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狄公案
柳園圖-第五章
狄公引陶甘、喬泰兩人轉去東廳參見廣州府都督一溫一 侃,市舶使鮑寬。
一溫一 侃、鮑寬見狄公來見,忙恭敬拜揖請安。
——狄公以西都牧魚兼領大理寺卿,官秩在一溫一 侃之上。
狄公向一溫一 、鮑兩位介紹了陶甘、喬泰的官秩。
一溫一 侃也向狄公介紹了鮑寬。
—一見禮,又遜座獻茶。
一溫一 侃道:「遵狄大人囑,我已將梁溥先生和姚泰開先生請到衙府。
他倆位是廣州商界領袖,又兼管海外業務,與番商多有生意往來。
狄大人巡察海口商務,正可垂詢梁、姚兩位先生。」
鮑寬插上道:「梁溥先生是故平南將軍梁祥蛟的兒子。
聰明俊雅,從小好觀古今書傳,天文地理。
原襲蔭職。
因梁將軍晚歲犯事,褫了官爵,連兒子的萌職也丟了。
梁先生從此發奮經商圖存,事業還勝過他父親哩。
——為人甚有胸襟,也肯散財結客,周貧釁寡。
又是廣州最有名的弈棋高手。
只除是花塔寺的方丈慧淨,可以抵擋他兩局,幾是所向無敵。」
狄公略微皺了皺眉頭:「那個姚泰開呢?」
一溫一 侃答道:「姚先生都做海外生意,與各號夷商番館過往甚密。
狄大人查詢海夷道商務,不問此人,恐不行。
其一交一 道周旋之深廣,連鮑相公也不如。」
狄公道:「廣州偌大一個城府,內通湘楚閩越,外接南番西洋,嶺南道之命脈關鑰所在,豈只梁、姚兩家生意?」
「兩家實為首戶,舉足輕重。
眾皆唯梁、姚馬首是瞻。
與番商一交一 通關節的,再無頭面人物。」
一溫一 侃辯道。
喬泰忍不住插言:「聽說有一個商船巨頭叫倪天濟的,海運業務最是茂隆。
往來大食、波斯諸國,如走番禺、南海一般。
他本人也一精一熟彼方言語一習一 俗。」
一溫一 侃驚道:「倪天濟?我怎麼沒聽說起這個名字?」
他轉臉問鮑寬。
鮑寬忙道:「喬都尉所言不差。
這個倪天濟確曾是個海運巨頭。
不過近幾年來他已歇業隱居,再沒出海過。
靠著半生積儲財富,在廣州盡歡作樂,揮霍放蕩。」
鮑寬身子乾癟細瘦,人雖未可稱老,卻已出露一副老態。
尤其是他頷下的一絡山羊一胡一 子,一翕一翕,十分滑稽。
狄公道:「既然如此,就請梁姚兩位進來內衙吧。」
須臾梁溥、姚泰開由中軍引進西廳內衙。
梁溥身穿一領茶褐色葛袍,繡冠布履,甚為儉樸。
雖面容蒼白,卻氣度軒昂,隱隱有傲物之態。
姚泰開則絡腮一胡一 子一圈,剛修剪過,兩頰顯得有些生青。
一身綾羅,光彩照人。
狄公先問了梁溥一些廣州市面上的近況,轉而涉及番客的商舖、船期、貨物、關稅等。
梁博—一作答,不亢不卑,條理清晰。
言語間頗對番客僑戶擾亂靖安、越軌違法事日益增多表示顧慮。
又問姚泰開番商中要緊人物,宅第、眷屬、風俗、祀典、寺廟諸項,姚泰開如數家珍,滔滔不絕。
狄公見他十分精明,記憶驚人。
讚道:「你認識如此多的番商,不知對他們有何更深的看法。
市舶使鮑相公還自謙不如你哩。」
姚泰開道:「番商雖亦營營奔利,冀圖發財,但大多不敢欺心。
時常要去寺廟中唸經懺罪,祈福禳災。
他們保持自己的言語、文字、一習一 俗、信仰,對我唐民懷有戒心,對我大唐詩文、中華典冊,也不予一顧。
只有一個叫曼瑟的大食商人,不僅能講得一口流利官話,也識得中國文字。
為人十分好客,今夜還約定在他宅第宴請我哩。
故爾……」
狄公聽懂了姚泰開的意思:「姚先生既然有約在先,理應踐諾,豈可空勞他人久候?不過,我們的喬都尉也很想去大食人家做客,開開眼界。
不知姚先生能成全一回麼?」
姚泰開笑道:「想必曼瑟先生更會歡迎。
喬都尉這就跟在下一起去吧。」
狄公大喜,乃道:「時辰不早,梁先生也可以回府去了。」
又轉向一溫一 侃、鮑寬:「下車伊始,深擾日多。
望兩位協助本官,努力王事,克臻聖命。」
月光融融,夜色如水。
西廳的庭院內一排排木棉花,紅火欲燃。
巨大的榕樹蔭下一方石桌,狄公、陶甘夜膳罷,正坐在石桌邊上議論。
「老爺適才說柳大人無意問花尋柳,則與王事有關。
有所忌諱,難以言宣,故只得微服私訪。
竟瞞過了京師一班同僚。」
「柳大人運掌絲綸,王言無忝。
操慮的是一江一 山社稷的承胤大局,朝廷中三槐九棘,各號權位的勢力平衡。
王事鞅掌,早已將己身拋閃腦後。
他這一失蹤,朝中震驚可知。
只怕沒第二個人能扶持政綱,匡定大局。」
陶甘又道:「不知這位柳大人可有什麼嗜尚或癖好。」
狄公想了片刻:「說起嗜尚,柳大人一不飲酒饕餮,二不貪貨愛財,學養貫素,持身清正。
至於癖好,倒有一樁,便是愛鬥蟋蟀。
平時差人訪覓,不惜重金購買。
聖上約御花園時,除了鬥雞,便是鬥蟋蟀。」
「鬥蟋蟀?」
陶甘暗吃一驚。
「就在他離京的前一日,我們朝班上見面時,我聽得他袖中有『瞿瞿』叫聲。
他笑道:『聖上病榻前,略可解頤。
即刻便要傳進內宮,故攜在袖中。
』——聽柳大人說,那匹蟋蟀是名貴罕種,行家稱作『金鐘』。」
「金鐘?」
陶甘失聲叫道。
狄公問:「陶甘,你莫非也聽得此名種聲價,故有驚歎?」
「不,老爺。
我適間回都督府途中,偶遇一個盲姑娘。
這姑娘正是以兜售蟋蟀為生。
她說正是昨夜她在花塔寺後牆根捕到一匹金鐘。
鳴聲奇特,為之興奮異常,還說十兩銀子都不賣哩。」
「果有這事?」
狄公也驚詫。
「只不知她這匹金鐘與柳大人的金鐘有何干係。」
「聽那盲姑娘說,這金鐘是關內名種,嶺南罕見。
十分賣得價錢。
此刻還在她家裡的一根竹竿上吊著哩。
養在一個扁葫蘆裡,餵食青瓜丁、林禽片。
——說不定她捕捉到的這匹金鐘正是柳大人袖中藏了一齊帶來廣州的。」
狄公悟道:「天下也有此等巧合事?莫非柳大人身遭危難,袖中金鐘逃逸,正被那盲姑娘捉到。
——如此說來,柳大人之失蹤必與花塔寺有關,或許就讓人幽禁在那寺中,輾轉求救哩。」
陶甘不解:「柳大人有此等閒心,潛來廣州私訪,還袖著一匹蟋蟀?」
「閒心與否,且不論理。
此刻不算晚,比似在此閒聊,何不趕緊去花塔寺周圍走一趟,或有所獲。
可惜喬泰不在。
——花塔寺原是廣州一大勝跡,如此月夜訪游,也不虛此行。」
陶甘遲疑:「這……合適麼?老爺你是堂堂的二品京官,朝廷股肱,萬機在躬,豈還是當年州縣吏一般,動輒扮個算命問卦的上街探虛實。
』」
狄公笑道:「難得鬆動筋骨,豁然懷抱,自在一番。
我本就厭煩那一套儀仗鹵簿,官衙排場。
況且這裡畢竟不是京師,有幾個認得出我們的。
吾意已決,休要再說了,趕緊換衣飾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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