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棗記
第七回 真人火燒廣福廟 城隍命王惡察過
卻說薩真一人逕到廣福廟中,只見眾福戶撞鐘擂鼓,擺列著香花燈燭,齊齊整整。
那神道卻又言語起來,問道:「今日系高表家中祭賽,怎麼那祭品還不曾見來?」
眾福戶道:「高表家想必擺著祭禮豐盛,故此來遲。」
那神道又問:「童男童女可是高關保、一秤金麼?」
眾福戶道:「大王威靈,決不敢更換。」
神道:「既如此,那兩個嫩嫩的卻堪受用。」
言未畢,薩真一人卻站在廟門之外,用三台蓋頭,八卦護身,腳下踏定著,貪巨祿文廉武破北斗之罡,手裡掐著,離旨火天尊勝南斗之訣,遂運起五方蠻雷,又剔起天火、地火、雷火、霹靂火及太陽三味真火,且吹了巽風一口。
雷又轟,火又猛,風又大,就把那廣福廟燒得一片通紅。
只見:
梁間出焰,柱上生炎,焰騰騰熏炙天地,炎赫赫照耀山川。
先時節只聞得沉檀香撲鼻,到而今不見了鑼鼓鬧喧天。
此好似咸陽初毀,此好比襖廟正燃。
鍾兒燒斷蒲牢紐,香爐爆碎寶鴨弦。
篝兒化成火發,籤筒兒變作煤煙。
燒得那判官們不能把筆,燒得那小鬼們不敢擎拳。
廣福王燒得焦頭爛額,土地們燒的破面落肩。
福戶們驚得東逃西竄,廟主的唬得叫苦號冤。
真個只為童男女,惱起活神仙。
放出無情火,好個薩守堅。
卻說廣福廟火焰騰騰,福戶們有兒子的抱著兒子而走,有弟郎的攜著弟郎而逃。
此時,哪裡管甚麼廟宇。
為廟主的,東邊去救件衣服,西邊去救雙鞋子,廚房下去救些飯鍋、飯甑,匙筷碗碟,睡房中去救些草蓆、草墊、綿絮被單。
此時,慌慌張張,哪裡管什麼菩薩。
好一個菩薩,雖是木竹雕的,果有些靈感,見火光它近身邊,奮身一跳,就跳出廟門。
後來著眼一看,只見一個道人站在廟門之前,驅雷使火。
這神道,激得個:「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乃提起鋼鞭,望空打來。
好一個真一人,見此神道來的不善,就揮起張天師所惠的寶劍,抵著鋼鞭。
那鞭從左邊打來,劍從左抵;那鞭從右邊打來,劍從右隔;那鞭從上頭打下,劍從上隔;那鞭從下頭打上,劍從下搪。
那神道卻也無奈,正要呼集部下兵卒,一齊助陣,卻被真一人又運起掌心蠻雷,劈頭劈腦打去,剔動手中烈火,劈頭劈腦燒去。
那神道怎生當抵得住?遂問著廟中土地之神:「此是何人?滅我祭祀,燒我廟宇。」
土地神道:「小神適才到高表家來,高家土地說與小神道:『蜀中西河有一薩守堅,曾得了張虛靖、王方平、葛仙翁三仙人法術,又得了張天師所惠的寶劍,此劍飛來飛去上斬天神,下殊地煞。
』今日放火燒廟、滅童男女祭祀者,正此人也。」
那神道聞得此語,此心默然歎道:「這人既有這樣本事,我怎麼奈得他何?但我當時為了廣相王血食茲土,皆是湖廣省下都城隍保奏,今不如去見城隍,看作何處。」
於是,駕一朵雲霧逕來到湖廣省下。
只見一所廟中有一位神道,頭戴的皂璞頭,身穿的大紅袍,腰繫的黃金帶,手拿的象牙笏板,且生得眉清目秀,齒白唇紅,傅粉的臉,三綹的髭髯。
左邊列的判官,右邊列的小鬼,威風凜凜,殺氣昂昂。
廣福王到著那裡,只見廟前一個土地,乃問道:「此廟中乃是城隍爺爺麼?」
土地道:「正是。」
廣福王道:「此城隍爺爺姓甚名誰?」
土地道:「你還不曉得他的來歷?他乃姓紀名信,當日親事漢高祖,為臣死忠,漢高祖得了天下,就封他為了城隍之職。」
廣福王道:「天下許多城隍,終不然都姓紀不成?」
土地道:「天下兩京十三省,哪一府、哪一州、哪一縣不是姓紀的城隍?就是東夷、西戎、南蠻、北狄造下了城池,定下了廟宇,城隍都是姓紀的!」廣福王道:「怎的這個城隍分外威嚴些?」
土地道:「這個城隍乃是一省之主,省中的城隍比府上的城隍更威嚴些,府上的城隍比州中的城隍更威嚴些,州中城隍比縣中的城隍更威嚴些。」
此城隍來歷茲且不題。
卻說廣福王進到廟中來見了城隍爺爺,因他們職位崇尊,下了一個跪禮。
參拜畢,城隍問道:「爾是何土之神?」
廣福王道:「小神乃姓王名惡,當年先在湘陰地方曾收了猴馬二精,蒙湘陰縣的城隍申聞爺爺,爺爺就在玉帝前保奏,敕令小神血食那方。
不想道,蜀中西河有一人姓薩名守堅,燒了小神的廟宇,滅了小神的祭祀。
此今小神們上無片瓦遮身,望爺爺見憐。」
城隍道:「既是這個薩守堅,聞得他得了張虛靖、王方平、葛仙翁三位仙人的道法,而今奏名真一人,神通廣大,法力無邊,你豈奈得他何?今日與吾伸說亦是閒的。
你莫若跟他一十二年,俟其有過,許爾用鞭打死,以復前仇,待我奏聞玉帝。
彼若無過,爾敢妄自鞭打,罪及於汝。」
廣福王私心竊喜道:「薩守堅,薩守堅,莫說-十二年,一十二時就要復你前仇。
一十二時復不得,一十二日也要復了。
一十二日復不得,一十二月定要復了,決不到一十二年去。」
城隍見王惡恁般歡喜,又恐他公挾私仇,妄自害了真一人,卻差了本部一個使者與王惡同行,做一個明府。
薩守堅果若有過,許王惡鞭打;若無過,不得妄報私仇。
王惡應諾而行,符使亦應諾俱往。
此且不在話下。
卻說薩真一人焚了廣福廟,轉到高表家來。
那高表兄弟感他救了兩個兒女,遂整頓厚席報謝真一人。
乃殺了一隻剛生的的豬、一隻柔毛的羊、一隻司晨的雞、一隻紅掌的鵝、一隻綠頭的鴨,又網了幾尾錦鱗的魚,擺列的齊齊整整。
薩真一人剛至其家,即問道:「此席面何為而設?」
高表道:「蒙先生法力救了小女、小侄,聊備此席相酬。」
真一人一大驚,說道:「為我一人,宰此數生,吾之罪也。」
遂合掌懺悔,念不住(那)消災滅罪之經。
既而與高老道:「貧道乃出家之人,戒酒斷葷,有勞盛設,請收了罷。」
高表兄弟愕然,說道:「先生既吃齋,寒舍可沒甚麼慇勤。」
真一人道:「不消。
吾要告辭而去。」
高老道:「廣福王燒了廟宇,先生一去,他若來奈何我家,怎生了得?先生可在此權住一二年去方好。」
真一人道:「那神道被吾燒燬,焉敢再來作禍?你只管放心。」
高表兄弟再三留之,真一人無奈,也只得權留一兩個月。
高表兄弟以這個先生既吃齋素,乃呼童去辦那齋果齋菜。
時四月天氣,園中除了枇杷、李子、杏子、櫻桃,沒有甚麼果品,只自己家中還藏的有新新鮮鮮的橘於、甜甜蜜蜜的甘蔗、圓圓淨淨的大栗、精精潔潔的土瓜。
有了這些果品,卻又南澗中採取芹菜,西園中掘取筍根,東山上尋取木耳,北山上討著茅菰。
又炊了香馥馥的箐精飯,煮了細嫩嫩的先春茶,開了碧澄澄的金華酒,煮了滑溜溜玉磣羹,把這些蔬菜、果品、飯食叫家童擺在桌上,高表兄弟自去客房中請著真一人過午。
真一人道:「多蒙老丈厚愛,只是貧道受了葛仙翁仙師咒棗的法術,每咒三棗當飯一餐,咒九棗則度一日,這些果品、蔬食菜羹,貧道一發不用。」
高老道:「依先生這般說來,一發辟榖了。」
既而問道:「怎麼叫做咒棗?」
真一人道:「但念起咒語,其棗自來,今借一小盒子置之席上,待貧道略咒幾枚奉送二位賢昆仲。」
高節道:「有此妙法。」
隨安置一盒子於桌上,真一人唸咒數語,說道:「羊角,羊角,鹿盧,鹿盧,奄呵哞呢叭縛轟。」
唸咒才畢,只見數棗大如梨實,卒至盒中。
高老大笑道:「先生之法妙哉,妙哉。」
真一人捧上高老兄弟,時高老取了一枚,高節取了一枚,高關保、一秤金一人一枚,高表的妻妾,高節的妻妾,也各人一枚,真一人發散已畢。
高表、高節食其棗,果然滋味異常,一食且飽,乃曰:「先生有此珍物,尚食此野藏山果乎?」
遂撤去其席。
卻說薩真一人在高宅住有月餘,一日,確欲辭去。
高老不能強留,乃奉銀一百兩、金一百兩、綵緞五十匹、銅鐵五十串,酬其救了兒子之功,陳列於庭。
時王惡從冥中察之,謂符使曰:「此人若受此重財,是以我做場買賣,必吃吾一鞭。」
於是就舉鞭欲撻之。
符使道:「且看他受否何如?不要鹵莽。」
只見薩真一人見此禮物,倒吃了一驚,說道:「老丈舉此竟何為?」
高老道:「小女小侄荷蒙救護之恩,特此奉謝,望乞笑納。」
真一人道:「我出家人,上無父母供奉,下無妻子養育,我又不去為客為旅,我又不去納吏納粟,焉用此重貨?請收之。」
高老道:「昔有一黃雀,被鷂擊之將死,蒙楊寶救之,後銜著雙環以報。
小老兄弟蒙先生厚恩,若不以金帛酬之,是人而不如一鳥。
願先生受之。」
真一人道:「老丈,以心相照足矣!足矣!若必欲謝以金帛,此非愛我,反累我也。
貧道決然不受。」
高表、高節乃雙雙跪下,定要真一人受了這些禮物。
真一人亦跪下,說道:「請起,請起。」
高老道:「先生,若不受此薄禮,愚兄弟就跪到明日。」
真一人道:「也罷,請起來,我受你一串錢去。」
高老道:「請受下金銀去。」
真一人道:「一串錢足矣。」
高老又道:「請受下綵緞,做些衣服穿著。」
真一人道:「我有此衲頭足過一生,還要甚麼衣服?」
遂相別而去。
高老兄弟不勝感戴。
時符使見了這個真一人財毋苟取,乃謂王惡道:「此人輕財重義,好人,好人。」
王惡道:「明府不要太誇獎他,前途去定有個破綻處,吾以鞭斷送他只爭遲早耳。」
但薩真一人此去不知往在何方?王惡神道察他甚麼過失來?且看下面分解。
分類:古典神魔志怪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