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命奇冤
第十五回 堂前設惡誓大有劫盟 窗外聽私言張鳳報信
卻說區爵興接了五百兩的票子,便說道:「有一個千妥萬當的法子。」
貴興大喜,忙問何法。
爵興道:「這個法子,只要賢侄多破費一頭牛、一腔羊、一口豬,以後便萬事皆妥,不知賢侄肯麼?」
貴興道:「這是小事,有何不肯!「爵興道:「這才是個妙法呢!」貴興道:「請教到底是甚麼法子?」
爵興抬著頭,仰著面,徐徐的說道:「妙啊!千古籠絡英雄,也不外此法!」貴興再欲問時,爵興又道:「劉備結識關、張,宋一江一 結識多少好漢,總也脫不出這個範圍!」貴興道:「好表叔!你不要嘔我了,快點告訴了我吧!」爵興道:「這班人目無王法,只除了菩薩可以伏住他。
我們只須如此如此,……卻還少一個做硬的人!」貴興大喜道:「就是家叔宗孔好麼?」
爵興道:「這個人只會脅肩諂笑,不能幹大事的。
不是我離間你們叔侄的話,你看他近來這幾年,跟了賢侄,一味的騙吃騙甩,何嘗同你辦過什麼事來?還是另外想一個人吧。」
貴興道:「林大有雖系初一交一 ,我見他很有膽識,不如就煩了他。」
爵興沉吟道:「也罷!旦等席散了,再同他商量。」
當下兩人計議已定,便出來入席。
飲過兩巡,爵興站起來,吃乾了一杯酒,對眾人說道:「今日祈伯賢侄,要同眾位商量大事,一切都托我主持。
我此刻當眾一言,諸位靜聽!」當下眾人果然一律肅靜。
爵興又對貴興道:「賢侄可叫喜來,督率家人,把各處閒房,都打掃起來應用,限明日便要齊備,」又對眾人說道:「省城新到幾位,自然今後就住在此處,其餘各位,也務請從明天起,到這裡居住。
還請眾位今日出去,各人回家,對一切妻子人等,只說明日有事往省城。
或說到佛山,或說到陳村,千萬不可說是到這裡來,限明日午時取齊,我亦在此等候,到時另有說話商量,不可有誤!」眾人一齊站起來答應了。
爵興又對宗孔道:「有一件事,要煩老表台,明日一早,到省城走一趟。」
宗孔道:「可是要我去叫天來兄弟回來就死?」
爵興笑道:「不是這個。
明日晚上要用一隻羊,這裡沒有買處,煩你明天一早到省城去買,即日趕了回來聽用。」
宗孔聽得叫他去買羊,從中又好落幾錢銀子,如何不答應?爵興說罷,眾人重新歸坐,飲至黃昏,方才散去。
爵興就留在書房,同林大有、周贊先……等人談天,只見林大有果然精悍,是一條好漢,因拉他在一旁,同他如此這般的說了一遍。
林大有連連答應。
一宿無話。
到了次日,晌午時分,眾人陸續到齊,下午宗孔也買了羊回來,貴興自去叫人安排一切。
是夜依然是呼嘯同飲,直至二更方散。
撤了殘桌,眾人分別坐下。
爵興便高聲對眾人說道:「今日祈伯請眾位幫忙,報仇雪恨,不知眾位可肯戮力同心?」
眾人同聲應道:「自然是同心合力的!」爵興道:「既是同心合力,我把今日這個辦法,且當眾言明,此刻已聚集了二十多人,我們就這幾天裡頭,前去梁家打劫,進得門時,不必劫取財帛,只要各位牢牢的記著八個字,回來自當照議酬謝。
這八個字是:『逢男便殺,遇女休傷。
』」眾人又齊聲說道:「當得照辦!」爵興又道:「只是一層可怕,倘事後被他告發,當起官來,又當怎樣?」
凌美閒等一眾聽了,不覺面面相看。
爵興又道:「外面自有祈佰打點一切,自可放心,但是你們當官怎樣供呢?」
眾人又不能對。
爵興道:「林大哥有一個主意在這裡,要是當起宮來,只要一胡一 亂供一個假名字,只說那兇手畏罪先逃,等官府起一通緝捕文書,這裡就好想法子,打點放你們出來……」貴興接著口說道:「但凡到宮府受過刑的,我都一一記著,酌量酬送止痛銀錢。」
爵興道:「眾位都情願麼?」
眾人都答道:「情願!」爵興道:「都情願了!是最好了!但是認真到起官來,供的兇手名字,你供的是『張三』,他供的是『李四』,那又不對了,到了臨時,我再擬定一個名字,告訴你們,你們便牢牢記著,個個供的都是一樣,不由他官府不信。
今日卻還有一句話,眾位既然都是同心同意的,可肯就今夜設一個誓麼?」
林大有上前一步,手拍胸膛道:「這個正合我意!」爵興喝一聲「好!」貴興忙叫抬過三牲來,登時七手八腳,搬了三張桌子到天井裡,擺上了牛羊豬三牲,又排起香案,點上明晃晃的一對大蠟燭,焚上了香。
此時區爵興已把上頭的話;略略加上點女藻,寫成一張誓詞,誓詞後面,又把各人的姓名,一一列上。
當下貴興先到香案前叩過頭,爵興宗孔等一班人,都依次叩拜過。
爵興便取出誓詞,當眾宣讀。
讀完,又按著名字叫起來,叫一個,就有一個答應,如同點名一般。
點過了,貴興叫抬過誓品來,只見兩個打雜,抬了一籠雞,拿了一把利刀,放在當中桌上。
爵興放下誓詞,走過來,左手捉了一隻小雄雞,右手拿了刀,說道:「我先誓了!眾位輪著來,不可退縮!」說罷,把刀子高高舉起道:「有不依今夜之誓的,死得同這雞子一般!……」說聲未了,撻一聲,已把雞頭斬下,順手把雞往天井裡一摜,只聽得撲哧哧的,那沒頭雞的翅膀,還在那裡亂撲呢。
爵興方才把雞摜了出去,林大有便忽的一跳,跳在當中,大聲說道:「今夜有哪個敢不照樣設誓的,」說著,就在身邊嗖的一聲,拔出一把二尺長的尖刀來道:「我就把他一刀!」說著,猛的一下,把刀插在桌子上,震得蹬的一聲。
他自己便先提了一隻雞,拍的一下,斬了雞頭,說了誓詞。
眾人先看見爵興的斬雞說誓,本就有點膽怯,要想退縮。
後來見了林大有這等惡狠狠的舉動,只得一個個的上前斬過了,爵興又拿起那張誓詞道:「這張誓詞,照例是要存起來的,但是這個是一件機密大事,存著這張紙,恐怕失落出去,反為不美,不如當天燒了,把各人姓名,都存在天上。
我們更要戮力同心,須知有天地神明鑒察!」說罷,就在燭火上燒了。
卻也作怪,恰好起了一陣風,把那紙灰飛到半天裡去,爵興故意抬著頭,咄咄稱奇。
眾人看得毛骨悚然。
當下收了祭品,眾人從此夜起,就在貴興家住下。
一連過了三天,爵興只不提起這事。
貴興便問道:「表叔意下,要想幾時動手?」
爵興道:「我已算在這裡了,天來兄弟,難得同時在家,倘使冒冒失失的去了,不能一鼓而擒,豈不是可惜!今日已是七月初八了,到了十二那天,賢侄可延請僧道,打起醮來,僧道不許進門,可在門外搭起醮棚,連打七晝夜的醮,包你可以成功!」貴興道:「這又奇了!難道預先超薦他們,恐怕冤魂索命麼?」
爵興道:「不是這等說,我另有妙用,賢侄只管預備起來。」
貴興只得叫人去預備了,又問到底幾時動手。
爵興道;「只等散醮那夜動手。」
貴興屈指一計道:「十二日開壇,應到十八夜散醮,何以揀了這一夜 呢?」
爵興拍手道:「賢侄!你真是和梁家結下莫大冤仇,連這件事也忘了,天來的母親,不是十九的生日麼?平日怎能得他兄弟齊全在家?到了那天,他自然預先回來,同他母親做壽。
莫說他兄弟兩個,你就連他兒子養福,也結果了,亦是易事!」貴興大喜道。
「表叔真有鬼神不測之機,此事只憑表叔調撥,我再也不過問了!事成之後,再當重謝。」
當下就叫喜來先雇了篷匠,在門外搭起醮棚,延了僧道,修齋建醮,只推說趁著這中元佳節,追薦妻妹。
起頭兩天,只引得村中各男女都來觀看,三四天之後,看的人也漸漸少了。
且說譚村村中,有一個貧苦人,姓張名鳳,為人生性憨直,好管人閒事,喜抱不平,因此人人都憎他多事。
出來傭工,每每為同事所不容,所以傭工總不能長久,久而久之,人人都當他沒有良心,索性不理他,鬧得他走頭無路,就流落到卑田院中去了。
日間在街頭叫化,夜來在古廟棲身,倒也逍遙自在,不致再去受那齷齪人的齷齪氣。
近來有病在身,並叫化也懶得出去,吃一天,不吃也是一天的過去。
這幾天看見凌貴興門前,修齋建醮,便去門前乞些齋飯,誰知捨出來的,雖是殘茶剩飯,內中卻有許多肥魚大肉。
心中暗想,原來他們修齋不吃素的。
樂得拿來充飢,一連乞了六天。
這一天方才乞來吃飽,正要走開,忽然瘧疾大發,戰抖不已。
看見旁邊一條夾弄,喜得寂靜無人,就捱了進去躺下。
忽聽得旁邊窗戶裡面,有人說話,一個道:「阿七哥!你今天為甚麼吃煙格外吃得多呢?」
一個道:「你不知道,我過足了癮,今夜要去幹事呢!」一個道:「你真是不經事!你可知粱天來同個癆病兒一般,他那兄弟君來,也是骨瘦如柴的,莫說殺他兩個,就是再多兩個,也不禁殺呢!況且我們二十多人,怕殺不了麼?你這樣費心!」一個道:「不是這等說,大爺說過,殺一個,謝一千銀子,我想奪頭標全撈呢!可惜大爺又說『逢男便殺,遇女休傷』,不然,我還想多發點財呢!」一個道,「你好狠心呀!」一個又道:「不知今夜幾時動手?」
一個道:「區師爺說二更就去呢。」
張鳳聽了,嚇得一身冷汗,連忙帶病走了出來,暗想:「這一帶的窗口,明明是凌宅的房子,不道貴興這廝,明裡修齋念佛,暗裡卻去殺人,真是出人意外!」又想道:「我何不趕去通個信給天來,叫他早點躲避了呢?是呀!這正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呢!」想罷,拽起叫化棒,提了叫化籃,直奔天來家報信。
不知天來得信後,怎麼設法預備?且聽下回分解。
分類:公案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