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棗記》第八回 王惡察真人過失 真人還客商明珠:那王惡神道欲報前仇,東去東跟,西去西跟,只要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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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咒棗記》第八回 王惡察真人過失 真人還客商明珠

咒棗記

第八回 王惡察真人過失 真人還客商明珠

卻說薩真一人離了高宅,遍處去雲遊,思欲救人利物。

那王惡神道欲報前仇,東去東跟,西去西跟,只要有些過犯就下手打死他。

一日,真一人至辰州地方。

時九月天氣,只見一女子在野田之中拔著蔓青之菜。

蔓青是甚麼菜?即蕪青也。

只見那菜呵:

其根白白,其葉青青。

種之於田飽上天之雨露,出之於土濟下土之生民。

既名蕪青,又號蔓青。

饑食之可以飽腸腹,渴嚼之可以生液津。

此本是諸葛之菜,原不是野人之芹。

這菜怎麼又叫「諸葛菜」?當初諸葛出師,兵車所止之處,輒令種此菜,故又名諸葛之菜。

卻說薩真一人經過其處,那拔菜女子卻是個賢惠的,見了他是個雲遊道人,即問道:「先生可用個蕪青止渴麼?」

口裡一邊講,手中就一邊拿來,拿有兩顆蕪青,敬遞將過來。

王惡從後面看著,說道:「男女授受不親,今日可賞得他一鞭。」

符使道:「且慢著,看他如何。」

只見薩真一人見那個女子送將蕪青過來,忙說道:「小娘子,既承你好意,且放在地下,我自取之。」

女子道:「你這個先生分外禮緊,別人在我手接去了千千萬萬,並沒有甚麼話說。」

真一人道:「嫌疑之際,不可不謹。」

那女子只得將那蕪青放在地下,真一人遂拿過幾文錢兒亦放在地下,說道:「娘子,請受貧道的銅錢.納取價值。」

那女子道:「這個先生,兩顆蕪青終不然要你買我,今日在這田中不知做了幾多人情去哩。」

真一人道:「小娘子既不受銅錢.貧道亦不敢受蕪青。」

那女子見他恁般禮緊,只得受下。

真一人方才取了一顆蕪青,說道:「多謝了。」

那女子道:「先生,你拿那兩顆去。」

真一人道:「一顆足矣.多取之則傷吾廉也。」

遂拿了那一顆蕪青,從清流上洗得潔潔淨淨,才啖而食之。

符使著見,謂王惡道:「好知禮君子,難得!難得!」王惡道:「這次被他逃過此鞭,再跟上看,管教他死吾之手。」

卻說真一人一日到貴州界,地名龍津,有一溪大水,則見:

汪汪巨浸,渺渺層波。

恰似四川中傾來峽水,恍如九天裡瀉下銀河。

深深的無底止,泛泛的有漩渦。

不見那中流撓掉,只聞得隔岸漁歌。

叫一聲舟人,前也不見後也不見;望滿溪水勢,左不奈何右不奈何。

真個是:

灘前急水潺潺下,浪激漁磯飛白花。

日暮一江一 邊無宿店,喚船人立渡頭沙。

時天色已暮,這一邊又無宿店,欲過那一邊去,又不見渡船。

薩真一人左尋右找,只見有一隻渡船還系楊柳之中。

原來是那渡子怕人撐他的船隻,一胡一 過亂過,故此遠遠的將垂楊維定。

真一人此時無奈,只得上了船隻,解下垂楊,拿起-根竹篙,把那船兒就撐出柳陰之中來了。

時王惡看見就舉起鋼鞭說道:「取物不問主,過渡不還錢。」

就要當腦一劈,符使忙止之,說道:「不可莽撞,這樣小事怎的一胡一 亂打他?且看他過到那邊去何如?」

只見薩真一人既撐出船來,水漸漸的深,浪漸漸的大了,乃放下竹篙將槳兒架上,著力蕩上幾蕩,就蕩到這一邊岸來了。

這岸仍有些柳樹,真一人跳下船去,就攀下那楊柳枝來,把船兒維繫牢牢的,遂取過幾文銅錢,放在船倉之中,作一揖而去。

符使看見真一人這般行移,乃連聲稱羨,說道:「『不以善小而不為』,難得,難得。」

王惡用:「明府,且不要稱羨,諒他逃得我這次不打他,定逃不得下次。」

此且不題。

卻說薩真一人一日又雲遊到榆溪,時乃九月之間,忽然起一陣狂風。

那風呵,真個是:

劈面來吹我,起眸不見他。

過一江一 千丈浪,折竹萬竿斜。

風起處,就下了一陣大雨。

那雨呵:

隨風淋滴滴,傾盆勢不息。

湧起溝渠水,打破芭蕉葉。

薩真一人正在途路之間,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又無個亭子歇息,卻有幾多不尷尬處,只得撐開著雨蓋,遮一遮那風雨。

不想被一陣狂風把那雨蓋兒揭在空中而去,可憐這個真一人,大雨淋頭,水流滿面,身上衲衣無一寸紗兒是乾的。

王惡跟著說道:「今日這個守堅被風吹雨淋,他若有呵風罵雨之心,定賞他一鞭。」

符使道:「且慢著,看他怎的。」

好一個真一人,破雨而行,冒風而走,雨大淋頭,泥且沒脛,此正是:

在家千日好,出路半朝難。

說話他並無半句話兒嗟怨,只有一夥旅客約有十二三人,走忙忙的趕上真一人,說道:「這位先生,怎的雨傘也沒有?」

真一人道:「雨傘倒有,只適才被狂風揭去。」

內有一客商道:「今日的風也不是風,今日的雨也不是雨。」

又有一客商道:「這個時候,要這樣大風怎的?終不然清明風、魚苗風、桃花風。」

又一客商道:「這個時候也沒用這樣大雨,終不然是豆苗雨、梨花雨、黃梅雨。」

又一客商道:「我若做神仙時節,把那行風的風伯,行雨的雨師,吊在半空之中,每人打他一千。」

你看,途路之中,人多嘴多,講的話兒,真不真假不假,哪裡有些兒正經。

真一人道:「你們列位老爺.此是天定事,不要這等怨三怨四。」

內有一客商道:「你這先生,遍身濕濕的,還恁般心寬,全不想會黃腫病哩。」

真一人道:「人語講得好:『黃腫不打行路客,痰火不害苦力人。」

這卻不打緊,內又有一客商道:「雨若還不止,只愁你沒有衣服換哩。」

真一人道:「諒此時沒有久雨,這衲頭今日是大雨淋濕,明日天晴,又是日頭替我曬乾,天公豈肯虧負我們?」

內有一客商笑道:「這樣的人,是個古老的君子。」

薩真一人雖是這等講,只見那雨下的轉大。

那些客商們說道:「先生,雨轉大了。

你慢慢的行,我們向前走罷。」

真一人道:「不在忙上,前途亦有。」

真一人說便是這般說,只見「狂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

這風雨自巳時初起,到午時中就止了。

遙望長空,雲收霧散,一輪紅日剛照當頭。

真一人乃到了一亭子之上,脫下了衲頭,止穿著身上短衣,把袖頭扭去了水,對日曝干,自坐在亭子之上,乃吟詩一絕云:

雨驟風狂天地昏,長途旅客欲銷魂。

而今喜得陽和出,多謝蒼天覆佑恩。

時符使看見這個真一人,落雨之時淋得個孤孤淒淒,好似雨打寒雞,破衲頭一身是水,全無半點嗟吁,及天霧之時,又吟詩答謝天公,乃歎道:「此好人也!此好人也!」王惡道:「明府,明府,且不要恁般稱羨他,自有不停當處,你看我結果著他。」

一日,真一人又到永寧州,有一地名叫做濯濯鄉,一連二十里並無一根樹木。

山無樹木,此孟子所云:「是以若彼其濯濯也。」

因此叫做濯濯鄉。

真一人行至其處,忽然有大便,此乃緊急之事,哪裡還忍得哩?王惡喜道:「此化日當空,若還穢污三光.須教他作鞭下之鬼。」

符使道:「且看他怎的。」

只見真一人左尋右找,沒一個廁屋,又沒根樹木,當空而便,恐穢污了三光。

好個薩真一人,前番被猛風揭去了雨傘,此時又買有新的,於是從田心中間,將那雨傘撐開,遮了日頭,方才大便。

便了即以手扒著土塊,厚厚的掩之,然後撤去其傘,卻從溪流中洗溜溜乾乾淨淨。

又念了幾句「九鳳破穢」的神咒,再念幾句「干羅答那」及「常清常淨天尊」解那厭穢。

符使看見這等,乃與王惡道:「此人細行謹密,無一疵可指,你還打得他麼?」

王惡道:「明府,明府,打他不在今年,定在明年,你只等等看。」

卻說真一人一日又行到曲靖府甘興驛,忽見歧路之傍遺有一顆明珠,那珠呵:

光光瑩瑩,一團一 一團一 圓圓,似參星商星之燦爛,如奎宿壁宿之光寒。

赤水之遺以象罔而得,合浦之去因孟嘗而還。

此珠啊,曾系之驪龍頷下。

此珠啊,曾蘊之老蚌腹間。

魏惠玉嘗懸以照乘,伍子胥且懷以過關。

真個是圓似丹砂洗藥井,光如露水走荷盤。

蛇報隋侯真是異,蟻穿孔子實為難。

真一人見了這一顆珠光亮亮的可愛,乃說道:「明月之珠委棄道側,行者在過豈不按劍相視乎?」

乃低著頭撿將起來,指去其塵垢,遂以紙卷定,藏於袖子之中。

王惡看見,乃舉起鋼鞭對符使言說:「道不拾遺,古之淳俗,守堅在路途之上撿人明珠,不打死他更待何時?」

符使急止之,說道:「焉知他撿了此珠,把還人不把還人?」

王惡道:「那一顆珠兒,他已曾將紙捲了放在袖子之中,尚把還人哩,我只是賞他一鞭。」

符使道:「城隍爺爺叫我做明府,你若一胡一 亂打死了人,我就與你做對頭。」

王惡無奈,只得忍住了性子。

卻說這個真一人撿了這一顆明珠,卻也不去,就坐在草坡之上等那失珠人來,好把原珠還他。

左望望不見,右望望不來,時天色已晚,將欲投店家尋宿,又怕那失珠人走來。

此又是十字之路,不知那失珠人從哪裡來?到哪裡去的?卻有些不尷尬處,只得在草坡之上權坐一夜 。

卻說那失珠的乃是一江一 西一個客人,因走廣東攢有五六百兩銀子,見了這顆明珠,就用去五百兩銀子買著這顆珠兒,用壹百兩銀子做盤纏,逕往雲南省上去賣。

不想路程又遠,日子又久,珠囊兒放在胸前,日夜不曾取下,不覺的線腳兒綻裂。

那囊兒既然綻裂,明珠是個滑溜溜的東西,就溜將出來,掉在道路之上。

那客人行了半日並不知覺,到了黃昏時候,投店歇客,放下行囊就問那主人家買了兩壺酒吃,軟一軟腳力。

吃了酒,卻解開胸前的珠囊,把那顆珠兒看一看,不想著這個明珠卻做個「烏有先生」去了!那客人遂放聲大哭。

店主們倒吃了一驚,說道:「客官,你既然會發酒瘋,少少的吃一壺也罷,誰叫你就吃兩壺?」

客人道:「主人家,不是我發酒瘋,我穿的也在那個珠上,吃的也在那個珠上,娶妻子的也在那個珠上,買田地的也在那個珠上,做房子的也在那個珠上。

今那個珠兒不見了。」

店主道:「客官,你那個豬兒怎的就娶得妻子?又買得田地?又做得房子?恁般幹得許多事兒?我前日宰一個大大的豬,不過值得一兩二三錢銀子,做一件衣服還不夠些,到又賣了一個小豬兒貼湊。」

客人道:「我的珠兒會走。」

店主道:「我曉得了,豈有個豬兒不會走?我前日那個豬兒,剛放出圈來,他就跑有三四里路去,是我雇得幾個健人才拿得轉來。」

客人道:「我不是養的豬,我是走盤的明珠。」

店主道:「這等是個寶貝,你好不仔細。」

客人道:「店主公,我把行囊一交一 付與你,我星夜走轉原路上尋一尋來。」

店主道:「客官好不知事,我這個所在,深山茂密,蛇蟲又多,老虎又多,山魁魍魎鬼又多,你若獨自夜行,不是蛇傷就是虎咬,不是虎咬就是著鬼迷,只愁你沒有十個性命。

明日若死了時節又來貽累我店家,莫總承,莫總承。」

客人無奈,只得等天明而行。

那一晚,惺眼而坐,萬種愁懷,口裡念著那一顆明珠,心裡想著那一顆明珠。

此正是:

歡娛嫌夜短,寂寞恨更長。

既而忽聞得樵樓之上,鼓打五更,雞兒拍翅而鳴,咿咿喔喔。

客人乃辭著店主說道:「主人家,你替我看顧一看顧行李,等我去尋取珠來。」

店主道:「天色敢怕還早。」

客人道:「天將明矣。」

遂出了宿店之中。

時殘月未沉,曉星尤亮,那客人找尋舊路,過一長亭又過一短亭,一路上啼啼哭哭,逢人就問,說道:「我昨日在這條路上掉下了一顆明珠,若有人撿得,賣了珠,情願把價錢與他平分。」

其人答道:「昨日失珠,今日來尋,那裡有這樣善菩薩把還你?」

那客人聞得這樣說話,愈加煩惱。

剛剛的日之將午,來近甘興驛。

薩真一人坐在草坡之上,見一人慌慌張張走得咽喉之中氣亂喘,腮邊兩淚落千行,真個可憐。

真一人忙問道:「答官,你莫非昨日失珠的?」

客人道:「吾正是,昨日掉下一顆明珠,不知甚人撿得?若有人發善心見還於我,情願把珠價與他平分。」

真一人道:「你做買賣的人,好不仔細。

我昨日午時節到此撿得此珠,等你半日,不見你來,夜間又在此坐了一晚,等你到今日。」

遂從袖中取出原珠,說道:「此珠是否?」

客人乃愁中變喜,憂裡生歡,說道:「此珠正是。」

真一人遂慨然還之。

客人道:「難得先生這樣好心。

可跟著小人去賣了此珠,將價錢均分。」

真一人道:「好說,我出家人一文不取。」

客人道:「難得先生好意,等了我一日一晚,既不分小人珠價,請受著小人一禮。」

真一人道:「不消得。

你若低著頭拜我,我也跪著膝還你。

只相揖而別就是。」

客人遂與真一人楫別,感激不盡。

客人往南而去,真一人望西而行,此且不在話下。

卻說符使在空中看見此事,乃連聲稱羨,說道:「此薩君,必是孔夫子出世,釋伽佛重生,不然哪裡得這一副好心肝。

此人神仙少他的不得。

好人!好人!」王惡見這個符使恁般羨他,說道:「明府,明府,我和你只跟他九年,還有三年。

這三年你再看一看,看他該死不該死!」

但不知此後王惡跟他何如,且聽下面分解。

分類:古典神魔志怪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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