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明史
第二十章 清軍攻佔桂林、廣州
第一節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統兵南下
1648年(順治五年)清廷在姜瓖、金聲桓、李成棟掀起的反清一浪一潮下,深感滿洲兵力有限,決定起用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三王統兵南下。
這年十二月,多爾袞派使者召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從遼東入京。
次年四月,三人到達北京1。
五月十九日,清廷下詔改封恭順王孔有德為定南王、懷順王耿仲明為靖南王、智順王尚可喜為平南王。
同一天「令定南王孔有德率舊兵三千一百,及新增兵一萬六千九百,共二萬,往剿廣西,挈家駐防,其全省巡撫、道、府、州、縣各官並印信俱令攜往。
靖南王耿仲明率舊兵二千五百,及新增兵七千五百;平南王尚可喜率舊兵二千三百,及新增兵七千六百,共二萬,往剿廣東,挈家駐防,其全省巡撫、道、府、州、縣各官並印信俱令攜往」2。
當部署三王南下時,清廷原來的意圖是命孔有德征福建,耿仲明取便東,尚可喜攻廣西。
尚可喜明知自己和耿仲明部下兵馬都不過兩千餘名,加上新增兵也只有一萬,難以承擔攻取一省的任務,建議增強兵力,縮短戰線。
孔有德傲慢自大,嗤笑尚可喜膽小怯懦,自告奮勇獨力攻取便西。
清廷會議後決定耿、尚合兵進取便東,孔有德率部進攻廣西1。
三王藩下將領的設置是:定南王下以線國安任左翼總兵官,曹得先為右翼總兵官,另調湖廣辰常總兵馬蛟麟為隨征總兵;靖南王下以徐得功為左翼總兵官,連得成為右翼總兵官;平南王下以許爾顯為左翼總兵官,班志富為右翼總兵官。
部署既定,孔、耿、尚三人即率舊部下江南,會合浙江、湖廣等地調集的兵馬。
孔有德由湖南向廣西進軍;耿仲明、尚可喜則取道江西入粵。
1649年(順治六年)十一月初二日,靖南王耿仲明部駐吉安,平南王尚可喜駐臨江(府治在清江縣),二人商定十二月初三日出師南進。
就在這時滿洲貴族向清廷控告耿仲明、尚可喜率兵南下時收留了「逃人」一千多名,清廷派去嚴厲追查。
耿仲明知道觸犯了朝廷的深忌,惟恐受到「窩藏逃人法」的懲辦,十一月二十七日在吉安自一殺。
清廷原擬將尚可喜、耿仲明削去王爵,各罰銀五千兩;多爾袞考慮到正在用人之際,以「航海投誠」有功為名決定免削爵,罰銀減為四千兩。
耿仲明畏罪自一殺的消息傳到北京後,清廷決定平南、靖南二藩兵力由尚可喜負主要責任,耿仲明之子耿繼茂僅以阿思哈哈番職位統率其父舊部充當尚可喜的助手1。
1 順治六年二月三十日恭順王孔有德「為恭謝天恩敬報起行日期」揭帖中說,他已定於三月二十七日率部就道進發。
見《明清檔案》第十冊,A10—31號。
這是指他帶領部眾由遼東開拔的時間。
2 《清世祖實錄》卷四十四。
1 《平南王元功垂范》捲上。
孔有德在順治九年四月死到臨頭時還在疏中自我吹噓道:「臣謬辱廷推,駐防閩海。
同時有固辭粵西之役者(指尚可喜)。
……臣自念受恩至渥,……故毅然以粵西為請。」
見《清史列傳》卷七十八《孔有德傳》。
1 為尚可喜歌功頌德的《平南王元功垂范》中說:「前此王未嘗特將。
自靖南薨,戰守方略一出王指授。
……王好讓,嘗曰:入關以來,有豫、英諸王;下湖南有恭、懷二王在,吾何力之有焉。」
事實上,命將出自朝廷,尚可喜不過以謙遜自詡罷了。
耿繼茂襲封靖南王在順治八年四月,見《清世祖實錄》卷五十七。
第二節孔有德佔領桂林與瞿式耜死難
1649年(順治六年)夏天,孔有德率部行至湖南,駐於衡州,「相機進剿廣西」。
清廷為了使孔有德能夠專力攻取便西,在次年(1650)二月調駐守山東濟南的續順公沈永忠帶領官兵移駐湖南寶慶,撥固山額真圖賴標下總兵張國柱、郝效忠兩部歸沈永忠指揮2。
孔有德在度過炎暑之後,於秋天進攻湘、桂兩省交境的要隘龍一虎關。
明永國公曹志建率部阻擊,被孔有德軍擊敗,士卒死者有一萬多人3。
清軍佔領龍一虎關,曹志建引敗兵逃入其弟曹四駐紮的廣西灌一陽一,永國公印也在混亂中丟失,另用木頭刻制一枚。
九月十二日,孔有德命董英、何進勝等攻灌一陽一,曹志建兄弟望風先遁,逃至恭城青塘窩。
次日,清軍進迫曹營,分兵三路合力進攻,明軍大敗,將軍劉大勝等四名、總兵林永忠等七名陣亡,士卒被殺三千多人,曹志建兄弟領著殘兵逃入深山徭峒。
清軍繳獲木刻永國公印、大炮二十八座、槍銃三百一十五隻以及馬匹、火藥、刀槍、盔甲甚多1。
恭城失守使桂林東南面已受到威脅,另一路清軍由全州、興安進攻嚴關,構成南北合擊之勢。
明留守桂林大學士瞿式耜於十月十三日召集諸將開會討論戰守事宜。
當時桂林地區的明軍還相當多,興安、嚴關有開國公趙印選部,桂林城內有衛國公胡一青、武陵侯楊國棟、寧遠伯王永祚、綏寧伯蒲纓、寧武伯馬養麟。
瞿式耜認為憑借手頭兵力即使不能打敗孔有德部清軍,至少也可以守住別林。
因此,他竭力籌措糧餉,鼓勵諸將備戰。
不料,這些養尊處優的將領已成驚弓之鳥,毫無鬥志。
十一月初五日,趙印選傳來興安塘報,說嚴關一帶設置的塘兵都被掃去,清軍即將迫近桂林。
瞿式耜大吃一驚,急忙催促趙印選領兵扼險防守。
趙印選見清軍勢大,畏縮不前,這天下午他和胡一青、王永祚、蒲纓、楊國棟、馬養麟帶領部眾保護著家屬離開桂林向西逃竄,城中頓時大亂。
刑部尚書(原兩廣總督)於元燁「微服出走,甫至月城,遂為亂兵所殺」2。
瞿式耜眼看諸將不戰先遁,捶胸頓足道:「朝廷以高爵餌此輩,百姓以膏血養此輩,今遂作如此散場乎?」
3在絕望當中,他決定自己留下來,與城共存亡,派中軍徐高攜帶朝廷頒給的敕印送往永歷帝行在4。
傍晚,總督張同敞聽說桂林兵將星散,只有瞿式耜仍留在城內,就從漓江東岸泅水入城,要和式耜一道殉義。
瞿式耜對他說:「城存與存,城亡與亡。
自丁亥(1647)三月已拼一死,吾今日得死所矣!子非留守,可以無死,盍去諸?」
張同敞毅然回答:「死則俱死耳!迸人恥獨為君子,君獨不容我同殉乎!二人於燈下正襟危坐,夜雨淙淙,遙望城外火光燭天,城內寂無聲響。
天亮前,守門兵來報告清兵已經佔領桂林各城門。
初六日上午,瞿式耜、張同敞被清軍押往靖江王府(即王城,獨秀峰在其中)見定南王孔有德。
靖江王朱亨歅父子也拒絕出逃,同時被清軍俘虜。
瞿、張被俘以後,不管孔有德婉言相勸,還是威加一逼一迫,二人始終英勇不屈,只求速死。
孔有德無計可施,把他們軟禁於桂林。
二人賦詩唱和言志,合計一百餘首,名曰《浩氣吟》。
其中式耜有句云:「莫笑老夫輕一死,汗青留取姓名香。」
同敞詩云:「衣冠不改生前制,名姓空留死後詩。」
過了一個月,瞿式耜見不是了局,惟恐訛言流傳,就寫下一封密信派一名老兵送往原駐平樂府的焦璉,信中說:「徐高、陳希賢重兵在城未散,城中俱假虜,若援兵疾入,可反正也。」
1老兵出城時被搜獲密信,孔有德耽心留下有後患,下令將二人處斬。
閏十一月十七日,瞿式耜、張同敞在桂林遇難2。
瞿式耜、張同敞在可以轉移的時候不肯轉移,寧可束手待斃,這種現象在南明史上並不少見。
究其心理狀態主要有兩點:一是對南明前途已經失去了信心。
張同敞在桂林失守前不久對友人錢秉鐙說:「時事如此,吾必死之。」
錢氏開導說:「失者可復,死則竟失矣。」
同敞傷心備至地回答道:「雖然,無可為矣!吾往時督兵,兵敗,吾不去,將士復回以取勝者有之。
昨者敗兵踣我而走矣,士心如此,不死何為?」
1瞿式耜的經歷比張同敞更複雜,他既因封孫可望為秦王事不贊成聯合大西軍,對郝永忠、忠貞營等大順軍餘部忌恨甚深,而傾心倚靠的永歷朝廷文官武將平時驕橫躁進,一遇危急或降清或逃竄,毫無足恃,已經感到前途渺茫了。
其次,根深蒂固的儒家成仁取義思想也促使他們選擇了這條道路。
與其趁清軍未到之時離開桂林也改變不了即將坍塌的大廈,不如待清軍入城後,以忠臣烈士的形象博個青史留名。
盡避這種坐以待斃的做法多少顯得迂腐,還是應當承認瞿式耜、張同敞的從容就義比起那些貪生怕死的降清派和遁入空門、藏之深山的所謂遺民更高潔得多,理應受到後世的敬仰。
2 順治七年二月兵部尚書阿哈尼堪等「為塘報湖南逆賊情形仰乞聖鑒事」揭帖,見《明清檔案》第十一冊,A11—94號。
3 王夫之《永歷實錄》卷十《曹志建傳》。
1 順治七年十月偏沅巡撫金廷獻「為飛報捷功事」揭帖,見《明清檔案》第十二冊,A12—51號。
2 瞿無錫《庚寅始安事略》。
魯可藻《嶺表紀年》卷四記:「於元煜為亂兵所殺」,煜字為避康熙諱改。
3 瞿式耜《臨難遺表》,見《瞿式耜集》卷一,奏疏。
4 徐高出城後也被清軍捕獲,在桂林遇害,見瞿昌文《粵行紀事》卷三。
1 瞿元錫《庚寅始安事略》。
按,徐高為瞿式耜中軍,陳希賢為旗鼓,均掛總兵銜。
信中說徐陳二人有重兵在城,言過其實,意在鼓舞焦璉率兵突襲桂林。
2 見《瞿式耜集》、瞿昌文《粵行紀事》卷三,按,閏十一月為明大統歷,清時憲歷次年置閏於二月,故按清歷應為十一月十七日。
瞿、張被害地點諸書記載不一,當以瞿昌文所記桂林城北仙鶴巖為實。
1 錢秉鐙《所知錄》卷四。
第三節尚可喜、耿繼茂攻佔廣州
自從李成棟、金聲桓先後敗亡以後,明朝廷為了防止清軍侵入廣東,在1649年(永歷三年,順治六年)三月,派武陟伯閻可義領兵鎮守南雄。
閻可義在李成棟部將中是比較忠勇敢戰的。
1649年七月,他曾再次統兵翻越梅嶺進攻南安府(府治大余),軍勢還相當強盛。
清南安守將劉伯祿、金震出等向贛州「泣血求救,一刻四報,危在旦夕」。
清南贛巡撫劉武元派副將栗養志等率兵往援。
七月初七日、十六日清軍分兩路直搏明軍,閻可義部戰敗,總兵劉治國、陳傑等被俘,大、小梅嶺都被清軍佔領1。
梅嶺戰役之後不久,閻可義病死於南雄2。
杜永和、李元胤等人商量決定派寶豐伯羅成耀去接替。
羅成耀不願意,發牢一騷一說:「爾等俱安享受用,獨苦我邪!且國公(指李成棟)屢出,未能一逞,今以我去,能又何如?」
在杜永和等反覆勸說給以重賄下,他才勉強赴任,自己駐於韶州,只派中軍江起龍守南雄3。
這年舊歷十二月初三日,尚可喜、耿繼茂率部從江西臨江府出發,十六日到贛州。
南贛巡撫劉武元派協將栗養志軍為前鋒,二十七日清軍主力進抵南安府。
尚可喜一面派人偵探廣東明軍守備情況,一面散佈消息說所部清軍將在南安府內過年,休養士馬。
二十八日晚上趨明軍無備,翻越梅嶺進入廣東省境。
第二天抵達南雄,事先派了數十名間諜潛伏於城內,三十日除夕晚上放火焚燒鼓樓,趁明軍慌亂救火之際,打開文明門,清軍主力衝入城內;明總兵楊傑等倉猝應戰,被清軍擊敗,楊傑和副將蕭啟等十餘名將領被殺,總兵董垣信被活捉1。
明守軍馬兵二百餘名、步兵六千餘名戰死,「城內居民,屠戮殆盡」2。
攻佔南雄之後,清廷所派廣東巡撫李棲鳳即入城據守。
順治七年(1650)正月初三日,尚可喜、耿繼茂率領清軍由南雄出發,初六日抵韶州府。
明寶豐伯羅成耀事先已帶領兵將和道、府、縣官南逃,清軍未遇任何抵抗即佔領韶州,遣人招撫府屬六縣3。
南雄、韶州相繼失守的消息傳到肇慶,永歷朝廷又是一番驚惶失措。
馬吉翔以清軍勢大難敵為由,竭力主張向廣西逃難。
鎮守廣州的兩廣總督杜永和請求不要輕易移蹕,以免導致廣東各地人心瓦解。
朱由榔猶豫不決,派劉遠生和金堡去廣州解釋逃往廣西的必要一性一。
劉遠生等乘輕舸從亂軍之中到達廣州,向杜永和等人說明朝廷意圖。
杜永和深知朱由榔膽小怕死,又不便阻止。
劉遠生回到肇慶向永歷帝奏言:「永和奉詔,固不敢阻留陛下行止。
但涕泣為臣言:『上西去,則竟棄廣東,付之還囗(虜),諸忠義士隨成棟反正者,亦付之還囗(虜),令其殺戮。
為皇上畫此謀者,亦何其慘也!』臣聞其言,惻然無以對。
今或請兩宮(指兩位皇太后)暫移梧州,而車駕暫留,號召援兵。
永和他日之必不敢阻駕,臣請以首領任之。」
1優柔寡斷的永歷帝聽了劉遠生的婉轉陳言,也想暫且留在肇慶觀察一下形勢的發展。
可是,太監夏國祥卻迫不及待地用步輦把慈聖皇太后抬到行宮門外,以太后懿旨名義催促朱由榔上船逃往廣西梧州。
桂林留守大學士瞿式耜獲悉朝廷逃離肇慶後,也大不以為然。
他在永歷四年(1650)二月十三日奏疏中說:「端州(即肇慶)為皇上發祥之地,忍棄而不顧乎?且東失則西孤,又萬分不容不兼顧者乎?」
2盡避清軍離肇慶還有相當一段距離,廣東、廣西的實權大臣又都反對朱由榔的播遷,但無濟於事,朱由榔仍在正月初八日登舟,「百官倉皇就道。
粵東人皆奔回,惟輔臣士俊獨坐閣中不去。
上念其年且九十,不能從行,敕令回籍,俟亂定再召,乃去。」
二月初一日,朱由榔到達梧州,「駐蹕水殿」3。
皇帝帶頭逃竄,給廣東士民的心理上蒙上一層一陰一影。
朱由榔命「馬吉翔改兵部尚書,督守肇慶,曹煜升尚書,與李元胤並留督」4。
此後又命廣西的慶國公陳邦傅、忠貞營劉國俊等部東援。
兵力雖多,卻由於缺乏核心指揮,各部不僅觀望不前,而且互相牽制,甚至自相殘殺,致使入粵清軍得以順利地完成進攻廣州的部署。
正月二十七日,尚可喜、耿繼茂統軍由韶州南下,二十九日到達英德縣。
在該地分兵一支由總兵許爾顯、副將江定國帶領由水路攻取便州門戶清遠縣。
三月初四日尚、耿主力進至叢化縣,明知縣季奕聲投降。
初六日尚、耿所部即推進到廣州郊外。
明兩廣總督杜永和嚴詞拒絕尚、耿的招降,據城堅守。
初九日晨,清軍抬著梯子進攻廣州北城,在守軍頑強抵抗下大敗而回。
尚可喜見廣州守禦堅固,城中明軍實力尚強,如果一味硬攻勢必損兵折將。
於是,他同耿繼茂等商議改變戰略,決定採取掃清外圍,加緊鑄造大炮等措施,為最後拿下廣州創造條件。
尚可喜一面命官兵抓伕在廣州城的北、東、西三面挖壕圍困,一面招降廣東沿海的所謂「積年大寇紅旗水師」,控制南面海口。
四月二十六日,「紅旗水師」總兵梁標相、劉龍勝、徐國隆帶領戰船一百二十五隻,焚劫杜永和部水師船艘,剃髮投降清朝,停泊於廣州城外的東、西二洲1。
為了加強水上兵力,尚可喜還命總兵許爾顯、中軍盛登科等監督增造船隻一百一十九艘,到九月十八日才完工,同時召募水兵二千二百名,會同「紅旗水師」控扼廣州水域,與陸上清軍形成「犄角之勢」。
尚可喜、耿繼茂還派出使者招降明惠州總兵黃應傑、潮州總兵郝尚久和守道李士璉、巡道沈時啟,殺明朝滋一陽一、銅陵、興化、永平等八郡王1,從而擴大了清軍控制區。
清福建巡撫張學聖在奏疏中說:「六月二十五日據潮州投誠總兵郝尚久」遣員赴漳州請援兵抵禦鄭成功圍攻潮州之軍,清漳州總兵王邦俊出兵解圍,可知郝尚久降清必在六月以前。
同件中說郝尚久交出「偽新泰伯銀印一顆重七十八兩」,「海寇鄭成功惡其歸順,攻圍潮城勢甚危急,尚久遣官赴閩請援,職經移行漳州鎮臣王邦俊統兵前往解圍,恢復大捷」2。
鄭成功進攻潮州另有原因,這裡不再重複。
尚可喜深知廣州城牆堅固,城中明軍兵多志堅,「非用大炮斷難收功」,因此他命投降知縣季奕聲在叢化加緊鑄炮,造成四十六位,加上由江西贛州帶來和途中繳獲的大炮二十七位,合計七十三位;同時製造炮子、火藥,達到「每炮一位備足火藥、炮子四百出」3。
此外,增援清軍也陸續到達,其中有原駐南贛的高進庫、先啟玉部、廣德鎮總兵郭虎部。
南明永歷朝廷曾派總兵馬寶、郭登弟等由肇慶攻清遠,藉以牽制清軍,被擊退。
明大學士何吾騶組織總兵陳奇策率領戰艦一百餘艘會同張月部陸兵迎戰於三水,也被清軍擊敗,三水失守4。
到十月下旬,清軍各項準備工作均已就緒,尚可喜、耿繼茂下令全力進攻廣州,總兵連得成、班志富、郭虎、高進庫首先攻克廣州西關。
十一月初一日,清軍集中炮火轟擊西北角城垣。
第二天該處城牆已被轟塌三十丈,尚可喜、耿繼茂親臨前線督戰,指揮清軍從闕口攻入城內。
在巷戰中,明軍官兵被殺六千多名,總兵范承恩被擒1。
南明總督杜永和見大勢已去,同「偽伯張月、李四、李五、水師偽總兵吳文獻、殷志榮等俱由水路逃去,大小船隻千餘一時奔竄出海」2。
清軍佔領廣州全城後,瘋狂地進行屠一殺、一奸一婬一、搶劫,一位外國傳教士記載:「大屠一殺從十一月二十四日一直進行到十二月五日。
他們不論男一女老幼一律殘酷地殺死,他們不說別的,只說:殺!殺死這些反叛的蠻子。」
3中國史籍也記載:順治七年尚可喜、耿繼茂「再破廣州,屠戮甚慘,居民幾無噍類。
浮屠真修曾受紫衣之賜,號紫衣僧者,募役購薪聚胔於東門外焚之,累骸燼成阜,行人於二三里外望如積雪。
因築大坎痤焉,表曰共塚。」
番禺縣人王鳴雷寫了一篇聲淚俱下的祭文,摘錄一段以見當日情狀:
……甲申更姓,七年討殛。
何辜生民,再遭六極。
血濺天街,螻蟻聚食。
饑鳥啄腸,飛上城北。
北風牛溲,堆積髑髏。
或如寶塔,或如山邱。
便房已朽,項門未枯。
欲奪其妻,先殺其夫;男多於女,野火模糊。
羸老就戮,少者為奴;老多於少,野火轆轤。
五行共盡,無智無愚,無貴無賤,同為一區。
……1
廣東著名文人鄺露就是在這次屠城中遇難的2。
尚可喜、耿繼茂以漢族同胞的鮮血在清朝功勞簿上記下了「名垂青史」的一筆。
1 南贛巡撫劉武元「為飛報官兵奮勇奪關,大敗廣賊,三路進剿,擒渠掃一穴一,異常奇捷事」揭帖殘件,見《明清檔案》第十冊,A10—177號;同件又見《明清史料》甲編,第三本,第二五三頁。
2 魯可藻《嶺表紀年》卷三記:六月「武陟伯閻可義卒於南雄。」
據上引清方檔案可知系時有誤。
3 魯可藻《嶺表紀年》卷三、卷四。
錢秉鐙《藏山閣詩存》卷十二《行朝集》《梧州雜詩》注云:「初,羅承耀不肯出鎮,當事重賄之,乃行。
本與永和同出惠國部下,故不受節制。」
1 順治七年正月清南贛等處巡撫劉武元「為恭報大兵抵贛進廣日期並恢復南雄大捷仰慰聖懷事」揭帖,見《明清檔案》第十一冊,A11—82號。
2 乾隆十八年《南雄府志》卷十六《雜誌》。
按,府志記清軍破南雄為十二月三十日夜間;《平南王元功垂范》捲上亦作「冬十二月晦攻南雄,克之」。
上引南贛巡撫劉武元奏疏內雲二十九日攻克南雄舊城,次日攻克新城。
但府志記清軍入城後大肆屠戮,除上引卷十六所記外,卷十七《編年》也說:「大清平、靖二藩克雄城,民盡屠戮,十存二三。」
《元功垂范》卻胡說什麼「民間婦子查發其家,安堵無犯」,真是恬不知恥!
3 《明清檔案》第十二冊,A12—59號。
1 以上參見王夫之《永歷實錄》卷十七《劉遠生傳》。
2 《瞿式耜集》卷一,奏議《再救五臣疏》。
3 錢秉鐙《所知錄》卷四、何是非《風倒梧桐記》卷二記:正月初九日永歷登舟,十三日解維西行,二月初一日至梧州。
4 魯可藻《嶺表紀年》卷四。
曹煜即曹燁,此書在清代抄傳時避康熙帝諱改。
1 見《平南王元功垂范》捲上。
魯可藻《嶺表紀年》卷四記:三月「肇慶水師梁標相、劉能勝叛入海,投囗(虜)營。
原註:撐去李元胤座船,殺其守船旗鼓汪捷。
船內所載甚伙,有空敕三百道、欽部劄千道。
標相等原系紅旗海賊,元胤招為水師,因更汪捷管理,凌虐之,忽叛去。」
1 《平南王元功垂范》捲上。
2 順治七年十一月十九日福建巡撫張學聖「為進剿潮州各官偽敕印劄事」揭帖,見《明清檔案》第十二冊,A12—60號。
3 《平南王元功垂范》捲上作「每炮一位備火藥炮子五百出」。
4 《元功垂范》捲上。
1 《平南王元功垂范》捲上。
2 順治七年十一月十六日平南王尚可喜、靖南王子阿思哈哈番耿繼茂「為恭報恢復廣東事」題本,見《明清檔案》第十二冊,A12—59號。
3 衛匡國《韃靼戰紀》,引自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85年版《清代西人見聞錄》第五十三頁。
按:日期為一陽一歷。
1 九龍真逸《勝朝粵東遺民錄》卷一《王鳴雷傳》。
《平南王元功垂范》捲上記:「初三日,王與靖南王子入城,止屠戮,封府庫,收版籍。」
前引《明清檔案》A12—59號雲初二日佔領廣州,初三日尚、耿入城,未明言何日「止屠戮」,但屠戮出自尚可喜口述,可見難於掩蓋。
2 《鄺雪海集箋》卷十二,附錄。
第四節永歷朝廷的播遷
1650年(永歷四年,順治七年)十一月,清尚可喜、耿繼茂部攻克廣州,孔有德部佔領桂林,駐於梧州的永歷君臣在同一天裡得到兩省省會陷落的消息,立即亂成一一團一。
朱由榔在十一月十一日倉猝登舟,向南寧逃難。
經過潯州時,慶國公陳邦傅已經決定投降清朝,準備邀劫永歷帝獻給清方。
朱由榔得到報告,「沖雨而過」,脫離了危險。
陳邦傅沒有抓到永歷帝,就把從平樂戰敗後撤到潯州地區的明宣國公焦璉刺殺,將其首級獻給孔有德作進見禮3。
當時的情況表明永歷朝廷已經接近於瓦解,從上到下是一片混亂。
清軍佔領廣州和桂林,形勢固然危急,但在兩廣地區南明還有一些軍隊據守著殘疆剩土。
杜永和等在廣州失陷後航海到瓊州府(今海南省);南一陽一伯李元胤還活動於廣東欽州、廉州;清軍在佔領兩省省會之後也需要一段時間休整。
可是,朱由榔生一性一懦弱無能,一有風吹草動立即「起駕」逃難。
他從梧州竄往南寧時,根本沒有作留守地方的任何部署,像普通百姓一樣只知逃命要緊。
「移蹕」後,梧州竟然「空城三月」1,次年正月孔有德遣左翼前鋒馬驥接管梧州,二月命總兵馬蛟麟鎮守該地2。
跟隨永歷帝逃難的只是內閣大學士嚴起恆、錦衣衛馬吉翔、太監龐天壽等少數官僚。
由於撤退時的漫無組織,亂兵乘機劫掠,一些有心追隨朝廷的官員也裹足不前。
原先聚集於兩廣的朝廷和地方官員大有樹倒猢猻散之勢。
除了鎮西將軍朱旻如在昭平縣同清軍格鬥而死,被革職的朝臣汪皞投水自盡以外,其他未隨駕的官員有的降清,有的竄入深山,有的剃髮為僧。
如大學士唐諴、戶部侍郎張尚、大理寺丞吳德一操一、廣西巡撫余心度、督糧參議魏元冀等均先後降清3;原戎政尚書劉遠生及其弟劉湘客等避入深山,魯可藻、錢秉鐙、王夫之等人都是在這時脫離永歷朝廷返回清政一府統治下的故鄉以明朝遺民自居。
「山中宰相」方以智、原給事中金堡做了和尚。
以風節自命的「五虎」首領袁彭年(左都御史)和丁時魁再次降清,都自稱1648年在廣州反正是被李成棟所一逼一迫。
袁彭年在廣東向尚可喜等人投降,獻上贓銀八百兩,得保殘生;丁時魁在廣西降清,向孔有德搖尾乞憐,被任為清廣西學道。
永歷朝廷逃往南寧後,仍有一部分明朝將領在廣東、廣西沿海地區堅持抗清。
原守廣州的杜永和部乘船渡海撤往瓊州(今海南省);在欽州龍門島一帶有鄧耀部、上下川島有陳奇策部、文山村一帶有王興(綽號繡花針)部。
明督師大學士郭之奇、兩廣總督連城璧於艱苦蹶竭中聯絡各部義軍盡力同優勢清軍相抗衡。
南一陽一伯李元胤不忍心看到其義父李成棟反正來歸的廣東全省重新淪陷,又不願意撤入陳邦傅控制的廣西,自告奮勇前往高州、雷州準備收合餘燼,同清軍再決雄雌。
順治八年(1651),他在欽州防城被士兵王勝堂擒獲,押送到廣州1。
耿繼茂勸他投降,他堅決拒絕;又勸他寫信招降瓊州的杜永和部明軍,李元胤大義凜然地回答道:「事不成,已為辱國,乃欲敗人事耶?」
2幾天後,他聽說杜永和率部降清,痛哭流涕,日夜請死。
耿繼茂下令將他殺害,一同遇難的還有李成棟另一養子明安肅伯李建捷。
3 瞿昌文《粵行紀事》卷三記:「陳邦傅一陰一使人刺殺宣國公焦璉於武靖州(原註:土州,屬潯州府),函首以獻。」
錢秉鐙《藏山閣詩存》卷十三《失路吟》《潯州帥》詩序云:「陳邦傅無功冒封,跋扈特甚,素忌焦璉。
平樂破,璉奔潯,邦傅偽與和解,斬以降。」
同治《蒼梧縣志》卷十八記:「八月,明慶國公陳邦傳(當作傅)與其子文水伯曾禹遣將至梧州降於我師。
並誘殺協守總兵焦璉。
璉與邦傅有兒女戚,說降不屈,遂為所害。」
1 錢秉鐙《藏山閣詩存》卷十三《失路吟》《徙蒙村見梅寄曾孝廉》詩云:「空城敵未來」,原註:「梧城空城三月。」
2 同治十一年《蒼梧縣志》卷十八《外傳紀事》引舊志。
3 魯可藻著有《歷頭隨筆》記載梧州失守前後永歷朝臣的動向,原書未見。
張怡《?聞續筆》卷二摘引其敘事詩並注,可資參考。
魯可藻曾任永歷朝廷廣西巡按、巡撫、「南京兵部尚書」,他也是在這時脫離永歷朝廷的。
1 道光十三年《廉州府志》卷二十一《事紀·國朝》。
2 《南疆逸史》卷五十《李元胤傳》。
分類:史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