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鴻零雁記
第十章
既至姨氏許,閽者通報,姨氏即出迓余母。
已,復引領顧余問曰:「其誰家寧馨耶?」
余母指余笑答姨氏曰:「三郎也,前日才歸家。」
姨氏聞言喜極曰:「然哉,三郎果生還耶?一胡一 未馳電告我?」
言已,即以手撲余肩上雪花,徐徐歎曰:「哀哉三郎!吾不見爾十數載,今爾相貌猶依稀辨識,但較兒時消瘦耳。
爾今罷矣,且進吾闥。」
遂齊進廳事,自去外衣。
倏忽見一女郎,擎茶具,作淡裝出,-娜無輪。
與余等禮畢。
時余旁立諦視之,果清超拔俗也。
第心甚疑駭,蓋似曾相見者。
姨氏以鐵管剔火缽寒灰,且剔且言曰:「別來逾旬,使人系念。
前日接書,始知吾妹就瘥,稍慰。
今三郎歸,誠如夢幻,顧我樂極矣!」
余母答曰:「謝姊關垂。
身雖老病,今見三郎,心滋怡悅。
惟此子殊可愍耳!」
此時女郎治茗既備,即先獻余母,次則獻余。
余覺女郎此際瑟縮不知為地。
姨氏知狀,回顧女郎曰:「靜子,余猶記三郎去時,爾亦知惜別,絲絲垂淚,尚憶之乎?」
因屈指一算,續曰:「爾長於三郎二十有一月,即三郎為爾阿弟,爾勿——作常態也。
女郎默然不答,徐徐出素手,為余妹理鬢絲,雙頰微生春暈矣。
迨晚餐既已,余頓覺頭顱肢體均熱,如居火宅。
是夜輾轉不能成寐,病乃大作。
翌晨,雪不可止。
余母及姨氏舉屋之人,鹹怏怏不可狀,謂余此病匪細。
顧余雖聲吟床 褥,然以新歸,初履家庭樂境,但覺有生以來,無若斯時歡欣也。
於是一一思量,余自脫俗至今,所遇師傅、侞媼母子及羅弼牧師家族,均殷殷垂愛,無異骨肉。
則舉我前此之飄零辛苦,盡足償矣。
第念及雪梅孤苦無告,中心又難自恝耳。
然余為僧及雪梅事,都秘而不宣,防余母聞之傷心也。
茲出家與合婚二事,直相背而馳。
余既證法身,固弗娶者,雖依慈母,不亦可乎?
方遐想間,余母與姨氏入矣。
姨氏手持湯藥,行至榻畔予余曰:「三郎,汝病蓋為感冒。
汝今且起服藥,一二日後可無事。
此藥吾所手採。
三郎,若姨日中固無所事,惟好去山中採藥,親製成劑,將施貧乏而多病者。
須知世間醫者,莫不貪財,故貧人不幸構病,只好垂手待斃,傷心慘目,無過於此。
吾自顧遣此餘年,捨此採藥濟人之事,無他樂趣。
若村婦燒香念佛,吾弗為也。
三郎,吾與汝母俱為老人類。
諺云『老者預為交代事』,蓋謂人老只當替後人謀幸福,但自身勞苦非所計。
顧吾子現隸海軍,且已娶婦,亦無庸為彼慮。
今茲靜子,彼人最關吾懷。
靜子少失怙恃,依吾已十有餘載,吾但托之天命。」
姨氏言至此,凝思移時,長喘一聲,復面余曰:「三郎,先是汝母歸來,不及三月,即接汝義父家中一信,謂三郎上山,為虎所噬。
吾思彼方固多虎患,以為言實也。
余與汝母,得此凶耗,一哭幾絕,頓增二十餘年老態。
茲事亦無可如何,惟有晨夕禱告上蒼,祝小子遊魂,來歸阿母。」
余傾聽姨氏之言,厥聲至慘,猛觸宿恨,肺葉震震然,不知所可。
久之,仰面見余母容儀,無有悲慼,即力制余悲,恭謹言曰:「銘感阿姨過愛。
第孺子遭逢,不堪追溯,且已成過去陳跡,請阿姨阿母置之。
兒後此晨昏得奉阿姨阿母慈祥顏色,即孺子喜幸當何如也!」
余言已,余母速余飲藥。
少選,上身汗出如注,憊極,帖然而臥。
一鳴掃瞄,雪一兒 校對
分類:才子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