的。」

宣教不覺踴躍道:「依你說來,此番必成好事矣!:「小童道:「我也覺得有些異樣,決比前幾次不同。

只是一件,我家人口頗多,耳目難掩。

日前只是體面上往來,所以外觀不妨。

今卻要到內室裡去,須瞞不得許多人。

就是悄著些,是必有幾個知覺,虎出事端,彼此不便,須要商量。」

宣教道:「你家中事體,我怎生曉得備細?須得你指引我道路,應該怎生才妥?」

小童道:「常言道:『有錢使得鬼推磨。

』世上那一上不愛錢的?你只多把些賞賜分送與我家裡人了,我去調開了他每。

他每各人心照,自然躲開去了,任你出入,就有撞見的也不說破了。」

宣教道:「說得甚是有理,真可以築壇拜將。

你前日說我是偷香老手,今日看起來,你也像個老馬泊六了。」

小童道:「好意替你計較,休得取笑!」當下吳宣教拿出二十兩零碎銀兩,付與小童說道:「我須不認得宅上甚麼人,煩你與我分派一分派,是必買他們盡皆口靜方妙。」

小童道:「這個在我,不勞分付。

我先行一步,停當了眾人,看個動靜,即來約你同去。」

宣教道:「快著些個。」

小童先去了,吳宣教急揀時樣濟楚衣服,打扮得齊整。

真個賽過潘安,強如宋玉。

眼巴巴只等小童到來,即去行事。

正是:

羅績層層稱體裁,一心指望赴陽合。

亞山神女雖相待,雲雨寧井到底諧?

說這宣教坐立不定,只想赴期。

須臾,小童已至,回覆道:「眾人多有了賄賂,如今一去,逕達寢室,毫無阻礙了。」

宣教不勝歡喜,整一整巾幢,灑一灑衣裳,隨著小童,便走過了對門。

不由中堂,在旁邊一條弄裡轉了一兩個灣曲,已到臥房之前。

只見趙縣君懶梳妝模樣,早立在簾兒下等候。

見了宣教,滿面堆下笑來,全不比日前的莊嚴了。

開口道:「請官人房裡坐地。」

一個丫鬟掀起門簾,縣君先走了進房,宣教隨後入來。

只是房裡擺設得一精一致,爐中香煙馥郁,案上酒者齊列。

宣教此時蕩了三魂,失了六魄,不知該怎麼樣好,只是低聲柔語道:「小子有何德能,過蒙縣君青盼如此?」

縣君道:「一向承家厚情,今良宵無事,不揣特請官人清話片晌,別無他說。」

宣教道:「小子客居旅邸,縣君獨守清閨,果然兩處寂寥,每遇良宵,不勝懷想。

前蒙青絲之惠,小子緊系懷袖,勝如貼肉。

今家一寵一 召,小子所望,豈在酒食之類哉?」

縣君微笑道:「休說閒話,且自飲酒。」

宣教只得坐了,縣君命丫鬟一面斟下熱酒,自己舉杯奉陪。

宣教三杯酒落肚,這點熱一團一 一團一 興兒直從腳跟下冒出天庭來,那裡按納得住?面孔紅了又白,白了又紅。

著子也倒拿了,酒盞也潑翻了,手腳豁忙亂起來。

覷個丫鬟走了去,連忙走過縣君這邊來,跪下道:「縣君可憐見,急救小子性命則個!」縣君一把扶起道:「且休性急!妾亦非無心者,目前日博柑之日,便覺鍾情於子。

但禮法所拘,不敢自逞。

今日久情深,清夜思動,愈難禁制,冒禮忘嫌,願得親近。

既到此地,決不教你空回去了。

略等人靜後,從容同就枕席便了。」

宣教道:「我的親親的娘!既有這等好意,早賜一刻之歡,也是好的。

叫小子如何忍耐得住?」

縣君笑道:「怎恁地饞得緊?」

即喚丫鬟們快來收拾,未及一半,只聽得外面喧嚷,似有人喊馬嘶之一聲 ,漸漸近前堂來了。

宣教方在神魂蕩揚之際,恰像身子不是自己的,雖然聽得有些詫異,沒工夫得疑慮別的,還只一味癡想。

忽然一個丫鬟慌慌忙忙撞進房來,氣喘喘的道:「官人回來了!辟人回來了!」縣君大驚失色道:「如何是好?快快收拾過了桌上的!」即忙自己幫著搬得桌上罄淨。

宣教此時任是奢遮膽大的,不由得不慌張起來,道:「我卻躲在那裡去?」

縣君也著了忙道:「外邊是去不及了。」

引著宣教的手,指著床 底下道:「權躲在這裡面去,勿得做聲!」宣教思量走了出去便好,又恐不認得門路,撞著了人。

左右看著房中,卻別無躲處。

一時慌促,沒計奈何,只得依著縣君說話,望著床 底一鑽,顧不得甚麼塵灰齟齪。

且喜床 底寬闊,戰陡陡的蹲在裡頭,不敢喘氣。

一眼偷覷著外邊,那暗處望明處,卻見得備細。

看那趙大夫大踏步走進房來,口裡道:「這一去不覺好久,家裡沒事麼?」

縣君著了忙的,口裡牙齒捉對兒廝打著,回言道:「家……家……家裡沒事。

你……你……你如何今日才來?」

大夫道:「家裡莫非有甚事故麼?如何見了我舉動慌張,語言失措,做這等一個模樣?」

縣君道:「沒…沒……沒甚事故。」

大夫對著丫鬟問道:「縣君卻是怎的?」

丫鬟道:「果……果……果然沒有甚麼怎……怎……怎的。」

宣教在床 下著急,恨不得替了縣君、丫鬟的說話,只是不敢爬出來,大夫遲疑了一回道:「好詫異!好詫異!」縣君按定了性,才說得話兒囫圇,重複問道:「今日在那裡起身?怎夜間到此?」

大夫道:「我離家多日,放心不下。

今因有事在婺州,在此便道暫歸來一看,明日五更就要起身過一江一 的。」

宣教聽得此言,驚中有喜,恨不得天也許下了半邊,道:「原來還要出去,卻是我的造化也!」縣君又問道:「可曾用過晚飯?」

大夫道:「晚飯已在船上吃過,只要取些熱水來洗腳。」

縣君即命丫鬟安好了足盆,廚下去取熱水來傾在裡頭了。

大夫便脫了外衣,坐在盆間,大肆澆洗,澆洗了多時,潑得水流滿地,一直淌進床 下來。

因是地板房子,鋪床 處壓得重了,地板必定低些,做了下流之處。

那宣教正蹲在裡頭,身上穿著齊整衣服,起初一時極了,顧不得惹了灰塵,鑽了進去。

而今又見水流來了,恐怕污了衣服,不覺的把袖子東收西斂來避那些齷齪水,未免有些窸窸僁僁之一聲 。

大夫道:「奇怪!床 底下是甚麼晌?敢是蛇鼠之類,可拿燈燭來照照。」

丫鬟未及答應,大夫急急揩抹乾淨。

即伸手桌子上去取燭台過來。

捏在手中,向床 底下一看。

不看時萬事全體,這一看,好似:

霸王初入垓心內,張飛剛到霸陵橋。

大夫大吼一聲道:「這是個甚麼鳥人?躲在這底下?」

縣君支吾道:「敢是個賊?」

大夫一把將宣教拖出來道:「你看!難道有這樣齊整的賊?怪道方才見吾慌張,元來你在家養姦夫!我去得幾時,你就是這等羞辱門戶!」先是一掌打去,把縣君打個滿天星。

縣君啼哭起來,大夫喝教眾一奴一僕綁來。

此時小童也只得隨著眾人行止。

大夫叫將宣教四馬攢蹄,捆做一一團一 。

聲言道:「今夜且與我送去廂裡吊著,明日臨安府推問去!」大夫又將一條繩來,親自動手也把縣君縛住道:「你這一婬一十婦,也不與你干休!」縣君只是哭,不敢回答一言。

大夫道:「好惱!好惱!且燙酒來我吃著消悶!」從人丫鬟們多慌了,急去灶上撮哄些嘎飯,燙了熱酒拿來。

大夫取蚌大甌,一頭吃,一頭罵。

又取餅紙筆,寫下狀詞,一邊寫,一邊吃酒。

吃得不少了,不覺懵懵睡去。

縣君悄悄對宣教道:「今日之事因是我誤了官人,也是官人先有意向我,誰知隨手事敗。

若是到官,兩個多不好了,為之奈何?」

宣教道:「多家縣君好意相招,未曾沾得半點恩惠,今事若敗露,我這一官只當斷送在你這冤家手裡了。」

縣君道:「沒奈何了,官人只是下些小心求告他,他也是心軟的人,求告得轉的。」

正說之間,大夫醒來,口裡又喃喃的罵道:「小的們打起火把,快將這賊弟子孩兒送到廂裡去!」眾人答應一聲,齊來動手。

宣教著了急,喊道:「大夫息怒,容小子一言。

小子不才,忝為宣教郎,因赴吏部磨勘,寓居府上對門。

家縣君青盼,往來雖久,實未曾分毫犯著玉體。

今若到公府,罪犯有限,只是這官職有累。

望乞高抬貴手,饒過小子,容小子拜納微禮,贖此罪過罷!」大夫笑道:「我是個宦門,把妻子來換錢麼?」

宣教道:「今日便壞了小子微官,與君何益?不若等小子納些錢物,實為兩便。

小子亦不敢輕,即當奉送五百千過來。」

大夫道:「如此口輕,你一個官,我一個妻子,只值得五百千麼?」

宣教聽見論量多少,便道是好處的事了,滿口許道:「便再加一倍,湊做千緡罷。」

大夫還只是搖頭。

縣君在旁哭道:「我只為買這官人的珠翠,約他來議價,實是我的不是。

誰知撞著你來捉破了,我原不曾點污。

今若拿這官人到官,必然扳下我來。

我也免不得到官對理,出乖露醜,也是你的門面不雅。

不如你看日前夫妻之面,寬恕了我,放了這官人罷!」大夫冷笑道:「難道不曾點污?」

眾從人與丫鬟們先前是小童賄賂過的,多來磕頭討饒道:「其實此人不曾犯著縣君,只是暮夜不該來此,他既情願出錢贖罪,官人罰他重些,放他去罷。

一來免累此人官職,二來免致縣君出醜,實為兩便。」

縣君又哭道:「你若不依我,只是尋個死路罷了!」大夫默然了一晌,指著縣君道:「只為要保全你這一婬一十婦,要我忍這樣贓污!」小童忙攛到宣教耳邊廂低言道:「有了口風了,快快添多些,收拾這事罷。」

宣教道:「錢財好處,放綁要緊。

手腳多麻木了。」

大夫道:「要我饒你,須得二千緡錢,還只是買那官做,差辱我門庭之事,只當不曾提起,便宜得多了。」

宣教連聲道:「就依著是二千緡,好處!好處!」

大夫便喝從人,教且鬆了他的手。

小童急忙走去把索子頭解開,松出兩隻手來。

大夫叫將紙墨筆硯拿過來,放在宣教面前,叫他寫個不願當官的招伏。

宣教只得寫道:「吏部侯勘宣教郎吳某,只因不合闖入趙大夫內室,不願經官,情甘出錢二千貫贖罪,並無詞說。

私供是實。」

趙大夫取來看過,要他押了個字。

便叫放了他綁縛,只把脖子拴了,叫幾個方才隨來家的戴大帽,穿一撒的家人,押了過對門來,取足這二千緡錢。

此時亦有半夜光景,宣教下處幾個手下人已此都睡熟了。

這些趙家人個個如狼似虎,見了好東西便搶,珠玉犀象之類,狼藉了不知多少,這多是二千緡外加添的。

吳宣教足足取貝了二千數目,分外又把些零碎銀兩送與眾家人,做了東道錢,眾人方才住手。

晉了東西,仍同了宣教,押到家主面前一交一 割明白。

大夫看過了東西,還指著宣教道:「便宜了這弟子孩兒!」喝叫:「打出去!」

宣教抱頭鼠竄走歸下處,下處店家燈尚未熄。

宣教也不敢把這事對主人說,討了個火,點在房裡了,坐了一回,驚心方定。

無聊無賴,叫起個小廝來,燙些熱酒,且圖解悶。

一邊吃,一邊想道:「用了這幾時工夫,才得這個機會,再差一會兒也到手了,誰想卻如此不偶,反費了許多錢財!」又自解道:「還算造化哩。

若不是趙縣君哭告,眾人拜求,弄得到當官,我這官做不成了。

只是縣君如此厚情厚德,又為我加此受辱。

他家大夫說明日就出去的,這倒還好個機會,只怕有了這番事體,明日就使不在家,是必分外防守,未必如前日之便了。

不知今生到底能勾相傍否?」

心口相問,不覺潸然淚下,鬱抑不快,呵欠上來,也不脫一衣 服,倒頭便睡。

只因辛苦了大半夜,這一睡直睡到第二日晌午,方才醒來。

走出店中舉目看去,對門趙家門也不關,簾子也不見了。

一望進去,直看到裡頭,內外洞然,不見一人。

他還懷著昨夜鬼胎,不敢進去,悄悄叫個小廝,一步一步挨到裡頭探聽。

直到內房左右看過,並無一個人走動蹤影。

只見幾間空房,連傢伙什物一件也不見了。

出來回復了宣教。

宣教忖道:「他原說今日要到外頭去,恐怕出去了我又來走動,所以連家眷帶去了。

只是如何搬得這等罄淨?難道再不回來往了?其間必有緣故。

「試問問左右鄰人,才曉得趙家也是那裡搬來的,住得不十分長久。

這房子也只是賃下的,原非己宅,是用著美人之局,紮了火囤去了。

宣教渾如做了一個大夢一般,悶悶不樂,且到丁惜惜家裡消遣一消遣。

惜惜接著宣教,笑容可掬道:「甚好風吹得貴人到此?」

連忙置酒相待。

飲酒中間,宣教頻頻的歎氣。

惜惜道:「你向來有了心上人,把我冷落了多時。

今日既承不棄到此,如何只是嗟歎,像有甚不樂之處?」

宣教正是事在心頭,巴不得對人告訴,只是把如何對門作寓,如何與趙縣君往來,如何約去私期,卻被丈夫歸來拿住,將錢買得脫身,備細說了一遍。

惜惜大笑道:「你在用癡心,落了人的圈套了。

你前日早對我說,我敢也先點破你,不著他道兒也不得。

我那年有一夥光棍將我包到揚州去,也假了商人的愛妾,紮了一個少年子弟千金,這把戲我也曾弄過的。

如今你心愛的縣君,又不知是那一家歪刺貨也!你前日瞞得我好,撇得我好,也教你受些業報。」

宣教滿臉羞慚,懊恨無已。

丁惜惜又只顧把說話盤問,見說道身畔所有剩得不多,行院家本色,就不十分親熱得緊了。

宣教也覺怏怏,住了兩晚,走了出來。

滿城中打聽,再無一些消息。

看看盤費不勾用了,等不得吏部改秩,急急走回故鄉。

親眷朋友曉得這事的,把來做了笑柄。

宣教常時忽忽如有所失,感了一場纏一綿 之疾,竟不及調官而終。

可憐吳宣教一個好前程,惹著了這一些魔頭,不自尊重,被人弄得不尷不尬,沒個收場如此。

奉勸人家少年子弟每,血氣未定貪一婬一好色,不守本分不知利害的,宜以此為鑒!詩云:

一臠肉味不曾嘗,已譴纏頭罄橐裝。

盡道陷入無底侗,誰知洞口賺劉郎!

分類:三言二拍合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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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刻拍案驚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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