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宮史話
由鐵路聯想到前清之祈雨
鐵路與祈雨,這兩件事情,相去未免太遠吧,那麼我為什麼說這句話呢,這也有個原故,因為前清光緒年間,有一位官員,因為祈雨的公事,而乘火車,鬧的得了罪了。
我偶然想起這件事情來和諸君述說述說,也是一件很有趣味的事情。
但是未說此事之前,須先把祈雨的事情說一說,才能知道這件事情的原委。
說到雨,是不是可以祈求下來?無論在此科學時代,不必辯論,就說在從前,凡稍有知識之人,也沒有個人相信他是只憑禱告可以求得的;但是大多數的黎民,都以為可以求得,且到大旱的年頭,每一農民,每一天亮,第一眼都是先看天上,有雲無雲,真是所謂如大旱之望雲霓,急的真有要哭的情勢。
在這種情況之下,安得不祈雨,祈雨下雨與否不必論,總可以安一撫安一撫他們的心情。
但是因為祈雨,往往鬧成聚眾鬥毆,這又是怎麼回事呢?因北方祈雨的辦法,是抬著龍王一爺,後頭敲著大鼓大鈸等,且各人頭上,都戴著柳枝所紮之圈,到各大街去轉,經過誰家門口,誰家就先預備下大桶的大缸的水,澆龍王一爺的頭,大家都說誰家門口潑的水一多,誰家地裡就下的雨大。
這種龍王神像,與廟中所供之泥胎不同,而尺寸亦相當大,坐像約有五六尺高,又因抬往各處,故須全用木質,因倘非木質,則用水一澆,非散了架了不可,而這種神像,並非各村都有,甲村無有者,則往乙村去借,倘借不到,便偷,因此往往鬧成鬥毆的事情。
人民對於祈雨的心情,這樣急切,這樣熱烈,到時候,倘官員若不替他們祈雨,那是非鼓噪不可,他們說官員不重視人民,不關心農事,所以每逢大旱,知縣知府藩台督撫以至皇帝,都是要求雨的。
許多官員之中,或者有人以為雨可求下來,但自古的聖君良相,若以為他們認為雨可求下來,我確不敢十分相信,他們絕對不會那樣的糊塗,例如李一陽一冰所書的城隍廟碑乃為求雨得雨而作也,頭一句,就是「城隍神祀典無之」,其中又有「五日不雨則焚其廟」等語,這豈是相信雨可求的人所敢說的話。
那麼他們為什麼也要求雨呢,一則為安自己之心,二則為對付百姓而已,所以中國的僧道各門,也都祈雨,而西洋各種教會,也無不祈雨,也就是為盡自己的心就是了。
可是大多數民人,總以為雨可下來的,倘民人自己求不下來,和尚道士以至官員求不下來,只面子不好看,還沒什麼重要關係,不過大家是要說他心不誠,道德不夠,不能感動天地的就是了。
常記得從前直隸省總督,在保定府求雨,除官員叩頭求祝外,還有和尚道士兩棚唸經幫助,結果沒有下雨,於是有人撰了一副對聯曰:
一婬一道邪僧兩壇經咒退風雲雷雨
貪一官污吏九叩首拜出日月星辰
這固然於該官員沒什麼損處,然由此可知人民之心理是怎麼回事了。
官員求不來雨,人民對他們,在心理上還沒有大的責怪,倘皇帝求不下雨來,不但人民瞧不起他,而他自己也以為太不夠面子,何也,因為他自以為是天子,天子者,乃上天之兒子,倘若求不下來,那就不是真正上天的兒子,豈有兒子求爸爸這點事,還不答應的呢?而人民認為他是真龍天子,龍自然能下雨,倘不能下,那就不是龍,當然就不夠真龍天子了,所以從前天大旱再求不下雨來,皇帝一定要下罪己之詔,說自己道德不足格天,政治不能盡善,並命言官上諍諫的奏摺等等的這些言語,而民間也會有詠這種事情的詩謠,說:
欲求上帝降甘霖,還得一精一誠一愛一萬民。
一個昏庸無道主,怎能格得上天心!
因為人民是這種思想,所以古來就有求雨的記載,若說上古時代,天子認為雨可求下或者有之,像從前的唐太宗,以至清朝的康熙皇帝,若說這樣人,認為雨可求,恐怕是絕對沒有的事,但是為人民的關係,又不能不求,而又怕雨求不下來,面子不好看,所以他創製求雨的程序制度,確非常的有思想,有趣味。
他有什麼妙法呢?無非設法拖延,要有伸縮力,可以把日期遷延的很長,什麼時候下了雨,也可以算是求下來的,現在只把清朝的制度來說一說,就可以知道他用意的所在了。
按北京建設的有風雲雷雨四個神廟,都在皇城裡頭,廟的匾額,風日宣仁,雲日凝和,雷日昭顯,雨日時應,這四個廟,是專預備求雨用的。
天氣初旱,暫不理會,到了旱得人民沉不住氣了,便派親貴詣時應宮,行禮祈雨,三五天之內落了雨後,當然算是求下來的。
倘無雨,則再派親王敬謹行禮,這次的上諭,一定加上敬謹兩字;再無雨,則派四個親貴,分詣風雲雷雨四廟行禮;再無雨,則派親王貝勒等分詣行禮;再無雨,則派親王詣大高殿行禮祈求;再無雨,則或由皇帝親詣行禮;再無雨,則派員到京西黑龍潭行禮祈求;再無雨,則英明些的皇帝,或到天壇去求或派員到邯鄲縣請鐵牌,照舊例須按驛站前往。
自北京至邯鄲,約須走七八天,在此期內,要落了雨,便不必一定請回,只由該員(欽使)到邯鄲行禮致謝,便妥,意思是鐵牌敬畏皇帝,逆知派人來請,便趕緊落了雨了。
倘此時無雨,則請得鐵牌回京,回程又須七八天,在此期中,落了雨,亦算是請牌有靈。
倘仍無雨,則到北京,供於先農壇或天壇中,派員行禮,行禮之後,三天之內落了雨,則當然算是神靈。
如仍無雨,則再派大員,或親王貝勒行禮,三日之內,有雨自然也要算是求下來的。
如仍無雨,則或再求,或將鐵牌貶出,在此時期中,落了雨,則算是鐵牌怕充軍,趕緊落雨。
如此做法,自下上諭請鐵牌,至貶鐵牌,前後總有一月有餘之日期,再加上,以前最初派員詣時應官行禮至皇帝親到天壇行禮之時,約共行禮七八次,每次行禮,以五日計,亦有三十餘日,兩數字共合兩個多月,到三個月,安有這樣長久,會不落雨的呢?倘落了雨,則都可以算是求下來的,於皇帝的面子,都過得去,請看他這祈雨的制度程度,便可以推測,當時制禮的人,不一定是糊塗了吧。
現在,才說因乘火車而得罪的官員。
該年因為大旱,皇帝派丁某(好像姓丁,記不太清楚了),去請鐵牌,彼時平漢路已修成,丁君不知舊制,乃乘火車前往,把鐵牌請到北京,來回不過三天,派大員行禮,而未得雨,又求了一次又未落雨。
於是有御史奏參,說丁君請鐵牌,不循舊制,私自乘火車,應降以違制之罪,皇帝也因面子關係,果降丁君之罪。
可巧不到一個月就下了雨了,倘果能照驛站行走,此時正在求雨期內而落了雨,於皇帝面子有多麼好看,因他乘火車,提前了半個多月,鬧得皇帝不夠面子,這豈不是乘火車的一毛一病呢?所以皇帝為顧全自己面子起見,而不能不往當事人身上推,但上諭中,又不能說出耽延時日的真情形來,只好說了丁某奉旨,不能誠慎從事等語而已。
當時有兩首歌謠,以譏諷此事,曰:
奉命原須走驛程,請牌兼要請牌神。
火車雖快牌先到,無票牌神怎得乘?
祈雨極靈是鐵牌,如何遇此雨期乖?
過期才得甘霖沛,想是牌神後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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