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世明言》第二十九卷 月明和尚度柳翠:前程黑暗路頭險,十二時中自著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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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世明言》第二十九卷 月明和尚度柳翠

喻世明言

第二十九卷 月明和尚度柳翠

萬里新墳盡少年,修行莫待鬢毛斑。

前程黑暗路頭險,十二時中自著研。

這四句詩,單道著禪和子打坐參禪,得成正果,非同容易,有多少先作後修,先修後作的和尚。

自家今日說這南渡宋高宗皇帝在位,紹興年間,有個官人姓柳,雙名宣教,祖貫一溫一 州府永嘉縣崇陽鎮人氏。

年方二十五歲,胸藏千古史,腹蘊五車書。

自幼父母雙亡,蚤年孤苦,宗族又無所依,隻身篤學,贅於高判使家。

後一舉及第,御筆授得寧海軍臨安府府尹。

恭人高氏,年方二十歲,生得聰明智慧,容貌端嚴。

新贅柳府尹在家,未及一年,欲去上任。

遂帶一僕,名賽兒,一日辭別了丈人丈母,前往臨安府上任。

饑餐渴飲,夜住曉行,不則一日,已到臨安府接官亭。

蚤有所屬官吏師生、糧裡耆老、住持僧道、行首人等,弓兵隸卒、轎馬人夫,俱在彼處,迎接入城。

到府中,搬移行李什物,安頓已完,這柳府尹出廳到任。

廳下一應人等參拜已畢,柳府尹遂將參見人員花名手本逐一點過不缺,止有城南水月寺竹林峰住持玉通禪師,乃四川人氏,點不到。

府尹大怒道:「此禿無禮!」遂問五山十剎禪師:「何故此僧不來參接?拿來問罪!」當有各寺住持稟覆相公:「此僧乃古佛出世,在竹林峰修行,已五十二年,不曾出來。

每遇迎送,自有徒弟。

望相公方便。」

柳府尹雖依僧言不拿,心中不忿。

各人自散。

當日府堂公宴,承應歌妓,年方二八,花容嬌媚,唱韻悠揚。

府尹聽罷大喜 ,問妓者何名,答言:「賤人姓吳,小字紅蓮,專一在上廳祗應。」

當日酒筵將散,柳府尹喚吳紅蓮,低聲分付:「你明日用心去水月寺內,哄那玉通和尚雲雨之事。

如了事,就將所用之物前來照證,我這裡重賞,判你從良;如不了事,定當記罪。」

紅蓮答言:「領相公鈞旨。」

出府一路自思如何是好,眉頭一蹙,計上心來。

回家將柳府尹之事一一說與娘知,娘兒兩個商議一夜 。

至次日午時,天陰無雨,正是十二月冬盡天氣。

吳紅蓮一身重孝,手提羹飯,出清波門。

走了數里,將及近寺,已是申牌時分,風雨大作。

吳紅蓮到水月寺山門下,倚門而立,進寺,又無人出。

直等到天晚,只見個老道人出來關山門。

紅蓮向前道個萬福,那老道人回禮道:「天色晚了,娘子請回,我要關山門。」

紅蓮雙眼淚下,拜那老道人:「望公公可憐,妾在城住,夫死百日,家中無人,自將羹飯祭奠。

哭了一回,不覺天晚雨下,關了城門,回家不得,只得投宿寺中。

望公公慈悲,告知長老,容妾寺中過夜,明蚤入城,免虎傷命。」

言罷兩淚一交一 流,拜倒於山門地下,不肯走起。

那老道人乃言:「娘子請起,我與你裁處。」

紅蓮見他如此說,便立起來。

那老道人關了山門,領著紅蓮到僧房側首一間小屋,乃是老道人臥房,教紅蓮坐在房內。

那老道人連忙走去長老禪房裡法座下,稟覆長老道:「山門下有個年少一婦 人 ,一身重孝,說道丈夫死了,今日到墳上做羹飯,風雨大作,關了城門,進城不得,要在寺中權歇,明蚤入城,特來稟知長老。」

長老見說,乃言:「此是方便之事,天色已晚,你可教他在你房中過夜,明日五更打發他去。」

道人領了言語,來說與紅蓮知道。

紅蓮又拜謝:「公公救命之恩,生死不忘大德。」

言罷,坐在老道人房中板凳上。

那老道人自去收拾,關門閉戶已了,來房中土榻上和衣而睡。

這老道人日間辛苦,一覺便睡著。

原來水月寺在桑菜園裡,四邊又無人家,寺裡有兩個小和尚都去化緣,因此寺中冷靜,無人走動。

這紅蓮聽得更鼓已是二更,心中想著:「如何事了?」

心亂如麻,遂乃輕移蓮步,走至長老房邊。

那間禪房關著門,一派是大隔窗子,房中掛著一碗琉璃燈,明明亮亮。

長老在禪椅之上打坐,也看見紅蓮在門外。

紅蓮看著長老,遂乃低聲叫道:「長老慈悲為念,救度妾身則個。」

長老道:「你可去道人房中權宿,來蚤入城,不可在此攪擾我禪房,快去,快去!」紅蓮在窗外深深拜了十數拜道:「長老慈悲為本,方便為門,妾身衣服單薄,夜寒難熬,望長老開門,借與一兩件衣服遮蓋身體。

救得性命,自當拜謝。」

道罷,哽哽咽咽哭將起來。

這長老是個慈悲善人,心中思忖道:「倘若寒禁,身死在我禪房門首,不當穩便。

自古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從禪床 上走下來,開了隔子門放紅蓮進去。

長老取一領破舊禪衣把與他,自己依舊上禪床 上坐了。

紅蓮走到禪床 邊深深拜了十數拜,哭哭啼啼道:「肚疼死也。」

這長老並不採他,自己瞑目而坐。

怎當紅蓮哽咽悲哀,將身靠在長老身邊,哀聲叫疼叫痛 ,就睡倒在長老身上,或坐在身邊,或立起叫喚不止。

約莫也是三更,長老忍口不住,乃問紅蓮曰:「小娘子,你如何只顧哭泣?那裡疼痛?」

紅蓮告長老道:「妾丈夫在日,有此肚疼之病,我夫脫一衣 將妾摟於懷內,將熱肚皮貼著妾冷肚皮,便不疼了。

不想今夜疼起來,又值寒冷,妾死必矣。

怎地得長老肯救妾命,將熱肚皮貼在妾身上,便得痊可。

若救得妾命,實乃再生之恩。」

長老見他苦告不過,只得解開衲衣,抱那紅蓮在懷內。

這紅蓮賺得長老肯時便慌忙解了自的衣服,赤了下截身體,倒在懷內道:「望長老一發去了小衣,將熱肚皮貼一貼,救妾性命。」

長老初時不肯,次後三回五次,被紅蓮用尖尖玉手解了裙褲。

此時不由長老禪心不動。

這長老看了紅蓮如花如玉的身體,春心蕩漾起來,兩個就在禪床 上兩相歡洽。

長老摟著紅蓮問道:「娘子高姓何名?那裡居住?因何到此?」

紅蓮曰:「不敢隱諱,妾乃上廳行首,姓吳,小字紅蓮,在於城中南新橋居祝」長老此時被魔障纏害,心歡意喜,分付道:「此事只可你知我知,不可洩於外人。」

少刻,雲收雨散,被紅蓮將口扯下白布衫袖一隻,抹了長老一精一污,收入袖中。

這長老睏倦不知。

長老雖然如此,心中疑惑,乃問紅蓮曰:「姐姐此來必有緣故,你可實說。」

再三逼十迫,要問明白。

紅蓮被長老催逼十不過,只得實說:「臨安府新任柳府尹,怪長老不出寺迎接,心中大惱,因此使妾來與長老成其雲雨之事。」

長老聽罷大驚,悔之不及,道:「我的魔障到了,吾被你賺騙,使我破了色戒,墮於地獄。」

此時東方已白,長老教道人開了寺門。

紅蓮別了長老,急急出寺回去了。

卻說這玉通禪師教老道人燒湯:「我要洗裕」老道人自去廚下燒湯,長老磨墨捻筆,便寫下八句《辭世頌》,曰:自入禪門無掛礙,五十二年心自在。

只因一點念頭差,犯了如來一婬一色戒。

你使紅蓮破我戒,我欠紅蓮一宿債。

我身德行被你虧,你家門風還我壞。

寫畢摺了,放在香爐足下壓著。

道人將湯入房中,伏侍長老洗浴罷,換了一身新禪衣,叫老道人分付道:「臨安府柳府尹差人來請我時,你可將香爐下簡帖把與來人,教他回覆,不可有誤。」

道罷,老道人自去殿上燒香掃地,不知玉通禪師已在禪椅上圓寂了。

話分兩頭。

卻說紅蓮回到家中,吃了蚤飯,換了色衣,將著布衫袖,逕來臨安府見柳府尹。

府尹正坐廳,見了紅蓮,連忙退入書院中,喚紅蓮至面前,問:「和尚事了得否?」

紅蓮將夜來事備細說了一遍,袖中取出衫袖遞與看了。

柳府尹大喜,教人去堂中取小小墨漆盒兒一個,將白布衫袖子放在盒內,上面用封皮封了。

捻起筆來,寫一簡子,乃詩四句,其詩云:

水月禪師號玉通,多時不下竹林峰。

可憐數點菩提水,傾入紅蓮兩瓣中。

寫罷,封了簡子,差一個承局:「送與水月寺玉通和尚,要討回字,不可遲誤。」

承局去了。

柳府尹賞紅蓮錢五百貫,免他一年官唱。

紅蓮拜謝,將了錢自回去了,不在話下。

卻說承局繼著小盒兒並簡子來到水月寺中,只見老道人在殿上燒香。

承局問:「長老在何處?」

老道人遂領了承局,逕到禪房中時,只見長老已在禪椅上圓寂去了。

老道人言:「長老曾分付道:『若柳相公差人來請我,將香爐下簡子去回覆。

』」承局大驚道:「真是古佛,預先已知此事。」

當下承局將了回簡並小盒兒,再回府堂,呈上回簡並原簡,說長老圓寂一事。

柳宣教打開回簡一看,乃是八句《辭世頌》,看罷吃了一驚,道:「此和尚乃真僧也,是我壞了他德行。」

懊悔不及。

差人去叫匠人合一個龕子,將玉通和尚盛了,教南山淨慈寺長老法空禪師與玉通和尚下火。

卻說法空徑到柳府尹廳上取安相公,要問備細。

柳府尹將紅蓮事情說了一遍。

法空禪師道:「可惜,可惜,此僧差了念頭,墮落惡道矣。

此事相公壞了他德行,貧僧去與他下火,指點教他歸於正道,不墮畜生之中。」

言罷別了府尹,逕到水月寺,分付抬龕子出寺後空地。

法空長老手捻火把,打個圓相,口中道:

自到川中數十年,曾在毗盧頂上眠。

欲透趙州關捩子,好姻緣做惡姻緣。

桃紅柳綠還依舊,石邊流水冷沅沅。

今朝指引菩提路,再休錯意念紅蓮。

恭惟圓寂玉通大和尚之覺靈曰:惟靈五十年來古拙,心中皎如明月;有時照耀當空,大地乾坤清白。

可惜法名玉通,今朝作事不通。

不去靈山參佛祖,卻向紅蓮貪一婬一欲。

本是色即是空,誰想空即是色!無福向獅子光中,享天上之逍遙;有分去駒兒隙內,受人間之勞碌。

雖然路徑不迷,爭奈去之太速。

大眾莫要笑他,山僧指引不俗。

咦!一點靈光透碧霄,蘭堂畫閣添澡裕法空長老道罷,擲下火把,焚龕將荊當日,看的人不知其數,只見火焰之中,一道金光沖天而去了。

法空長老與他拾骨入塔,各自散去。

卻說柳宣教夫人高氏,於當夜得一夢,夢見一個和尚,面如滿月,身材肥壯,走入臥房。

夫人吃了一驚,一身香汗驚醒。

自此不覺身懷六甲。

光陰似箭,看看十月滿足,夫人臨盆分娩,生下一個女兒。

當時侍妾報與柳宣教:「且喜夫人生得一個小姐!」三朝滿月,取名喚做翠翠。

百日週歲,做了多少筵席。

正是:

窗外日光彈指過,席前花影座間移。

這柳翠翠長成八歲,柳宣教官滿將及,收拾還鄉。

端的是:

世間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

柳宣教感天行時疫病,無旬日而故。

這柳府尹做官清如水,明似鏡,不貪賄賂,囊篋淡保夫人具棺木盛貯,掛孝看經,將靈柩寄在柳州寺內。

夫人與僕賽兒並女翠翠欲回一溫一 州去,路途遙遠,又無親族投奔,身邊些小錢財難供路費,乃於在城白馬廟前賃一間房屋,三口兒搬來住下。

又無生理,一住八年,囊篋消疏,那僕人逃走。

這柳翠翠長成,年紀一十六歲,生得十分容貌。

這柳媽媽家中娘兒兩個,日不料生,口食不敷,乃央間壁王媽媽問人借錢。

借得羊壩頭楊孔目課錢,借了三千貫錢,過了半年,債主索取要緊。

這柳媽媽被討不過,出於無奈,只得央王媽媽做媒,情願把女兒與楊孔目為妾,言過:「我要他養老。」

不數日,楊孔目入贅在柳媽媽家,說:「我養你母子二人,豐衣足食,做個外宅。」

不覺過了兩月,這楊孔目因蚤晚不便,又兩邊家火,忽一日回家與妻商議,欲搬回家。

其妻之父告女婿停妻取妾,臨安府差人捉柳媽媽並女兒一干人到官,要追原聘財禮。

柳媽媽訴說貧乏無措,因此將柳翠翠官賣。

卻說有個工部鄒主事,聞知柳翠翠丰姿貌美,聰明秀麗,去問本府討了,另買一間房子,在抱劍營街,搬那柳媽媽並女兒去住下,養做外宅,又討個奶十子並小廝伏事走動。

這柳翠翠改名柳翠。

原來南渡時,臨安府最盛,只這通和坊這條街,金波橋下,有座花月樓,又東去為熙春樓、南瓦子,又南去為抱劍營、漆器牆、沙皮巷、融和坊,其西為太平坊、巾子巷、獅子巷,這幾個去處都是瓦子。

這柳翠是玉通和尚轉世,天生聰明,識字知書。

詩詞歌賦,無所不通;女工針指,無有不會。

這鄒主事十日半月來得一遭,千不合,萬不合,住在抱劍營,是個行首窟裡。

這柳翠每日清閒自在,學不出好樣兒,見鄰妓家有孤老來往,他心中歡喜,也去門首賣俏,引惹子弟們來觀看。

眉來眼去,漸漸來家宿歇。

柳媽媽說他不下,只得隨女兒做了行首。

多有豪門子弟愛慕他,飲酒作樂,殆無虛日。

鄒主事看見這般行徑好不雅相,索性與他個決絕,再不往來。

這邊柳翠落得無人管束,公然大做起來。

只因柳宣教不行陰騭,折了女兒,此乃一報還一報,天理昭然。

後人觀此,不可不戒。

有詩為證,詩曰:用巧計時傷巧計,愛便宜處落便宜。

莫道自身僥倖免,子孫必定受人欺。

後來直使得一尊古佛,來度柳翠歸依正道,返本還原,成佛作祖。

你道這尊古佛是誰?正是月明和尚。

他從小出家,真個是五戒具足,一塵不染,在皋亭山顯孝寺住持。

當先與玉通禪師俱是法門契友,聞知玉通圓寂之事,呵呵大笑道:「阿婆立腳跟不牢,不免又去做媳婦也。」

後來聞柳翠在抱劍營色藝擅名,心知是玉通禪師轉世,意甚憐之。

一日,淨慈寺法空長老到顯孝寺來看月明和尚,坐談之次,月明和尚謂法空曰:「老通墮落風塵已久,恐積漸沉迷,遂失本性,可以相機度他出世,不可遲矣。」

原來柳翠雖墮娼流,卻也有一種好處,從小好的是佛法。

所得纏頭金帛之資,盡情佈施,毫不吝惜。

況兼柳媽媽親生之女,誰敢阻擋?在萬松嶺下造石橋一座,名曰柳翠橋;鑿一井於抱劍營中,名曰柳翠井。

其他方便濟人之事不可盡說。

又制下布衣一襲,每逢月朔月望,卸下鉛華,穿著布素,閉門念佛;雖賓客如雲,此日斷不接見,以此為常。

那月明和尚只為這節上,識透他根器不壞,所以立心要度他。

正是:慳貪二字能除卻,終是西方路上人。

卻說法空長老當日領了月明和尚言語,到次日假以化緣為因,直到抱劍營柳行首門前,敲著木魚,高聲念道:慾海輪迴,沉迷萬劫。

眼底榮華,空花易滅。

一旦無常,四大消歇。

及早回頭,出家念佛。

這日正值柳翠西湖上游耍剛回,聽得化緣和尚聲口不俗,便教丫鬟喚入中堂,問道:「師父,你有何本事,來此化緣?」

法空長老道:「貧僧沒甚本事,只會說些因果。」

柳翠問道:「何為因果?」

法空長老道:「前為因,後為果;作者為因,受者為果。

假如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種是因,得是果。

不因種下,怎得收成?好因得好果,惡因得惡果。

所以說,要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要知後世因,今生作者是。」

柳翠見說得明白,心中歡喜,留他吃了齋飯。

又問道:「自來佛門廣大,也有我輩風塵中人成佛作祖否?」

法空長老道:「當初觀音大士見塵世欲根深重,化為美色之女,投身妓館,一般接客。

凡王孫公子見其容貌,無不傾倒。

一與之一交一 接,欲心頓淡。

因彼有大法力故,自然能破除邪網。

後來無疾而死,裡人買棺埋葬。

有一胡一 僧見其塚墓,合掌作禮,口稱:『善哉,善哉!』裡人說道:『此乃娼妓之墓,師父錯認了。

』一胡一 僧說道:『此非娼妓,乃觀世音菩薩化身,來度世上一婬一欲之輩歸於正道。

如若不信,破土觀之,其形骸必有奇異。

』裡人果然不信,忙斸土破棺,見骨節聯絡,一交一 鎖不斷,色如黃金,方始驚異。

因就塚立廟,名為黃金鎖子骨菩薩。

這叫做清淨蓮花,污泥不染。

小娘子今日混於風塵之中,也因前生種了欲根,所以今生墮落。

若今日仍復執迷不悔,把倚門獻笑認作本等生涯,將生生世世浮沉慾海,永無超脫輪迴之日矣。」

這席話,說得柳翠心中變喜為愁,翻熱作冷,頓然起追前悔後之意,便道:「一奴一家聞師父因果之說,心中如觸。

倘師父不棄賤流,情願供養在寒家,朝夕聽講,不知允否?」

法空長老道:「貧僧道微德薄,不堪為師;此間皋亭山顯孝寺有個月明禪師,是活佛度世,能知人過去未來之事,小娘子若堅心求道,貧僧當引拜月明禪師。

小娘子聽其講解,必能洞了夙因,立地明心見性。」

柳翠道:「一奴一家素聞月明禪師之名,明日便當專訪,有煩師父引進。」

法空長老道:「貧僧當得。

明日侵晨在顯孝寺前相候,小娘子休得失言。」

柳翠舒出尖尖玉手,向烏雲鬢邊拔下一對赤金鳳頭釵,遞與長老道:「些須小物,權表微忱,乞師父笑納。」

法空長老道:「貧僧雖則募化,一飽之外,別無所需,出家人要此首飾何用?」

柳翠道:「雖然師父用不著,留作山門修理之費,也見一奴一家一點誠心。」

法空長老那裡肯受,合掌辭謝而去。

有詩為證:

追歡賣笑作生涯,抱劍營中第一家。

終是法緣前世在,立談因果倍嗟呀。

再說柳翠自和尚去後,轉展尋思,一夜 不睡。

次早起身,梳洗已畢,渾身上下換了一套新衣,只說要往天竺進香,媽媽誰敢阻當?教丫鬟喚個小轎,一徑抬到皋亭山顯孝寺來。

那法空長老早在寺前相候,見柳翠下轎,引入山門,到大雄寶殿拜了如來,便同到方丈參謁月明和尚。

正值和尚在禪床 上打坐,柳翠一見,不覺拜倒在地,口稱:「弟子柳翠參謁。」

月明和尚也不回禮,大喝道:「你二十八年煙花債,還償不夠,待要怎麼?」

嚇得柳翠一身冷汗,心中恍惚如有所悟。

再要開言問時,月明和尚又大喝道:「恩愛無多,冤仇有盡,只有佛性,常明不滅。

你與柳府尹打了平火,該收拾自己本錢回去了。」

說得柳翠肚裡恍恍惚惚,連忙磕頭道:「聞知吾師大智慧、大光明,能知三生因果。

弟子至愚無識,望吾師明言指示則個。」

月明和尚又大喝道:「你要識本來面目,可去水月寺中,尋玉通禪師與你證明。

快走,快走!走遲時,老僧禪杖無情,打破你這粉骷髏。」

這一回話,喚做「顯孝寺堂頭三喝」。

正是:

欲知因果三生事,只在高僧棒喝中。

柳翠被月明師父連喝三遍,再不敢開言。

慌忙起身,依先出了寺門,上了小轎,分付轎夫徑抬到水月寺中,要尋玉通禪師證明。

卻說水月寺中行者,見一乘女轎遠遠而來,內中坐個婦人。

看看抬入山門,忽忙喚集火工道人,不容他下轎。

柳翠問其緣故,行者道:「當初被一個婦人,斷送了我寺中老師父性命,至今師父們分付不容婦人入寺。」

柳翠又問道:「什麼婦人?如何有恁樣做作?」

行者道:「二十八年前,有個婦人夜來寺中投宿,十分哀求,老師父發起慈心,容他過夜。

原來這婦人不是良家,是個娼妓,叫做吳紅蓮,奉柳府尹鈞旨,特地前來哄誘俺老師父。

當夜假裝肚疼,要老師父替他偎貼,因而破其色戒。

老師父慚愧,題了八句偈語,就圓寂去了。」

柳翠又問道:「你可記得他偈語麼?」

行者道:「還記得。」

遂將偈語八句,念了一遍。

柳翠聽得念到「我身德行被你虧,你家門風還我壞」,心中豁然明白,恰像自家平日做下的一般。

又問道:「那位老師父喚甚麼法名?」

行者道「是玉通禪師。」

柳翠點頭會意,急喚轎夫抬回抱劍營家裡,分付丫鬟:「燒起香湯,我要洗澡。」

當時丫鬟伏侍沐浴已畢,柳翠挽就烏雲,取出布衣穿了,掩上房門。

卓上見列著文房四寶,拂開素紙,題下偈語二首。

偈云:

本因色戒翻招色,紅裙生把緇衣革。

今朝脫得赤條條,柳葉蓮花總無跡。

又云:

壞你門風我亦羞,冤冤相報甚時休?

今朝卸卻恩仇擔,廿八年前水月游。

後面又寫道:「我去後隨身衣服入殮,送到皋亭山下,求月明師父一把無情火燒卻。」

寫畢,擲筆而逝。

丫鬟推門進去不見聲息,向前看時,見柳翠盤膝坐於椅上。

叫呼不應,已坐化去了。

慌忙報知柳媽媽。

柳媽媽吃了一驚,呼兒叫肉,啼哭將來。

亂了一回,念了二首偈詞,看了後面寫的遺囑,細問丫鬟天竺進香之事,方曉得在顯孝寺參師,及水月寺行者一段說話。

分明是丈夫柳宣教不行好事,破壞了玉通禪師法體,以致玉通投胎柳家,敗其門風。

冤冤相報,理之自然。

今日被月明和尚指點破了,他就脫然而去。

他要送皋亭山下,不可違之。

但遺言火厝,心中不忍。

所遺衣飾盡多,可為造墳之費。

當下買棺盛殮,果然只用隨身衣服,不用錦繡金帛之用。

入殮已畢,合城公子王孫平昔往來之輩,都來探喪弔孝。

聞知坐化之事,無不嗟歎。

柳媽媽先遣人到顯孝寺,報與月明和尚知道,就與他商量埋骨一事。

月明和尚將皋亭山下隙地一塊助與柳媽媽,擇日安葬。

合城百姓聞得柳翠死得奇異,都道活佛顯化,盡來送葬。

造墳已畢,月明和尚向墳合掌作禮,說偈四句。

偈云:

二十八年花柳債,一朝脫卸無拘礙。

紅蓮柳翠總虛空,從此老通長自在。

至今皋亭山下,有個柳翠墓古跡。

有詩為證:

柳宣教害人自害,通和尚因色墮色。

顯孝寺三喝機鋒,皋亭山青天白日。

分類:三言二拍合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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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世明言
第卷 蔣興哥重會珍珠衫第二卷 陳御史巧勘金釵鈿第三卷 新橋市韓五賣春情第四卷 閒雲年庵阮三冤債第五卷 窮馬週遭際賣縋(食旁)媼第六卷 葛令公生遣弄珠兒第七卷 羊角哀捨命全交第八卷 吳保安棄家贖友第九卷 裴晉公義還原配第十卷 膝大尹鬼斷傢俬第十一卷 赴伯升茶肆遇仁宗第十二卷 眾名姬春風吊柳七第十三卷 張道陵七試趙升第十四卷 陳希夷四辭朝命第十五卷 史弘肇龍虎君臣會第十六卷《巨卿雞黍死生交第十七卷 單符郎全州佳偶第十八卷 楊八老越國奇逢第十九卷 楊謙之客舫遇俠僧第二十卷 陳從善梅嶺失渾家第二十一卷 臨安裡錢婆留發跡第二十二卷 木綿庵鄭虎臣報冤第二十三卷 張舜美燈宵得麗女第二十四卷 楊思溫燕山逢故人第二十五卷 晏平仲二桃殺三士第二十六卷 沈小官一鳥害七命第二十七卷 金玉奴棒打薄情郎第二十九卷 月明和尚度柳翠第三十卷 明悟禪師趕五戒第三十一卷 鬧陰司司馬貌斷獄第三十二卷 游酆都胡母迪吟詩第三十三卷 張古老種瓜娶文女第三十四卷 李公子救蛇獲稱心第三十五卷 簡帖僧巧騙皇甫妻第三十六卷 宋四公大鬧禁魂張第三十七卷 梁武帝累修成佛第三十八卷 任孝子烈性為神第三十九卷 汪信之一死救全家第四十卷 沈小霞相會出師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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