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聖歎評水滸
第五十四回 高太尉大興三路兵 呼延灼擺佈連環馬
【夾批：此回凡三段文字。
第一段，寫宋一江一 紡車軍；第二段，寫呼延連環軍，皆被精神極變動之文。
至第三段，寫計擒凌振，卻只如兒戲也。
所以然者，蓋作者當提筆未下之時，其胸中原只有連環馬軍一段奇思，卻因不肯突然便推出來，故特就「連環」二字上顛倒生出「紡車」二字，先於文前別作一文，使讀者眼光盤旋跳脫，卓策不定了，然後忽然一變，變出排山倒海異樣陣勢來。
今試看其紡車輕，連環重，以輕引重，一也。
紡車逐隊，連環一排，以逐隊引一排，二也。
紡車人各自戰，連環一齊跑發，以各自引一齊，三也。
紡車忽離忽合，連環鐵環連鎖，以離合引連鎖，四也。
紡車前軍戰罷，轉作後軍，連環無前無後，直衝過來，以前轉作後引無前無後，五也。
紡車有進有退，連環只進無退，以有進有退引只進無退，六也。
紡車寫人，連環寫馬，以人引馬，七也。
蓋如此一段花一團一 錦簇文字，卻只為連環一陣做得引子，然後入第二段。
正寫本題畢，卻又不肯霎然一收便住，又特就馬上生出炮來，做一拖尾。
然又惟恐兩大番後，又極力寫炮，便令文字累墜不舉，所以只將閒筆余墨寫得有如兒戲相似也。
嗚呼！只為中間一段，變成前後三段，可謂極盡中間一段之致；乃前後二段，只為中間一段，而每段又各各極盡其致。
世人即欲起而爭彼才子之名，吾知有所斷斷不能也。
前後二段，又各各極盡其致者。
如前一段寫紡車軍，每一隊欲去時，必先有後隊接住；一接一卸，譬如鵝翎也。
耐庵卻又忽然算到第五隊欲去時，必須接出押後十將，此處一露痕跡，便令紡車二字老大敗闕，故特特於第五隊方接戰時，便寫宋一江一 十將預先已到，以免斷續之咎，固矣。
然卻又算到何故一篇章法，獨於第五隊中忽然變換？此處仍露痕跡，畢竟鼯鼠技窮，於是特特又於第四隊方接戰時，便寫第五隊預先早到，以為之襯。
真苦心哉，良工也。
又如前一段寫紡車軍五隊，一隊勝如一隊，固矣。
又須看他寫到第四隊，忽然陣上飛出三口刀，既而一變，變作兩口刀，兩條鞭，既而又一變，變作三條鞭，越變越奇，越奇越駭，越駭越樂，洵文章之盛觀矣。
後一段，則如晁蓋傳令，且請宋一江一 上山，宋一江一 堅意不肯。
讀之只謂意在滅此朝食耳，卻不知正為凌振放炮作襯，此真絕奇筆法，非俗士之所能也。
又如要寫炮，須另有寫炮法。
蓋寫炮之法，在遠不在近。
今看他於凌振來時，只是稱歎名色，設立炮架；而炮之威勢，則必於宋一江一 棄寨上關後，砰然聞之，真絕奇筆法，非俗士之所能也。
寫接連三個炮後，又特自注云：兩個打在水裡，一個打在小寨上者，寫兩個以表水泊之闊，寫一個以表炮勢之猛也。
至於此篇之前之後，別有奇情妙筆，則如：將寫連環馬，便先寫一匹御賜烏雅以吊動之；將寫徐寧甲，因先寫若干關領甲仗以吊動之。
若干馬則以一匹馬吊動，一副甲則以若干甲吊動，洵非尋常之機杼也。
】
話說高太尉問呼延灼道：「將軍所保何人，可為先鋒？」
呼延灼稟道：「小人舉保陳州一團一 練使，姓韓，名滔，原是東京人氏；曾應過武舉出身；使一條棗木槊；人呼為百勝將軍；此人可為正先鋒。
又有一人，乃是穎州一團一 練使，姓彭，名屺，亦是東京人氏；乃累代將門之子；使一口三尖刃刀，武藝出眾；人呼為『天目將軍』；此人可為副先鋒。」
【眉批： 保舉將材。
】高太尉聽了，大喜道：「若是韓 、彭二將為先鋒，何愁狂寇不滅！」當日高太尉就殿帥府押了兩道牒文，著樞密院差人星夜往陳、穎二州調取韓滔、彭圯火速赴京。
【夾批： 保舉將材是第三段。
】不旬日間，逕來殿帥府參見了太尉並呼延灼。
次日，高太尉帶領眾人都往御教場中操演武藝；看軍了當，【夾批：太尉看操是第四段。
】【眉批： 太尉看操。
】卻來殿帥府會同樞密院計議軍機重事。
【眉批：樞院議兵。
】高太尉問道：「你等三路總有多少人馬在此？」
呼延灼答道：「三路軍馬計有五千；連步軍數及一萬。」
高太尉道：「你三人親自回州揀選精銳馬軍三千，步軍五千，約會起程，收剿梁山泊。」
呼延灼稟道：「此三路馬步軍兵都是訓練精熟之士，人強馬壯，不必殿帥憂慮，【夾批： 樞院議兵是第五段。
】但恐衣甲未全，【夾批： 以踢雪烏騅吊動連環馬，以關領衣甲吊動徐寧甲，真妙絕之文。
Ｏ以一匹馬吊動許多馬，以許多甲吊動一副甲，真奇絕之文也。
Ｏ或有俗士不信此評者，聖歎因願聞特寫呼延之軍衣甲未全之故，何故也？】只怕誤了日期，取罪不便，乞恩相寬限。」
高太尉道：「既是如此說時，你三人可就京師甲仗庫內，不拘數目，任意選揀衣甲盔刀，關領前去。
務要軍馬整齊好與對敵。
出師之日，我自差官來點視。」
呼延灼領了鈞旨，帶人往甲仗庫關支。
呼延灼選得鐵甲三千副，熟皮馬甲五千副，銅鐵頭盔三千頂，長槍二千根，滾刀一千把，弓箭不計其數，火炮鐵炮五百餘架，都裝載上車。
【眉批： 關領甲仗。
】臨辭之日，高太尉又撥與戰馬三千匹。
三個將軍，各賞了金銀緞匹，三軍盡關了糧賞。
【夾批： 關領甲仗是第六段。
】呼延灼和韓滔 、彭圮都與了必勝軍狀，辭別了高太尉並樞密院等官。
三人上馬，都投汝寧州來。
於路無話，到得本州，呼延灼便遺韓滔、彭圯各往陳、穎二州起軍，前來汝寧會合。
【眉批： 三路合軍。
】不到半月之上，三路兵馬都已安足。
呼延灼便把京師關到衣甲盔刀，旗槍鞍馬，並打造連環鐵鎧，軍器等物，分俵三軍已了，伺候出軍。
【夾批： 三路合軍，是第七段。
】高太尉差到殿帥府兩員軍官前來點視。
犒賞三軍已罷，【眉批： 太尉犒軍。
】呼延灼擺佈三路兵馬出城：【夾批：太尉犒軍是第八段。
】前軍開路韓滔，中軍主將呼延灼，後軍催督彭圯。
馬步三軍人等，浩浩蕩蕩，殺奔梁山泊來。
【夾批： 浩浩蕩蕩四字，寫軍容絕妙好辭，抵過無數車如流水馬如龍、落日照大旗、馬鳴風蕭蕭語。
】
卻說梁山泊遠探報馬逕到大寨報知此事。
聚義廳上，當中晁蓋、宋一江一 ，上首軍師吳用，下首法師公孫勝並眾頭領，各與柴進賀喜，終日筵宴。
聽知報道汝寧州雙鞭呼延灼引著軍馬到來征戰，眾皆商議迎敵之策。
吳用便道：「我聞此人乃開國功臣河東名將呼延贊之後，武藝精熟；使兩條鋼鞭，卒不可近。
必用能征敢戰之將，先以力敵，後用智擒。」
說言未了，黑旋風李逵便道：「我與你去捉這廝！」【夾批： 不是描寫鐵牛，正是提清題目，言此番大文，尚從打死殷天錫根上起。
】【眉批：此下凡兩段文字，此一段詳梁山，略呼延；後一段詳呼延，略梁山。
】宋一江一 道：「你怎去得；我自有調度。
可請霹靂火秦明打頭陣，豹子頭林沖打第二陣，小李廣花榮打第三陣，一丈青扈三娘打第四陣，病尉遲孫立打第五陣。
將前面五陣一隊隊戰罷，如紡車般轉作後軍。
【夾批： 調撥出奇，真是以兵為戲，亦是以文為戲。
】我親自帶引十個兄弟引大隊人馬押後。
左軍五將，朱仝、雷橫、穆弘、黃信、呂方；右軍五將、楊雄、石秀、歐鵬、郭盛。
【夾批： 好。
】水路中，可請李俊、張橫、張順、阮家三弟兄駕船接應。
【夾批：好。
】卻教李逵與楊林引步軍分作兩路埋伏救應。」
【夾批： 好。
】宋一江一 調撥已定，前軍秦明【夾批：第一撥。
】早引人馬下山，向平山曠野之處列成陣勢。
【眉批： 第一番詳山泊，略呼延，作引文。
】
此時雖是冬天，卻喜和暖。
【夾批：偏是百忙時，偏有本事作此閒筆。
】等候了一日，早望見官軍到來。
先鋒隊裡百勝將韓滔領兵紮下寨柵，當晚不戰。
次日天曉，兩軍對陣，三通畫鼓，出到陣前，馬上橫著狼牙棍，望對陣門旗開處，先鋒將韓滔，橫槊勒馬，大罵秦明道：「天兵到此，不思早早投降，還敢抗拒，不是討死！我直把你水泊填平，梁山踏碎；生擒活捉你這伙反賊解京，碎一屍一萬段！」秦明本是性急的人，聽了也不打話，【夾批： 就性格上作省筆。
】便指馬舞起狼牙棍，直取韓滔。
韓滔挺槊躍馬，來戰秦明，兩個鬥到二十餘合，韓滔力怯，只待要走，背後中軍主將呼延灼已到。
見韓滔戰秦明不下，便從中軍舞起雙鞭，縱坐下那匹御賜踢雪烏騅，跑哮嘶喊，來到陣前。
【夾批： 此一合中，呼延忽來。
Ｏ此段文字本以山泊為主，以呼延為賓。
今看他詳寫山泊諸將紡車般脫換，又插寫呼延將軍擲獅來去，以一筆兼寫兩家健將，遂令兩篇章法，一齊俱成，妙絕。
】
秦明見了，欲待來戰呼延灼，第二撥豹子頭林沖已到，【夾批：接第二撥。
】便叫：「秦統制少歇，看我戰三百合卻理會！」林沖挺起蛇矛，奔呼延灼。
秦明自把軍馬從左邊踅向山坡後去。
【夾批： 第一撥紡車般轉去矣。
】這裡呼延灼自戰林沖。
兩個正是對手：槍來鞭去花一一團一 ，鞭去槍來錦一簇。
【夾批： 絕妙好辭，不過兩句九個字，而便令人眼光霍霍不定。
】兩個鬥到五十合之上，不分勝敗。
第三撥小李廣花榮軍到，【夾批：接第三撥。
】陣門下大叫道：「林將軍少歇，看我擒捉這廝！」林沖撥轉馬便走。
呼延灼因見林沖武藝高強，也回本陣。
【夾批： 此一合後，呼延忽去。
】林沖自把本部軍馬一轉，轉過山坡後去，【夾批： 第二撥紡車般轉去矣。
】讓花榮挺槍出馬。
呼延灼後軍已到；天目將彭圯橫著那三尖兩刃四竅八環刀，騎著五明千里黃花馬，【夾批： 絕妙好辭，三兩四八五千，六個字用在一處，遂成異樣花色。
】出陣大罵花榮道：「反國逆賊，何足為道！與吾並個輸贏！」花榮大怒，也不答話，便與彭圯一交一 馬。
兩個戰二十餘合，呼延灼看看彭圯力怯，縱馬舞鞭，直奔花榮。
【夾批： 此一合中，呼延忽又來。
】
鬥不到三合，第四撥一丈青扈三娘人馬已到，【夾批：接第四撥。
】大叫：「花將軍少歇，看我捉這廝！」花榮也引軍望右邊踅轉山坡下去了。
【夾批： 第三撥紡車般轉去矣。
】彭圯來戰一丈青未定，第五撥病尉遲孫立軍馬早到，【夾批： 便入第五撥，法變。
】勒馬於陣前擺著，看這扈三娘去戰彭圯，【夾批： 此處忽然增出第五撥人馬看戰，便令精彩加倍耀艷，真文章之盛觀也。
】兩個正在征塵影裡，殺氣陰中，一個使大桿刀，【夾批：是一樣刀。
】一個使雙刀。
【夾批： 又是一樣刀。
Ｏ雖兩將一樣使刀，然實是兩樣刀也。
忽然兩樣刀引出一樣鞭來，真文章之盛觀也。
】兩個鬥到二十餘合，一丈青把雙刀分開，回馬便走。
彭圯要逞功勞，縱馬趕來。
一丈青便把雙刀掛在馬鞍轎上，袍底下取出紅綿套索，——上有二十四個金鉤，——等彭圯馬來得近，扭過身軀，把套索望空一撒，看得親切。
彭圯措手不及，早拖下馬來。
孫立喝教眾軍一發向前，把彭圯捉了。
呼延灼看見了大怒，奮力向前來救。
【夾批： 看他忽又來。
】一丈青便拍馬來迎敵。
呼延灼恨不得一口水吞了那一丈青。
兩個鬥到十合之上，急切贏不得一丈青，呼延灼心中想道：「這個潑婦人，在我手裡斗了許多合，倒恁地了得！」心忙意急，賣個破綻，放他入來，卻把雙鞭只一蓋，蓋將下來；【夾批： 好呼延灼，真驚死人。
】——那雙刀卻在懷裡。
【夾批：又好一丈青，真驚死人。
】——提起右手鋼鞭，望一丈青頂門上打下來。
【夾批： 好呼延灼，真驚死人。
】卻被一丈青眼明手快，早起刀，只一隔，右手那口刀望上直飛起來。
【夾批： 又好一丈青，真驚死人。
】卻好那一鞭打將下來，正在刀口上，錚地一聲響，火光迸散。
【夾批： 好呼延灼，又好一丈青，真驚死人。
】一丈青回馬望本陣便走。
呼延灼縱馬趕來。
病尉遲孫立見了，【夾批： 接第五撥。
】便挺槍縱馬向前迎往廝殺，背後宋一江一 卻好引十對良將都到，列成陣勢。
【夾批： 五撥人馬既畢，紡車幾乎停住矣，陡然接出押後大隊來，真文章之盛觀也。
】一丈青自引了人馬，也投山坡下去了。
【夾批： 第四撥紡車般轉去矣。
】
宋一江一 見活捉得天目將彭圯，心中甚喜；且來陣前，看孫立與呼延灼一交一 戰。
【夾批： 又是一番看戰，真乃十倍精彩。
Ｏ文章聲勢，一段勝似一段，使人歎絕。
】孫立也把槍帶住手腕上，綽起那條竹節鋼鞭，來迎呼延灼。
兩個都使鋼鞭，卻更一般打扮：【夾批： 上文三口刀，中間忽然變出兩口刀、兩條鞭；至此又忽然變出三條鞭，真文章之盛觀也。
】病尉遲孫立是一交一 角鐵帕頭，【夾批： 一交一 角。
】大紅羅抹額，【夾批：大紅羅。
】百花點翠皂羅袍，【夾批： 百花點翠。
】烏油戧金甲，【夾批：烏油餞金。
】騎一匹烏騅馬，【夾批： 烏騅。
】使一條竹節虎眼鞭，【夾批：竹節虎眼。
】賽過尉遲恭；【夾批： 借一古人畫出孫立。
】這呼延灼卻是沖天角鐵頭帕頭，【夾批：沖天角。
】銷金黃羅抹額，【夾批： 銷金黃羅。
】七星打釘皂羅袍，【夾批：七星打釘。
】烏油對嵌鎧甲，【夾批： 烏油對嵌。
】騎一匹御賜踢雪烏騅，【夾批：踢雪烏騅。
】使兩條水磨八稜鋼鞭，【夾批： 水磨八（稜）。
】——左手的重十二斤，右手的重十三斤，【夾批：加倍添寫兩句，異樣精彩。
】——真似呼延贊。
【夾批： 亦借一古人畫出呼延。
】兩個在陣前左盤右旋，鬥到三十餘合，不分勝敗。
官軍陣裡韓滔見說折了彭圯，便去後軍隊裡，盡起軍馬，一發向前廝殺。
宋一江一 只怕衝將過來，便把鞭梢一指，十個頭領，引了大小軍士掩殺過去；背後四路軍兵 ，分作兩路夾攻攏來。
【夾批：所謂轉作後軍也。
】呼延灼見了，急收轉本部軍馬，各敵個住。
為何不能全勝？【夾批： 忽問一句，筆力奇絕。
】卻被呼延灼陣裡都是「連環馬軍」：馬帶馬甲，人披鐵鎧。
馬帶甲，只露得四蹄懸地；人披鎧，只露著一對眼睛。
【夾批： 至此方表出連環馬。
】宋一江一 陣上雖有甲馬，只是紅纓面具，銅鈴雉尾而已。
【夾批： 此回都作絕妙好辭。
】這裡射將箭去，那裡都護住了。
【夾批：好。
】那三千馬軍各有引箭，對面射來，【夾批： 好。
】因此不敢近前。
【夾批：借答作敘，筆力奇絕。
】宋一江一 急叫鳴金收軍。
呼延灼也退二十餘里下寨。
【夾批： 以上第一陣，詳山泊，略官軍。
】
宋一江一 收軍，退到山西下寨，屯住軍馬，且教左右群刀手，簇擁彭圯過來。
宋一江一 望見，便起身喝退軍士，親解其縛；扶入帳中，分賓而坐，宋一江一 便拜。
彭圯連忙答拜道：「小人被擒之人，理合就死，何故將軍賓禮相待？」
宋一江一 道：「某等眾人，無處容身，暫占水泊，權時避難。
今者，朝延差遺將軍前來收捕，本合延頸就縛；但恐不能存命，因此負罪一交一 鋒，誤犯虎威，敢乞恕罪。」
【夾批： 此等悉是宋一江一 權詐之辭，而學究借作續貂之本。
】彭圯答道：「素知將軍仗義行仁，扶危濟困；不想果然如此義氣！倘蒙存留微命，當以捐軀報效。」
宋一江一 當日就將天目將彭圯使人送上大寨，教與晁天王相見，留在寨裡。
這裡自一面犒賞三軍並眾頭領，計議軍情。
再說呼延灼收軍下寨，自和韓滔商議如何取勝梁山泊。
韓滔道：「今日這廝們見俺催軍近前，他便慌忙掩擊過來；明日盡數驅馬軍向前，必獲大勝。」
呼延灼道：「我已如此安排下了，只要和你商量相通。」
【夾批： 要知此一語，非計議明日，正註解今日也。
不然，何不便驅過來？】——隨即傳下將令，教三千匹馬軍，做一排擺著，【夾批： 好。
】每三十匹一連，卻把鐵環連鎖；【夾批：好。
】但遇敵軍，遠用箭射，近則使槍，直衝入去；【夾批： 好。
】三千「連環馬車，」分作一百隊鎖定；【夾批： 好。
】五千步軍在後策應。
【夾批：好。
】——「明日休得挑戰，【夾批： 好。
】我和你押後掠陣。
【夾批：好。
】但若一交一 鋒，分作三面衝將過去。」
【夾批 好。
：】【眉批：第二番詳呼延，略山泊，為正文。
】計策商量已定，次日天曉出戰。
卻說宋一江一 次日把軍馬分作五隊在前，後軍十將簇擁；兩路伏兵分於左右。
秦明當先，搦呼延灼出馬一交一 戰，只見對陣但只吶喊，並不一交一 鋒。
【夾批： 比昨日忽然換出一樣陣勢，便令筆墨都變，真文章之盛觀也。
】為頭五軍都一字兒擺在陣前：中是秦明，左是林沖、一丈青，右是花榮、孫立。
在後隨即宋一江一 引十將也到，重重疊疊擺著人馬。
【夾批： 仍依昨日所撥而紡車換作一字，便令筆墨盡變。
】看對陣時，約有一千步軍，只見擂鼓發喊，並無一人出馬一交一 鋒。
【夾批： 寫並無一人，卻寫得異樣精彩。
】宋一江一 看了，心中疑惑，暗傳號令，教後軍且退；【夾批： 賴此句，便令宋一江一 一軍不至覆沒，用筆之妙如此。
】卻縱馬直到花榮隊裡窺望。
猛聽對陣裡連珠炮響，【夾批： 異樣精彩。
】一千步軍，忽然分作兩下，【夾批：異樣精彩。
】放出三面「連環馬軍，」直衝將來；【夾批： 異樣精彩。
】兩邊把弓箭亂射，【夾批：異樣精彩。
】中間儘是長槍。
【夾批： 異樣精彩。
】宋一江一 看了大驚，急令眾軍把弓箭施放。
那裡抵敵得住，每一隊三十匹馬，一齊跑發，不容你不向前走；【夾批： 註疏明快，直畫出連環馬聲勢來也。
】那「連環馬車，」漫山遍野，橫衝直撞將來。
前面五隊軍馬望見，便亂攛了，策立不定：後面大隊人馬攔當不住，各自逃生。
宋一江一 慌忙飛馬便走，十將擁護而行，背後早有一隊「連環馬軍」追將來，卻得伏兵——李逵，楊林——引人從蘆葦中殺出來，救得宋一江一 。
【夾批： 始知前文撥伏兵不虛。
】逃至水邊，卻有李俊、張橫、張順、三阮——六個水軍頭領——擺下戰船接應。
【夾批： 始知前文撥伏兵不虛。
】宋一江一 急急上船，便傳將令，教分頭去救應眾頭領下船。
【夾批：周匝。
】那「連環馬」直趕到水邊，亂箭射來，【夾批： 異樣聲勢，異樣精彩。
】船上卻有傍牌遮護，不能損傷，慌忙把船桌到鴨嘴灘，盡行上岸，就水寨裡整點人馬，折其大半；卻喜眾頭領都全，雖然折了些馬匹，都救得性命。
少刻，只見石勇、時遷、孫新、顧大嫂都逃命上山，卻說：「步軍衝殺將來，把店屋平拆了去。
我等若無號船接應，盡被擒捉！」【夾批： 陡然插出奇文，令人出於意外，猶如怪峰飛來，然又卻是眼前景色。
才子之文，誠絕世無雙矣。
Ｏ並不寫連環馬，卻寫得連環馬異樣聲勢，文亦異樣精彩。
】宋一江一 一一親自撫慰，計點眾頭領時，中箭者六人：林沖、雷橫、李逵、石秀、孫新、黃信；小嘍囉中傷帶箭者不計其數。
晁蓋聞知，同吳用、公孫勝下山來動問。
宋一江一 眉頭不展，面帶憂容。
吳用勸道：「哥哥休憂。
『勝敗乃兵家常事，』何必掛心？別生良策，可破『連環車馬。
』」晁蓋便傳號令，分付水軍，牢固寨柵船隻，保守灘頭，曉夜堤備；請宋公明上山安歇。
宋一江一 不肯上山，只就鴨嘴灘寨內駐紮，【夾批： 閒處忽然布此一筆，不知乃為後文炮手作地。
用筆之妙，不望人賞。
】只教帶傷頭領上山養病。
卻說呼延灼大獲全勝，回到本寨，開放「連環馬，」【夾批： 如此等句必不肯漏，不為此書長處；只因必漏此句，乃他書短處，遂令此書獨步也。
】都次第前來請功。
殺死者不計其數，生擒得五百餘人，奪得戰馬三百餘匹。
即差人前去京師報捷，一面犒賞三軍。
卻說高太尉正在殿帥府坐衙。
門上報道：「呼延灼收捕梁山泊得勝，差人報捷。」
心中大喜。
次日早朝，越班奏聞天子。
天子甚喜，勒賞黃封御酒十瓶，錦袍一領，差官一員，繼錢十萬貫。
前去行營賞軍。
【夾批： 御賜泡酒是第九段。
】【眉批：御賜泡酒。
】高太尉領了聖旨，回到殿帥府，隨即差官捧前去。
卻說呼延灼已知有天使到，與韓滔出二十里外迎接；接到寨中，謝恩受賞已畢，置酒管待天使；一面令韓先鋒錢賞軍，且將捉到五百餘人囚在寨中，待拿到賊首，一併解走京師示眾施行。
天使問：「彭一團一 練如何不見？」
【夾批： 高太尉不曾奏聞天子，此報捷之通訣也。
】呼延灼道：「為因貪捉宋一江一 賊，探入重地，致被擒捉。
今次群賊必不敢再來。
小可分兵攻打，務要肅清山寨，掃盡水泊，擒獲眾賊，拆毀巢穴；但恨四面是水，無路可進。
遙觀寨柵，只非得火炮飛打，以碎賊巢。
久聞東京有個炮手凌振，名號轟天雷，此人善造火炮，能去十四五里遠近，石炮落處，天崩地陷，山倒石裂。
若得此人，可以攻打賊巢。
——更兼他深通武藝，弓馬熟嫻。
若得天使回京，於太尉前言知此事，可以急急差遺到來，剋日可取賊巢。」
【眉批： 申請炮手。
】天使應允，次日起程，於路無話，回到京師，來見高太尉，備說呼延灼求索炮手凌振，要建大功。
高太尉聽罷，傳下鈞旨，叫喚甲仗庫副使炮手凌那人來。
原來凌振，祖貫燕陵人，是宋朝天下第一個炮手，所以人都號他是轟天雷。
——更兼他武藝精熟。
當下凌振來參見了高太尉，就受了行軍統領官文憑，便教收拾鞍馬軍器起身。
【夾批： 申請炮手是第十段。
】
且說凌振把應用的煙火、藥料，就將做下的諸色火炮並一應的炮石、炮架，裝載上車；帶了隨身衣甲盔刀行李等件，並三四十個軍漢，離了東京，取路投梁山泊來。
到得行營，先來參見主將呼延灼，次日先鋒韓滔，備問水寨遠近路程，【夾批： 制炮要領。
】山寨險峻去處，安排三等炮石攻打：第一是風火炮，【夾批：名色奇妙。
】第二是金輪炮，【夾批： 名色奇妙。
】第三是子母炮。
【夾批：名色奇妙。
Ｏ便寫出三等名色，異樣精彩。
】先令軍健整頓炮架，直去水邊豎起，準備放炮。
【夾批： 未見放炮，先豎炮架，寫得異樣精彩。
】
卻說宋一江一 在鴨嘴灘上小寨內，和軍師吳學究商議破陣之法，無計可施。
有探細人來報道：「東京新差一個炮手，號作轟天雷凌振，即日在於水邊豎起架子，安排施放火炮，攻打寨柵。」
吳學究道：「這個不妨：我山寨四面都是水泊，港汊甚多，宛子城離水又遠；縱有飛天炮，如何能夠打得到城邊？【夾批： 數語先為讀者作一安慰。
】且棄了鴨嘴灘小寨，看他怎地設法施放，卻做商議。」
當下宋一江一 棄了小寨，便都起身，且上關來。
【夾批： 上文特寫不肯上關，只謂宋一江一 誓欲滅此朝食耳，不意正為凌振作渲染也，妙筆。
】晁蓋、公孫勝接到聚義廳上，問道：「似此如何破敵？」
動問未絕，早聽得山下炮響。
【夾批： 寫炮又是一樣聲勢，文亦又是一樣精彩。
】一連放了三個火炮：兩個打在水裡，【夾批： 又是一樣精彩。
Ｏ此句特表水泊之闊，不是閒筆。
】一個直打到鴨嘴灘邊小寨上。
【夾批： 此句正表炮勢之大，又是一樣精彩，寫得駭人。
Ｏ寫戰必須寫近，寫炮必須寫遠，此故誰當知之？】宋一江一 見說，心中輾轉憂悶；眾頭領盡皆失色。
吳學究道：「若得一人誘引凌振到水邊，先捉了此人，方可商議破敵之法。」
晁蓋道：「可著李俊、張橫、張順 、三阮六人桌船，如此行事。
岸上朱仝、雷橫如此接應。」
且說六個水軍頭領領了將令，分作兩隊：李俊和張橫先帶了四五十個會水的，用兩隻快船，從蘆葦深處悄悄過去；背後張順三阮掉四十餘隻小船接應。
再說李俊，張橫上到對岸，便去炮架子邊，吶聲喊，把炮架推翻。
【夾批： 只如兒戲，奇妙之極。
】軍士慌忙報與凌振知道。
凌便帶了風火二炮，拿槍上馬，引了一千餘人趕將來。
李俊、張橫領人便走。
【夾批： 只如兒戲。
】凌振追至蘆葦灘邊，看見一字兒擺開四十餘隻小船，船上共有百十餘個水軍。
李 俊、張橫早跳在船上，故意不把船開。
看看人馬到了，吶聲喊，都跳下水去了。
【夾批：只如兒戲。
】凌振人馬已到，便來搶船。
朱仝、雷橫卻在對岸吶喊擂鼓。
【夾批：只如兒戲，奇妙之極。
】凌振奪得許多船隻，叫軍健盡數上船，便殺過去。
船才行到波心之中，只見岸上 朱仝、雷橫鳴起鑼來；【夾批：只如兒戲，奇妙之極。
】水底下早鑽起四五十水軍，盡把船尾楔子拔了，【夾批： 只如兒戲。
】水都潑入船裡來；外邊就勢扳翻船，軍健都撞在水裡。
凌振急待回船，船尾柁櫓已自被拽下水底去了。
兩邊卻鑽上兩個頭領來，把船隻一扳，仰合轉來，凌振卻被合下水裡去，底下卻是阮小二一把抱住，直拖到對岸來。
【夾批： 連環馬已大難事，忽然又增出一轟天雷來，誠所謂心膽落，手足無措之事也。
一段只輕輕用五七個人、百十隻船，彼以火攻，此以水勝，用力不多，而大難立解。
令人讀之，只如兒戲，真文章之盛觀也。
】岸上早有頭領接著，便把索子綁了，先解上山來，船都已過鴨嘴灘去了。
【夾批：絕倒。
】箭又射不著，【夾批： 絕倒。
】人都不見了，【夾批：絕倒。
】只忍得氣。
【夾批： 絕倒。
Ｏ此一段純用戲筆。
】呼延灼恨了半晌，只得引人馬回去。
且說眾頭領捉得轟天雷凌振，解上山寨，先使人報知。
宋一江一 便同滿寨頭領下第二關迎接，見了凌振，連忙親解其縛便埋怨眾人，道：「我教你們禮請統領上山，如何恁地無禮！」凌振拜謝不殺之恩。
宋一江一 便與他把盞已了，自執其手，【夾批：宋一江一 執凌振手。
】相請上山。
到大寨，見了彭圯已做了頭領，凌振閉口無言。
彭圯勸道：「晁，宋二頭領替天行道，招納豪傑，專等招安，與國家出力。
既然我等在此，只得從命。」
宋一江一 卻又陪話。
凌振答道：「小的在此趨待不妨；爭奈老母妻子都在京師，倘或有人知覺，必遭誅戮，如之奈何！」宋一江一 道：「且請放心，限日取還統領。」
凌振謝道：「若得頭領如此周全，死亦瞑目！」晁蓋道：「且教做筵席慶賀。」
次日，廳上大聚會眾頭領。
飲酒之間，宋一江一 與眾人商議破「連環馬」之策。
正無良法，只見金錢豹子湯隆起身道：【夾批：讀至此句，始信聖歎前批不謬。
○為造槍故，先備湯隆；今反借湯隆，生出徐寧。
筆法屈曲，其妙無比。
】「小人不材，願獻一計；除是得這般軍器，和我一個哥哥，可以破得『連環甲馬。
』」吳學究便問道：「賢弟，你且說用何等軍器？你這個令親哥哥是誰？」
湯隆不慌不忙，叉手向前，說出這般軍器和那個人來。
正是：
計就玉京擒獬豸，謀成金闕捉狻猊。
畢竟湯隆對眾說出那般軍器，甚麼人來，且聽下回分解。
分類：四大文學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