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鼠鬧東京
第三回 施俊途中遇妖精
卻說五鼠化變作一個漢子,前來東山路上要攝金寶。
來到途中,只見來來往往,皆是車推背負、肩挑馬駝各樣貨物。
本欲要下手,奈無計可施,坐在槐陰之下,心中悶悶不悅。
意欲變作一夥強人去搶奪,只一起來者成群作伙,最少者也有二十餘人,不敢造次。
思量要用毒去迷人,眾伴人多,焉得下手。
躊躇未定,看看天色將晚。
只聽得一起客的,有三十餘人,奔忙而走,內有一人叫道:「天將晚,快行,趕到前面舊主人店內安歇。」
五鼠聽得,如夢方醒,道:「早是這人點化我也!何不去化店家,停幾個客歇,用毒化酒與他吃了,莫說是金寶,任是甚麼,我也攝得他去矣。」
尋到前面平洋之所,掘地為牆,架木為梁,不消十刻,化成一所好店。
鋪上擺著酒肉時鮮,薪萊茶果般般齊整。
自己坐在鋪內,只等客來。
有詩為證:
酒店新開物件齊,四方客旅少停車。
廚中食物人稱美,神裡機關彼怎知。
頻勸酒餚須酩酊,任教鐵石也昏迷。
只因施俊來投宿,惹得東京大是非。
且說施俊沿路玩景而行,來到此間,見山水秀麗,嘖嘖稱奇。
舉頭見紅日沉西,吩咐小二:「天已晚矣,快尋個好店歇。」
行不數里,見前面有間好店,鋪上擺列食用物件,俱各整齊。
小二來報道:「告官人得知,來到此處,有一所歇店甚是齊整,不如投宿亦罷。」
施俊曰:「既如此,我的腳步艱難,快去投宿。」
二人慌忙投入店家借宿。
只見一店主出來,笑臉相迎,殷殷致敬。
茶湯已畢,擺酒食相延。
店主問道:「相公遠浴風霜,開懷暢飲幾杯!敢問貴鄉高姓?何處居住?」
施俊道:「不敢相瞞,學生乃淮安府河清縣人氏,自幼攻書。
今聞東京開科取士,特來赴選。」
店主又問:「既是如此,府上還有令尊壽堂麼?」
施鏇:「學生不幸父母雙亡,並無兄弟,只有山妻在家。」
店主道:「少年夫婦,如何忍拋遠離?」
施俊道:「所志在功名,離何足歎!」五鼠忙加禮相敬。
施俊與主人論及古今,那怪答應如流。
施俊大驚,忖道:「此是一個店家,恁般博古通今,我在十載寒窗,坐臥經史,尚不能記許多經典,他是店家尚能博古通今。
何況我枉在寒窗受業十餘年,未能貫通,真個愚頑之輩。」
飲罷不覺夜深,五鼠送施俊臥房安寢。
睡到天曉起來,正在草坡之中,並無房屋遮蓋。
此事為何這等不明,又見腹中疼痛,頭昏腳軟,步履艱難。
快叫小二:「快去再投別店。」
到得王家店去,坐下言及昨夜情由。
店家聞說大驚,說的:「不好了!有董真一人遙望四山皆有妖氣,大發慈悲之心,先日親臨囑咐:近來妖氣倡狂,下藥毒人。
倘於客旅有人被毒者,教他早到茅山,我把靈丹相送,急救活命。
如違自誤。」
施俊聞言,即喚小二快去董真一人處求取靈丹,忙付白金五兩,囑云:「速去速回!」小二領命,快步如飛,去求靈丹不題。
卻說五鼠聽施俊所言,家中有年少妻子何氏心思忖:「我也搖身一變,變作假施俊,回家與何氏恩愛相一交一 ,卻不美哉!」五鼠忽然悟想道:「此去淮安府河清縣,料想有廿餘日路程,幾時得到他家?」
恨不得插翅而飛,一時便要到了。
不免駕起黑雲,一道煙騰空而去。
不一時到了施家,下了雲便是門首。
此時何賽花正在房中梳洗,聽得丈夫回家,連忙出去相接。
果是丈夫回家,不勝歡喜,笑容可掬,問云:「君離家二十餘日,如何就回?」
五鼠答道:「我去將近東京,途中遇著赴科秀士都轉回家,道:科場已過,天下才人都散了。
我聞此言,故不入城,抽身便回來了。」
何氏又問:「小二同去,不見他同回?」
那妖怪道:「他擔行李痛了腳,如今腳痛行不得,故留在途中客店,養得腳好,方可回來。
過得幾日必到。」
何氏信言,即安排早飲與丈夫一同食。
左右鄰居,都來探拜。
次日,親戚皆來相拜。
妖怪亦去回探,一連過了兩三日。
何氏道:「鄭先生你可先去探,他是你恩師,遲則見怪不便!」妖怪依言,來探鄭先生畢,轉至家中,不務書史,終日只是與何氏飲酒取樂,夜歸羅帳以盡歡娛。
有詩為證:
君子千里去求名,雨散雲收不盡情。
整夜風光羅帳暖,不知花柳為誰傾。
自此夫婦二人或飲酒,或遊玩,步步行藏總不離,盡其快活。
正是:歡娛嫌夜短,寂寞恨更長。
二人盡行快活,不覺忽爾過了半月矣。
且說小二領了主人銀子求醫,星忙來到茅山討藥,到得茅山,問山下牧童云:「請問董真一人住在哪裡?煩為指教!」牧童一指手道:「前面流水橋邊,竹林茂處,靠山流水那幢宅院,便是真一人住處。」
小二徑往到來,果然好個茅山。
怎見得,有《西一江一 月》一首,單道此庵景致:
山色連雲採石鮮,溪聲敲玉鳴弦。
石巖滾滾透泉源。
到處啼鶯語燕。
洗硯魚吞水黑,烹茶鳥避爐煙。
四圍修竹繞茅簷。
賽過蓬萊仙苑。
小二見了此處,果然好個修行道院。
來到門外,不敢擅入,站不多時,見一道童,出來問曰:「客從何來?到此何干?」
小二向前道:「敬來仙庵求真一人妙丹。
敢問真一人在家否?」
童子答曰:「師父在草堂看經未完,稍停片時,勿得驚動。」
小二依言,拱立門邊。
未幾童子出云:「師父誦經已完,請進相見。」
小二整衣而入,望朝觀真一人已在草堂上面坐了,仙體聖相。
怎見得,有詩為證:
雪發童顏體貌端,羊裘鶴氅鹿皮冠。
包藏日月懷不滿,收拾乾坤袖裡寬。
養氣一溫一 衣晨採藥,吐光穿樹夜燒丹。
姓名斷覺無人識,種得一胡一 麻竟自餐。
小二見了,心中忖道:「此真個活神仙也!」不敢上視,低頭便拜。
董真一人一見,連忙答禮,吩咐仙童快快扶起。
問云:「你是何方來的?有何見教?但言可也,何必如此多拜!」小二起身,將身上帶五兩銀子獻上,道:「主人施俊,東京赴試,來到途中,被妖怪將毒酒飲之,被迷倒地,至今腹中疼痛不止,命在懸絲。
詢問別店老嫗,聞仙翁丹丸可救,主人著令小人不憚遠路盤費,薄禮以為贄見,乞開天地之心,體好生之德,垂念遠方孤身,大發慈悲,乞賜靈丹,救活生靈。
庶遠客不致命喪中途,而仁恩遠播於千里。
主僕銜沾,終身感德。」
董真一人一聞其言,問道:「飲毒幾日?」
小二道:「昨晚飲之,今早就來求藥。」
真一人道:「且喜來得早,遲則難救!」留小二庵中歇一宵,次早食罷,將丹丸一粒付與小二,將小二所獻的銀兩依然送還。
小二道:「賞賜丹丸,即賜救人命矣!萬金不能報答。
今又不受此禮,想必嫌薄。
希念遠方寒儒,盤費有限,莫為見罪。」
董真一人道:「我乃修行之人,一心以救人為念,要此銀子亦無用處。
你是遠方之人,途中要用,故此不受,並無他意。
我付靈丹十粒寄你帶去,付與店中老嫗,倘有中毒之人,叫他即將與人救命,亦成一個方便功德,必有陰報。」
小二再三強勸收取,真一人拂袖入庵去矣。
小二只得轉到店來,把真一人所寄丹丸付與老嫗。
忙叫燒湯,將丹丸與主人飲下。
其藥方入肚中,肚內猶如雷吼,??臾之間,黑涎滿吐,腹中痛止,肉食調養,漸覺安痊。
將息半月,身體如故。
意欲上京,科場已罷,只得同小二收拾回家。
辭謝老嫗,作別而行。
於路正遇四月天氣,乍晴乍雨,麥熟梅黃,緩步遊行。
正是:
只道皇都奪錦歸,翻成一禍險虛危。
家中妖怪如相見,只怨功名險害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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