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女傳
卷之六 辯通傳
齊管妾婧
妾婧者,齊相管仲之妾也。
寧戚欲見桓公,道無從,乃為人僕。
將車宿齊東門之外,桓公因出,寧戚擊牛角而商歌,甚悲,桓公異之,使管仲迎之,寧戚稱曰:「浩浩乎白水!」管仲不知所謂,不朝五日,而有憂一色一,其妾婧進曰:「今君不朝五日而有憂一色一,敢問國家之事耶?君之謀也?」
管仲曰:「非汝所知也。」
婧曰:「妾聞之也,毋老老,毋賤賤,毋少少,毋弱弱。」
管仲曰:「何謂也?」
「昔者太公望年七十,屠牛於朝歌市,八十為天子師,九十而封於齊。
由是觀之,老可老邪?夫伊尹,有氏之媵臣也。
湯立以為三公,天下之治太平。
由是觀之,賤可賤邪?皋子生五歲而贊禹。
由是觀之,少可少邪?駃騠生七日而超其母。
由是觀之,弱可弱邪?」
於是管仲乃下席而謝曰:「吾請語子其故。
昔日,公使我迎寧戚,寧戚曰:『浩浩乎白水!』吾不知其所謂,是故憂之。」
其妾笑曰:「人已語君矣,君不知識邪?古有白水之詩。
詩不雲乎:『浩浩白水,鯈鯈之魚,君來召我,我將安居,國家未定,從我焉如。
』此寧戚之欲得仕國家也。」
管仲大悅,以報桓公。
桓公乃修官府,齊戒五日,見寧子,因以為佐,齊國以治。
君子謂妾婧為可與謀。
詩云:「先民有言,詢於芻蕘。」
此之謂也。
頌曰:桓遇寧戚,命管迎之,寧戚白水,管仲憂疑,妾進問焉,為說其詩,管嘉報公,齊得以治。
楚一江一 乙母
楚大夫一江一 乙之母也。
當恭王之時,乙為郢大夫。
有入王宮中盜者,令尹以罪乙,請於王而絀之。
處家無幾何,其母亡布八尋,乃往言於王曰:「妾夜亡布八尋,令尹盜之。」
王方在小曲之台,令尹侍焉。
王謂母曰:「令尹信盜之,寡人不為其富貴而不行法焉。
若不盜而誣之,楚國有常法。」
母曰:「令尹不身盜之也,乃使人盜之。」
王曰:「其使人盜柰何?」
對曰:「昔孫叔敖之為令尹也,道不拾遺,門不閉關,而盜賊一自一息。
今令尹之治也,耳目不明,盜賊公行,是故使盜得盜妾之布,是與使人盜何以異也?」
王曰:「令尹在上,寇盜在下,令尹不知有何罪焉?」
母曰:「吁,何大王之言過也!昔日妾之子為郢大夫,有盜王宮中之物者,妾子坐而絀,妾子亦豈知之哉!然終坐之,令尹獨何人,而不以是為過也?昔者周武王有言曰:『百姓有過,在予一人。
』上不明則下不治,相不賢則國不寧。
所謂國無人者,非無人也,無理人者也。
王其察之。」
王曰:「善。
非徒譏令尹,又譏寡人。」
命吏償母一之 布,因賜金十鎰,母讓金布曰:「妾豈貪貨而干大王哉,怨令尹之治也。」
遂去,不肯受。
王曰:「母智若此,其子必不愚。」
乃復召一江一 乙而用之。
君子謂乙母善以微喻。
詩云:「猷之未遠,是用大諫。」
此之謂也。
頌曰:一江一 乙失位,乙母動心,既歸家處,亡布八尋,指責令尹,辭甚有度,王復用乙,賜母金布。
晉弓工妻
弓工妻者,晉繁人之一女一也。
當平公之時,使其夫為弓,三年乃成。
平公引弓而射,不穿一札。
平公怒,將殺弓人。
弓人之妻請見曰:「繁人之子,弓人之妻也。
願有謁於君。」
平公見之,妻曰:「君聞昔者公劉之行乎?羊牛踐葭葦,惻然為民痛之。
恩及草木,豈欲殺不辜者乎!秦穆公,有盜食其駿馬之一肉一,反飲之以酒。
楚莊王臣援其夫人之衣,而絕纓與飲大樂。
此三君者,仁著於天下,卒享其報,名垂至今。
昔帝堯茅茨不翦,采椽不斲,土階三等,猶以為為之者勞,居之者逸也。
今妾之夫,治造此弓,其為之亦勞矣。
其干生於太山之阿,一日三睹陰,三睹陽。
傅以燕牛之角,纏以荊麋之筋,餬以河魚之膠。
此四者,皆天下之妙選也,而君不能以穿一札,是君之不能射也,而反欲殺妾之夫,不亦謬乎!妾聞射之道,左手如拒石,右手如附枝,右手發之,左手不知,此蓋射之道也。
平公以其言為儀而射,穿七札,繁人之夫立得出,而賜金三鎰。
君子謂弓工妻可與處難。
詩曰:「敦弓既堅,捨矢既鈞。」
言射有法也。
頌曰:晉平作弓,三年乃成,公怒弓工,將加以刑,妻往說公,陳其幹材,列其勞苦,公遂釋之。
齊傷槐一女一
齊傷槐一女一者,傷槐衍之一女一也,名婧。
景公有所一愛一槐,使人守之,植木懸之,下令曰:「犯槐者刑,傷槐者死。」
於是衍醉而傷槐。
景公聞之曰:「是先犯我令。」
使吏拘之,且加罪焉。
婧懼,乃造於相晏子之門曰:「賤妾不勝其欲,願得備數於下。」
晏子聞之,笑曰:「嬰其有一婬一色一乎,何為老而見奔?殆有說內之至哉!」既入門,晏子望見之曰:「怪哉,有深憂!」進而問焉,對曰:「妾父衍,幸得充城郭為公民。
見陰陽不調,風雨不時,五穀不滋之故,禱祠於名山神水。
不勝曲糱之味,先犯君令,醉至於此,罪故當死。
妾聞明君之蒞國也,不損祿而加刑,又不以私恚害公法,不為六畜傷民人,不為野草傷禾苗。
昔者宋景公之時,大旱三年不雨,召太卜而卜之曰:『當以人祀之。
』景公乃降堂北面稽首曰:『吾所以請雨者,乃為吾民也,今必當以人祀,寡人請一自一當之。
』言未卒,天大雨,方千里。
所以然者何也?以能順天慈民也。
今吾君樹槐,令犯者死。
欲以槐之故殺婧之父,孤妾之身,妾恐傷執政之法而害明君之義也。
鄰國聞之,皆謂君一愛一樹而賤人,其可乎!」晏子惕然而悟。
明日,朝,謂景公曰:「嬰聞之,窮民財力謂之暴;崇玩好,威嚴令謂之逆;刑殺不正,謂之賊。
夫三者,守國之大殃也。
今君窮民財力,以美飲食之具,繁鐘鼓之樂,極宮室之觀,行暴之大者也。
崇玩好,威嚴令,是逆民之明者也。
犯槐者刑,傷槐者死。
刑殺不正,賊民之深者也。」
公曰:「寡人敬受命。」
晏子出,景公實時命罷守槐之役,拔植懸之木,廢傷槐之法,出犯槐之囚。
君子曰:「傷槐一女一能以辭免。」
詩云:「是究是圖,亶其然乎!」此之謂也。
頌曰:景公一愛一槐,民醉折傷,景公將殺,其一女一悼惶,奔告晏子,稱說先王,晏子為言,遂免父殃。
楚野辨一女一
楚野辨一女一者,昭氏之妻也。
鄭簡公使大夫聘於荊,至於狹路,有一一婦一人乘車,與大夫遇,轂擊而折大夫車軸,大夫怒,將執而鞭之,一婦一人曰:「妾聞君子不遷怒,不貳過。
今於狹路之中,妾已極矣,而子大夫之僕不肯少引,是以敗子大夫之車,而反執妾,豈不遷怒哉!既不怒僕,而反怒妾,豈不貳過哉!周書曰:『毋侮鰥寡,而畏高明。
』今子列大夫而不為之表,而遷怒貳過,釋僕執妾,輕其微弱,豈可謂不侮鰥寡乎!吾鞭則鞭耳,惜子大夫之喪善也!大夫慚而無以應,遂釋之,而問之,對曰:「妾楚野之鄙人也。」
大夫曰:「盍從我於鄭乎?」
對曰:「既有狂夫,昭氏在內矣。」
遂去。
君子曰:「辨一女一能以辭免。
詩云:「惟號斯言,有倫有脊。」
此之謂也。
頌曰:辨一女一獨乘,遇鄭使者,鄭使折軸,執一女一忿怒,一女一陳其冤,亦有其序,鄭使慚去,不敢談語。
阿谷處一女一
阿谷處一女一者,阿谷之隧浣者也。
孔子南遊,過阿谷之隧,見處子佩璜而浣,孔子謂子貢曰:「彼浣者其可與言乎?」
抽觴以授子貢曰:「為之辭以觀其志。」
子貢曰:「我北鄙之人也。
一自一北徂南,將欲之楚,逢天之暑,我思譚譚,願乞一飲,以伏我心。」
處子曰:「阿谷之隧,隱曲之地,其水一清一濁,流入於海,欲飲則飲,何問乎婢子?」
授子貢觴,迎流而挹之,投而棄之,從流而挹之,滿而溢之,跪置沙上,曰:「禮不親授。」
子貢還報其辭。
孔子曰:「丘已知之矣。
抽琴去其軫,以授子貢曰:「為之辭。」
子貢往曰:「向者聞子之言,穆如清風,不拂不寤,私復我心,有琴無軫,願借子調其音。」
處子曰:「我鄙野之人也。
陋固無心,五音不知,安能調琴?」
子貢以報孔子,孔子曰:「丘已知之矣。
過賢則賓。」
抽絺綌五兩以授子貢曰:「為之辭。」
子貢往曰:「吾北鄙之人也。
一自一北徂南,將欲之楚,有絺綌五兩,非敢以當子之身也,願注之水旁。」
處子曰:「行客之人,嗟然永久,分其資財,棄於野鄙,妾年甚少,何敢受子。
子不早命,竊有狂夫名之者矣。」
子貢以告孔子,孔子曰:「丘已知之矣。
斯一婦一人達於人一情一而知禮。」
詩云:「南有喬木,不可休息,漢有游一女一,不可求思。」
此之謂也。
頌曰:孔子出遊,阿谷之南,異其處子,欲觀其風,子貢三反,一女一辭辨深,子曰達一情一,知禮不一婬一。
趙津一女一娟
趙津一女一娟者,趙河津吏之一女一,趙簡子之夫人也。
初簡子南擊楚,與津吏期,簡子至,津吏醉臥,不能渡,簡子怒,欲殺之,娟懼,持楫而走,簡子曰:「一女一子走何為?」
對曰:「津吏息一女一。
妾父聞主君東渡不測之水,恐風波之起,水神動駭,故禱祠九一江一 三淮之神,供具備禮,御厘受福,不勝巫祝,杯酌餘瀝,醉至於此。
君欲殺之,妾願以鄙軀易父之死。」
簡子曰:「非一女一之罪也。」
娟曰:「主君欲因其醉而殺之,妾恐其身之不知痛,而心不知罪也。
若不知罪殺之,是殺不辜也。
願醒而殺之,使知其罪。」
簡子曰:「善。」
遂釋不誅。
簡子將渡,用楫者少一人,娟攘卷摻楫而請,曰:「妾居河濟之間,世一習一 舟楫之事,願備員持楫。」
簡子曰:「不谷將行,選士大夫,齊戒沐浴,義不與一婦一人同舟而渡也。」
娟對曰:「妾聞昔者湯伐夏,左驂驪,右驂一牝一靡,而遂放桀。
武王伐殷,左驂一牝一騏,右驂一牝一,而遂克紂,至於華山之陽。
主君不欲渡則已,與妾同舟,又何傷乎?」
簡子悅,遂與渡,中流為簡子發河一激一之歌,其辭曰:「升彼阿兮面觀清,水揚波兮查冥冥,禱求福兮醉不醒,誅將加兮妾心驚,罰既釋兮瀆乃清,妾持楫兮一操一其維,蛟龍助兮主將歸,呼來棹兮行勿疑。」
簡子大悅曰:「昔者不谷夢娶妻,豈此一女一乎?」
將使人祝祓,以為夫人。
娟乃再拜而辭曰:「夫一婦一人之禮,非媒不嫁。
嚴親在內,不敢聞命。」
遂辭而去。
簡子歸,乃納幣於父母,而立以為夫人。
君子曰:「一女一娟通達而有辭。」
詩云:「來游來歌,以矢其音。」
此之謂也。
頌曰:趙簡渡河,津吏醉荒,將欲加誅,一女一娟恐惶,一操一楫進說,父得不喪,維久難蔽,終遂發揚。
趙佛肸母
趙佛肸母者,趙之中牟宰佛肸之母也。
佛肸以中牟叛。
趙之法,以城叛者,身死家收。
佛肸之母將論,一自一言曰:「我死不當。」
士長問其故,母曰:「為我通於主君,乃言;不通,則老一婦一死而已。」
士長為之言於襄子,襄子出,問其故,母曰:「不得見主君則不言。」
於是襄子見而問之曰:「不當死何也?」
母曰:「妾之當死亦何也?」
襄子曰:「而子反。」
母曰:「子反,母何為當死?」
襄子曰:「母不能教子,故使至於反,母何為不當死也?」
母曰:「吁,以主君殺妾為有說也,乃以母無教邪!妾之職盡久矣,此乃在於主君。
妾聞子少而慢者,母一之 罪也。
長而不能使者,父之罪也。
今妾之子少而不慢,長又能使,妾何負哉!妾聞之,子少則為子,長則為友,夫死從子,妾能為君長子,君一自一擇以為臣,妾之子與在論中,此君之臣,非妾之子。
君有暴臣,妾無暴子,是以言妾無罪也。
襄子曰:「善,夫佛肸之反,寡人之罪也。」
遂釋之。
君子曰:「佛肸之母,一言而發襄子之意,使行不遷怒之德,以免其身。」
詩云:「既見君子,我心寫兮。」
此之謂也。
頌曰:佛肸既叛,其母任理,將就於論,一自一言襄子,陳列母職,子長在君,襄子說之,遂釋不論。
齊威虞姬
虞姬者,名娟之,齊威王之姬也。
威王即位,九年不治,委政大臣,諸侯並侵之。
其佞臣周破一胡一 專權擅勢,嫉賢妒能,即墨大夫賢,而日毀之,阿大夫不肖,反日譽之。
虞姬謂王曰:「破一胡一 ,讒諛之臣也,不可不退。
齊有北郭先生者,賢明有道,可置左右。」
破一胡一 聞之,乃惡虞姬曰:「其幼弱在於閭巷之時,嘗與北郭先生通。」
王疑之,乃閉虞姬於九層之台,而使有司即窮驗問,破一胡一 賂執事者,使竟其罪,執事者誣其辭而上之,王視其辭,不合於意,乃召虞姬而一自一問焉,虞姬對曰:「妾娟之幸得蒙先人之遺體,生於天壤之閒,去蓬廬之下,侍明王之燕,泥附王著,薦床 蔽席,供執埽除,掌奉湯沐,至今十餘年矣。
惓惓之心,冀幸補一言,而為邪臣所擠,湮於百重之下,不意大王乃復見而與之語。
妾聞玉石墜泥不為污,柳下覆寒,一女一不為亂。
積之於素雅,故不見疑也。
經瓜田不躡履,過李園不正冠,妾不避,此罪一也。
既陷難中,有司受賂,聽用邪人,卒見覆冒,不能一自一明。
妾聞寡一婦一哭城,城為之崩。
亡士歎市,市為之罷。
誠信發內,感動城市。
妾之冤明於白日,雖獨號於九層之內,而眾人莫為豪厘,此妾之罪二也。
既有污名,而加此二罪,義固不可以生。
所以生者,為莫白妾之污名也。
且一自一古有之,伯奇放野,申生被患。
孝順至明,反以為殘。
妾既當死,不復重陳,然願戒大王,群臣為邪,破一胡一 最甚。
王不執政,國殆危矣。
於是王大寤,出虞姬,顯之於朝市,封即墨大夫以萬戶,烹阿大夫與周破一胡一 。
遂起兵收故侵地,齊國震懼,人知烹阿大夫,不敢飾非,務盡其職,齊國大治。
君子謂虞姬好善。
詩云:「既見君子,我心則降。」
此之謂也。
頌曰:齊國惰政,不治九年,虞姬譏刺,反害其身,姬列其事,上指皇天,威王覺寤,卒距強秦。
齊鍾離一春一
鍾離一春一者,齊無鹽邑之一女一,宣王之正後也。
其為人極醜無雙,臼頭,深目,長壯,大節,卬鼻,結喉,肥項,少發,折腰,出一胸一,皮膚若漆。
行年四十,無所容入,衒嫁不讎,流棄莫執。
於是乃拂拭短褐,一自一詣宣王,謂謁者曰:「妾齊之不讎一女一也。
聞君王之聖德,願備後宮之埽除,頓首司馬門外,唯王幸許之。」
謁者以聞,宣王方置酒於漸台,左右聞之,莫不掩口大笑曰:「此天下強顏一女一子也,豈不異哉!」於是宣王乃召見之,謂曰:「昔者先王為寡人娶妃匹,皆已備有列位矣。
今夫人不容於鄉里布衣,而欲干萬乘之主,亦有何奇能哉?」
鍾離一春一對曰:「無有。
特竊慕大王之美義耳。」
王曰:「雖然,何善?」
良久曰:「竊嘗善隱。」
宣王曰:「隱固寡人之所願也,試一行之。」
言未卒,忽然不見。
宣王大驚,立發隱書而讀之,退而推之,又未能得。
明日,又更召而問之,不以隱對,但揚目銜齒,舉手拊膝,曰:「殆哉殆哉!」如此者四。
宣王曰:「願遂聞命。」
鍾離一春一對曰:「今大王之君國也,西有衡秦之患,南有強楚之讎,外有二國之難。
內聚奸臣,眾人不附。
一春一秋四十,壯男不立,不務眾子而務眾一婦一。
尊所好,忽所恃。
一旦山陵崩弛,社稷不定,此一殆也。
漸台五重,黃金白玉,琅玕籠疏翡翠珠璣,幕絡連飾,萬民罷極,此二殆也。
賢者匿於山林,諂諛強於左右,邪偽立於本朝,諫者不得通入,此三殆也。
飲酒沈湎,以夜繼晝,一女一樂俳優,縱橫大笑。
外不修諸侯之禮,內不秉國家之治,此四殆也。
故曰殆哉殆哉。」
於是宣王喟然而歎曰:「痛乎無鹽君之言!乃今一聞。」
於是拆漸台,罷一女一樂,退諂諛,去雕琢,選兵馬,實府庫,四辟公門,招進直言,延及側陋。
卜擇吉日,立太子,進慈母,拜無鹽君為後。
而齊國大安者,丑一女一之力也。
君子謂鍾離一春一正而有辭。
詩云:「既見君子,我心則喜。」
此之謂也。
頌曰:無鹽之一女一,干說齊宣,分別四殆,稱國亂煩,宣王從之,四辟公門,遂立太子,拜無鹽君。
齊宿瘤一女一
宿瘤一女一者,齊東郭採桑之一女一,閔王之後也。
項有大瘤,故號曰宿瘤。
初,閔王出遊,至東郭,百姓盡觀,宿瘤一女一採桑如故,王怪之,召問曰:「寡人出遊,車騎甚眾,百姓無少長皆棄事來觀,汝採桑道旁,曾不一視,何也?」
對曰:「妾受父母教採桑,不受教觀大王。」
王曰:「此奇一女一也,惜哉宿瘤!」一女一曰:「婢妾之職,屬之不二,予之不忘,中心謂何,宿瘤何傷?」
王大悅之曰:「此賢一女一也。」
命後車載之,一女一曰:「賴大王之力,父母在內,使妾不受父母一之 教,而隨大王,是奔一女一也,大王又安用之?」
王大慚,曰:「寡人失之。」
又曰:「貞一女一一禮不備,雖死不從。」
於是王遣歸,使使者加金百鎰,往聘迎之,父母驚惶,欲洗沐,加衣裳,一女一曰:「如是見王,則變容更服,不見識也,請死不往。」
於是如故,隨使者,閔王歸見諸夫人,告曰:「今日出遊,得一聖一女一,今至斥汝屬矣。」
諸夫人皆怪之,盛服而衛,遲其至也,宿瘤,駭,宮中諸夫人皆掩口而笑,左右失貌,不能一自一止,王大慚曰:「且無笑不飾耳。
夫飾與不飾,固相去十百也。」
一女一曰:「夫飾與不飾,相去千萬,尚不足言,何獨十百也!」王曰:「何以言之?」
對曰:「一性一相近,一習一 相遠也。
昔者堯舜桀紂,俱天子也。
堯舜一自一飾以仁義,雖為天子,安於節儉,茅茨不翦,采椽不斲,後宮衣不重采,食不重味。
至今數千歲,天下歸善焉。
桀紂不一自一飾以仁義,一習一 為苛文,造為高台深池,後宮蹈綺縠,弄珠玉,意非有饜時也。
身死國亡,為天下笑,至今千餘歲,天下歸惡焉。
由是觀之,飾與不飾,相去千萬,尚不足言,何獨十百也。」
於是諸夫人皆大慚,閔王大感,立瘤一女一以為後。
出令卑宮室,填池澤,損膳減樂,後宮不得重采。
期月之間,化行鄰國,諸侯朝之,侵三晉,懼秦楚,立帝號。
閔王至於此也,宿瘤一女一有力焉。
及一女一死之後,燕遂屠齊,閔王逃亡,而弒死於外。
君子謂宿瘤一女一通而有禮。
詩云:「菁菁者莪,在彼中阿,既見君子,樂且有儀。」
此之謂也。
頌曰:齊一女一宿瘤,東郭採桑,閔王出遊,不為變常,王召與語,諫辭甚明,卒升後位,名聲光榮。
齊孤逐一女一
孤逐一女一者,齊即墨之一女一,齊相之妻也。
初,逐一女一孤無父母,狀甚醜,三逐於鄉,五逐於裡,過時無所容。
齊相一婦一死,逐一女一造襄王之門,而見謁者曰:「妾三逐於鄉,五逐於裡,孤無父母,擯棄於野,無所容止,願當君王之盛顏,盡其愚辭。」
左右復於王,王輟食吐哺而起。
左右曰:「三逐於鄉者,不忠也;五逐於裡者,少禮也。
不忠少禮之人,王何為遽?」
王曰:「子不識也。
夫牛鳴而馬不應,非不聞牛聲也,異類故也。
此人必有與人異者矣。
遂見與之語三日。
始一日,曰:「大王知國之柱乎?」
王曰:「不知也。」
逐一女一曰:「柱,相國是也。
夫柱不正則棟不安,棟不安則榱橑墮,則屋幾覆矣。
王則棟矣,庶民榱橑也,國家屋也。
夫屋堅與不堅,在乎柱。
國家安與不安,在乎相。
今大王既有明知,而國相不可不審也。」
王曰:「諾。」
其二日,王曰:「吾國相奚若?」
對曰:「王之國相,比目之魚也,外比內比,然後能成其事,就其功。」
王曰:「何謂也?」
逐一女一對曰:「明其左右,賢其妻子,是外比內比也。」
其三日,王曰:「吾相其可易乎?」
逐一女一對曰:「中才也,求之未可得也。
如有過之者,何為不可也?今則未有。
妾聞明王之用人也,推一而用之。
故楚用虞邱子,而得孫叔敖;燕用郭隗,而得樂毅。
大王誠能厲之,則此可用矣。」
王曰:「吾用之柰何?」
逐一女一對曰:「昔者齊桓公尊九九之人,而有道之士歸之。
越王敬螳蜋之怒,而勇士死之。
葉公好龍,而龍為暴下。
物之所征,固不須頃。」
王曰:「善。」
遂尊相,敬而事之,以逐一女一妻之。
居三日,四方之士多歸於齊,而國以治。
詩云:「既見君子,並坐鼓瑟。」
此之謂也。
頌曰:齊逐孤一女一,造襄王門,一女一雖五逐,王猶見焉,談國之政,亦甚有文,與語三日,遂配相君。
楚處莊侄
楚處莊侄者,楚頃襄王之夫人,縣邑之一女一也。
初,頃襄王好台榭,出入不時,行年四十,不立太子,諫者蔽塞,屈原放逐,國既殆矣。
秦欲襲其國,乃使張儀間之,使其左右謂王曰:「南遊於唐,五百里有樂焉。」
王將往。
是時莊侄年十二,謂其母曰:「王好一婬一樂,出入不時。
一春一秋既盛,不立太子。
今秦又使人重賂左右,以惑我王,使游五百里之外,以觀其勢。
王已出,奸臣必倚敵國而發謀,王必不得反國。
侄願往諫之。」
其母曰:「汝嬰兒也,安知諫?」
不遣,侄乃逃。
以緹竿為幟,侄持幟伏南郊道旁,王車至,侄舉其幟,王見之而止,使人往問之,使者報曰:「有一一女一童伏於幟下,願有謁於王。」
王曰:「召之。」
侄至,王曰:「一女一何為者也?」
侄對曰:「妾縣邑之一女一也,欲言隱事於王,恐壅閼蔽塞,而不得見聞。
大王出遊五百里,因以幟見。」
王曰:「子何以戒寡人?」
侄對曰:「大魚失水,有龍無尾。
牆欲內崩,而王不視。」
王曰:「不知也。」
侄對曰:「大魚失水者,王離國五百里也,樂之於前,不思禍之起於後也。
有龍無尾者,年既四十,無太子也。
國無強輔,必且殆也。
牆欲內崩而王不視者,禍亂且成而王不改也。」
王曰:「何謂也?」
侄曰:「王好台榭,不恤眾庶,出入不時,耳目不聰明。
一春一秋四十不立太子,國無強輔,外內崩壞。
強秦使人內間王左右,使王不改,日以滋甚,今禍且構。
王游於五百里之外,王必遂往,國非王之國也。」
王曰:「何也?」
侄曰:「王之致此三難也以五患。」
王曰:「何謂五患?」
侄曰:「宮室相望,城郭闊達,一患也。
宮垣衣繡,民人無褐,二患也。
奢侈無度,國且虛竭,三患也。
百姓飢餓,馬有餘秣,四患也。
邪臣在側,賢者不達,五患也。
王有五患,故及三難。」
王曰:「善。」
命後車載之,立還反國,門已閉,反者已定,王乃發鄢郢之師以擊之,僅能勝之。
乃立侄為夫人,位在鄭子袖之右,為王陳節儉一愛一民之事,楚國復強。
君子謂莊侄雖違於禮,而終守以正。
詩云:「北風其喈,雨雪霏霏,惠而好我,攜手同。」
歸此之謂也。
頌曰:楚處莊侄,雖為一女一童,以幟見王,陳國禍凶,設王三難,五患累重,王載以歸,終卒有功。
齊一女一徐吾
齊一女一徐吾者,齊東海上貧一婦一人也。
與鄰一婦一李吾之屬會燭,相從夜績。
徐吾最貧,而燭數不屬。
李吾謂其屬曰:「徐吾燭數不屬,請無與夜也。」
徐吾曰:「是何言與?妾以貧燭不屬之故,起常早,息常後,灑埽陳席,以待來者。
一自一與蔽薄,坐常處下。
凡為貧燭不屬故也。
夫一室之中,益一人,燭不為暗,損一人,燭不為明,何一愛一東壁之餘光,不使貧妾得蒙見哀之?恩長為妾役之事,使諸君常有惠施於妾,不亦可乎!」李吾莫能應,遂復與夜,終無後言。
君子曰:「一婦一人以辭不見棄於鄰,則辭安可以已乎哉!」詩云:「辭之輯矣,民之協矣。」
此之謂也。
頌曰:齊一女一徐吾,會績獨貧,夜托燭明,李吾絕焉,徐吾一自一列,辭語甚分,卒得容入,終沒後言。
齊太倉一女一
齊太倉一女一者,漢太倉令淳於公之少一女一也,名緹縈。
淳於公無男,有一女一五人。
孝文皇帝時,淳於公有罪當刑。
是時一肉一刑尚在,詔獄系長安,當行會逮,公罵其一女一曰:「生子不生男,緩急非有益。」
緹縈一自一悲泣,而隨其父至長安,上書曰:「妾父為吏,齊中皆稱廉平,今坐法當刑。
妾傷夫死者不可復生,刑者不可復屬,雖欲改過一自一新,其道無由也。
妾願入身為官婢,以贖父罪,使得一自一新。」
書奏,天子憐悲其意,乃下詔曰:「蓋聞有虞之時,畫衣冠,異章服,以為戮,而民不犯,何其至治也?今法有一肉一刑五,而奸不止,其咎安在?非朕德薄而教之不明歟?吾甚一自一媿。
夫訓道不純,而愚民陷焉。
詩云:『愷悌君子,民之父母。
』今人有過,教未施,而刑已加焉。
或欲改行為善,而其道無繇。
朕甚憐之。
夫刑者至斷支體,刻肌膚,終身不息,何其痛而不德也!豈稱為民父母一之 意哉!其除一肉一刑。」
一自一是之後,鑿顛者髡,抽脅者笞,刖足者鉗。
淳於公遂得免焉。
君子謂緹縈一言發聖主之意,可謂得事之宜矣。
詩云:「辭之懌矣,民之莫矣。」
此之謂也。
頌曰:緹縈訟父,亦孔有識,推誠上書,文雅甚備,小一女一之言,乃感聖意,終除一肉一刑,以免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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