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石頭記
第十三回 贈盤纏薛蟠仗義 試邪術王命舞刀
卻說王威兒帶轉轡頭,仍舊往北而走,走到楊勢子身旁,看看他,早是有九分不中用的了。
暗想:仇是了。
只是這禍闖的不小,此刻且到那裡去躲一躲呢?一面走著,一面想著,忽見路旁一匹黑驢,在那裡嘶叫,原來就是楊勢子騎的驢。
當楊勢子跌下來時,他早就嚇的溜了。
走到這裡,被路旁棗艤絆住了韁繩,因此走不動,在那裡嘶叫,王威兒下來,在那馬包裡掏了一掏,卻掏出一吊大錢,並幾塊零碎銀子,又有四五扣手折。
打開攪時,原來都是楊勢子重利放債的帳折。
想他今番不定是到那裡收利公的,可巧遇見了我,便宜了那些債戶。
他今天果然死了。
也是他重利盤剝、仗勢欺人的結局報應,也怨不得我了。
想罷,便把那手折撕的粉碎,在身邊掏出洋火來,擦個火燒了,道:「憑你不死,也得要遭殃破財。
說罷,取了銀錢。
束在身上。
那馬包裡的衣服、鋪蓋、卻不敢拿,上驢而去。」
這一夜 就在懷來驛落店。
只因心中沒有一定去處,耽閣了兩二天,不曾動身。
這天忽然喧傳境內出了命案,死者是一個過路客商,人毆甍,遺下黑驢一頭,馬包一個。
由地保報縣相驗,驗得委系因傷甍命。
刻下正比差嚴緝兇手云云。
王威兒聽了。
嚇得魂不附體。
即刻算清了客店錢,跨身上驢,亡命的奔逃。
出了懁來縣境,方才略略放心。
一徑奔出張家口外去。
在路又把那驢子賣了幾弔錢做盤纏,在口外流離浪蕩了幾個月。
入了山西境內,又由山西折到山東。
一路上做了些小競販,倒也還可以將就餬口。
一日,到了登州境內,遇見一個販棗子的客人,招一個夥伴送棗子到煙台去。
王威兒就投了他,一路上代他招呼車輛貨物。
那客人在姓王,單名一個本字。
與王威兒談得投機,不覺自述來歷。
原來王本是個武舉出身,山東惲城縣人氏。
前幾年和人家打官司,那人家不知用什麼神通求了一封外國信給那縣官司,那人家不知用什麼神通求了一封外國信給那縣官。
因此王本非但輸了官司,並且連一個武舉也送在這一案上。
恨得他撇了家鄉,出來改了行,做販貨客人。
王威兒聽了正與自家同病相憐,也就把自家的履歷告欣他一遍。
王本大喜道:「你投了我,恰是著了道。
也不瞞氣說,我們現在正要辦一件大事,你如果肯入,伙包你立取喀名富貴,屺但報仇罷了。」
王威兒也歡喜問是何事?王本對他耳邊唧唧噥噥的說了半天,把一個王威兒樂得手舞足蹈。
從此就跟定了王本學些拳棒。
到了煙台,耽閣下半個月,把棗給一個南邊客人,販到上海的一切一交一 易都妥了。
這一天,這貨上輪船,那客人忽然走來說少了十包棗。
王本便叫王威兒同他到輪船上去貨。
王威兒恰才多喝了幾杯,強支持著到船上去知到得船上,那客人的夥計,己經點明並不短少。
王威兒賭氣便和那各人爭了幾句,又因酒後走到海邊,受了那海風,愈覺得支持不住,便到船頭上找一個沒人的所在,倒下來便睡。
及至一覺醒來,那船己經開行多時了。
王威兒急的亂跳,船上手打雜人等,見了這個情形,先說他是賊,不由分說,先把他綁了起來;然後再回買辦。
虧得那買辦人甚慈善,聽見這話,便親自問他的緣由。
王威兒又把酒醉點貨情由說了一遍。
買辦使分付好生看著他,到了上海時,再作道理,因此王威兒並不曾受苦。
及至船到上海,船上各人都忙著各司其事,誰還照顧著他,他卻乘人不備,溜了上岸。
果然,上海的繁華與眾不同,不覺看得他目胘神迷,左顧右盼。
也不問東西南北,只揀熱鬧的地方走去。
忽然覺著內急,就解了小衣,當路小便。
一個巡捕上前喝阻,無奈他己尿了出來,收止不祝那妄捕抓了他便走,王威兒亂嚷道:「你抓我作什麼?有話好說呀?」
說著,還要掙扎。
妄捕舉起手,拍的就是一個嘴巴。
此時圍上來看的人不少。
王威兒又嚷道:「好打!好打!宣化縣之後,又著了這麼一下。」
說著舉起手來要回敬那妄捕一掌。
忽然人叢中走出一個人來,擋住道:「你這漢子不懂事,朼昃初到這裡的。」
王威兒聽得有人招呼,抬頭一看;只見這人是個上等人的裝扮,又是說的北京口音。
以為有了幫手了,便道:「我是從煙台來的,才上岸,不迥尿了一泡尿,他便抓我。」
那人道:「這是此地的規矩,當街撒尿,不過拉去罰二角小洋公罷了。
你若和他打起來,這事就鬧大了,快別動手。」
王威兒道:「我腰裡半個也沒有,拿什麼給他們罰?」
那人道:「這不要緊,我給你。」
說著在身邊掏出三角小洋錢。
一交一 給他,指道:「那裡就是巡捕房,你快跟他進去一交一 了罰錢出來,我在這裡等你。」
王威兒答應著,跟那巡捕去了。
看官,你道此人是誰?原來不是別人,正是呆霸王薛蟠。
他雖是生得呆頭腦,一時義俠起來,卻又十分疏財仗義。
他雖是南京人,卻在北京多年,和北京的一班了弟混慣了,到了上海之後,所聽的說話,都是南腔北調的,認真北京口音,難得入耳。
今日忽然聽得王威兒說的滿嘴京話,不覺心動起來,招呼了他這一下,表過不提。
且說王威兒一交一 了罰款之後,出來果見薛蟠站在左近地方等候,便過來招呼。
薛蟠道:「你說才上岸,你的行李呢?」
王威兒道:「我沒有行李。」
因把吃醉酒在船上睡著的話說了一遍。
薛蟠又動了憐憫之心,帶了他回棧,問了姓名,因對他說道:「你今日幸而遇了我,不然受苦不淺。
你不知道這上海的規矩,一切都是人辦事。
今兒抓你的,我也幹了那麼一回。
誁究要打,他本來打我不過。
誰知他身有邊一個銅管子,吹起來怪響。
他打你不過,便吹起來,別處的巡捕聽見了,都趕了來,憑你多大的本領,也走不了。
這一拿去先押起來,過了一宿,還要解公堂,我那回差一點兒叫他辦了個鹽禁三個月,幸而外邊認得人多,都肯做保,才罰了幾十塊錢完事。
你要犯了這個,還了得麼?」
因又招呼賬房裡代他寫一張煙台船票,要送他回煙台。
王威兒道:「王本他同我說過,他發完子棗子,也要進京走走。
你若有心照顧我,不如給我一張天津船票罷。」
薛蟠答應了。
只是當日沒有船,要歇一兩天才有,薛蟠就留他在棧耽閣祝王威兒也把自己的遭逢對薛蟠說知,並不隱諱。
因此兩人竟有成為知己之勢。
了兩天,有了船了,薛蟠除了船票之外,又給他幾元錢、幾件衣服、一份鋪蓋。
王威兒千恩萬謝的去了。
自此兩下都無消息。
事情己經隔了一年,直到那天薛蟠對寶玉說,接了京信,要立刻進京,方是王威兒的信。
因此薛蟠到京之後,就先去找他。
當下兩人相見,各道契闊。
王威兒道謝了前情;一面對打掃房屋,接待薛蟠十分殷懃,忙著宰雞,宰鴨,買魚,買肉。
他的妻子巴氏也出來相見。
忙的代薛蟠開舖陳,整行李,便留薛蟠在家住下。
一會兒開上飯來,王威兒恭恭敬敬的,給薛蟠篩上上杯酒,開言說道:「我在上海多承大爺的恩典,就是粉身碎骨,也報不來。
我自從回到京城之後,前頭的事,早己冷淡弓,因此放心住下。
王本也到京裡,我招接了他幾天。
因他的拳棒好,從前我跟他學過兩天,索性拜他做師傳。
我寫信請大爺來京的路子,就是他的。」
薛蟠道:「何妨請他來見見。」
王威兒道:「他此刻封了師傳,天天在壇上,不輕易見人。
我請大爺的話,先己同他說過,他答應了,才敢寫信。
咱們今兒痛痛的喝他一天,從明天起戒三天去拜壇,好歹先弄個前程再說。」
薛蟠道:「要吃屺不費事?我吃他不慣。」
王戌兒道:「咱們當真吃麼?只管肥魚大肉的吃,不過別吃蔥蒜,他那裡就知道。」
薛蟠道:「這件事的始末,我一點也不曉得。
我本來也是畏進京來的,接了你信,我就早動身幾天。
你且把這個緣委告訴了我,究竟怎麼能幹功名?」
王威兒道:「現在山東、直一帶地方,出了一位老祖師,法術通天,立下一個教,叫做『義和圓』到處傳授與人,能調遣天兵天將,立願要『扶清滅洋』。
他手下有三千六百個徒弟,都封了師傳之職。
這王本也是三千六百個之中的一個。
做了師傳的,便出來設壇招人入伙,傳授法術。
若要入伙的,先戒三天,到壇上去拜過,拜准了便封做大師兄;學了他的法術,將來便可帶兵。」
薛蟠訝道:「我不大懂事,然而我聽見結盟拜會是犯法的,官府知道了捉了去,輕的打尼股,重的砍腦袋,這件事如何好幹得?」
王威兒道:「你說呢!此刻不比往常,這件事早通了天了。
王一爺 、中堂早己知道,非但不禁,而且十分歡喜。
上月東街上王一爺 府裡還請了兩位大師兄去教法術呢1薛蟠道:「什麼法術?我想那剪紙作馬,撒豆成兵,都是小說上的話,不見得是真的。」
王威兒道:「你說呢?南上那位鐵帽子王一爺 ,他管的是一根打叫化子的棒。
這根棒,是從周朝姜太公封神的時候傳下來的,經了幾千年,受盡天地日月一精一華,通了靈了。
上月我們師傳看過,說是一件法寶。
祭起來,一根變十,十根變百,百根變千,千根變萬,有窮的用處呢?此刻用符封了,在王府裡供著聽用。」
一席話說的薛蟠半疑半信。
一時飯罷,王威兒便去找王本。
薛蟠也到街上去閒逛,覺得景物全非,也不禁心神恍惚。
逛了一會,無一精一打彩旳回來。
只見王威兒己經回來了,身邊立著一個小子,年紀約有十一二歲。
王威兒推他見薛蟠道:「這是小兒,近來在壇上學法術。
我才見師傳,便帶他回來見你。」
薛道:「我叫他使法給你看。」
一面在牆上解下一把腰刀來,一面口中唸唸有詞。
只見王命慢慢的臉色變了,兩個眼睛也定了。
忽的一聲,拿起腰刀,走到阮子裡飛舞起來,舞得果有門路。
並且腰刀又長又重,斷非十一二歲孩子舞得動的,不禁看的呆了。
忽見他放下腰刀,又把一個六七十斤重的磟碡,兩手舉起來。
嚇的薛蟠呀的一聲道:「小心,別閃了骨頭擰了筋。」
知果然大擰了筋否,且聽下回分解。
分類:才子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