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習錄》捲上 3、「一以貫之」的功夫:薛侃·錄薛侃(?1545年),字尚謙,號中離,廣東揭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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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習錄》捲上 3、「一以貫之」的功夫

傳習錄

捲上 3、「一以貫之」的功夫

·「一以貫之」的功夫·

薛侃·錄

薛侃(?——1545年),字尚謙,號中離,廣東揭揚人。

王一陽一明的學生,力倡一陽一明心學。

進士,後困上疏獲罪下獄。

見《明儒學案》卷三十。

【原文】

侃問:「持志如心痛,一心在痛上,安有工夫說閒話,管閒事?」

先生曰:「初學工夫如此用亦好,但要使知「出入無時,莫知其鄉」。

心之神明原是如此, 工夫方有著落。

若只死死守著, 恐於工夫上又發病。」

【譯文】

薛侃問:「操守志向猶如心痛一般,一心只在痛上,哪裡有時間說閒話,管閒事?」

先生說:「開始學時,如此下功夫也行,但須明白「出入無時,莫知其鄉」。

心之神明原本如此,工夫方有著落。

若只死守志向,在工夫上大概又會發生問題。」

〔評析〕

「出入無時,莫知其鄉」引自《孟子·告子上》,意思是說,進進出出沒有時間限制,也不知道它的方向在哪裡。

這是指心而言的。

人心是一個生機勃勃的活物,思維活動哪一刻也未停息過。

思維的內容、方式、次序都不受限制,唸唸相續,一胡一 思亂想。

只有將心念功夫落實在志向上才算得學者的操守。

【原文】

侃問:「專涵養而不務講求,將認欲作理,則如之何?」

先生曰: 「人須是知學。

講求只是涵養, 不講求只是涵養之志不切。」

曰:「何謂知學?」

曰:「且道為何而學?學個甚?」

曰:「嘗聞先生教,學是學存天理。

心之本體即是天理,體認天理,只要自心地無私意。」

曰:「如此則只須克去私意便是,又愁甚理欲不明?」

曰:「正恐這些私意認不真。」

曰:「總是志未切。

志切,目視、耳聽皆在此,安有認不真的道理?

「是非之心,人皆有之」,不假外求。

講求亦只是體當自心所見,不成去心外別有個見。」

【譯文】

薛侃問:「只重視德行的涵養而不關心學問上的講論,把人欲認作天理,該怎麼辦?」

先生說:「人應當知學。

求學講論無非是涵養德行。

不求學講論,只是因為涵養的志向不夠真切。」

又問:「何謂知學?」

先生說:「姑且先說說為什麼而學?學習 什麼?」

薛侃說:「曾聽您說,學是學存天理。

心之本體即天理,體認天理,只要求己心沒有私意。」

先生說:「如此只要克去私意就夠了。

何愁天理和人欲不能明辨?」

薛侃說:「正是擔心這些私意不能認清。」

先生說:「仍是志向不真切的問題。

志向真切,耳聽目見的全在此處,哪有認不清的道理?「是非之心,人皆有之」,不需向外界尋求,求學講論也只是體會自己心中所見,不必再去心外另找他見。」

〔評析〕

涵養德行必需求學講論,而求學講論又重在志向明確和真切。

志向真切,求學也真切,涵養也真切。

這個真切工夫不在心外,而在自己心中的體會和揣摩。

【原文】

先生問在坐之友:「此來工夫何似?」

一友舉虛明意思。

先生曰:「此是說光景。」

一友敘今昔異同。

先生曰:「此是說效驗。」

二友惘然請是。

先生曰:「吾輩今日用功,只是要為善之心真切。

此心真切,見善即遷,有過即改,方是真切工夫。

如此,則人欲日消,天理日明。

若只管求光景,說效驗,卻是助長外馳病痛,不是工夫。」

【譯文】

先生問在坐的朋友:「近來功夫如何?」

有位朋友用虛明來形容。

先生說:「這是講表面情況。」

一位朋友講述了今昔的異同。

先生說:「這是說效果。」

兩位朋友茫然不解,向先生請教正確答案。

先生說:「我們今天用功,就是要使為善的心真切。

此心真切,見善就會嚮往,有過就會改正,這才是真切的工夫。

如此一來,人欲就日益減少,天理就日益光明。

如果只在那裡尋求表面情況,說效果,這樣反倒助長了外求的弊端,再不是真切功夫了。」

〔評析〕

此段緊接上文,再次強調「真切」功夫。

學生在考試前,仍在顧慮著文字上的題目、內容、答案,那麼,只會使人心更躁動、更紛亂。

此時唯有在調節心態上下功夫,才能使考試時心中的文思湧現,智慧呈現。

所以,禪家強調著心,照著念頭,這就是自心上真切工夫。

【原文】

朋友觀書,多有摘議晦庵者。

先生曰:「是有心求異,即不是。

吾說與晦庵時有不同者,為入門下手處有毫釐千里之分,不得不辯。

然吾之心與晦庵之心未嘗異也。

若其餘文義解得明當處,如何動得一字?」

【譯文】

朋友們在一起看書,常常批評、議論朱熹。

先生說:「如此吹毛求疵,是不對的。

我的主張和朱熹時有不同,主要是學問的入門下手處有毫釐千里之別,不能不辨明。

然而,我的心和朱熹的未嘗不同。

比如,朱熹對文義解釋的清晰一精一確之處,我又怎能改動一個字呢?」

〔評析〕

一陽一明先生與朱熹儘管有思想上的分歧,但他並不是對朱學吹毛求疵,而是在入門下手處有些差別。

但是,他們的心是相同的。

聖人心中都存養著天理,天理統攝著聖人的心。

從心路出發,各人的理程不同,但目標是一致的。

【原文】

希淵問:「聖人可學而至,然伯夷、伊尹於孔子才力終不同,其同謂之聖者安在?」

先生曰:「聖人之所以為聖,只是其心純乎天理而無人欲之雜。

猶一精一金之所以為一精一,但以其成色足而無銅鉛之雜也。

人到純乎天理方是聖,金到足色方是一精一。

然聖人之才力,亦有大小不同,猶金之分兩有輕重。

堯、舜猶萬鎰,文王、孔子猶九千鎰,禹、湯、武王猶七、八千鎰,伯夷、伊尹猶四、五千鎰。

才力不同,而純乎天理則同,皆可謂之聖人。

猶分兩雖不同,而足色則同,皆可謂之一精一金。

以五千鎰者而入於萬鎰之中,其足色同也。

以夷、尹而廁之堯、孔之間,其純乎天理同也。

蓋所以為一精一金者,在足色,而不在分兩。

所以為聖者,在純乎天理,而不在才力也。

故雖凡人,而肯為學,使此心純乎天理,則亦可為聖人。

猶一兩之金,比之萬鎰,分兩雖懸絕,而其到足色處,可以無愧。

故曰「人皆可以為堯舜」者以此。

學者學聖人,不過是去人欲而存天理耳。

猶煉金而求其足色,金之成色所爭不多,則鍛煉之工省,而功易成。

成色愈下,則鍛煉愈難。

人之氣質清濁粹駁,有中人以上、中人以下,其於道有生知安行、學知利行,其下者必須人一己百、人十己千,及其成功則一。

後世不知作聖之本是純乎天理,欲專去知識才能上求聖人,以為聖人無所不知,無所不能,我須是將聖人許多知識才能逐一理會始得。

故不務去天理上著工夫。

徒弊一精一竭力,從冊子上鑽研,名物上考索,形跡上比擬。

知識愈廣而人欲愈滋,才力愈多而天理愈蔽。

正如見人有萬鎰一精一金,不務鍛煉成色,求無愧於彼之一精一純,而乃妄希分兩,務同彼之萬鎰,錫、鉛、銅、鐵雜然而投,分兩愈增而成色愈下,既其梢末,無復有金矣。」

時曰仁在旁,曰:「先生此喻,足以破世儒支離之惑,大有功於後學。」

先生又曰:「吾輩用功,只求日減,不求日增。

減得一分人欲,便是復得一分天理,何等輕快脫灑,何等簡易!」

【譯文】

蔡希淵問:「人固然可以通過學習 成為聖賢,但是,伯夷、伊尹和孔子相比, 在才力上終究有所不同。

孟子把他們同稱為聖人, 原因何在?」

先生說:「聖人之所以為聖人,只因他們的心純為天理而不夾雜絲毫人欲。

猶如一精一金之所以為一精一金,只因它的成色充足而沒有摻雜銅、鉛等。

人到純是天理才為聖人,金到足色才為一精一金。

然而,聖人的才力,也有大小之分,有如金的份量有輕重。

堯、舜如同萬金之鎰,文王、孔子如同九千之鎰,禹、湯、武王如同七、八千之鎰,伯夷、伊尹如同四、五千之鎰。

才力各異,純為天理相同,都可稱為聖人。

彷彿金的份量不同,而只要在成色上相同,都可稱為一精一金。

把五千鎰放入萬鎰之中,成色一致。

把伯夷、伊尹和堯、孔子放在一塊,他們的純是天理同樣一致。

之所以為一精一金,在於成色足,而不在份量的輕重。

之所以為聖人,在於純乎天理,而不在才力大小。

因此,平常之人只要肯學,使己心純為天理,同樣可成為聖人。

比如一兩一精一金,和萬鎰之金對比,份量的確相差很遠,但就成色足而言,則是毫不遜色。

「人皆可以為堯舜」,根據的正是這一點。

學者學聖人,只不過是去人欲而存天理罷了。

好比煉金求成色充足,金的成色相差不大,鍛煉的工夫可節省許多,容易成為一精一金。

成色越差,鍛煉越難。

人的氣質有清純濁雜之分,有中人以上、中人以下之別。

對於道來說,有生知安行、學知利行的不同。

資質低下的人,必須是別人用一分力,自己用百分力,別人用十分力,自己用千分力,最後所取得的成就是相同的。

後世之人不理解聖人的根本在於純是天理,只想在知識才能上力求作聖人,認為聖人無所不知,無所不會,我只需把聖人的許多知識才能一一學會就可以了。

因此,他們不從天理上下功夫,白白耗費一精一力,從書本上鑽研,從名物上考究,從形跡上摹仿。

這樣,知識越淵博而人欲越滋長,才能越高而天理越被遮蔽,正如同看見別人有萬鎰之一精一金,不肯在成色上鍛煉自己的金子以求無遜於別人的一精一金,只妄想在份量上趕超別人的萬鎰,把錫、鉛、銅、鐵都夾雜進去,如此份量是增加了,但成色卻愈低下,煉到最後,不再有金子了。」

其時,徐愛在一旁說道:「先生這個比喻,足以擊破世儒支離的困惑,對學生大有裨益。」

先生接著說:「我們做功,但求日減,不求日增。

減去一分人欲,便又多得一分天理,如此,何等輕快灑脫,何等簡捷便易啊!」

〔評析〕

什麼樣的人才能稱之為聖人?評判聖人的標準是什麼?常人片面地認為,聖人是才能萬能,知識淵博,其實不然。

一陽一明先生在這裡說得很清楚,聖人的標誌不在外在的才能和學問,而在於內心純正,時時的心念都持守在天理上,心無雜念,目不斜視,行為端正。

這就是聖人人格的標誌,常人本來也能達到,可惜常人的心向外求,脫離了天理的軌跡。

這就是聖人與常人的根本區別。

【原文】

士德問曰:「格物之說,如先生所教,明白簡易,人人見得。

文公聰明絕世,於此反有未審,何也?」

先生曰:「文公精神氣魄大,是他早年合下便要繼往開來,故一向只就考索著述上用功。

若先切己自修,自然不暇及此。

到得德盛後,果憂道之不明。

如孔子退修六籍,刪繁就簡,開示來學,亦大段不費甚考索。

文公早歲便著許多書,晚年方悔,是倒做了。」

【譯文】

楊士德問:「格物之說,誠如先生所教誨的,簡單明瞭,人人皆懂。

朱熹聰明蓋世,而對格物的闡釋反而不準確,這是怎麼回事?」

先生說:「朱熹的精神氣魄宏偉,早年他下定決心要繼往開來,因而,他一直在考索和著述上苦下功夫。

如果先切己自修,自然無瑕顧此。

等到德行高時,果然憂慮大道不行於世。

拿孔子來說,修著六經,刪繁從簡,開導啟發後生,大概也無需多少考索。

朱熹早年之時就寫了不少書,到晚年時才後悔,認為功夫給做顛倒了。」

〔評析〕

朱熹早年把工夫弄顛倒了,雖有志向,但一心只在著書立說上用功,而忽略了對自我身心的修養,當他醒悟時則已晚矣。

【原文】

士德曰:「晚年之悔,如謂「向來定本之誤」,又謂「雖讀得書,何益於吾事」,又謂「此與守舊籍,泥言語,全無一交一 涉」,是他到此方悔從前用功之錯,方去切己自修矣。」

曰:「然。

此是文公不可及處。

他力量大,一悔便轉。

可惜不久即去世,平日許多錯處,皆不及改正。」

【譯文】

楊士德說:「朱熹晚年無盡後悔,他說「向來定本之誤」,又說「雖讀得書,何益於吾事」,「此與守舊籍,泥言語,全無一交一 涉」,這些話,表明他此時才發現從前的功夫不對頭,方去切己自修。」

先生說:「是的。

這正是人們不及朱熹之處。

他力量大,一後悔就改正,令人惋惜的是,之後不久他就去世了,平時諸多錯誤都來不及改正。」

〔評析〕

在常人的眼裡,朱熹晚年無盡後悔的,不過功夫不對頭罷了,算不得什麼過錯。

然而,朱熹畢竟是聖人的境界,一旦發現了自己的過錯,立時改正,直到「死而後已」。

雖然悔之已晚,但已轉軌定向,在正確的人生航道上行馳,這也只有聖人才能做到。

【原文】

侃去花間草,因曰:「天地間何善難培,惡難去?」

先生曰:「未培未去耳。」

少間,曰:「此等看善惡,皆從軀殼起念,便會錯。」

侃未達。

曰:「天地生意,花草一般。

何曾有善惡之分?子欲觀花,則以花為善,以草為惡。

如欲用草時,復以草為善矣。

此等善惡,皆由汝心好惡所生,故知是錯。」

曰:「然則無善無惡乎?」

曰:「無善無惡者理之靜,有善有惡者氣之動。

不動於氣,即無善無惡,是至善。」

【譯文】

薛侃在清除花中草時,順便問道:「為什麼天地之間善難培養,惡難剷除?」

先生說:「既未培養,也未剷除。」

過了片刻,先生說:「如此看待善惡,只是從形體上著眼,自然有錯。」

薛侃不理解話中之意。

先生說:「天地化生,如花草一般。

何曾有善惡之別?你想賞花,即以花為善,以草為惡。

若要利用草時,又以草為善了。

這些善惡都是由人心的好惡而產生的,所以從形體上著眼看善惡是錯誤的。」

薛侃問:「豈不是無善無惡了?」

先生說:「無善無惡是理之靜,有善有惡是因氣動而產生的。

不為氣所動,就是無善無惡,可稱至善了。」

〔評析〕

在生物家的眼裡,自然界裡的萬物,組成了嚴密的生物鏈,它們全都能適應不同的環境,萬物都有各自的用場,從來沒有善與惡的區分。

「天然」是萬物的屬性,遵循天然是聖人的本份。

所以,聖人不因為善惡而擾亂天然,不因為欲一望 而捨棄清靜的心性。

他們懂得善惡是人為的分別,順應自然即可達至善的境界。

「至善」,並非除去惡而存留的善,而是自然本來就是這樣,無惡無善。

【原文】

曰:「佛氏亦無善無惡,何以異?」

曰:「佛氏著在無善無惡上,便一切都不管,不可以治天下。

聖人無善無惡,只是「無有作好」,「無有作惡」,不動於氣。

然「遵王之道」,會其有極,便自一循天理,便有個裁成輔相。」

曰:「草即非惡,即草不宜去矣。」

曰:「如此卻是佛、老意見。

草若有礙,何妨汝去?」

曰:「如此又是作好作惡。」

曰:「不作好惡,非是全無好惡,卻是無知覺的人。

謂之不作者,只是好惡一循於理,不去又著一分意思。

如此,即是不曾好惡一般。」

【譯文】

薛侃問:「佛教也主張無善無惡,其間有何區別?」

先生說:「佛教執著於無善無惡,其餘的一概不管,不能夠治理天下。

聖人的無善無惡,只是不要有意為善,不要有意為惡,不為氣所動。

如此遵循先王之道,到達極致,便自然能依循天理,便能「裁成天地之道,輔助天地之宜」。」

薛侃說:「草既然不為惡,那麼,它也就不能拔除了。」

先生說:「如此又成為佛、老的主張。

如果草有所妨礙,幹嗎不拔除呢?」

薛侃說:「這樣就又在有意為善、有意為惡了。」

先生說:「不著意為善去惡,並非說全無好惡,如果全無好惡,就會成為一個麻木不仁之人。

所謂「不著意」,只是說好惡全憑天理,再別無他意。

如此,就與不曾好惡是一樣的了。」

〔評析〕

在一陽一明先生的心目中,似乎道、釋二家之說不屑一顧,在他的言談中有許多對於道、釋二家的偏頗之詞。

其實,這只能說明一陽一明心學的狹隘和淺薄。

在中華上下幾千年的傳統文化中,儒、道、釋三家猶為三足鼎立,而一陽一明心學只不過儒家學說中的一個流派罷了。

由此可見一陽一明先生的某些見解偏頗之極。

【原文】

曰:「去草如何是一循於理,不著意思?」

曰:「草有妨礙,理亦宜去,去之而已。

偶未即去,亦不累心。

若著了一分意思,即心體便有貽累,便有許多動氣處。」

曰:「然則善惡全不在物。」

曰:「只在汝心,循理便是善,動氣便是惡。」

曰:「畢竟物無善惡。」

曰:「在心如此,在物亦然。

世儒惟不如此,捨心逐物,將格物之學錯看了,終日馳求於外,只做得個「義襲而取」,終身行不著,一習一 不察。」

【譯文】

薛侃問:「除草時,如何全憑天理而別無他意呢?」

先生說:「草有所妨礙,應該拔除,就要拔除。

有時雖沒有拔除乾淨,也不放在心上。

如果在意的話,便會成為心體上的累贅,便會為氣所動。」

薛侃說:「如此說來,善惡全然與物無關了。」

先生說:「善惡自在你心中,遵循天理即為善,為氣所動即為惡。」

薛侃說:「物的本身畢竟沒有善惡。」

先生說:「在心如此,在物亦如此。

世上儒者只是不懂這一點,捨心逐物,把格物之學認錯了。

成天向外尋求,只做得一個「義襲而取」,終身僅是行而不明,一習一 而不察。」

〔評析〕

把除草比作懲惡,把養花比作揚善。

其實花與草本為自然中物,與天地同生共養,天地並沒有給它們劃分善惡。

善惡起於人的心念,遵循天理,心念不起,則無善惡分別,視天地為一體;為心念起處,為氣所動,動則生惡。

前文中講到朱熹「晚年無盡後悔」的正是這一點。

【原文】

曰:「如好好色,如惡惡臭,則如何?」

曰:「此正是一循於理,是天理合如此,本無私意作好作惡。」

曰:「如好好色,如惡惡臭,安得非意?」

曰:「卻是誠意,不是私意。

誠意只是循天理。

雖是循天理,亦著不得一分意。

故有所忿嚏好樂,則不得其正。

須是廓然大公,方是心之本體。

知此,即知未發之中。」

【譯文】

薛侃問:「對於「好好色,惡惡臭」,又該作何種理解呢?」

先生說:「這正是自始至終遵循天理,天理本當如此,天理本無私意為善為惡。」

薛侃說:「好好色,惡惡臭又怎麼不為意呢?」

先生說:「這是誠意,而非私意。

誠意只是遵循天理。

雖然遵循天理,也不能再添加一分故意。

因此,有一絲忿恨與歡樂,心就不能中正。

大公無私,方是心之本體。

明白這些,就能明白未發之中。」

〔評析〕

「未發之中」即為念頭未起之時。

心念不起,本體不動,自然無有分別,只有「天然」的純樸,本體的恬靜,以及恬靜中的誠意,誠意中的天理。

【原文】

伯生曰:「先生云:「草有妨礙,理亦宜去。」

緣何又是軀殼起念?」

曰:「此須汝心自體當。

汝要去草,是甚麼心?周茂叔窗前草不除,是甚麼心?」

【譯文】

伯生(人名)說:「先生講「草有所妨礙,理應拔除」,但為什麼又說是從形體上著眼呢?」

先生說:「這需要你在自己心中加以體會。

你若要除草,是安的什麼樣的心?周茂叔不除窗前之草,他安的又是什麼樣的心?」

〔評析〕

天生萬物必有用,人視萬物應有情。

在藝術家的手裡,柴薪可以變成「根雕」藝術品;在醫學家手裡,毒蛇的毒液可以製成藥品…… 這都是名人的心思所至。

【原文】

先生謂學者曰:「為學須得個頭腦,工夫方有著落。

縱未能無間,如舟之有舵,一提便醒。

不然,雖從事於學,只做個「義襲而取」,只是行不著,一習一 不察,非大本達道也。」

又曰:「見得時,橫說豎說皆是。

若於此處通,彼處不通,只是未見得。」

【譯文】

先生對求學的人說:「做學問必須有個主宰,如此功夫才有著落。

即使不能無間斷,應該像船的舵,關鍵時刻一提便明白。

否則,雖然是做學問,但也只是「義襲而取」,只能行而不明,一習一 而不察,不是大本達道。」

先生接著又說:「有了主宰,橫說直講都正確。

如果此處暢通,別處不通,只是因為沒有主宰。」

〔評析〕

《顏元集》中說:」誠正是為學根本,孝弟是為學作用,經濟是為學結果。」

顏元認為,為學要以正心誠意做「根本」,而這個「根本」必須作用於孝悌,落實到經世濟民上面來。

在這裡,顏元的觀點與一陽一明先生相一致,他們的基本觀點都是反對「朱子論學,只是讀書」的。

【原文】

或問:「為學以親故,不免業舉之累。」

先生曰:「以親之故而業舉為累於學,則治田以養其親者,亦有累於學乎?先正云:「惟患奪志」,但恐為學之志不真切耳。」

【譯文】

有人說:「為了父母而做學問,不免有科舉之累。」

先生說:「由於父母的原因參加科舉考試而妨礙了學習 ,那麼,為了侍奉父母而種田,也妨礙學習 嗎?前輩認為「惟患奪志」,只是擔心為學的志向不真切。」

〔評析〕

這段談話的意思很明確,說明做學問首先要志向真切。

志向真切了,外在的因素都不能妨礙學問的一精一進。

反之,志向不真切,即使外在條件再好,也難保證學問的成功。

【原文】

崇一問:「尋常意思多忙,有事固忙,無事亦忙,何也?」

先生曰:「天地氣機,元無一息之停。

然有個主宰,故不先不後,不急不緩,雖千變萬化,而主宰常定,人得此而生。

若主宰定時,與天運一般不息,雖酬酢萬變,常是從容自在,所謂「天君泰然,百體從令。」

若無主宰,便只是這氣奔放,如何不忙?」

【譯文】

崇一問:「平時,心意多忙亂,有事時固然忙,無事時也忙,這是怎麼回事?」

先生說:「天地間的大氣,本來沒有瞬息中斷過。

但有了一個主宰,就能不先不後,不急不緩,即使千變萬化,主宰是一成不變的,人有了這個主宰才產生。

如果主宰安定,如同天地運行一樣永無停息,即使日理萬機,也經常從容自在,也就是所謂的「天君泰然,百體從令」,若無主宰,便只有氣在四處奔流,怎麼會不忙呢?」

〔評析〕

大氣,橫貫天地而包容一陰一陽一,維繫宇宙而使日月星辰發光。

它柔和又細微,它強勁又奔放。

野獸依靠它而奔跑,鳥類憑借它而高飛,蛟龍依靠它而出遊,鳳凰憑借它而翱翔。

從前馮夷、大丙駕馭雷車,用六條雲霓為馬,行走在微氣之中,在若隱若現的太空奔馳。

經過又高又遠的地方,飛往無窮無盡的天外。

踏過霜雪沒有痕跡,日光照射而沒有影子,隨著旋轉的扶搖羊角而向上飛行。

穿過高山大川,踏上崑崙仙境,推開登天的大門,進到天帝所居的宮門。

後世的駕馭手們,即使有輕便的車子,上等的好馬,最好的鞭子,也不能和他們爭個先後。

為什麼?因為大氣為自然所主宰。

【原文】

先生曰:「為學大病在好名。」

侃曰:「從前歲,自謂此病已輕。

此來一精一察,乃知全未。

豈必務外為人?只聞譽而喜,聞毀而悶,即是此病發來。」

曰:「最是。

名與實對,務實之心重一分,則務名之心輕一分。

全是務實之心,即全無務名之心。

若務實之心如饑之求食、渴之求飲,安得更有工夫好名?」

又曰:「「疾沒世而名不稱」,「稱」字去聲讀,亦「聲聞過情,君子恥之」之意。

實不稱名,生猶可補,沒則無及矣。

「四十五十而無聞」,是不聞道,非無聲聞也。

孔子云:「是聞也,非達也。」

安肯以此望人?」

【譯文】

先生說:「為學最大的弊病就是好名。」

薛侃說:「自前年起,自感好名的毛病已經減輕許多。

最近仔細省察,才發現這個毛病並未徹底除去。

好名僅僅是指外爭聲名嗎?只要聞譽而喜,聞毀憂鬱,就是好名的毛病在發作。」

先生說:「十分正確。

名與實相對。

務實的心重一分,求名的心就輕一分。

若全是務實的心,就沒有一絲求名之心。

如果務實的心猶如饑而求食,渴而求飲,哪來好名之功夫?」

先生又說:「「疾沒世而名不稱」,「稱」字讀去聲,亦即「聲聞過情,君子恥之」的意思。

實與名不相符,活著尚可彌補,死了就來不及了。

孔子認為「四十五十而無聞」,是指沒有聞道,並非指聲聞。

孔子說:「是聞也,非達也」,他怎麼會用聲名來對待別人呢?」

〔評析〕

墨子曾經說過這樣的話:「今天下之君子之名仁也,雖禹湯無以易之,兼仁與不仁,而使天下之君子取焉,不能知也。

故我曰:天下之君子不知仁者,非以其名也,亦以其取也。」

意思是說,君子們雖然口頭上也會講仁,但他們並不能區分具體行為的仁與不仁,實際就是不知仁。

只有根據取實的情況,才能判斷一個人是否得其名。

如果只從名稱、概念上分辨,而不能在實際上對事物進行區別,就不能叫作真知其名。

也就是說,實是第一性的,名是第二性的。

名由實所決定,是否真正知名,應受實際行動的檢驗。

【原文】

侃多悔。

先生曰:「悔悟是去病之藥,然以改之為貴。

若留滯於中,則又因藥發病。」

【譯文】

薛侃經常悔悟反省。

先生說:「悔悟是去病良藥,貴在改正。

如果把悔恨留在心裡,那又是因藥而生病了。」

〔評析〕

晏子到晉國去,看見一個反穿皮襖、背著草料在路邊休息的人,認為他是位君子,就派人向他問道:「你為什麼落到這個地步?」

那個回答:「我被賣到齊國當一奴一隸,名叫越石父。」

晏子馬上解下左邊的馬,贖回越石父,用車子載著他同行。

到了館舍,晏子沒有向越石父告辭就先進了門,越石父很生氣,要求與晏子絕一交一 。

晏子派人回復說:「我把你從患難中解救出來,對你還不可以嗎?」

越石父說:「我聽說,君子在不瞭解自己的人面前可以忍受屈辱,在瞭解自己的人面前就要挺起胸膛做人。

因此我請求與你絕一交一 。」

晏子於是出來見他,並對自已剛才的言行表示悔過,說:「剛才我只是看到了您的外貌,現在我看到了您的志氣。

我聽說,考察一個人的實績,不計較他的名聲;觀察一個人的行為,不考慮他的言辭。

我可以向您謝罪而不被拒絕嗎?」

越石父說:「先生以禮待我,我怎敢不恭敬從命!」晏子於是把越石父當作上賓。

【原文】

德章曰:「聞先生以一精一金喻聖,以分兩喻聖人之份量,以鍛煉喻學者之工夫,最為深切。

惟謂堯、舜為萬鎰,孔子為九千鎰,疑未安。」

先生曰:「此又是軀殼上起念,故替聖人爭分兩。

若不從軀殼上起念,即堯、舜萬鎰不為多,孔子九千鎰不為少。

堯、舜萬鎰,只是孔子的;孔子九千鎰,只是堯、舜的,原無彼我。

所以謂之聖,只論「一精一一」,不論多寡。

只要此心純乎天理處同,便同謂之聖。

若是力量氣魄,如何盡同得?後儒只在分兩上較量,所以流入功利。

若除去了比較分兩的心,各人盡著自己力量精神,只在此心純天理上用功,即人人自有,個個圓成,便能大以成大,小以成小,不假外慕,無不具足。

此便是實實落落,明善誠身的事。

後儒不明聖學,不知就自己心地良知良能上體認擴充,卻去求知其所不知,求能其所不能,一味只是希高慕大,不知自己是桀、紂心地,動輒要做堯、舜事業,如何做得?終年碌碌,至於老死,竟不知成就了個甚麼,可哀也已!」

【譯文】

德章說:「曾聽說先生把一精一金比喻聖人,用份量的輕重比喻聖人才力的大小,用鍛煉比喻學者的工夫,這些喻義很深刻。

只是您認為堯舜是萬鎰,孔子是九千鎰,這種說法似乎不恰當。」

先生說:「這是從外形上著眼的,因為替聖人爭輕重。

如果不是從外形上著眼,那麼,堯、舜萬鎰不為多,孔子九千鎰不為少。

堯舜的萬鎰也就是孔子的,孔子的九千鎰也就是堯舜的,彼此之間本來就沒有區別。

之所以稱為聖,只看一精一一與否,不在數量多少。

只要此心同樣純為天理,便同樣可稱之為聖。

至於力量氣魄,又怎麼會完全相同呢?後世儒者只在份量上比較,所以陷入功利的泥潭之中。

如果剔除比較份量的心,各人盡己之力與精神,只在此心純是天理上下功夫,就能人人知足,個個功成,如此就能大的成就大的,小的成就小的,不必外求,無不足具。

這就是實實在在的明善誠身的事。

後儒不理解聖學,不懂得從自心的良知良能上體認擴充,卻還要去瞭解自己不知道的,掌握自己不會做的,一味好高騖遠。

不知自己的心地宛如桀、紂,動不動就要做堯、舜的功業,如此怎麼行得通?終年勞碌奔波,直至老死,也不知到底成就了什麼,真可悲啊!」

〔評析〕

楚王向詹子請教治國的道理,詹子說:「我只聽說過如何治身,沒聽說過如何治國。」

詹子認為,治國之本在於治身,以修身來齊家,以齊家來治國,以治國來平天下。

所以,聖人的事業,從大的方面看,可以包羅宇宙、概括日月;從小的方面看,又超不出自身。

【原文】

侃問:「先儒以心之靜為體,心之動為用,如何?」

先生曰:「心不可以動靜為體用。

動靜,時也。

即體而言,用在體;即用而言,體在用。

是謂「體用一源」。

若說靜可以見其體,動可以見其用,卻不妨。」

【譯文】

薛侃問:「先儒說心的靜是體,心的動是用,這樣講是否正確?」

先生說:「心不可以動靜來區分體用。

動靜是暫時的。

就本體而言,用在體;就作用而言,體在用。

這稱作「體用一源」。

倘若說靜時可見心的本體,動時可見心的作用,倒也無事。」

〔評析〕

靜止的東西不讓它運動,運動的東西不讓它靜止。

依照事物的特性各盡所用,不為外物所牽累,不為外物所役使。

心的本體清靜而公正,精神就可以通達於上下四方,德澤就可以照耀到四海之外。

這就叫「體用一源」,聖人把性命寄托在深邃幽遠處。

【原文】

子仁問:「「學而時一習一 之,不亦說乎?」

先儒以學為效先覺之所為,如何?」

先生曰:「學是學去人欲、存天理。

從事於去人欲、存天理,則自正諸先覺,考諸古訓,自下許多問辨思索存省克治工夫。

然不過欲去此心之人欲、存吾心之天理耳。

若曰「效先覺之所為」,則只說得學中一件事,亦似專求諸外了。

「時一習一 」者,「坐如一屍一」,非專一習一 坐也,坐時一習一 此心也。

「立如齋」,非專一習一 立也,立時一習一 此心也。

「說」是「理義之說我心」之「說」。

人心本自說理義,如目本說色,耳本說聲。

惟為人欲所蔽所累,始有不說。

今人欲日去,則理義日洽浹,安得不說?」

【譯文】

子仁問:「「學而時一習一 之,不亦說乎?」

先儒說,學是傚法先覺者的行為,這樣說正確嗎?」

先生說:「學,是學去人欲、存天理。

如果去人欲、存天理,就自然會求正於先覺,考求於古訓,就自然會下很多問辨、思索、存養、省察、克治的功夫。

這些也不過是要除去己心的私慾,存養己心的天理罷了。

至於說「效先覺之所為」,那只是說了學中的一件事,也似乎專門向外求取了。

「時一習一 」猶如「坐如一屍一」,不是專門練一習一 端坐,是在端坐時鍛煉這顆心。

「立如齋」,不是專門練一習一 站立,是在站立時鍛煉這顆心。

「悅」是「理義之說我心」的「說」。

人心原本就歡喜義理,好比眼睛本來歡喜美色,耳朵歡喜音樂一樣。

只因為私慾的蒙蔽和拖累,人心才有不悅。

如果私慾一天天減少,那麼,理義就能一天天滋潤身心,人心又怎能不悅呢?」

〔評析〕

歷來賢德之士不偏私、不結一黨一 。

他們一溫一 柔而又剛強,清虛而又充實。

他們超然脫俗,好像忘記了自身的存在。

他們藐視細碎小事,志在做大事情。

他們看上去沒有勇力,但卻不怕恐嚇、威脅,堅定果敢,不受污辱、傷害。

遭遇患難能夠守義不失,行事高瞻遠矚而不貪圖小利。

視聽超塵絕俗可以安定社會,德行尊重道理而恥於耍奸弄巧。

胸懷寬廣不詆毀他人而心志非常高遠,難被外物打動而決不妄自屈節。

為什麼?理義天天滋潤著他們的身心,愉悅時時在他們心中。

【原文】

國英問:「曾子三省雖切,恐是未聞一貫時工夫?」

先生曰:「一貫是夫子見曾子未得用功之要,故告之。

學者果能忠恕上用功,豈不是一貫?「一」如樹之根本,「貫」如樹之枝葉。

未種根,何枝葉之可得?體用一源,體未立,用安從生?謂「曾子於其用處,蓋已隨事一精一察而力行之,但未知其體之一」。

此恐未盡。」

【譯文】

國英問:「曾參的「吾日三省吾身」的功夫雖然真切,大概還不理解「一以貫之」的功夫。」

先生說:「一以貫之是孔子看到曾子沒有掌握功夫要領才告訴他的。

學者若真能在忠恕上下功夫, 難道不是一貫嗎? 「一」 如同樹的根, 「貫」如同樹的枝葉。

沒有種根,哪有枝葉?體用一源,體未立存,用從哪來?朱熹說:「曾子於其用處,蓋已隨事一精一察而力行之,但未知其體之一」,這句話大概還沒有說完全。」

〔評析〕

考慮好事不必太細,防備禍患卻寧可周到細密。

聖人警惕細小的事情發生,防範的方法在隨事一精一察而力行。

愚蠢的人能自覺省察自己,和聰明的人智慧相同;聰明人能時時反省自己,和聖人的功業相同。

【原文】

黃誠甫問:「汝與回也,孰愈」章。

先生曰:「子貢多學而識,在聞見上用功,顏子在心地上用功,故聖人問以啟之。

而子貢所對又只在知見上,故聖人歎惜之,非許之也。」

「顏子不遷怒,不貳過,亦是有未發之中始能。」

【譯文】

黃誠甫就《論語》中「汝與回也,孰愈」一章,請教于先生。

先生說:「子貢認為多學而識,要在見聞上下功夫,顏回是在心地上下功夫,所以孔子用這個問題來啟發子貢。

但是,子貢的回答只停留在知識見聞上,因此孔子可惜他,並非讚揚他。」

「顏回不遷怒於人,不犯同樣的錯誤,能夠如此,也只有未發之中的人才可做到。」

〔評析〕

孔子強調作學問要在心地上下功夫,而不要在見聞上下功夫。

見聞上的功夫下得越深,作學問的一精一力就減損越多。

這是一陽一明先生反覆提及的觀點。

【原文】

「種樹者必培其根,種德者必養其心。

欲樹之長,必於始生時刪其繁枝。

欲德之盛,必於始學時去夫外好。

如外好詩文,則精神日漸漏洩在詩文上去。

凡百外好皆然。」

又曰:「我此論學是無中生有的工夫。

諸公須要信得及,只是立志。

學者一念為善之志。

如樹之種,但勿助勿忘,只管培植將去,自然日夜滋長,生氣日完,枝葉日茂。

樹初生時,便抽繁枝,亦須刊落,然後根干能大。

初學時亦然。

故立志貴專一。」

【譯文】

「栽樹的人必須培養樹根,修德的人必須修養心性。

要使樹木長高,必須開始時就裁去多餘的枝。

要使德性盛隆,必須在開始學習 時就除去對外物的喜好。

如喜愛詩文,精神就會逐漸傾注在詩文上。

其他諸多愛好都是如此。」

接著又說:「我在此處講學,講的是無中生有的工夫。

各位所能相信的,只有立志。

學者一心為善的志向,猶如樹的種一子,只要不忘記,不助長,一直栽培下去,自然會日夜生長,生機日益完備,枝葉日益茂盛。

樹剛長出來時,有了分枝,應該剪掉,然後樹幹才能長大。

初學時也是如此。

所以,立志最可貴的是「專一」。」

〔評析〕

孟子曾經向弟子講述過一則故事,故事說,全國的圍棋能手弈秋有兩個學生,其中一個集中一精一力和意志,只聽弈秋講解圍棋棋理;另一個雖然也在聽講,但又時而想著天鵝將要飛臨,想張弓搭箭射擊天鵝。

雖然兩個人一塊兒學習 ,可後者大不如前者。

這並非是智力的差異,它說明了專心致志對於作學問、辦事業的重要性。

【原文】

因論先生之門,某人在涵養上用功,某人在識見上用功。

先生曰:「專涵養者,日見其不足;專識見者,日見其有餘。

日不足者,日有餘矣。

日有餘者,日不足矣。」

【譯文】

談話時順便論及先生的弟子,講某人是在涵養上用功,講某人在知識見聞上用功。

先生說:」只在涵養上用功,每天能發現自己的不足;只在知識見聞上用功,每天都會覺得自己有餘。

日感不足之人,德行將會逐漸有餘。

日感有餘之人,德行將會逐漸衰微。」

〔評析〕

貞觀年間,唐太宗同中書令岑文本談論學問,唐太宗說:「人雖然上天給予了好的品性,但還必須博學,才能有所成就。」

岑文本說:「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道。」

認為人必須運用知識來修養自己的感情,成就美的本性。

他們一致認為:學問在修養,修養即是心地上用功,只有這樣才能學無止境。

【原文】

梁日孚問:「居敬、窮理是兩事,先生以為一事,何如?」

先生曰:「天地間只此一事,安有兩事?若論萬殊,禮儀三百,威儀三千,又何止兩?公且道居敬是如何?窮理是如何?」

曰:「居敬是存養工夫,窮理是窮事物之理。」

曰:「存養個甚?」

曰:「是存養此心之天理。」

曰:「如此,亦只是窮理矣。」

曰:「且道如何窮事物之理?」

曰:「如事親便要窮孝之理,事君便要窮忠之理。」

曰:「忠與孝之理在君、親身上,在自己心上?若在自己心上,亦只是窮此心之理矣。

且道如何是敬?」

曰:「只是主一。

「如何是主一?」

曰:「如讀書便一心在讀書上,接事便一心在接事上。」

曰:「如此,則飲酒便一心在飲酒上,好色便一心在好色上,卻是逐物,成甚居敬功夫?」

【譯文】

梁日孚問:「居敬與窮理是兩碼事,而先生為什麼認為是一碼事呢?」

先生說:「天地間唯有一件事,怎麼會有兩件事?至於說到事物的千差萬別,禮儀三百、威儀三千,又何止兩件?您不妨先說一下何謂居敬?何謂窮理?」

梁日孚說:「居敬是存養功夫,窮理是窮盡事物之理。」

先生問:「存養什麼?」

梁日孚說:「存養己心中的天理。」

先生說:「這樣也就是窮盡事物之理了。」

先生又說:「暫且談一下怎樣窮盡事物之理?」

梁日孚說:「例如,侍奉父母就要窮盡孝的理,事君就要窮盡忠的理。」

先生說:「忠和孝的理,是在國君、父母身上,還是在自己心上?

如果在自己心上,也就是要窮盡此心的理了。

先談一下什麼是敬?」

梁日孚說:「敬,就是主一。」

先生問:「怎樣才算是主一?」

梁日孚說:「例如,讀書就一心在讀書上,做事就一心在做事上。」

先生說:「這樣一來,飲酒就一心在飲酒上,好色就一心在好色上。

這是追逐外物,怎麼能稱為居敬功夫呢?」

〔評析〕

「天地間只此一事,安有兩事?」

聖人只有一算,常人為什麼會有千算?這都是由於心地境界的不同。

聖人的心地中存養著天理,天理中包涵了天地萬物的本體;常人心地常起雜念,念頭雜蕪,事理自然出現了差異。

【原文】

日孚請問。

曰:「一者,天理。

主一是一心在天理上。

若只知主一,不知一即是理,有事時便是逐物,無事時便是著空。

惟其有事無事,一心皆在天理上用功,所以居敬亦即是窮理。

就窮理專一處說,便謂之居敬,就居敬一精一密處說,便謂之窮理。

卻不是居敬了,別有個心窮理,窮理時別有個心居敬。

名雖不同,功夫只是一事。

就如《易》言「敬以直內,義以方外。」

敬即是無事時義,義即是有事時敬,兩句合說一件。

如孔子言「修己以敬」,即不須言義。

孟子言「集義」,即不須言敬。

會得時,橫說豎說,工夫總是一般。

若泥文逐句,不識本領,即支離決裂,工夫都無下落。」

【譯文】

梁日孚向先生請教有關問題。

先生說:「一就是天理,主一就是一心在天理上。

如果只懂得主一,不明白它就是理,那麼,有事時就是追逐外物,無事時就是憑空臆想。

只有不管有事無事都一心在天理上下功夫,如此居敬也就是窮理。

就窮理的專一而言,即為居敬;就居敬的一精一密而言,即為窮理。

並非居敬後,又有一個心去窮理,窮理時,又有一個心去居敬。

名稱雖然不同,功夫只有一個。

正如《易經》中講「敬以直內,義以方外」,敬即無事時的義,義即有事時的敬。

敬義結合仍是一回事。

孔子說「修己以敬」,義就不用說了。

孟子說「集義」,敬也不必說了。

體悟了這些後,橫說直說,功夫總是一樣。

如果局限於文句,不瞭解根本,只會支離決裂,工夫就沒有著落處。」

〔評析〕

《荀子·解蔽》中有這樣一段一精一辟的論述:心生下來就有知覺,有知覺就有差異。

然而它卻有所謂專一而本能。

不以那件事物妨害了這件事物,這就叫做一。

沒有得到「道」而追求「道」的這種階段,又叫做虛曠、專一而穩靜。

心一有所動作,就需要用得「道」之人的專一。

專一,就能夠窮盡事物。

他還說:明智的人是選擇一端而專一於思想的。

專一於思想,就意志端正。

他又說:「他(指帝舜)持守專一,而知所戒懼,所以他的榮譽充滿左右;涵養專一,而極於一精一微,所以他受到榮譽,而不自知。」

【原文】

問:「窮理何以即是盡性?」

曰:「心之體,性也,性即理也。

窮仁之理,真要仁極仁;窮義之理,真要義極義。

仁、義只是吾性,故窮理即是盡性。

如孟子說「充其惻隱之心,至仁不可勝用」,這便是窮理工夫。」

【譯文】

梁日孚問:「為什麼說窮理就是盡性呢?」

先生說:「心的體是性,性即理。

窮盡仁的理,是使仁成為至仁;窮盡義的理,是使義成為至義。

仁與義只是我的性,因此,窮理就是盡性。

孟子所說的「充其惻隱之心,至仁不可勝用」,就是窮理的工夫。」

〔評析〕

心的本體是性,孟子說人性本善,荀子說人性本惡。

其實,人性本體為無善無惡,只是與天地同體,與萬物同理的本源之體。

但是,性是一個活體,它始終都在運動。

經過強學、修養可以得到仁、義——善;染於外物即可產生偏邪、悖亂——惡。

這就是心即性,性即理的道理。

【原文】

日孚曰:「先儒謂「一草一木亦皆有理,不可不察」,何如?」

先生曰:」夫我則不暇。

公且先去理會自己性情,須能盡人之性,然後能盡物之性。」

日孚悚然有悟。

【譯文】

梁日孚說:「程頤先生說的「一草一木亦皆有理,不可不察」,這句話是否正確?」

先生說:「對於我來說,且沒有那份閒工夫。

您唯先去涵養自己的性情,只有窮盡了人之本性,然後才能窮盡物之本性。」

梁日孚因此警醒而有所體悟。

〔評析〕

萬物是自然界的一個方面,一物是萬物的一個方面。

人與草木都是生物中的一種,是生物都具有自身的物性。

人性即理,草木之性亦即理,萬物之性亦即理。

所謂物理,就是說各種生物(包括實物)的特性中都涵藏著大自然變化、運動、發展的規律,這種規律名為「道」,「道」是大自然的性,是大性,那麼,人性、草木之性當然寓於這個大性之中。

【原文】

惟乾問:「知如何是心之本體?」

先生曰:「知是理之靈處。

就其主宰處說便謂之心,就其稟賦處說便謂之性。

孩提之童,無不知愛其親,無不知敬其兄。

只是這個靈能不為私慾遮隔,充拓得盡,便完全是他本體,便與天地合德。

自聖人以下,不能無蔽,故須格物以致其知。」

【譯文】

惟乾問:「為什麼知是心的本體?」

先生說:「知是敏的靈敏處,就其主宰處而言為心,就其稟賦處而言為性。

幼齡兒童,無不知道愛其父母,無不知道敬其兄長。

這正是因為,這個靈敏的知未被私慾蒙蔽迷惑,可以徹底擴充拓展,知便完全地成為心的本體,便與天地之德合而為一。

自聖人以下的,人們沒有不被蒙蔽的,所以,需要通過格物來獲得他的良知。」

〔評析〕

良知和惡念同生於心的本體——性。

感知的東西與天理相應,即為「大性」的一方面,這種「知」便是良知;感知的東西與天理相逆,相逆則會擾亂「大性」,這種「知」便是惡念。

惡念清除如冰之溶化;良知顯現如水之透明。

【原文】

守衡問:「《大學》工夫只是誠意,誠意工夫只是格物、修、齊、治、平。

只誠意盡矣。

又有正心之功,有所忿嚏好樂則不得其正,何也?」

先生曰:「此要自思得之,知此則知未發之中矣。」

【譯文】

守衡問:「《大學》中的工夫唯有誠意,誠意的工夫唯格物、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如此只要有一個誠意的工夫就足夠了。

然而,又有正心工夫,有所忿嚏好樂,心就不能中正,這又是怎麼一回事呢?」

先生說:「這一點需要自己思考、體會,明白之後,就能理解未發之中了。」

〔評析〕

草木有根水有源。

「斬草除根」是解決問題的辦法;「溯本求源」是解決問題的根本。

思考在於體會,體會在於明白,明白的部分當然追求根本,這個根本不在事物的結局,而在起心動念「未發之中」。

【原文】

守衡再三請。

曰:「為學工夫有淺深,初時若不著實用意去好善惡惡,如何能為善去惡?這著實用意便是誠意。

然不知心之本體原無一物,一向著意去好善惡惡,便又多了這分意思,便不是廓然大公。

《書》所謂「無有作好作惡」,方是本體。

所以說有所忿嚏好樂,則不得其正。

正心只是誠意工夫。

裡面體當自家心體,常用鑒空衡平,這便是未發之中。」

【譯文】

守衡再而三地請教于先生。

先生說:「為學的工夫有深有淺,剛開始若不肯專心致志去好善憎惡,又怎麼可以為善除惡呢?此專心致志就是誠意。

然而,如果不懂得心的本體原無一物,始終執著地去好善憎惡,就又多了這分執著的意思,便不是豁然大公了。

《尚書》中所謂的「無有作好作惡」,方為心之本體。

因此說,有所忿嚏好樂,心就不能中正。

正心就是從誠意工夫中體認承當自己的心體,經常使它如鑒空衡平,這就是未發之中。」

〔評析〕

不思善不思惡自然就沒有作好作惡,這種不落兩邊的心態就是心之本體,這種心體敢於自我承當,自我保持平衡,自我反省,這種平衡的心態就是「未發之中」。

【原文】

正之問曰:「戒懼是己所不知時之工夫,慎獨是己所獨知時之工夫,此說如何?」

先生曰:「只是一個工夫,無事時固是獨知,有事時亦是獨知。

人若不知於此獨知之地用力,只在人所共知處用功,便是作偽,便是「見君子而後厭然」。

此獨知處便是誠的萌芽。

此處不論善念惡念,更無虛假,一是百是,一錯而錯。

正是王霸、義利、誠偽、善惡界頭。

於此一立立定,便是端木澄源,便是立誠。

古人許多誠身的工夫,精神命脈,全體只在此處,真是莫見莫顯,無時無處,無終無始,只是此個工夫。

今若又分戒懼為己所不知,即工夫便支離,便有間斷。

既戒懼,即是知,己若不知,是誰戒懼?」

【譯文】

正之問:「《中庸》中說,戒懼是自己不知時的工夫,慎獨是自己獨知時的工夫,這種認為正確嗎?」

先生說:「二者只是一個工夫。

無事時固為獨知,有事時也是獨知。

人如果不懂得在此獨知處用功夫,僅在人所共知處用功夫,就是虛偽,就是「見君子而後厭然」。

這個獨知處正是誠實的萌芽。

此處不管善念惡念,毫無虛假,一對百對,一錯百錯。

這裡正是王與霸、義與利、誠與偽、善與惡的分界點。

能夠在這裡立穩腳跟,就是正本清源,就是立誠。

古人許多誠身的工夫,其精神命脈全匯聚在這裡。

不隱不現,無時無處,無始無終,僅為這個工夫。

倘若又把戒懼當成自己不知時的工夫,工夫就會支離,工夫就有間斷。

既然戒懼為知,如果自己不知,又是誰在戒懼呢?」

〔評析〕

對「獨知」為何理解?可以理解為獨立思考,也可以理解為獨特的見解。

人的知識絕大部分是前人總結出來的,載入書本,由師傳的,如果絕對沒有一點自己的,那也等於老師教一便只知道一了。

無論是老師傳授的,還是書本上記載的,學習 時都必須發揮自己的獨立思考。

這種獨立思考就是改變思路,切取新的斷面;選擇新的角度。

老師傳授時有他的思路,他的思路是建立在他的知識結構和社會實踐以及獨立思考之間的,如果你的思路亦步亦趨,怎麼能夠超過老師,怎麼才能推陳出新呢?所以,學者作學問一定要設立自己特有的思路,選擇新的角度,切取新的斷面,創立新的命題,作出新的學問。

【原文】

曰:「不論善念惡念,更無虛假,則獨知之地,更無無念時邪?」

曰:「戒懼亦是念。

戒懼之念,無時可息。

若戒懼之心稍有不存,不是昏聵,使已流入惡念。

自朝至暮,自少至老,若要無念,即是己不知,此除是昏睡,除是槁木死灰。」

【譯文】

正之說:「無論善念惡念,毫無虛假,那麼,自己獨處時就沒有無念的時候了嗎?」

先生說:「戒懼也是念。

戒懼之念固然不可間斷,然而,如果戒懼之心稍有放失,人不是昏聵糊塗,就是流於惡念。

從早到晚,從小到老,如果無念,那就是自己沒有知覺,這種情形,若不是昏睡,便是形如槁木,心如死灰了。」

〔評析〕

念頭是心體運作時的形態,如果心體無念,只能說明這顆心已是形如槁木、死灰了。

心所以是一個活物,正是由於唸唸相續而維持著心的生機。

【原文】

志道問:「荀子云:「養心莫善於誠」,先儒非之,何也?」

先生曰:「此亦未可便以為非。

誠字有以工夫說者。

誠是心之本體,求復其本體,便是思誠的工夫。

明道說「以誠敬存之」,亦是此意。

《大學》「欲正其心,先誠其意。」

荀子之言固多病,然不可一例吹毛求疵。

大凡看人言語,若先有個意見,便有過當處。

「為富不仁」之言,孟子有取於一陽一虎,此便見聖賢大公之心。」

【譯文】

志道問:「荀子說「養心莫善於誠」,程子則不以為然,這是為什麼呢?」

先生說:「這句話也不能認為它不對。

「誠」有從工夫上說的。

誠為心之本體,要恢復心的本體,就是思誠的工夫。

程顥說的「以誠敬存之」,正是這個意思。

《大學》中也說:「欲正其心,先誠其意。」

荀子的話固然毛病不少,但也不能一味吹毛求疵。

大致上說,對別人的話進行點評,首先就存在看法,自然會有不公正之處。

比如,「為富不仁」,是孟子引用一陽一虎的話,由此可見聖人的大公之心。」

〔評析〕

荀子說:「君子養心,沒有比真誠再好的。

做到真誠,就沒有其他可做的了,只有用仁愛守身,只有用正義做事。」

他還說:「誠心執守仁愛,仁愛就表現於外;仁愛表現於外,就顯得神明;神明,就能夠使人轉化。

誠心施行正、義,正義就能夠做到;正義能夠做到,就顯得光明;光明,就能夠使人改變。」

一陽一明先生則認為:「誠為心之本體,要恢復心的本體,就是思誠的工夫。」

前者將「誠」作為養心的功夫,後者則認為「誠」是心之本體。

這都有他們的道理。

【原文】

蕭惠問:「己私難克,奈何?」

先生曰:「將汝己私來替汝克。」

又曰:「人須有為己之心,方能克己,能克己,方能成己。」

蕭惠曰:「惠亦頗有為己之心,不知緣何不能克己?」

先生曰:「且說汝有為己之心是如何?」

惠良久曰:「惠亦一心要做好人,便自謂頗有為己之心。

今思之,看來亦只是為得個軀殼的己,不曾為個真己。」

先生曰:「真己何曾離著軀殼?恐汝連那軀殼的己也不曾為。

且道汝所謂軀殼的己,豈不是耳、目、口、鼻、四肢?」

惠曰:「正是為此。

目便要色,耳便要聲,口便要味,四肢便要逸樂,所以不能克。」

先生曰:「美色令人目盲,美聲令人耳聾,美味令人口爽,馳聘田獵令人發狂,這都是害汝耳、目、口、鼻、四肢的,豈得是為汝耳、目、口、鼻、四肢?若為著耳、目、口、鼻、四肢時,便須思量耳如何聽,目如何視,口如何言,四肢如何動。

必須非禮勿視、聽、言、動,方才成得個耳、目、口、鼻、四肢,這個才是為著耳、目、口、鼻、四肢。

汝今終日向外馳求,為名、為利,這都是為著軀殼外面的物事。

汝若為著耳、目、口、鼻、四肢,要非禮勿視、聽、言、動時,豈是汝之耳、目、口、鼻、四肢自能勿視、聽、言、動,須由汝心。

這視、聽、言、動皆是汝心。

汝心之視,發竅於目;汝心之聽,發竅於耳;汝心之言,發竅於口;汝心之動,發竅於四肢。

若無汝心,便無耳、目、口、鼻、四肢。

所謂汝心,亦不專是那一一團一 血肉。

若是那一一團一 血肉,如今已死的人,那一一團一 血肉還在,緣何不能視、聽、言、動?所謂汝心,卻是那能視、聽、言、動的,這個便是性,便是天理。

有這個性,才能生這性之生理,便謂之仁。

這性之生理發在目便會視,發在耳便會聽,發在口便會言,發在四肢便會動,都只是那天理發生。

以其主宰一身,故謂之心。

這心之本體,原只是個天理,原無非禮。

這個便是汝之真己,這個真己是軀殼的主宰。

若無真己,便無軀殼。

真是有之即生,無之即死。

汝若真為那個軀殼的己,必須用著這個真己,便須常常保守著這個真己的本體。

戒懼不睹,恐懼不聞,惟恐虧損了他一些。

才有一毫非禮萌動,便如刀割,如針刺,忍耐不過,必須去了刀,拔了針。

這才是有為己之心,方能克己。

汝今正是認賊作子,緣何卻說有為己之心不能克己?」

有一學者病目,慼慼甚憂,先生曰:「爾乃貴目賤心。」

【譯文】

蕭惠問:「自私不容易克去,該怎麼辦呢?」

先生說:「讓我替你克去自私。」

又說:「人需要有為自己著想的心方能克己,能夠克己,就能成就自己。」

蕭惠問:「為自己著想的心我確實有,但不知為什麼不能克己?」

先生說:「你不妨先談談你為自己的心是怎樣的?」

蕭惠沉思良久,說:「我也一心要做好人,便自我感覺很有一些為自己的心。

如今想來,也只是一個空有軀殼的我,並非真實的自我。」

先生說:「真正的我怎能離開身體?只是你也不曾為那空有軀殼的我,你所說的軀殼的我,豈不是指耳、目、口、鼻、四肢嗎?」

蕭惠說:「正是為了這些。

眼睛愛看美色,耳朵愛聽美聲,嘴巴愛吃美味,四肢愛享受安逸。

因此便不能克己。」

先生說:「美色使人目盲,美聲使人耳聾,美味使人口傷,放縱令人發狂,所有這些,對你的耳目口鼻和四肢都有損害,怎麼會有益於你的耳目口鼻和四肢呢?如果真的是為了耳目口鼻和四肢,就要考慮耳朵當聽什麼,眼睛當看什麼,嘴巴當說什麼,四肢當做什麼。

只有做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才能實現耳目口鼻和四肢的功能,這才真正是為了自己的耳目口鼻和四肢。

如今,你成天向外去尋求名、利,這些只是為了你外在的軀體。

若你確是為了自己的耳目口鼻和四肢,就必須「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此時,並非你的耳目口鼻和四肢自動不看、不聽、不說、不動,這必須是你的心在起作用。

其中視、聽、言、動就是你的心。

你心的視、聽、言、動通過你的眼、耳、口、四肢來實現。

如果你的心不存在,就沒有你的耳目口鼻。

所謂的心,並非專指那一一團一 血肉。

如果心專指那一團一 血肉,現在有個人死去了,那一團一 血肉仍在,但為什麼不能視、聽、言、動呢?所謂的真正的心,是那能使你視、聽、言、動的「性」,亦即天理。

有了這個性,才有了這性的生生不息之理,也就是仁。

性的生生之理,顯現在眼時便能看,顯現在耳時便能聽,顯現在口時便能說,顯現在四肢便能動,這些都是天理在起作用。

因為天理主宰著人的身體,所以又叫心。

這心的本體,本來只是一個天理,原本無非禮存在。

這就是你真實的自我。

它是人的肉體的主宰。

如果沒有真我,也就沒有肉體。

確屬有了它就生,沒有它就死。

你若真為了那個肉體的自我,必須依靠這個真我,就需要常存這個真我的本體。

做到戒慎於不視,恐懼於不聞,害怕對這個真我的本體有一絲損傷。

稍有絲毫的非禮萌生,有如刀剜針刺,不堪忍受,必須扔了刀、拔掉針。

如此方是有為己之心,方能克己。

你現在正是認賊為子,反而說什麼有為自己的心,但為何不能克己呢?」

有一位學者患有眼病,十分憂戚。

先生說:「你呀,真是貴目賤心。」

〔評析〕

《呂氏春秋·貴生》中有這樣一段話:「聖人認真觀察天下的事,認為沒有什麼比生命更寶貴的。

耳朵、眼睛、鼻子和嘴,都是生命所主宰的。

耳朵雖然想聽悅耳的聲音,眼睛雖然想看好看的東西,鼻子雖然想聞芬芳的香氣,嘴巴雖然想吃味美的食物,但如果對於生命有害就要制止。

對於這四種器一官來說不願接受的事物,只要對生命有利就去做。

由此看來,耳朵、眼睛、鼻子和嘴,不能擅自行動,必須有所制約。

這就像擔任官職一樣,不允許隨意行事,必須有所制約。

這是珍重生命的方法。」

要做好人,就要珍重自己的生命,珍重生命就要「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

【原文】

蕭惠好仙、釋。

先生警之曰:「吾亦自幼篤志二氏,自謂既有所得,謂儒者為不足學。

其後居夷三載,見得聖人之學若是其簡易廣大,始自歎悔,錯用了三十年氣力。

大抵二氏之學,其妙與聖人只有毫釐之間。

汝今所學,乃其土苴,輒自信自好若此,真鴟鴞竊腐鼠耳。」

惠請問二氏之妙。

先生曰:「向汝說聖人之學簡易廣大,汝卻不問我悟的,只問我悔的。」

惠慚謝,請問聖人之學。

先生曰:「汝今只是了人事問,待汝辦個真要求為聖人的心,來與汝說。」

惠再三請。

先生曰:「已與汝一句道盡,汝尚自不會!」

【譯文】

蕭惠熱衷於道教、佛教。

先生提醒他說:「我自幼篤信佛老,認為也頗有收穫,並以為儒學不足為學。

後來在貴州龍場住了三年,發現聖人之學是如此的簡易、廣大,才後悔錯用了三十年的氣力。

總體而言,佛老學問的一精一妙處與聖人並無多大的差別。

如今,你所學的只是佛老的糟粕,卻如此狂熱地信奉,真若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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