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谷四友志
1 辯才學分科教藝 定人質驅鼠傳書
話說河南省在京都西南千五百四十里,開封郡為省會。
東西距千二百二十里,南北距千二百九十里。
東界一江一南場山,西界陝西潼關,南界湖北黃安,北界直隸成安,東南界一江一南穎州,西南湖北襄一陽一,東北山東曹縣,西北山西遼州。
九府十州九十九縣,士民輻輳,商賈繹絡,太平景象,舉一可知其他。
且說河南府地面,東有汜水,西連陝州,南並南一陽一,北通孟縣,背河沂流左伊右瀍,居天下之中。
離省城三百八十里,領管十縣,其地所出,有數種佳品,曰:
點錫,綿綢,牡丹,瓷器,酸棗,
羌桃,大戟,麝臍,花綾,旋覆花。
郡城東南隅即嵩山之麓。
縣屬登封,在古七國時,乃周之一陽一城,有一處地面名曰鬼谷。
以其山深樹密,幽不可測,似非人之所居,故雲鬼谷。
內中有一隱者,自號道鬼谷子。
相傳姓王名栩,乃是晉平公時人,初時在雲夢山與宋人墨翟一同採藥修道。
那墨翟不喜娶妻子成家立業,發誓立願雲遊天下專一濟人。
利物拔其苦厄,救其危難。
此乃修身養一性一的大題目,不比那凡人在著名利中鑽轉。
那王栩與墨翟分別之後,也不居雲夢山中,就隨意遊玩,尋山問水。
一日來到這鬼谷山上,見有此天造地設的去處,便潛住其中,人但稱他為鬼谷先生。
不想那鬼谷子才學淵深,通天徹地,兼及幾家學問,人不能較量。
你道他那幾家學問?
一曰:數學,日星象緯,在其掌中,古往察來,言無不驗;
二曰:兵學,六韜三略,變化無窮,在陣行兵,鬼神莫測;
三曰:遊學,廣記多聞,明理審勢,出詞吐辯,萬口莫當;
四曰:出世學,修真養一性一,服食引導,祛病延年,沖舉可俟。
這先生既知仙家沖舉之術,為何屈身世間,不去獨自料理自家?只為要度幾個聰明弟子,同歸仙境。
所以,他借這個鬼谷棲身。
初時偶然入市,為人占卜,所言吉凶,休咎應驅如神。
漸漸有人慕學其術。
先生只看來學者資一性一,近著那一家學問,便以其事授之,一來成就些人才,為七國之用。
二來就訪求仙骨,共理出世之事。
他住在這谷中,也不計年數。
弟子來就學者,不知多少。
先生來者不拒,去者不迫。
就中單說同時四個有名的弟子,你道是誰人?卻就是那:
孫臏,龐涓,
蘇秦,張儀。
那孫臏,乃齊國人,孫武之孫。
張儀、龐涓俱魏國人。
惟蘇秦近居洛一陽一。
臏與涓結為兄弟,同學兵法;秦與儀,結為兄弟,同學遊說。
各為一家之學。
那龐涓學兵法,三年有餘,自以為能。
忽一日,為汲水故,偶然行至山下,聽見路人傳說,魏國厚幣招賢,訪求將相。
龐涓心動,汲了水來放下,欲辭先生下山,往魏國應聘,又恐先生不肯放去,心下躊躇,欲言不言。
先生見貌等情,早知其意,笑謂龐涓道:「你時運已至,何不下山,求取富貴。」
龐涓聞了先生之言,正中其懷。
向前跪而請道:「弟子正有此意,未審此去可得意否?」
先生道:「你去摘取山花一枝,我為你佔之。」
龐涓領命下山,尋取山花。
此時正是六月炎天,百花開過,沒有山花。
龐涓左盤右轉,尋毅多時,止覓得草花一一莖一,連根拔起,欲待呈與先生。
忽又想道,此花質弱身微,不為大器,便棄擲於地。
又往他處,尋覓了一回,可怪絕無他花。
只得轉身將先前所取草花,藏於袖內,回復先生道:「山中沒有花枝。」
先生道:「既沒有花,你袖中所藏何物?」
涓不能隱諱,只得取出呈上。
其花離土方久,又經日色已半萎矣。
先生道:「你知此花之名乎?乃馬兒鈴也。
一開十二朵,為汝榮盛之年數,采於鬼谷,見日而萎,鬼傍加委,汝之出身必於魏國。」
龐涓暗暗稱奇。
先生又道:「但你不合見欺,他日必以欺人之事還被人欺,不可不戒。
我有八字,你牢記在心:遇羊而榮,遇馬而瘁。」
龐涓再拜道:「吾師大教,敢不書紳。」
臨行之日,孫臏送他下山。
龐涓道:「某與兄有八拜之一一交一一,誓同富貴。
此行若有進身之階,必當舉薦吾兄,同立功業。」
孫臏道:「吾弟此言,果真實否?」
龐涓立誓道:「弟若謬言,當死於萬箭之下!」孫臏道:「多謝厚情,何須如此重誓!」兩下流淚而別。
孫臏還山,先生見他淚容,問道:「你惜龐涓之去麼?」
孫臏道:「同學之情,何能不惜?」
先生道:「你道龐生之才堪為大將否?」
臏答道:「承師教學已久,何為不可?」
先生搖首道:「全未,全未!」臏大驚,請問其故,先生不言。
到了次日,向眾弟子道:「我夜間惡聞鼠聲,汝等輪流值宿,為吾驅鼠。」
眾弟子如命。
其夜輪著孫臏值宿,先生向枕下取出一卷文書,告臏道:「此書乃汝祖《孫武子兵法》十三篇,向因汝祖獻於吳王闔閭。
闔閭用其族,大破楚師。
後闔閭惜此書,不欲廣傳於人,乃置以鐵櫃,藏於姑蘇台屋楹之內。
自越王勾踐用范蠡、文種計,選進西施、鄭旦二美一女,以迷吳王之心;又饋大木以成其策台娛樂,勞苦百姓以逸待疲,遂滅吳倡霸。
又將姑蘇台焚燬,故此書不傳。
因吾向與汝祖有一一交一一,求得其書,親為註解,行兵秘密盡在其中。
未嘗輕授一人,今見子心術忠厚,特以付子。」
孫臏歡然道:「弟子少失父母,遭國家多故,宗族離散,雖知祖父有此書,實未傳領。
吾師既有註解,何不並傳之龐涓而獨授於臏也?」
先生笑道:「得此書者,善用之為天下利,不善用之為天下害。
涓非佳士,豈可輕付哉?」
於是孫臏接書,攜歸自己臥室,受先生命,不敢私與眾弟子觀看。
閉戶獨自拂幾焚香,將書卷攤置案上,逐篇依次細讀。
那十三篇:
一曰:始計篇。
二曰:作戰篇。
三曰:謀攻篇。
四曰:軍形篇。
五曰:兵勢篇。
六曰:虛實篇。
七曰:軍爭篇。
八曰:九變篇。
九曰:行軍篇。
十曰:地形篇。
十一曰:就地篇。
十二曰:火攻篇。
十三曰:用間篇。
這兵書篇法,真通天徹地之才,神出鬼沒之機,加之註釋一精一詳,心無阻滯留難,孫臏得之,如獲珍寶,晝夜研誦。
三日之後,先生遽向孫臏索取原書。
臏出諸袖中,雙手繳還先生。
先生逐篇盤問,臏對答如流,一字不遺。
先生喜悅道:「子用心如此,汝祖為不死矣。」
再說龐涓別了孫臏,一逕來至魏國,以兵法干相國王錯。
錯薦於惠王,龐涓入朝之時,正值庖人進蒸羊於惠王之前。
惠王方舉筋,涓私喜道:「吾師言遇羊而榮,斯不廖矣。」
惠王見龐涓一表人物,放箸而起,迎而禮之。
龐涓再拜,惠王扶住。
問其所學,涓對道:「臣學於鬼谷先生之門,用兵之道,頗得其一精一。
因指畫敷陳,傾到胸中,惟恐不盡。」
惠王又問道:「吾國東有齊,西有秦,南有楚,北有韓、趙、燕,皆勢均力敵。
而趙人奪吾中山,此仇未報,先生何以策之?」
龐涓道:「大王不用微臣則已,如用微臣為將,管教戰必勝,攻必取。
可以兼併天下,何憂六國哉!」惠王道:「先生大言,得無難踐乎?」
涓答道:「臣自揣所長,實可一操一六國於掌中,若委任不效,甘當伏罪。」
惠王大悅,遂拜龐涓為元帥,兼軍師之職。
涓子龐英,侄龐蔥、龐茅,俱為列將。
涓隨練兵訓武。
先侵衛、宋諸小國,屢屢得勝。
宋、魯、衛、鄭諸君相約聯翩來朝,適齊兵侵境,涓復御卻之,遂自以為不世之功,不勝誇詡。
時墨翟遨遊名山,偶過鬼谷采友,一見孫臏,與之談論,深相契合。
遂謂臏道:「子學業已成,何不出就功名,而久淹山澤耶?」
孫臏答道:「吾有同學龐涓,出仕於魏國,相約得志之日必為援引。
吾是以待之!」墨翟道:「今龐涓見為魏將,吾為子入魏以察涓意。」
墨翟辭去,逞至魏國。
聞龐涓自恃其能,大言不慚,知其無援引孫臏之意。
乃以野服求見魏惠王。
惠王素聞墨翟之名,降階迎入,叩以兵法。
墨翟指說大略,惠王大喜,欲留任官職。
墨翟固辭道:「臣山野之一性一,不一習一衣冠。
所知有孫武子之孫名臏者,真大將之才,臣萬分不及,見今隱於鬼谷,大王何不召之?」
惠王道:「孫臏學於鬼谷,乃是龐涓同門,卿謂二人所學孰勝?」
墨翟道:「臏與涓雖則同學,然臏獨得乃祖秘傳。
雖天下無其對手,況龐涓乎!」
墨翟辭往他方。
惠王即召龐涓問道:「聞卿之同學有孫臏者,獨得孫武子秘傳。
其才天下無比,將軍何不為寡人召之?」
龐涓答道:「臣非不知孫臏之才,但臏是齊人,宗族皆在於齊。
今若仕魏,必先齊而後魏,臣是以不敢進言。」
惠王道:「士為知己者死,豈必待本國之人而後可用乎?」
龐涓答道:「夫王既欲召孫臏,臣即當作書去致。」
龐涓口雖應語,心下躊躇,魏國兵權,只在吾一人之手。
若孫臏到來,必然奪一寵一。
既魏王有命,不敢不依,且待來時,生計害他,阻其進用之路,卻不是好?遂面修書一封,呈上惠王。
惠王用駟馬高車、黃金、白璧,遣人帶了龐涓之書,一逕望鬼谷來聘取孫臏。
臏拆書來看,略曰:
涓托兄之庇,一見魏王即蒙重用。
臨岐援引之言,銘心不忘。
今特薦於魏王,來即驅馳赴召,共圖功業。
孫臏將書呈與鬼谷先生。
先生知龐涓已得時大用,今番有書取用孫臏,竟無一字問候其師,此乃刻薄忘本之人,不足計較。
但龐涓生一性一驕妒,孫臏若去,豈能兩立?欲待不容他去,又見魏王使命鄭重,孫臏已自行色匆匆不好阻當。
亦使臏取山花一枝,卜其休咎。
此時九月天氣,臏見先生几案之上,瓶中供有黃菊一枝,遂拔以呈現上,即時復歸瓶中。
先生乃斷道:「此花現被殘折,不為完好,但一性一耐歲寒,經霜不落。
雖有殘害,不為大凶,且喜供養瓶中,為人一愛一重。
瓶乃范金而成,鐘鼎之屬,終當威行霜雪,名勤鼎鍾矣。
但此花再經提拔,恐一時未能得意,仍舊歸瓶,汝之功名,終在故土。
吾為汝增改其名,可圖進取。」
遂將孫臏賓字左邊加了一月為臏,臏即書臏,乃別刑之名。
今鬼谷子改孫賓為孫臏,明明知後日有別足之事。
但天機不肯洩漏耳!豈非異人哉?髯翁有詩云:
山花入手知休咎,試比蓍龜倍有靈。
卻笑當今賣卜者,空將鬼谷書占形。
這鬼谷子見孫臏臨行,又授以錦囊一枚。
分付必遇至急之地,方可開看。
孫臏受領拜辭先生,隨魏王使者下山,登車而去。
蘇秦、張儀時在傍,俱有欣羨之色。
相與計議來稟,亦欲辭歸,求取功名。
先生道:「天下最難得者,聰明之士。
以汝二人之質,若肯灰心學道,可致神仙。
何苦要碌碌塵埃,甘為浮名虛利所驅逐也?」
秦儀同聲回答道:「夫良材不終朽於巖下,良劍不終秘於匣中。
日月如流,光一陰一不再。
某等受先生之教,亦欲乘時建功,圖個昭揚後世耳。」
不知這先生肯放二人下山否?且看下回分解。
澹遊子評
鬼谷地名有二。
一說在登封,又一說按地圖所言,在一江一西廣信府貴溪縣,有鬼谷山。
上有蘇秦台、張儀井,又有鬼谷洞,相傳鬼谷子嘗隱此。
入必以燭,可容數千人,號第十五洞天。
雖莫可實擬,其處必然不是捏造。
得來如呂祖師之煉丹洞,張真人之龍虎山,濟顛僧之運木井。
又茅山上有三洞,深不可測,二洞皆淺,一洞頗深。
有持燭以進,上如屋舍,穹隆石無斷續處。
行一二里,有澗水橫截,響如奔馬。
愈進愈廣,窮於燭而止,則天造地設的洞府,固亦有之。
又不獨靈鷙峰為飛來,雷峰塔為怪異。
今之讀古書者,輒以寓言目之,使幼讀者紊亂於中,莫能別其是非,而不以情理揆之,以意逆之,謂得之是已。
如鬼谷子立數家之學,其曰數學,即天文;兵學即武事;遊學為通今博古,即孟子所謂先覺覺後覺,至於萬口莫當,俱在「明理審勢」四字中出。
惟出世學,如孫、龐、張、蘇四子之才,尚不肯學。
況今之世乎?又不但逐榮利、企權豪,常恐困之而已。
初余亦不能信,及讀《長生詮要》、《修真秘旨》等書,理明詞悉無可議。
其某是某,非真至言、格言,可敬可羨,縱沖舉不可期。
而祛病延年有是來矣,抑亦不失為善人。
龐涓學三年有餘,便道自以為能,莫說三年就是三十年也無用。
憑你大聖大賢,從來只有虛心下問。
如黃帝問道廣成,孔子問禮老聃,太史公周行天下,猶惓惓顧問鄉老村夫。
而龐涓雖遭遇明師,有了自以為是之心,即如重授十三篇兵秘,亦不得善終其身。
何則心術早壞故也。
龐涓既得花,復棄委之;而仍取所棄之花,其貪心早露。
如今之婦女欲梳好髻,其發既已稀疏,容貌又復醜陋,而心終不能忘情於色,必欲假他發以雜之,脂粉以塗之。
吾益服德公子荊一苟字矣。
心直忠厚大為難遇,於四子中偶得孫臏為忠厚。
今人輒言,忠厚為無用之別名,正是龐涓匹敵。
噫!豈不聞素以為絢,禮後乎等語,不知其解作何說?
鬼谷斷語俱從理出。
余偶適城市廟中有測字,生在廟西廂房,椅桌踞坐,儼若長者。
環立多人,亹亹聽言,皆諸生輩。
一人問婚成否,隨拈一漸字,測者斷曰成。
因取筆書板道,左邊為水,右邊為刀,以刀斫水,豈能斷乎?又將斤加斷為斷字,車加為連字,曰藕斷絲連。
復將斤加作近字,曰自去自來樑上燕,相親相近水中鷗,後婚果成。
且未究其成不成,但究其理之明不明,則有合放鬼谷所斷。
至於「遇羊而榮,遇馬而瘁」,常人所不能及,而亦不能強說。
孫、龐兩人皆以花占休咎,花亦不同,時亦不同,斷亦不同,取花亦不同,心術亦不同。
龐涓費心尋毅多時,止覓一草花,又不慎取,而孟一浪一連根拔起。
又思質弱而棄,轉輾尋覓,仍取所棄之花,不即呈獻,一陰一納於袖。
直待先生說出,始為享奉。
其心之猾詐無常,欺君罔上,妒賢妨能,妄自尊大,忌刻苟毒,早已定論。
所謂誠於中,形於外,要知未來,先察已往。
而孫子亦使取花佔之,坦然就先生几案,取瓶菊呈上,即復歸瓶,同一取花,一暴躁,一靜逸,宛然想見二人心術。
圯上老人授書也,折張子房少年剛暴之氣,故令取履納履。
鬼谷先生欲授書於孫臏,同一少年而氣享有異,早知孫臏之為人。
故直設驅鼠以愚眾子弟,即出兵秘十三篇以授之,並告其所自來。
是其師生莫逆處。
又非比龐涓、蘇秦、張儀等同一師弟也。
孫臏送龐涓下山,時涓許以他日富貴,必相援引。
而臏以此言,果真實否激之,似臏素知涓言語不足憑信,故有此問。
及臏既至魏國任,涓掇拾是非,釀成大禍,險至殺身。
雖曰明槍易躲,隱惡難備,亦腹粗心,坦率未檢。
處其席中,探取兵法來源。
有曰愚弟昔日亦蒙先生傳授,遺忘等語。
臏獨不記先生向日授書時言涓非佳士,豈可輕付等語?縱信龐涓重誓,遂不省昔日師告之言乎?觀於此者,斯知言顧行,行顧言,不獨施諸己,亦須及人。
孫臏非但忠直可嘉,即記一性一亦大為難遇。
以十三篇兵秘加以註釋等字,其書已成部矣,非經年累月莫可議其短長,況三日乎?以潔白之質得良師善教,素以為絇自是其色,迥異倍常。
顏子云:「無伐善,無施勞。」
龐涓初見惠王,便用虛誇,無一實語,只有甘當伏罪為可采。
猶今之無用官員,只貪財貨娛快目前,不計身後。
偶為良言相告,利害切身,輒言做此腦袋不著,正是龐涓一流人。
墨翟之識人,亦可謂賢矣。
其薦賢獎才亦可謂當矣。
拔友之難,成友之志,而師弟不居其功,可謂廉矣。
其行一事隱現莫測,徒費跋涉,不畏繁勞,舉賢薦能,毫無利慾,可謂義矣。
然而難免聖人之責,亦為之大道不明故也。
龐涓無義,已不待言。
然其寄孫臏書,未及問安先生者,或偶出於意,略亦未可知。
尚責伊刻薄忘本小人,今觀為子弟者,于先生處多所狡詐,及自立家,則又傲慢跋扈,不足與校,豈非龐涓之罪人乎?
龐涓嫉妒孫臏處,與東吳周瑜無二。
但孫子與武侯品行雖同;居正而才志迥異。
孫子太忠處,在乎信義全一一交一一。
武侯太忠處,在乎盡力托孤。
盡力托孤,甘受嘔血,全一一交一一信義而受刖足,嘔血死忠名存竹帛。
則足遠利身列帝鄉,蓋孫子忠直,已輸武侯智識數分,武侯名利,已輸孫子歸真數分。
一死為忠,一辭為仙,二人可為兩得其當。
周瑜欲害武侯,而竟死於武侯之計。
龐涓欲害孫子,而竟死於孫子之箭。
然周瑜當日非妒武侯之才,乃因有一漢昭烈在故也。
若龐涓則竟可薦孫子居於己上,也不為過。
如此忠直人,豈測其負心乎!自知才學不及,即使果然探得十三篇兵秘到手,又結果害了他一性一命。
如鬼谷所云「善用之為天下利,不善用之為天下害」,「吾知其亦必不善終。」
何則凡嫉能妒才之人,再不使於一事。
如賭錢人錢盡為戒,若偶為得鈔,甘忍凍餓而必輸於場中為休。
猶此看來,龐涓之才學不及周瑜,其殘酷忌刻又不如遠甚。
蘇秦、張儀欲辭行,道而云:「日月如流,光一陰一不再。」
既知景短,何不灰心?從師懇求出世,以免輪迴。
況際遇難得,明師反欲走紅塵擾攘之中,而行不可測之途,不思仕路迍邅,況後果一遭試秦不利,一幾死於楚臣之手乎?縱賺得富貴到手,向榮華本久,雖一性一行聰達,實未能免俗。
《仙經》云:「心天無點翳,一性一地絕塵飛。」
原是要人迸去,凡俗觀范蠡之與子房,直待功業成後,才肯灰心,從道遁身遠隱。
然蠡如神龍雲隱,或藏或現,既泛舟歸湖,復又出仕齊國,稱陶朱公,不知所終。
雖質美天成,惜無師授。
子房亦天資聰慧,醒世俗之非常,悟人情之反覆,同蠡見機,甘辭富貴,輕葉妻孥。
若非赤松先生汲引指示,亦不過跡深山,與鳥獸為群耳。
故曰仙必有師。
今儀秦親受鬼谷先生,得此良師,參論至道。
帝鄉可待如行走迷路,倩人指引。
指引明白簡捷,則不窮再問,如支離渾淆,則前程莫擬。
故我言,蘇、張二人,從鬼谷學者,雖幸得良師,而實不幸得妙道也。
分類:古典俠義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