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世姻緣傳》第九十五回 素姐洩數年積恨 希陳捱六百沉椎:滿臉哭喪仍蹶嘴,雙眉攢蹙且胖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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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姻緣傳》第九十五回 素姐洩數年積恨 希陳捱六百沉椎

醒世姻緣傳

第九十五回 素姐洩數年積恨 希陳捱六百沉椎

世間誰似丈夫親?為請師婆致怒嗔。

滿臉哭喪仍蹶嘴,雙眉攢蹙且胖唇。

殺氣雄威神鬼怕,一棒一椎盡力一自一家輪。

不是書門相急救,看看打死狄希陳。

狄希陳正在七死八活不知人事,醫人又卒急不能前來,閤家正當著急。

素姐進到衙中,也絕不見有驚惶憐恤之狀,一味只是嚷罵。

故意妝了不知,察問寄姐是甚的人,原何得在衙內;又察考小京哥合小成哥兩個孩子是何人所生;又嗔寄姐閤家人媳一婦一丫頭人等不即前來參見。

罵成一塊,嚷作一一團一 。

正當嚷罵中間,衙門擊梆傳事,說已請得醫官來到。

素姐還嚷罵不肯迴避。

後見一群一婦一女一俱各走開,只得也一自一避到後面。

家人同了醫官,替狄希陳仔細診視,醫官道:「這是暴驚入心。

速備活豬心伺侯,待藥到,研為細末,將豬心切破,取熱血調藥,薑湯送下,一自一然無事。」

醫官回去,送了一丸硃砂為衣的鎮驚丸,約有龍眼大。

如法調灌,狄希陳漸漸的眼睛轉動,腹內通響,吐了許多痰涎,漸覺省得人事。

看見素姐,用手伸去扯他,素姐將狄希陳的手,盡力一推。

狄希陳道:「前向接你同行,你堅執不來;如今千山萬水,獨一自一怎生來得?不知受了多少辛苦?與甚人同路?那個跟隨?忙快備飯。」

狄希陳語語一溫一 柔,薛素姐言言惡罵。

童寄姐見他不是善物,未免有好幾分膽怯。

到是張樸茂的媳一婦一羅氏,走到寄姐跟前,使了個眼勢,把寄姐吊到背靜處所,悄悄說道:「你因甚麼見了他,便有些餒餒的?別說他不過是一個少眼沒鼻子的東西,他就是條活龍,也不過是一個。

咱是一統天下的,別說合他惡照,就是輪替著鬥他生氣,也管教氣殺他。

人不依好,你越軟越欺,你越硬越怕。

他打,你就合他打;他罵,你就合他罵。

你要打過他,俺眾人旁裡站著看;他要打過你,俺眾人妝著解勸,封住了他的手,你要揀著去處,盡力的打。

你說:『做官的京裡娶我,三媒六證,過聘下茶,沒說家裡還有老婆。

你就是他的老婆,可已是長過天皰頑癬,緝瞎了眼,蝕吊了鼻子。

《大明律》上:『惡疾者出。

』惡疾還有利害過天皰瘡的麼?你要十分安分,我合你同起同坐,姊妹稱呼,咱序序年紀,誰大誰是姐姐,誰小誰是妹妹。

家照舊是我當,事依舊是我管。

我把好衣服與你穿,好飯食與你吃,一月之內,許漢子合你睡兩三遭。

這是上一等的相處。

你要不十分探業,我當臭屎似的丟著你,你穿衣我不管;你吃飯我也不管,漢子不許離我一步兒,這是二等的相處。

你再要十分歪憋,我就沒那好了!多的是閒房,收拾一座,請你進去住著,弄把嚴實些的鐵鎖,鎖住了門,一日斷不了你兩碗稀粥,你有命活著,我也不嫌多;你沒命死了,我也不嫌少。

做官的升了時節,你死了,萬事皆休;你要不死,只得送你程老,沒的留著你那活口,叫你往家去鋪搭呀?賭不信,你只依著我硬幫起來,他只還敢這們等的無禮,我就不信了。」

寄姐聽說,滿面是笑,說道:「是呀,果然『一個不敵兩人智』是實。

人不依好,你說的有理。」

寄姐折身回去,素姐正在那裡喬腔罵狄希陳不叫寄姐合媳一婦一丫頭替他磕頭。

狄希陳望著寄姐道:「姐姐才來,你合他行個禮兒。」

寄姐沒等素姐開口,搶著說道:「誰是姐姐呀?叫我奶奶的,不知多少,我還不一自一在哩,『姐姐,姐姐』的呢!待行個禮,過來行就是了!說呀說的,待指望叫我回他的麼!」

素姐正氣的言語不出。

狄希陳又叫家人媳一婦一合丫頭們與奶奶磕頭。

羅氏承頭說道:「不是年,不是節,為甚麼又替奶奶磕起頭來?」

狄希陳道:「是家裡來的奶奶呀。」

羅氏道:「倒沒有這們說哩!一家子一位奶奶罷了,有這們些奶奶呀?少鼻子沒眼睛的,都成了奶奶,叫那全鼻子全眼的可做甚麼呢?『家無二主,國無二王』。

待磕的請磕,我這頭磕不成。」

眾人見羅氏說出這話,伊留雷的老婆更是敲敲頭頂腳底板兒動的主子,曉得其中主意,也就接口說道:「罷呀,一個人管的專,兩個人管就亂了。」

素姐是個皇帝一性一兒的人,豈是肯受人這般狨氣?綽過一根鞭桿,就待要照著狄希陳劈頭劈臉的打去。

寄姐上前,一手將鞭奪住,罵道:「了不的!那裡這們個野杭杭子!新來乍到,還不知道是姓張姓李,就像瘋狗似的!」寄姐不曾堤防,被素姐照著一胸一前一頭拾來,碰個仰拍叉;扯回鞭去,照著寄姐亂打。

羅氏眾人齊說:「反了!打奶奶哩!」一擁上前,把素姐抱的抱,扯的扯,封手的封手。

寄姐得空,爬將起來,拿著素姐手內的鞭桿,把素姐按翻在地,使屁一股坐著頭,拿著鞭子從頭抽打。

把個素姐打的起初嘴硬,漸次嘴軟,及後叫姐姐,叫親媽,叫奶奶,無般不識的央及。

狄希陳苦勸不住,只得跪著討饒。

哄的衙門口圍了成千成萬的衙役潛聽,東西鄰著縣丞主簿的衙捨,滿滿的爬著兩牆頭的一女一人竊看。

打的素姐至極無奈,無意中打出一個屁來。

原來素姐這輩子是人,那輩子原是皮狐。

那皮狐的屁放將出來,不拘甚麼龍一虎豺狼,聞見氣亮,只往腦子裡鑽。

熏的寄姐丟了鞭子,直蹶子就跑。

素姐跳起來,依舊撒潑惡罵。

寄姐道:「你別罵,我合你好講;你再罵,我就再打!」素姐怎麼肯聽,依舊狠罵。

寄姐捲了捲袖,脫了裙子,拿著一根庫裡傳更的籌,趕上前,一手揪著腦後衣領,摔翻在地,罵道:「我就把你這臭賊小一婦一一頓打死,料相也沒有這裡與你討命的人!我破著不回你山東去,打死沒帳!」素姐慌道:「我怕你,我實不敢了。

你有話,我聽著。」

寄姐道:「我可不合你說話了,你聽甚麼話,且打了,可再講。」

狄希陳跪著,打都磨子的死拉。

素姐住了罵,著實苦淋淋的哀告。

羅氏眾人又都做好做歹的假勸,說道:「他既是認了不是,又說再不敢了,奶奶你且饒他這遭;等他再敢,奶奶你再打,遲了甚麼?奶奶只看俺眾人的分上,饒了他罷。」

寄姐還沒慨然應允。

羅氏又說薛素姐道:「俺也實不知道你當真是個甚麼人。

俺們進宅來伏事的,就是這現在的奶奶,俺頭頂的也是這位奶奶,腳踩的也是這位奶奶。

別說沒曾見你,連耳朵裡聽也沒聽見有你。

你新來乍到的,熟話也沒曾熟話,你就這們喬腔怪態的?你想你又沒帶了多少人來,我聽說還有跟的個小廝,翻調也只你兩個。

你就當真的是位奶奶,『牡丹雖好,也得綠葉扶持』哩!你一自一家一個,就歪歪到那裡去?」

素姐道:「一奴一才也跟著欺心!你這老婆們都是半路尋的,知不道有我罷了。

狄周那賊一奴一才,可也是我手裡的家人,他往那裡去了?影兒也沒他!」狄希陳道:「狄周行了幾程,拐了些銀子走了,沒在這裡。」

素姐道:「狄周走了,跟你到家的張樸茂、小選子哩?他兩個也不知道我麼?」

狄希陳道:「這媳一婦一子不是張樸茂的麼?」

素姐道:「可又來!你漢子家裡,我三茶六飯的養活了將一個月,他就沒合你說家裡有我?我就不能降發你那主子,我可也打的你這一奴一才!」跑到跟前要打羅氏。

羅氏站住,動也不動。

素姐伸手,羅氏使手撥拉。

寄姐道:「我的媳一婦一子,誰敢打!他要打,你也動手!」素姐被人降怕了的人,果然束回手去。

寄姐道:「你既然知道好歹,拿個坐來,叫他坐下,我合他好講。」

對素姐道:「我有三等待你的法兒:上等,中等,下等。

你待揀那一等哩?」

素姐不言語。

寄姐道:「你不言語,是待叫我拿下等待你呀!這個不難。

老娘的一性一子,別人沒經著,你問問做官的,他經著來。

惹的我用那一等,待開了頭,你叫我另改,可是不能的。

你快著揀一等好的認了便宜!」素姐道:「我悔不盡『孤軍深入』,撞在你這伙子強人的網裡,我待跳的呀,飛的呀?就待死,也只是干死了。

我敢只望你上等待我才好。」

寄姐道:「你要叫我上等待你,這事不難。

你把剛才來到的歪憋,從此盡數收起,再別使出一點兒來,我也不說甚麼先來後到,咱論年紀,姊妹稱呼。

你也別要多管閒事,飯來開口,揀好飯與你吃;衣來伸手,揀好的衣裳與你穿;漢子十朝半月,也許合你睡。」

素姐接口說:「這睡不睡我倒不放在心上,不希罕這丑營生!我要把這件事放不下,可從早裡也生下孩子了!」

寄姐道:「人家娶老婆,不圖生孩子,留後代,是捨飯給他吃,捨衣裳給他穿哩?再說家,仍是我當,不許你亂插槓子;事,還是我管,不許你亂管閒事;媳一婦一子丫頭,由我教誨,不許輕打輕罵的。

我分付他們,趕著你叫薛奶奶。」

素姐接說:「既趕著我叫薛奶奶,我聽你娘家姓童,叫他們也趕著你叫童奶奶。」

寄姐道:「這也可以依你的,就叫他們趕著我叫童奶奶。

咱同起同坐,這是上等的相待。

還有中等的相待。

你不十分作孽,我也不踹踐你,可也不尊敬你;你有飯吃也罷,沒有飯吃也罷,衣裳你冷也罷,熱也罷,與我絕不相干;憑你張觔斗,舒直立,都不與老娘相干,請你一自一便。

是第二等相待。

還有下一等的相待。

你要還像剛才這般沒人樣,放潑降人,有天沒日頭的,可說這是『山高皇帝遠』的去處,咱那親娘親老子,就使破了咱的喉嚨,也叫不到跟前。

揀盡後頭座空房,收拾的裡頭乾乾淨淨的,請進你去住著。

你一定也不肯善變進去,我使幾個人抬進你去,尋把嚴實些的鎖兒,把門鎖上。

你一定還要掇門,砸窗戶,刨牆,剜窟窿。

我爽利把你的手腳兒搞住。

一日兩碗稀粥,就是你的飯食。

你待活,多活幾日,不待活,你少活幾日。

替你買薄皮子棺材的錢,也還有,妝在裡邊,打後頭開個凹口子,拉把出去。

脫不了他這四川鄉俗好燒人,再買些柴火,燒的連骨殖也沒影兒。

你那跟你的小使,待要剪草除根也不是難事。

不回到你山東,越發沒帳。

總然回到山東,你就有娘家說話,只說娘兒兩個不服水土,害病死了。

你家就有人興詞告狀,這沒影子官司,也打不出甚麼來。

何況我知道你家有個生你的娘母子,可說那下州小縣,沒見天日的老婆,俺這北京城裡的神光棍老婆眼裡不作他。

你三個兄弟,一個個他也是恨你氣殺老子,氣殺婆婆,不理你的。

一個又是俺家的一女一婿,他也不合你滑快。

一個又是個拼頭,兩句喝掇,只好伍著眼,別處流淚罷了。

你也算是極孤苦的人兒,你持著甚麼,敢這們行兇作惡的?」

素姐聽說,放聲大哭。

只說:「悔殺我了!天老爺!我一條神龍,叫我離了大海;一個活虎,神差鬼使的離了深山;叫這魚鱉蝦蟹,豬狗貓兔,都來欺我呀!」寄姐道:「俺也不是魚鱉蝦蟹,也不是甚麼豬兒狗兒狸貓兔子的,咱兩個也算得起丁對丁,鐵對鐵的。

張飛、一胡一 敬德剃了一胡一 子,都也不是善茬兒,你省的了?媳一婦一子丫頭們,以後趕著都叫薛奶奶。

我不分付,都不許欺心。

快看桌兒,端菜擺飯,外頭跟的人,叫人都好生照管。

眾人都過來,與薛姐姐磕頭。

收拾西裡間與薛奶奶住,掛帳子,鋪氈條,收拾新鋪蓋。

請下來,咱姊妹兩個也行個禮兒。」

素姐擦了淚,起來走到下面。

寄姐隨機應變道:「咱也不消序,一定你長起我,你是姐姐人家,你請轉過左邊去。」

兩個平磕了四個頭,寄姐道:「我說你下縣裡人村。

禮數可也有個往還,你也該讓我往左邊去回個禮才是,怎麼也就沒個遵讓?」

素姐果然把寄姐讓在左首,行了個禮。

狄希陳也作了個揖。

素姐也還了一拜。

三人同桌酒飯。

狄希陳讓素姐居上,寄姐在東,一自一己在西,兩旁打橫。

這素姐若是個通人性的東西,乍到的時節,也略看個風勢,也要試試淺深,再逞你那威風不遲。

絕不看個眼一色一,冒冒失失的撩一撩蜂,惹的個哄的一聲,蜇了個八活七死。

既是惹了這等下賤,爽俐硬邦到底,別要跌了下巴,這也不枉了做個悍潑婆娘。

誰知甚不經打,打的不多幾下,口裡就不住的爺爺奶奶央及不了。

不著臨了那一個臭屁救了殘生,還不知怎生狼狽。

剛才打過,若是個當真有氣一性一的人,我就合他一千年不開口說話。

誰知被人這等狠打一頓,又被人如此殺縛了一場,流水就遞降書,疾忙就陪笑臉,說聲拜就拜,說聲吃酒就吃,滿口說一自一己不是,只說寄姐原來是個口直口快的好人。

吃完酒飯,進到上房西間,看得鋪陳齊整,幃帳鮮明,擺設完備,越發忘了那被打之羞。

素姐心內算計,指望這頭一夜 ,狄希陳必定進他房中宿歇,他要關了門,零敲碎打,以報宿仇。

寄姐說狄希陳做官事忙,久已不在家中睡覺,打發出外邊書房去了。

一連三日,素姐也不曾作業。

寄姐說道:「你既守我法度,安靜了這幾日,你也一定知我本事的了,我與你扎刮衣裳。」

尋出幾匹尺頭,與素姐另換上下內外衣裳。

素姐又甚是喜歡。

又過了幾日,寄姐又與素姐做了大袖錦衫,通袖袍裙,灑線衫子,越發把個素姐喜的尿流屁滾,叫的好妹妹,親妹妹,燕語鶯聲,聽著也甚嫌可磣。

寄姐也時常的給他個甜頭,叫他懸想。

不惟不與寄姐懷恨,反漸漸的抱著寄姐粗腿起來,望著寄姐異常親熱,寄姐凡有生活,爭奪著要與寄姐去做;寄姐偶然手生了瘡,死塞著爭與寄姐梳頭;寄姐或是頭疼發熱,一日腳不停留的進房看望,坐在他病床 沿上,與他作伴;寄姐的尿盆馬桶,爭著要與他端。

寄姐禁不起他小心下意,極其奉承,也就漸漸的合他成了一股。

家人媳一婦一,丫頭養娘,原無甚麼正經,「馬聽鑼聲轉」的,見寄姐合他相好,也都沒人敢欺侮了他,倒茶端水,一般伏侍。

狄希陳托了忙冗事故,每日多在外邊,少在內裡。

不惟素姐撈他不著,也省了寄姐多少的折磨。

三朝兩日,深更夜靜,等得素姐睡著之時,悄悄開了宅門,進來與寄姐宿歇。

睡到天一色一黎明,又翹蹄捻腳,偷出外邊書捨,連吃飯也不進裡邊。

收的禮物,賺的銀錢,都瞞了素姐那一隻單瓜,偷運進來與寄姐收藏。

日光捻指,不覺又是二十個日頭。

侯、張兩個師父,看完了成都合屬的景致,才從綿州天池山回來,要進衙與素姐相見。

寄姐原是京師活潑一婦一人,在官衙幽閉日久,恨不得有個外人來往,藉此解悶消愁,也就向狄希陳面前攛掇,叫請他進衙款待,也是個他鄉故知,況也得他一路挈帶,伴了一自一家的人來。

這狄希陳往日莫說老婆說出的言語,不敢不欽此欽遵,就是老婆們放出像素姐那般的臭屁,也要至至誠誠捧著嗅他三日。

這二十日之內,素姐不得空,擒捉不到跟前。

寄姐因素姐新來,勉強假妝賢惠,他竟忘了一自一己的官銜,是提督南贍部洲大明國的都督大元帥。

任憑寄姐攛掇,素姐又執意要他進來,又是萬里外本家來的鄉里,況且當初進香時節,泰安州路上,狄希陳也曾四雙八拜認他兩個為師,這個其實該請他進衙,盛款一飯,留住一宵,每人送二三兩路費,不為過當。

他卻拿出官腔,又恨他往時凡事挑唆素姐作惡,就是昔年泰安路上,素姐罰他牽了頭口步行,都是這兩個婆娘主意;素姐遠來尋鬧,也都是他兩個的鼓令。

有甚好一情一留他進內?於是把兩眉一蹙,把臉沉將下來,說道:「這一個有司衙門,出鎖入封,還怕人說不嚴謹。

男子人來往,尚且不可,何況是喬妝怪扮的老婆?就是周相公進來,住了這一個多月,郭總爺連次請他一會,我今日才放他出去了。

這個不必放他進來,我每人送他五錢路費,差人打發他起身,這也不叫是失理。」

狄希陳是這等違背內旨,若是往時這一位夫人,卻也斷沒有輕饒之理。

如今有了兩人,素姐奈著寄姐不好動手,寄姐礙著素姐不好開口。

素姐怒容可掬,只說:「你不叫進來便罷,只是由他。」

寄姐道:「你放進不放進,不與我相干。

我是北京人,他是山東人,我合他無親無故。

說著你不聽就罷。」

這狄希陳若是個知向背,會聽話的人,也就該快些回轉,也不為遲。

卻是頑皮心一性一,打著才疼,不打不怕。

必要隨他主意,封了兩封五錢的路費,叫人送將出去,回說:「有司風憲衙門,不便有一婦一人出入。

這是每人五錢薄禮,路上一茶。

就此起身,不必久等。」

回將出去,那侯、張兩個弄了個滿面羞慚,抱愧而去。

已將日落時節,素姐惱巴巴不曾吃飯。

寄姐因攛掇不聽,也就不大歡喜。

起鼓以後,各人收拾回房,狄希陳也就出到外面。

素姐將衙門匙鑰看在眼內,臨睡取在身邊,約得人俱睡定,悄悄的拿了一個應手一棒一椎,拿了匙鑰,一自一己將衙門開將出去,尋到狄希陳的書房。

燈光透出,房門未關。

掀簾進去,狄希陳卻才睡倒,一個蓬頭小門子,正在那裡覆蓋衣裳。

素姐取出一棒一椎,先將門子攔肩一下。

那門子「噯呀」了一聲,奪門跑出。

素姐折身回去,將門拴上,又拉過一張椅來頂緊,走到床 邊,把狄希陳的衣裳鋪蓋,盡行揭去,屁一股坐著頭,輪得一棒一椎員員的,雨點般往身上亂下。

狄希陳吆喝「救人」。

素姐道:「你好好的挨打便罷;如再要叫喚,我就打你致命,今日賭一個你死我生!」

狄希陳當真也就不敢再喊,只說:「饒命」。

那門子聽見打得甚是凶狠,恐怕人命干連,走到衙門口重重傳梆,說道:「前日從家鄉新來的那位奶奶,開了衙門,尋到外邊書房,拿著一個一棒一椎,頂了房門,如今將次把老爺打死!快些出來救援!」寄姐聽說,三魂去了九魄;也才是脫了衣裳,小成哥含著奶頭,尚不曾睡著。

寄姐著了忙的人,把小成哥揪了奶往旁裡一推,推的小成哥怪哭。

拉過一條褲子,就往身上穿,左穿穿不上,右穿穿不上,穿了半日,方才知是褲子。

及至拉過襖來,又提不著襖領。

伍旋了半日,方才穿了上下衣裳。

下的床 來,又尋不見著地的鞋。

門子一替一替的傳進梆來,說:「出去快救!這會子只聽得打,不大聽得做聲了!」寄姐也沒得換鞋,坎上了一頂冠子,叫一個丫頭看著小成哥,一自一己領著兩個家人媳一婦一,幾個丫頭,竟出宅門,傳叫衙役迴避。

寄姐推那房門甚是頂得結實,不能抗動分毫。

窗戶又甚緊固,推撬不開。

素姐見外邊有人救護,越發狠打。

寄姐著極說道:「事到其間,也就顧不得體面,叫衙役來弄開門罷!」傳了一聲,來了一大夥子,抗門的抗門,弄窗戶的弄窗戶,弄開了一葉隔斷間木板。

寄姐頭一個鑽將出去,說道:「你怎麼來!下狠打世人哩麼!」去奪他的一棒一椎。

他只說寄姐要去與狄希陳回席,方才放手,說道:「好妹妹!冤有頭,債有主,不干你事。

他太欺心,我饒他不過,今日合他對了命罷!」寄姐道:「你合他對了命,俺孤兒寡一婦一的,怎麼回去呀?」

看那狄希陳躺在床 上,只有一口油氣,絲來線去的呼吸。

外邊一個上宿的書辦隔窗稟道:「老爺被打傷重,小人們在外邊暗數,打過六百四十一棒一椎。

快尋童便灌下,免得惡血攻心。

傳到外邊,孟鄉宦家有真正血竭,求他須些,方可救活。」

寄姐即時分付,叫人外邊尋童便,一面拿帖問孟鄉宦求討血竭。

只見狄希陳一陣一陣的發昏,口裡漾出鮮血。

寄姐要著人抬他進去,倒還是那個書辦稟道:「奶奶不必把老爺抬進衙內。

觀其下得這等毒手,豈可還叫老爺進虎穴?裡邊一時堤防不及,必死毒手無疑。

倒還是外邊小人們看守,可保無虞,又好教人調治。

奶奶要出來看望,小人們暫時迴避就是。」

寄姐道:「這說的有理,我就沒想到。

你是個甚麼人?叫甚麼名字?」

那人道:「小人是值堂書辦,名字呂德遠。」

寄姐道:「外邊事體就累你照管。

等爺好了,另有酬你處。」

呂德遠又叫暖下好酒,伺候等童便來好合成一處的灌下。

不多一會,傳了兩碗童便進來,倒也清瑩,絕無一騷一氣,攙了一茶鍾純酒,灌下肚去。

歇有一鍾熱茶時分,狄希陳方睜開眼睛。

看見許多一女一人圍著,開口說道:「打死我了!我如死了,好歹叫他替我償命!」素姐使得乏乏的,坐在一旁,說道:「我有本事打殺人,也怕償命麼?我剛才實要照你致命去處結果了你,我想叫你忒也利亮,便宜了你,不如我零碎成頓的打,叫你活受!你這些年欺心作孽,死有餘辜!我還沒得報仇,養得你一性一子驕驕的。

別說他兩個你也曾拜他為師,就止於我的師父,千鄉萬里送了我來,你連飯也不留他吃頓,每人丟給四五錢銀子,捻著就走。

我說著,能呀能的。

我來了二十多日,我屋裡,你門也不踹踹,推托事故,往外頭來挺一屍一!」寄姐道:「可是你的不是。

我那樣的說,該讓進他來待他個飯,每人送二三兩銀子給他。

別說別人的話你不聽,連我的話你也不聽了。

要是我當時的一性一子,我也不饒你。」

狄希陳唉哼著說道:「我的不是!悔的遲了!」正說著,閉了眼,搭拉了頭。

寄姐問他是怎麼。

他唉哼說:「噁心,眼黑。」

寄姐忙叫人問呂德遠。

他說:「還有不曾用完的童便,再攙熱酒灌下。」

果然又灌了一碗。

狄希陳方又漸漸轉來。

卻又要了血竭來到,熱酒研化下去。

待不一會,渾身骨節,只聽得對湊般響。

響聲已住,狄希陳說通身就似去了千百斤重擔的一般,住了噁心,也不眼黑。

只覺得通身受傷去處,登時發出青紅腫來。

問呂德遠,說是:「毒傷外攻,不往裡潰,可保無事,請奶奶放心回宅。

小人們在老爺房內上宿,種上了火,待半夜起來再把血竭調灌一服,通常無事。」

寄姐一交一 一付與他,催促了素姐進內。

呂德遠又悄悄的對張樸茂說道:「新來的奶奶,觀其這般狠毒,下狠手殺夫,合奶奶說知,二位相公都要萬分堤備,免得有失。」

說與寄姐,也甚是知感。

狄希陳受了如此痛毆,不知何日得痊,怎生下落,且聽下回結束。

分類:才子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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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姻緣傳
第一回 晁大捨圍場射獵 狐仙姑被箭傷生第二回 晁大捨傷狐致病 楊郎中鹵莽行醫第三回 老學究兩番托夢 大官人一意投親第四回 童山人脅肩諂笑 施珍哥縱慾崩胎第五回 明府行賄典方州 戲子恃權驅吏部第六回 小珍哥在寓私奴 晁大捨赴京納粟第七回 老夫人愛子納娼 大官人棄親避難第八回 長舌妾狐媚惑主 昏監生鶻突休妻第九回 匹婦含冤惟自縊 老鰥報怨狠投詞第一十回 恃富監生行賄賂 作威縣令受苞苴第十一回 晁大嫂顯魂附話 貪酷吏見鬼生瘡第十二回 李觀察巡行收狀 褚推官執法翻招第十三回 理刑廳成招解審 兵巡道允罪批詳第十四回 囹圄中起蓋福堂 死囚牢大開壽宴第十五回 刻薄人焚林撥草 負義漢反面傷情第十六回 義士必全始全終 哲母能知亡知敗第十七回 病瘧漢心虛見鬼 黷貨吏褫職還鄉第十八回 富家顯宦倒提親 上捨官人雙出殯第十九回 大官人智奸匹婦 小鴉兒勇割雙頭第二十回 晁大捨回家托夢 徐大尹過路除凶第二十一回 片雲僧投胎報德 春鶯女誕子延宗第二十二回 晁宜人分田睦族 徐大尹懸扁旌賢第二十三回 繡江縣無儇薄俗 明水鎮有古淳風第二十四回 善氣世回芳淑景 好人天報太平時第二十五回 薛教授山中占籍 狄員外店內聯姻第二十六回 作孽眾生填惡貫 輕狂物類鑿良心第二十七回 禍患無突如之理 鬼神有先洩之機第二十八回 關大帝泥胎顯聖 許真君撮土救人第二十九回 馮夷神受符放水 六甲將按部巡堤第三十回 計氏托姑求度脫 寶光遇鬼報冤仇第三十一回 縣大夫沿門持缽 守錢虜閉戶封財第三十二回 女菩薩賤糶賑饑 眾鄉宦愧心慕義第三十三回 劣書生廁上修樁 程學究中遺便第三十四回 狄義士掘金還主 貪鄉約婪物消災第三十五回 無行生賴牆爭館 明縣令理枉伸冤第三十六回 沈節婦操心守志 晁孝子股療親第三十七回 連春元論文擇婿 孫蘭姬愛俊招郎第三十八回 連舉人擬題入彀 狄學生唾手游庠第三十九回 劣秀才天奪其魄 忤逆子孽報於親第四十回 義方母督臨愛子 募銅尼備說前因第四十一回 陳哥思妓哭亡師 魏氏出喪作新婦第四十二回 妖狐假惡鬼行兇 鄉約報村農援例第四十三回 提牢書辦火燒監 大辟囚姬蟬脫殼第四十四回 夢換心方成惡婦 聽撒帳早是癡郎第四十五回 薛素姐酒醉疏防 狄希陳乘機取鼎第四十六回 徐宗師歲考東昌 邢中丞賜環北部第四十七回 因詐錢牛欄認犢 為剪惡犀燭降魔第四十八回 不賢婦逆姑毆婿 護短母吃腳遭拳第四十九回 小秀才畢姻戀母 老夫人含飴弄孫第五十回 狄貢士換錢遇舊 臧主簿瞎話欺人第五十一回 程犯人釜魚漏網 施囚婦狡兔投羅第五十二回 名御史旌賢風世 悍妒婦怙惡乖倫第五十三回 期絕戶本婦盜財 逞英雄遭人捆打第五十四回 狄生客中遇賢主 天爺秋裡殛凶人第五十五回 狄員外饔飧食店 童奶奶慫恿皰人第五十六回 狄員外納妾代皰 薛素姐毆夫生氣第五十七回 孤兒將死遇恩人 凶老禱神逢惡報第五十八回 多心婦屬垣著耳 淡嘴漢圈眼游營第五十九回 孝女于歸全四德 悍妻逞毒害雙親第六十回 相妗子痛打甥婦 薛素姐監禁夫君第六十一回 狄希陳飛星算命 鄧蒲風設計誆財第六十二回 張茂實信嘲毆婦 狄希陳誑語辱身第六十三回 智姐假手報冤仇 如卞托鷹懲悍潑第六十四回 薛素姐延僧懺罪 白姑子造孽漁財第六十五回 狄生遭打又陪錢 張子報仇兼射利第六十六回 尖嘴監打還傷臂 狠心賠酒又捱椎第六十七回 艾回子打脫主顧 陳少潭舉薦良醫第六十八回 侯道婆伙倡邪教 狄監生自控妻驢第六十九回 招商店素姐投師 蒿里山希陳哭母第七十回 狠漢貪心遭主逐 賢妻巧嘴脫夫災第七十一回 陳太監周全夥計 宋主事逼死商人第七十二回 狄員外自造生墳 薛素姐伙游遠廟第七十三回 眾婦女合群上廟 諸惡少結黨攔橋第七十四回 明太守不准歪狀 悍婆娘捏念活經第七十五回 狄希陳奉文赴監 薛素姐咒罵餞行第七十六回 狄希陳兩頭娶大 薛素姐獨股吞財第七十七回 饞小廝爭嘴唆人 風老婆撒極上吊第七十八回 陸好善害怕賠錢 寧承古詐財捱打第七十九回 希陳誤認武陵源 寄姐大鬧葡萄架第八十回 童寄姐報冤前世 小珍珠償命今生第八十一回 兩公差憤抱不平 狄希陳代投訴狀第八十二回 童寄姐喪婢經官 劉振白失銀走妾第八十三回 費三千援納中書 降一級調出外用第八十四回 童奶奶指授方略 駱舅舅舉薦幕賓第八十五回 狄經歷脫身赴任 薛素姐被賺留家第八十六回 呂廚子回家學舌 薛素姐沿路趕船第八十七回 童寄姐撒潑投河 權奶奶爭風吃醋第八十八回 薛素姐送回明水 呂廚子配死高郵第八十九回 薛素姐謗夫造反 顧大嫂代眾降魔第九十回 善女人死後登仙 純孝子病中得藥第九十一回 狄經司受制嬖妾 吳推府考察屬官第九十二回 義徒從厚待師母 逆婦假手殺親兒第九十三回 晁孝子兩口焚修 嶧山神三番顯聖第九十四回 薛素姐萬里親征 狄希陳一驚致病第九十五回 素姐洩數年積恨 希陳捱六百沉椎第九十六回 兩道婆騙去人財 眾衙役奪回官物第九十七回 狄經歷惹火燒身 周相公醍醐灌頂第九十八回 周相公勸人為善 薛素姐假意乞憐第九十九回 郭將軍奉旨賜環 狄經歷回家致仕第一百回 狄希陳難星退捨薛素姐惡貫滿盈●凡例●弁言●引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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