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仁全集》卷十四(1):與滁一陽一諸生書並問答語 諸生之在滁者,吾心未嘗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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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守仁全集》卷十四(1)

王守仁全集

卷十四(1)

靜心錄之六 續編二

與滁一陽一諸生書並問答語

諸生之在滁者,吾心未嘗一日而忘之。

然而闊焉無一字之往,非簡也,不欲以世俗無益之談徒往復為也。

有志者,雖吾無一字,固朝夕如面也。

其無志者,蓋對面千里,況千里之外盈尺之牘乎!孟生歸,聊寓此於有志者,然不盡列名,且為無志者諱,其因是而尚能興起也。

或患思慮紛雜,不能強禁絕。

一陽一明子曰:「紛雜思慮,亦強禁絕不得,只就思慮萌動處省察克治,到天理精明後,有個物各付物的意思,自然靜專,無紛雜之念。

《大學》所謂『知止而後有定』也。」

德洪曰:「滁一陽一為師講學首地,四方弟子,從游日眾。

嘉靖癸丑秋,太僕少卿呂子懷復聚徒於師祠。

洪往游焉,見同門高年有能道師遺事者。

當時師懲末俗卑污,引接學者多就高明一路,以救時弊。

既後漸有流入空虛,為脫落新奇之論。

在金陵時,已心切憂焉。

故居贛則教學者存天理,去人欲,致省察克治實功。

而征寧藩之後,專發致良知宗旨,則益明切簡易矣。

茲見滁中子弟尚多能道靜坐中光景。

洪與呂子相論致良知之學無間於動靜,則相慶以為新得。

是書孟源、伯生得之金陵。

時聞滁士有身背斯學者,故書中多憤激之辭。

後附問答語,豈亦因靜坐頑空而不修省察克治之功者發耶?

家書墨跡四首

四首墨跡,先師胤子正億得之書櫃中,裝制卷冊,手澤燦然,每篇乞洪跋其後。

與克彰太叔

克彰號石川師之族叔祖也聽講就弟子列退坐私室,行家人禮別久缺奉狀,得詩見邇來進修之益,雖中間詞意未盡純瑩,而大致加於時人一等矣。

願且玩心高明,涵泳義理,務在反身而誠,毋急於立論飾辭,將有外馳之病。

所云「善念才生,惡念又在」者,亦足以見實嘗用力。

但於此處須加猛省。

一胡一 為而若此也?無乃一習一 氣所纏耶?

自俗儒之說行,學者惟事口耳講一習一 ,不復知有反身克已之道。

今欲反身克已,而猶狃於口耳講誦之事,固宜其有所牽縛而弗能進矣。

夫惡念者,一習一 氣也;善念者,本一性一也;本一性一為一習一 氣所汩者,由於志之不立也。

故凡學者為一習一 所移,氣所勝,則惟務痛懲其志。

久則志亦漸立。

志立而一習一 氣漸消。

學本於立志,志立而學問之功已過半矣。

此守仁邇來所新得者,願毋輕擲。

若初往年亦常有意左、屈,當時不暇與之論,至今缺然。

若初誠美質,得遂退休,與若初了夙心,當亦有日。

見時為致此意,務相砥勵以臻有成也。

人行,遽不一一。

惡念者,一習一 氣也;善念者,本一性一也;本一性一為一習一 所勝、氣所汩者,志不立也。

痛懲其志,使一習一 氣消而本一性一復,學問之功也。

噫!此吾師明訓昭昭告太叔者告吾人也,可深省也夫!德洪為億弟書。

與徐仲仁

仲仁即曰仁,師之妹婿也

北行倉率,不及細話。

別後日聽捷音,繼得鄉錄,知秋戰未利。

吾子年方英妙,此亦未足深憾,惟宜修德積學,以求大成。

尋常一第,固非僕之所望也。

家君捨眾論而擇子,所以擇子者,實有在於眾論之外,子宜勉之!勿謂隱微可欺而有放心,勿謂聰明可恃而有怠志;養心莫善於義理,為學莫要於一精一專;毋為一習一 俗所移,毋為物誘所引;求古聖賢而師法之,切莫以斯言為迂闊也。

昔在張時敏先生時,令叔在學,聰明蓋一時,然而竟無所成者,蕩心害之也。

去高明而就污下,念慮之間,顧豈不易哉!斯誠往事之鑒,雖吾子質美而淳,萬無是事,然亦不可以不慎也。

意欲吾子來此讀書,恐未能遂離侍下,且未敢言此,俟後便再議。

所不避其切切,為吾子言者,幸加熟念,其親一愛一之情,自有不能已也。

海日翁為女擇配,人謂曰仁聰明不逮於其叔,海日翁捨其叔而妻曰仁。

既後,其叔果以蕩心自敗,曰仁卒成師門之大儒。

噫!聰明不足恃,而學問之功不可誣也哉!德洪跋。

上海日翁書

寓吉安男王守仁百拜書上父親大人膝下:

一江一 省之變,昨遣來隆歸報,大略想已如此。

時寧王尚留省城,未敢遠出,蓋慮男之搗其虛,躡其後也。

男處所調兵亦稍稍聚集,忠義之風日以奮揚,觀天道人事,此賊不久斷成擒矣。

昨彼遣人繼檄至,欲遂斬其使,奈繼檄人乃參政季學,此人平日善士,又其勢亦出於不得已,姑免其死,械擊之。

已發兵至豐城諸處分佈,相機而動。

所慮京師遙遠,一時題奏無由即達。

命將出師,緩不及事,為可憂爾。

男之欲歸已非一日,急急圖此已兩年,今竟陷身於難。

人臣之義至此,豈復容苟逃幸脫!惟俟命師之至,然後敢申前懇。

俟事勢稍定,然後敢決意馳歸爾。

伏望大人陪萬保一愛一,諸弟必能勉盡孝養,旦暮切勿以不孝男為念。

天苟憫男一念血誠,得全首領,歸拜膝下,當必有日矣。

因聞巡檢便,草此。

臨書慌憒,不知所云。

七月初二日。

右吾師逢寧濠之變,上父海日翁第二書也。

自豐城聞變,與幕士定興兵之策,恐翁不知,為賊所襲,即日遣家人間道趨越。

至是發兵於吉安,復為是報,慰翁心也。

且自稱姓者,別疑也。

嘗聞幕士龍光云:「時師聞變,返風回舟。

濠追兵將及,師欲易舟潛遁。

顧夫人諸公子正憲在舟。

夫人手提劍別師曰:『公速去,毋為妾母子憂。

脫有急,吾恃此以自衛爾!』及退還吉安,將發兵,命積薪圍公署,戒守者曰:『儻前報不利,即舉火爇公署。

』時鄒謙之在中軍,聞之,亦取其夫人來吉城,同誓國難。

人勸海日翁移家避仇。

翁曰:『吾兒以孤旅急君上之難,吾為國舊臣,顧先去以為民望耶!』遂與有司定守城之策,而自密為之防。」

噫!吾師於君臣、父子、夫婦之間,一家感遇若此,至今人傳忠義凜凜。

是書正億得於故紙堆中,讀之愴然,如身值其時。

晨夕展卷,如侍對親顏。

嘉靖壬子,海夷寇黃嚴,全城煨燼。

時正億游北雍,內子黃哀惶奔亡,不攜他物,而獨抱木主圖像以行,是卷亦幸無恙。

噫!豈正億平時孝感所積,抑吾師一精一誠感通,先時身離患難,而一墨之遺,神明有以護之耶?後世子孫受而讀之,其知所重也哉!德洪拜手跋。

嶺南寄正憲男

初到一江一 西,因聞姚公已在賓州進兵,恐我到彼,則三司及各領兵官未免出來迎接,反致阻撓其事,是以遲遲其行。

意欲俟彼成功,然後往彼,公同與之一處。

十一月初七,始過梅嶺,乃聞姚公在彼以兵少之故,尚未敢發哨,以是只得晝夜兼程而行。

今日已度三水,去梧州已不遠,再四五日可到矣。

途中皆平安,只是咳嗽尚未全愈,然亦不為大患。

書到,可即告祖母汝諸叔知之,皆不必掛念。

家中凡百皆只依我戒諭而行。

魏廷豹、錢德洪、王汝中當不負所托,汝宜親近敬信,如就芝蘭可也。

廿二叔忠信好學,攜汝讀書,必能切勵。

汝不審近日亦有少進益否?聰兒邇來眠食如何?凡百隻宜謹聽魏廷豹指教,不可輕信一奶一婆之類,至囑至囑!一應租稅帳目,自宜上緊,須不俟我丁寧。

我今國事在身,豈復能記念家事,汝輩自宜體悉勉勵,方是佳子弟爾。

十一月望。

正億初名聰,師之命名也。

嘉靖壬辰秋,依其舅氏黃久庵寓留都,值時相更名於朝,責洪為文告師,請更今名。

當時問眠食如何,今正億壯且立,男一女森列矣。

噫,吾何以不負師托乎!方今四方講會日殷,相與出求同志,研究師旨,以成師門未盡之志,庶乎可以慰遺靈於地下爾。

是在二子!嘉靖丁已端一陽一日,門人錢德洪百拜跋於天真一精一捨之傳經樓。

贛州書示四侄正思等

近聞爾曹學業有進,有司考校,獲居前列,吾聞之喜而不寐。

此是家門好消息,繼吾書香者,在爾輩矣。

勉之勉之!吾非徒望爾輩但取青紫榮身肥家,如世俗所尚,以誇市井小兒。

爾輩須以仁禮存心,以孝弟為本,以聖賢自期,務在光前裕後,斯可矣。

吾惟幼而失學無行,無師友之助,迨今中年,未有所成。

爾輩當鑒吾既往,及時勉力,毋又自貽他日之悔,如吾今日也。

一習一 俗移人,如油漬面,雖賢者不免,況爾曹初學小子能無溺乎?然惟痛懲深創,乃為善變。

昔人云:「脫一去凡近,以游高明。」

此言良足以警,小子識之!吾嘗有《立志說》與爾十叔,爾輩可從鈔錄一通,置之幾間,時一省覽,亦足以發。

方雖傳於庸醫,藥可療夫真病。

爾曹勿謂爾伯父只尋常人爾,其言未必足法;又勿謂其言雖似有理,亦只是一場迂闊之談,非吾輩急務;苟如是,吾末如之何矣!讀書講學,此最吾所宿好,今雖干戈擾攘中,四方有來學者,吾未嘗拒之。

所恨牢落塵網,未能脫身而歸。

今幸盜賊稍平,以塞責求退,歸臥林間,攜爾尊朝夕切劘砥礪,吾何樂如之!偶便先示爾等,爾等勉焉,毋虛吾望。

正德丁丑四月三十日。

又與克彰太叔

日來德業想益進修,但當茲末俗,其於規切警勵,恐亦未免有群雌孤雄之歎,如何?印弟凡劣,極知有勞心力,聞其近來稍有轉移,亦有足喜。

所貴乎師者,涵育薰陶,不言而喻,蓋不誠未有能動者也。

於此亦可以驗己德。

因便布此,言不盡意。

正月廿六日得旨,令守仁與總兵各官解囚至留都。

行及蕪湖,復得旨回一江一 西撫定軍民。

皆聖意有在,無他足慮也。

家中凡百安心,不宜為人搖惑,但當嚴緝家眾,掃除門庭,清靜儉樸以自守,謙虛卑下以待人,盡其在我而已,此外無庸慮也。

正憲輩狂稚,望以此意曉諭之。

近得書聞老父稍失調,心極憂苦。

老年之人,只宜以宴樂戲游為事,一切家務皆當屏置,亦望時時以此開勸,家門之幸也。

至祝至祝!事稍定,即當先報歸期。

家中凡百,全仗訓飭照管,不一。

老父瘡疾,不能歸侍,日夜苦切,真所謂欲濟無梁,欲飛無翼。

近來誠到,知漸平復,始得稍慰。

早晚更望太叔寬解怡悅其心。

聞此時尚居喪次,令人驚駭憂惶。

衰年之人,妻孥子孫日夜侍奉承直,尚恐居處或有未寧,豈有復堪孤疾勞苦如此之理!就使悉遵先生禮制,則七十者亦惟衰麻在身,飲酒食肉處於內,宴飲從於游可也。

況今七十五歲之人,乃尚爾煢煢獨苦若此,妻孥子孫何以自安乎?若使祖母在冥冥之中知得如此哀毀,如此孤苦,將何如為心?老年之人,獨不為子孫一愛一念乎?況於禮制亦自過甚,使人不可以繼,在賢知者亦當俯就,切望懇懇勸解,必須入內安歇,使下人亦好早晚服事。

時嘗游嬉宴樂,快適一性一情,以調養天和。

此便自為子孫造無窮之福。

此等言語,為子者不敢直致,惟望太叔為我委曲開譬,要在必從而後已,千萬千萬!至懇至懇!正憲讀書,一切舉業功名等事皆非所望,但惟教之以孝弟而已。

來誠還,草草不盡。

祖母岑太夫人百歲考終時,海日翁壽七十有五矣,尤煢煢苫塊,哀毀逾制。

師十二失恃,鞠於祖母。

在贛屢乞終養弗遂,至是聞訃,已不勝痛割。

又聞海日翁居喪之戚,將何以為情?「欲濟無梁,欲飛無翼」,讀之令人失涕。

師之學發明同體萬物之旨,使人自得其一性一,故於人義天常無不懇至,而居常處變,神化妙應,以成天下之務,可由此出。

其道可以通諸萬世而無弊者,得其道之中也。

錄此可以想見其概。

德洪跋。

寄正憲男手墨二卷

正憲字仲肅,師繼子也。

嘉靖丁亥,師起征思田,正億方二齡。

托家政於魏子廷豹,使飭家眾以字胤子。

托正憲於洪與汝中,使切劘學問以飭內外。

延途所寄音問,當軍旅倥傯之時,猶字畫遒勁,訓戒明切。

至今讀之,宛然若示嚴范。

師沒後,越庚申,鄒子謙之、陳子惟浚來自懷玉,奠師墓於蘭亭,正憲攜卷請題其後。

噫!今二子與正憲俱為泉下人矣,而斯卷獨存。

正憲年十四,襲師錦衣蔭,喜正億生,遂辭職出就科試。

即其平生,鄒子所謂「授簡不忘」,「夫子於昭」之靈,實一寵一 嘉之」,其無愧於斯言矣乎!

即日舟已過嚴灘,足瘡尚未癒,然亦漸輕減矣。

家中事凡百與魏廷豹相計議而行。

讀書敦行,是所至囑。

內外之防,須嚴門禁。

一應賓客來往,及諸童僕出入,悉依所留告示,不得少有更改。

四官尤要戒飲博,專心理家事。

保一謹實可托,不得聽人哄誘,有所改動。

我至前途,更有書報也。

舟過臨一江一 ,五鼓與叔謙遇於途次,燈下草此報汝知之。

沿途皆平安,咳嗽尚未已,然亦不大作。

廣中事頗急,只得連夜速進,南贛亦不能久留矣。

汝在家中,凡宜從戒論而行。

讀書執禮,日進高明,乃吾之望。

魏廷豹此時想在家,家眾悉宜遵廷豹教訓,汝宜躬率身先之。

書至,汝即可報祖母諸叔。

況我沿途平安,凡百想能體悉我意,鈴束下人謹守禮法,皆不俟吾喋喋也。

廷豹、德洪、汝中及諸同志親友,皆可致此意。

近兩得汝書,知家中大小一平安。

且汝自言能守吾訓戒,不敢違越,果如所言,吾無憂矣。

凡百家事及大小童僕,皆須聽魏廷豹斷決而行。

近聞守度頗不遵信,致氐牾廷豹。

未論其間是非曲直,只是氐牾廷豹,便已大不是矣。

繼聞其遊蕩奢縱如故,想亦終難化導。

試問他畢竟如何乃可,宜自思之。

守悌叔書來,雲汝欲出應試。

但汝本領未備,恐成虛願。

汝近來學業所進吾不知,汝自量度而行,吾不阻汝,亦不強汝也。

德洪、汝中及諸直諒高明,凡肯勉汝以德義,規汝以過失者,汝宜時時親就。

汝若能如魚之於水,不能須臾而離,則不及人不為憂矣。

吾平生講學,只是「致良知」三字。

仁,人心也;良知之誠一愛一惻怛處,便是仁,無誠一愛一惻怛之心,亦無良知可致矣。

汝於此處,宜加猛省。

家中凡事不暇一一細及,汝果能敬守訓戒,吾亦不必一一細及也。

余姚諸叔父昆弟皆以吾言告之。

前月曾遣舍人任銳寄書,歷此時當已發回。

若未發回,可將一江一 西巡撫時奏報批行稿簿一冊,共計十四本,封固付本捨帶來。

我今已至平南縣,此去田州漸近。

田州之事,我承姚公之後,或者可以因人成事。

但他處事務似此者尚多,恐一置身其間,一時未易解脫耳。

汝在家凡百務宜守我戒諭,學做好人。

德洪、汝中輩須時時親近,請教求益。

聰兒已托魏廷豹時常一看。

廷豹忠信君子,當能不負所託。

但家眾或有桀驚不肯遵奉其約束者,汝須相與痛加懲治。

我歸來日,斷不輕恕。

汝可早晚常以此意戒飭之。

廿二弟近來砥礪如何?守度近來修省如何?保一近來管事如何?保三近來改過如何?王祥等早晚照管如何?王禎不遠出否?此等事,我方有國事在身,安能分念及此?瑣瑣家務,汝等自宜體我之意,謹守禮法,不致累我懷抱乃可耳。

東廓鄒守益曰:「先師一陽一明夫子家書二卷,嗣子正憲仲肅甫什襲藏之。

益趨天真,奠蘭亭,獲睹焉。

喜曰:『是能授簡不忘矣!』書中『讀書敦行,日進高明』;『鈴束下人,謹守禮法』;及切祔道義,請益求教,互相夾持,接引來學,真是一善一藥。

至『吾平日講學,只是致良知三字。

仁,人心也;良知之誠一愛一惻怛處,便是仁,無誠一愛一惻怛,亦無良知可致』,是以繼志述事望吾仲肅也。

仲肅日孳孳焉,進而書紳,退而服膺,則大慰吾一黨一 一愛一助之懷,而夫子於昭之靈,實一寵一 嘉之。」

去歲十二月廿六日始抵南寧,因見各夷皆有向化之誠,乃盡散甲兵,示以生路。

至正月廿六日,各夷果皆投戈釋甲,自縛歸降,凡七萬餘眾。

地方幸已平定。

是皆朝廷好生之德感格上下,神武不殺之威潛孚默運,以能致此。

在我一家則亦祖宗德澤一陰一庇,得天殺戮之慘,以免覆敗之患。

俟處置略定,便當上疏乞歸。

相見之期漸可卜矣。

家中自老一奶一奶一以下想皆平安。

今聞此信,益可以免勞掛念。

我有地方重寄,豈能復顧家事!弟輩與正憲,只照依我所留戒諭之言,時時與德洪、汝中輩切劘道義,吾復何慮。

余姚諸弟侄,書到鹹報知之。

八月廿七日南寧起程,九月初七日已抵廣城,病勢今亦漸平復,但咳嗽終未能脫體耳。

養病本北上已二月餘,不久當得報。

即逾嶺東下,則抵家漸可計日矣。

書至即可上白祖母知之。

近聞汝從汝諸叔諸兄皆在杭城就試。

科第之事,吾豈敢必於汝,得汝立志向上,則亦有足喜也。

汝叔汝兄今年利鈍如何?想旬月後此間可以得報,其時吾亦可以發舟矣。

因山一陰一林掌教歸便,冗冗中寫此與汝知之。

我至廣城已逾半月,因咳嗽兼水瀉,未免再將息旬月,候養病疏命下,即發舟歸矣。

家事亦不暇言,只要戒飭家人,大小俱要謙謹小心,余姚八弟等事近日不知如何耳?在京有進本者,議論甚傳播,徒取快讒賊之口,此何等時節,而可如此!兄弟子侄中不肯略體息,正所謂一操一戈入室,助仇為寇者也,可恨可痛!兼因謝姨夫回,便草草報平安。

書至,即可奉白老一奶一奶一及汝叔輩知之。

錢德洪、王汝中及書院諸同志皆可上覆,德洪、汝中亦須上緊進京,不宜太遲滯。

近因地方事已平靖,遂動思歸之懷,念及家事,乃有許多不滿人意處。

守度奢一婬一如舊,非但不當重托,兼亦自取敗壞,戒之戒之!尚期速改可也。

寶一勤勞,亦有可取。

只是見小欲速,想福分淺薄之故,但能改創亦可。

寶三長惡不悛,斷已難留,須急急遣回余姚,別求生理;有容留者,即是同惡相濟之人,宜並逐之。

來貴一奸一惰略無改悔,終須逐出。

來隆、來價不知近來幹辨何如?須痛自改省,但看同輩中有能真心替一我管事者,我亦何嘗不知。

添福,添定、王三等輩,只是終日營營,不知為誰經理,試自思之!添保尚不改過,歸來仍須痛治。

只有書僮一人實心為家,不顧毀譽利害,真可一愛一念。

使我家有十個書僮,我事皆有托矣。

來瑣亦老實可托,只是太執戇,又聽婦言,不長進。

王祥、王禎務要替一我盡心管事,但有闕失,皆汝二人之罪。

俱要拱聽魏先生教戒,不聽者責之。

明水陳九川曰:「此先師廣西家書付正憲仲肅者也。

中間無非戒諭家人謹守素訓。

至致良知三字,乃先師平素教人不倦者。

云『誠一愛一惻怛之心即是致良知』,此晚年所以告門人者,僅見一二於全集中,至為緊要。

乃於家書中及之,可見先師之所以丁寧告戒者,無異於得力之門人矣。

仲肅宜世襲之。」

黃樓夜濤賦

朱君朝章將復黃樓,為予言其故。

夜泊彭城之下,子瞻呼予曰:「吾將與子聽黃樓之夜濤乎?」

覺則夢也。

感子瞻之事,作《黃樓夜濤賦》。

子瞻與客宴於黃樓之上。

已而客散日夕,暝色橫樓,明月未出。

乃隱幾而坐,嗒焉以息。

忽有大聲起於穹窿,徐而察之,乃在西山之麓。

倏焉改聽,又似夾河之曲,或隱或隆,若斷若逢,若揖讓而樂進,歙掀舞以相雄。

觸孤憤於崖石,駕逸氣於長風。

爾乃乍闔復辟,既橫且縱,摐摐渢渢,洶洶瀜瀜,若風雨驟至,林壑崩奔,振長平之屋瓦,舞泰山之喬松。

咽悲吟於下浦,激高響於遙空。

恍不知其所止,而忽已過於呂梁之東矣。

子瞻曰:「噫嘻異哉!是何聲之壯且悲也?其烏一江一 之兵,散而東下,感帳中之悲歌,慷慨激烈,吞聲飲泣,怒戰未已,憤氣決臆,倒戈曳戟,紛紛籍籍,狂奔疾走,呼號相及,而復會於彭城之側者乎?其赤帝之子,威加海內,思歸故鄉,千乘萬騎,霧奔雲從,車轍轟霆,旌旗蔽空,擊萬夫之鼓,撞千石之鐘,唱大風之歌,按節翱翔而將返於沛宮者乎?」

於是慨然長噫,欠伸起立,使童子啟戶馮欄而望之。

則煙光已散,河影垂虹,帆檣泊於洲渚,夜氣起於郊垌,而明月固已出於芒碭之峰矣。

子瞻曰:「噫嘻!予固疑其為濤聲也。

夫風水之遭於澒洞之濱而為是也,茲非南郭子綦之所謂天籟者乎?而其誰倡之乎?其誰和之乎?其誰聽之乎?當其滔天浴日,湮谷崩山,橫奔四潰,茫然東翻,以與吾城之爭於尺寸間也。

吾方計窮力屈,氣索神憊,懍孤城之岌岌,覬須臾之未壞,山頹於目懵,霆擊於耳聵,而豈復知所謂天籟者乎?及其水退城完,河流就道,脫魚腹而出塗泥,乃與二三子徘徊茲樓之上而聽之也。

然後見其汪洋涵浴,潏潏汩一汩,彭湃掀簸,震盪澤渤,吁者為竽,噴者為箎,作止疾徐,鐘磬祝敔,奏文以始,亂武以居,呶者嗃者,囂者嗥者,翕而同者,繹而從者,而啁啁者,而嘐嘐者,蓋吾俯而聽之,則若奏簫鹹於洞庭,仰而聞焉,又若張鈞天於廣野,是蓋有無之相激,其殆造物者將以寫千古之不平,而用以蕩吾胸中之壹郁者乎?而吾亦一胡一 為而不樂也?」

客曰:「子瞻之言過矣。

方其奔騰漂蕩而以厄子之孤城也,固有莫之為而為者,而豈水之能為之乎?及其安流順道,風水相激,而為是天籟也,亦有莫之為而為者,而豈水之能為之乎?夫水亦何心之有哉?而子乃欲據其所有者以為歡,而追其既往者以為戚,是豈達人之大觀,將不得為上士之妙識矣。」

子瞻展然而笑曰:「客之言是也。」

乃作歌曰:「濤之興兮,吾聞其聲兮。

濤之息兮,吾泯其跡兮。

吾將乘一氣以游於鴻蒙兮,夫孰知其所極兮。」

弘治甲子七月,書於百步洪之養浩軒。

來雨山雪圖賦

昔年大雪會稽山,我時放跡游其間。

巖岫皆失色,崖壑俱改顏。

歷高林兮入深巒,銀幢寶纛森圍圓。

長矛利戟白齒齒,駭心栗膽如穿虎豹之重關。

澗溪埋沒不可辨,長松之杪,修竹之下,時聞寒溜聲潺一潺。

沓嶂連天,凝華積鉛,嵯峨嶄削,浩蕩無顛。

嶙峋炫耀勢欲倒,溪回路轉,忽然當之,卻立仰視不敢前。

嵌竇飛瀑,忽然中瀉,冰磴崚嶒,上通天罅,枯籐古葛倚巖嶅而高掛,如瘦蛟老螭之蟠糾,蛻皮換骨而將化。

舉手攀援足未定,鱗甲紛紛而亂下。

側足登龍虯,傾耳俯聽寒籟之颼颼,陸風蹀躡,直際縹緲,恍惚最高之上頭。

乃是仙都玉京,中有上帝遨遊之三十六瑤宮,傍有玉妃舞婆娑十二層之瓊樓,下隔人世知幾許,真境倒照見毛髮,凡骨高寒難久留。

劃然長嘯,天花墜空,素屏縞障坐不厭,琪林珠樹窺玲瓏。

白鹿來飲澗,騎之下千峰。

寡猿怨鶴時一叫,彷彿深谷之底呼其侶,蒼茫之外爭行蹙陣排天風。

鑒湖萬頃寒濛濛,雙袖拂開湖上雲,照我鬚眉忽然皓白成衰翁。

手掬湖水洗雙眼,回看群山萬朵玉芙蓉。

草圍蒲帳青莎蓬,浩歌夜宿湖水東。

夢魂清撤不得寐,乾坤俯仰真在冰壺中。

幽朔一陰一巖地,歲暮常多雪,獨無湖山之勝,使我每每對雪長鬱結。

朝回策馬入秋台,高堂大壁寒崔嵬,恍然昔日之湖山,雙目驚喜三載又一開。

誰能縮地法此景,何來石田畫師,我非爾,胸中一胡一 為亦有此?來君神骨清莫比,此景奇絕酷相似。

石田此景非爾不能摸,來君來君非爾不可當此圖。

我嘗親游此景得其趣,為君題詩,非我其誰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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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守仁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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