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子
湯問第五
【原文】
殷湯問於夏革曰1:「古初有物乎?」
夏革曰:「古初無物,今惡得物?後之人將謂今之無物,可乎?」
殷湯曰:「然則物無先後乎?」
夏革曰:「物之終始,初無極已。
始或為終,終或為始,惡知其紀2?然自物之外,自事之先,朕所不知也。」
殷湯曰:「然則上下八方有權盡乎?」
革曰:「不知也。」
湯固問。
革曰:「無則無權,有則有盡3,朕何以知之?然無極之外復無無極,無盡之中復無無盡。
無極復無無極,無盡復無無盡。
朕以是知其無極無盡也,而不知其有極有盡也。」
湯又問曰:「四海之外奚有?」
革曰:「猶齊州也4。」
湯曰:「汝奚以實之5?」
革曰:「朕東行至營6,人民猶是也。
問營之東,復猶營也。
西行至豳7,人民猶是也。
問豳之西,復猶豳也。
朕以是知四海、四荒、四極之不異是也8。
故大小相含,無窮極也。
含萬物者,亦如含天地。
含萬物也故不窮,含天地也故無極。
朕亦焉知天地之表不有大天地者乎?亦吾所不知也。
然則天地亦物也。
物有不足,故昔者女媧氏練五色石以補其闕9,斷鰲之足以立四極。
其後共工氏與頹頊爭為帝十,怒而觸不周之山(11),折天柱,絕地維(12),故天傾西北,日月星辰就焉(13);地不滿東南,故百川水潦歸焉。」
湯又問:「物有鉅細乎?有修短乎?有同異乎?」
革曰:「渤海之東不知幾億萬里,有大壑焉,實惟無底之谷(14),其下無底,名日歸墟。
八絃九野之水(15),天漢之流(16),莫不注之,而無增無減焉。
其中有五山焉:一日岱輿,二日員嶠,三日方壺,四日贏洲,五日蓬萊。
其山高下周旋三萬里,其頂平處九千里。
山之中間相去七萬里,以為鄰居焉。
其上台觀皆金玉,其上禽一獸皆純縞(17)。
珠玕之樹皆叢生(18),華實皆有滋味(19),食之皆不老不死(20)。
所居之人皆仙聖之種,一日一夕飛相往來者,不可數焉。
而五山之根無所連著,常隨潮波上下往還,不得暫峙焉。
仙聖毒之(21),訴之於帝。
帝恐流於西極,失群仙聖之居,乃命禹強使巨鰲十五舉首而戴之(22)。
迭為三番,六萬歲一交焉。
五山始峙而不動(23)。
而龍伯之國有大人,舉足不盈數步而暨五山之所(24),一釣而連六鰲,合負而趣歸其國(25),灼其骨以數焉(26)。
於是岱輿、員嶠二山流於北極,沈於大海,仙聖之播遷者巨億計(27)。
帝憑怒(28),侵減龍伯之國使阨(29),侵小龍伯之民使短。
至伏羲神農時,其國人猶數十丈,從中州以東四十萬里得僬僥國(30)。
人長一尺五寸。
東北極有人名日諍人,長九寸。
荊之南有冥靈者(31),以五百歲為春,五百歲為秋。
上古有大椿者(32),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
朽壤之上有茵芝者,生於朝,死於晦。
春夏之月有蠓蚋者(33),因雨而生,見們而死。
終北之北有溟海者(34),天池也,有魚焉,其廣數千里,其長稱焉(35),其名日鯤(36)。
有鳥焉,其名為鵬,翼若垂天之雲,其體稱焉。
世豈知有此物哉?大禹行而見之,伯益知而名之(37),夷堅聞而志之(38)。
江浦之間生麼蟲(39),其名日焦螟。
群飛而集於蚊睫,弗相觸也。
棲宿去來,蚊弗覺也。
離朱、子羽方晝拭皆揚眉而望之(40),弗見其形; 俞、師曠方夜擿耳俛首而聽之■,弗聞其聲,唯黃帝與容成於居空峒之上■,同齋三月,心死形廢■,徐以神視,塊然見之,若嵩山之阿;徐以氣聽,砰然聞之■,若雷霆之一聲。
吳楚之國有大木焉,其名為■■,碧樹而冬生■,實丹而味酸。
食其皮汁,已憤厥之疾■。
齊州珍之,渡淮而北而化為幟焉■,鸜鵒不逾濟■,貉逾汶則死矣■,地氣然也。
雖然,形氣異
也,一性一鈞也■,無相易已,生皆全已,分皆足已,吾何以識其鉅細,何以識其修短,何以識其同異哉?」
【註釋】
1夏革——《釋文》:「革音棘。
夏棘字子棘,為湯大夫。」
2紀——頭緒。
3有則有盡——陶鴻慶:「「有則有盡,下「有」字亦當作「無」,「下文「無極之外,復無無極,無盡之中,復無無盡」,即承此言。
今本誤作「有盡」,則非其旨矣。」
4齊州——張湛註:「齊,中也。」
齊州,猶中國。
5實——驗證。
6營——《釋文》:「今之柳城,古之營州,東行至海是也。」
7豳——音 bīn(賓),同「豳」,在今陝西旬邑西。
8四海、四荒、四極之不異是也——《釋文》:「《爾雅》云:九夷、八狄、七戎、六蠻謂之四海。
觚竹、北戶、西王母、日下謂之四荒。
東泰遠、西邠國、南濮鉛、北祝栗謂之四極。」
王重民:「「之」,下疑本有「外」字,今本脫之。
上文《湯問》「四海之外奚有」,此革所答語,故云「四海四荒四極之外」,《御覽》一引「之」下正有「外」字。」
9練五色石——練,古「煉」字,五色石,王叔岷:「《藝文類聚》六,《御覽》二五一引「石」上並有「之」字,與下文句法一律,當從之。」
十共工氏——《楚辭》註:「共工氏,名康回。」
相傳為女媧氏末年的部落首領。
顓頊——音 zhuān(專)xū(須),傳說中的古代部落首領。
■不周之山——張湛註:「共工氏興霸於伏羲,神農之間,其後苗裔恃其強,與顓瑣爭為帝。
顓頊,黃帝孫。
不周山在西北之極。」
■絕地維——絕,斷。
地維,繫住大地四角的繩子。
■故大傾西北,日月星辰就焉——衛叔岷:「《淮南·天文篇》、《論衡·談天篇》「故」字並在「日」子上,與下文句法一律。」
就,趨,歸。
■惟——為,是。
■八絃九野之水——張湛註:「八絃,八極也。
九野,天之八方中央也。」
絃,《釋文》:「絃音宏。」
則「絃」當作「紘」。
■天漢——即銀河。
張湛註:「世傳天河與海通。」
■其上禽一獸皆純縞——陶鴻慶:「「其上」字誤復。」
王重民:「陶說是也。
《御覽》三十八引正無下「其上」一字。」
縞,音 gǎo(搞),白色。
■珠玕——玕,音 gān(干),珠玕,珠玉。
■華實——華,音 huǎ(花),同「花」。
實,果實。
■皆——王重民:「《御覽》三十八引無下「皆」字,蓋是衍文。」
■毒——《釋文》:「毒,病也。」
■禹強——張湛註:「《大荒經》曰:北極之神名禹強,靈龜為之使也。」
《釋文》:「《神仙傳》:北方之神名禺強,號曰玄冥子。」
■而下動——《集釋》:「《藏》本、秦本、世德堂本無「而不動」三字。」
■數步——《集釋》:「「數步」北宋本作「數千」,汪本從之,今從《藏》本訂正。」
暨——及,到。
■趣——音 qū(趨),通「趨」。
■灼——燒。
數——占卦。
■播遷——流離遷徙。
■憑——張湛註:「憑,大也。」
■侵——漸進。
阨——音 &agra一ve;i(一愛一),通「隘」,狹小。
■中州以東四十萬里得僬僥國——僬僥,音 jiāo(焦)yáo(搖)。
王重民:「「東」當作「西」,字之誤也。
《淮南·地形篇》:「西南方曰僬僥。」
韋昭《魯語注》:「僬僥,西南蠻之別名。」
是古者一謂僬僥在西南也。」
■冥靈——《釋文》:「冥靈,木名也,生江南,以葉生為春,葉落為秋。」
■椿——《釋文》:「椿,木名也。
一名蕣。」
■蠓蚋——音 měng(猛)ru(銳)。
《釋文》:「二者小飛蟲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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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北之北有溟海——俞樾:「終北,國名,下文曰「禹之治水土也,迷而夫塗,謬之一國,濱北海之北,其國名曰終北」是也。」
《釋文》:「《十洲記》云:水黑色謂溟海。」
《集釋》:「《藏本》、世德堂本作「終發北之北」。」
■稱——相副,相稱。
■鯤——傳說中的大魚。
■伯益——古代贏姓各族的祖先,助禹治水有功,被選為禹的繼承人。
禹去世後,禹子啟奪取王位。
■夷堅——張湛註:「夷堅未聞,亦古博物者也。」
■麼蟲——麼,音 mó(饃),細小。
■離朱、子羽——張湛註:「離朱,黃帝時明目人,能百步望秋毫之未。
子羽未聞。」
眥——音 z(自),眼眶。
&igra一ve;
■ 俞、師曠—— ,音 zh(至)。
張湛註:「 俞未聞也。
師曠,晉
&igra一ve;平公時人,夏革無緣得稱之,此後著書記事者潤益其辭耳。」
擿——音 zh&igra一ve;(至),搔爬。
俛— — 「俯」的異體字。
■空峒——又作「崆峒」,山名,在今河南臨汝縣西南六十里。
■心死形廢——張湛註:「所謂心同死灰,形若槁木。」
■砰然——砰,音 pēng(烹),象聲詞,聲音很大。
■柚——音 y&ogra一ve;u(又),同「柚」,似橘而大,皮厚,味酸。
■冬生——王重民:「「生」當作「青」,字之誤也。」
「《史記·司馬相如傳》:「橘一抽一芬芳。」
正義曰:「小曰橘,大曰柚。
樹有刺,冬不調,葉青。」
是柚樹葉青,經冬不調,故《列子》曰「碧樹而冬青」也。」
王叔岷:「《記纂淵海》九二引亦作「青」。」
■已憤厥之疾——已,使病癒。
王叔岷:「「厥」乃「瘚」之借字。
《說文》:瘚,逆(逆)氣也。」
■渡淮而北而化為枳——枳,音 zh(只),亦稱「臭橘」。
橘柚均生於江
&igra一ve;南,過去不能過江,更不能過淮河,在淮河以北栽種便變為枳,不能食用了。
■鸜鵒——音 qú(渠)y&ugra一ve;(欲),亦作「鴝鵒」,鳥名,即八哥。
濟— —水名,源出河南王屋山,東北流入海,今下游為黃河所佔。
■貉——音 hé(和),又稱「狗獾」。
汶— — 水名,出山東萊縣東北原山,入運河。
■一性一鈞已——《釋文》:「一本云:情一性一鈞已。」
王叔岷:「有情字是。
「情一性一鈞已」與上「形氣異也」對文。」
【譯文】
商湯問夏革說:「古代最初有萬物嗎?」
夏革說:「如果古代最初沒有萬物,現在哪來的萬物?將來的人要說現在沒有萬物,可以嗎?」
商湯又問:「那麼萬物的產生沒有先後之別嗎?」
夏革說:「萬物的死亡與產生,本來沒有界限。
這個事物的產生可能就是那個事物的死亡,這個事物的死亡可能就是那個事物的開始,又怎麼能弄清它們的頭緒呢?就是說,在我看到的萬物以外,在我知道的萬事以前,都是我所不知道的。」
商湯問:「那麼上下八方有最終的盡頭嗎?」
夏革說:「不知道。」
商湯再三問他。
夏革說:「看不見的東西沒有極限,看得見的東西沒有止境,我怎麼能知道呢?但是在沒有極限之外又沒有極限,在沒有窮盡之中又沒有無窮盡。
既沒有極限又沒有無極限,既沒有窮盡又沒有無窮盡、我根據這一點知道萬物沒有極限、沒有窮盡,而不知道它有極限有窮盡。」
商湯又問道:「四海之外有什麼?」
夏革說:「同中國一樣。」
商湯問:「你用什麼來證實這個看法?」
夏革說:「我向東走到營州,人民同這裡一樣。
問營州以東,又同營州一樣。
向西走到豳州,人民同這裡一樣。
問豳州以西,又同豳州一樣。
我根據這些知道四海、四荒、四極這些地方同我們這裡沒有什麼兩樣。
所以大物與小物互相包含,沒有窮盡。
包含萬物的,也像包含天地一樣。
因為包含一著萬物,所以沒有窮盡;因為包含一著夭地,所以沒有極限。
我怎麼能知道天地之外沒有比夭地更大的天體呢?這也是我所不知道的。
但是天地也是物體。
物體自有不足之處,所以過去女媧氏燒煉五種顏色的石頭去彌補天地的空缺,砍斷鱉魚的四隻腳去撐起天地的四角。
後來共工氏與顓項爭奪帝位,因憤怒而碰到了不周山,折斷了頂著天的柱子,扯斷了拉著地的繩子,天往西北方向傾斜,所以日月星辰都向西北運動;地往東南方向下陷,所以江河湖水都向東南流淌彙集。」
商湯又問:「萬物有大小嗎?有長短嗎?有同異嗎?」
夏革說:「在渤海的東面不知幾億萬里的地方,有一個很大的溝壑,實際上是一個沒有底的山谷,那下面沒有底,名字叫歸墟。
地面八極、天空八方中央的流水,以及銀河的流水,沒有不流到那裡的,而那裡的水既沒有增加,也沒有減少。
那裡有五座山:第一座叫岱輿山,第二座叫員嶠山,第三座叫方壺山,第四座叫瀛洲山,第五座叫蓬萊山。
每座山高低延伸周長達三萬里,山頂上的平坦處也有九千里。
山與山之間距離達七萬里,卻互相認為是鄰居。
山上的樓台宮殿都由金銀珠王建成,山上的飛禽走獸卻是一樣的純白色。
珠玉寶石之樹長得密密麻麻,花朵與果實的味道都很鮮美,吃了它可以永遠不老,永不死亡。
住在那裡的人都是神仙聖人一類,一天一一夜就能飛過去又飛回來的人,數也數不清。
但五座山的根一部並不相連,經常跟隨潮水的波一浪一上下移動,不能有一刻穩定。
神仙和聖人們都討厭此事,便報告了天帝。
天帝擔心這五座山流到最西邊去,使眾多的神仙與聖人失去居住的地方,於是命令禹強指揮十五隻大鰲抬起腦袋把這五座山頂一住。
分為三班,六萬年一換。
這五座山才開始穩定下來不再流動,但是龍伯之國有個巨人,抬起腳沒走幾步就到了這五座山所在的地方,一鉤就釣上了六隻大鰲,合起來背上就回到了他們國家,然後燒的大鰲的骨頭來占卜吉凶。
於是岱輿和員嶠二山便流到了最北邊,沉入了大海,神仙和聖人流離遷徙的多得要用億數來計算。
天帝大發脾氣,於是逐漸縮小了龍伯國的國土使它越來越狹,逐漸縮小了龍伯國的人民使他們越來越矮。
到伏羲、神農時,那個國家的人還有幾十丈高。
從中國往西四十萬里有一個僬僥國,人高只有一尺五寸。
最東北邊有人名叫淨人,身高只有
九寸。
荊州南面有一種冥靈樹,生一次葉的時間需五百年,落一次葉的時間也達五百年。
上古時有一種大椿樹,生一次葉需八千年,落一次葉也達八千年。
腐爛的土壤上有一種叫菌芝的植物,早上長出來,到晚上就死去了。
春天和夏天有一種叫蠓蚋的小飛蟲,下雨時出生,一見太陽就死了。
終北國以北有個溟海,又叫天池,其中有一種魚,寬達數千里,它的長度和寬度相稱,魚的名字叫做鯤。
又有一種鳥,它的名字叫做鵬,翅膀像垂在天上的雲,它的身一體和翅膀相稱。
世上的人哪裡知道有這些東西呢?大禹治水出行時見到了,伯益知道後給它們起了名字,夷堅聽說後把它們記錄了下來。
江浦之間生有一種極細小的蟲子,它的名字叫焦螟,成群地飛起來聚集在蚊子的眼睫一毛一上,它們互相之間還碰不到。
在睫一毛一上休息、住宿,飛來飛去,蚊子一點也不覺察。
離朱、子羽在大白天擦了眼睛去觀看,也看不到它們的形體;俞、師曠在夜深入靜時掏空耳朵低著腦袋去傾聽,也聽不到它們的聲音。
只有黃、帝和容成子居住在崆峒山上,一同齋戒三個月,心念死寂,形體廢棄,然後慢慢地用神念去觀察,才能看得土塊一樣的東西,像是嵩山的山丘;慢慢地用氣去傾聽,才能聽得砰砰的聲音,像是雷霆的聲音。
吳國和楚國有一種大樹,它的名字叫做柚,綠色的樹葉到冬天還是青青的,果實是紅的,味道是酸的。
吃它的皮和汁,可以治癒氣逆的疾病。
中原人珍一愛一它,但移植到淮河以北便成了枳。
八哥不能渡過濟水,狗獾渡過汶水就死了,這些都是地氣造成的。
縱然如此,形狀和氣質不同,但本一性一是一樣的,不必互相交換,天一性一就很完備,天分也很充足。
我怎麼能辨別它們的大小,怎麼能辨別它們的長短,怎麼能辨別它們的同異呢?」
【原文】
太形、王屋二山1,方七百里,高萬仍,本在冀州之南2,河陽之北3。
北山愚公者,年且九十,面山而居。
懲山北之塞4,出入之迂也5,聚室而謀,曰:「吾與汝畢力平險,指通豫南6,達於漢陰7,可乎?」
雜然相許8。
其妻獻疑曰:「以君之力,曾不能損魁父之丘9,如太形、王屋何?且焉置土石?」
雜曰:「投諸渤海之尾,隱土之北十。」
遂率子孫荷擔者三夫,叩石墾壤,箕畚運於渤海之尾。
鄰人京城氏之孀妻有遺男,始齔■,跳往助之■。
寒暑易節,始一反焉。
河曲智臾笑而止之,曰:「甚矣汝之不惠!以殘年餘力,曾不能毀山之一一毛一,其如土石何?」
北山愚公長息曰:「汝心之固,固不可徹■,曾不若孀妻弱子。
雖我之死,有子存焉。
子又生孫,孫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孫,子子孫孫,無窮匱也,而山不加增,何苦而不平■?」
河曲智叟亡以應。
一操一蛇之神聞之■,懼其不已也,告之於帝。
帝感其誠,命誇娥氏二子負二山,一厝朔東■,一厝雍南■。
自此,冀之南、漢之陰無隴斷焉■。」
【註釋】
1太形、王屋二山——張湛註:「「形」,當作「行」。
太行在河內野王具,王屋在河東垣縣。」
2冀州——古九州之一,在今河北、山西兩省及河南的黃河以北地區。
3河陽——邑名,春秋屬晉國,故城在今河南孟縣西 35 裡。
4懲——《釋文》:「《韓詩外傳》云:懲,苦也。」
5迂——迂曲,繞遠路。
6豫——古九州之一,今河南省地區。
7漢陰——漢,水名,主幹在湖北,流入長江。
陰,水的南岸。
8雜然——雜,都,共同。
雜然,同聲貌。
9魁父之丘——張湛註:「魁父,小山也,在陳留界。
十隱土——《淮南子·地形訓》:「東北薄州曰隱土。」
■■——音 ch&egra一ve;n(趁),同「齔」,兒童換齒,因指童年。
舊說男八歲,女七歲換齒。
■跳——跳躍。
《漢書·高帝紀》:「漢王跳。」
晉灼曰:「跳,獨出意也。」
本文作此解亦可通。
■徹——通。
■苦——《道藏》本、《釋文》本、吉府本均作「若」,當據改。
■一操一蛇之神——張湛註:「《大荒經》云:山海神皆執蛇。」
■一厝朔東——厝,音 cu&ogra一ve;(錯),安置。
朔,地名,當今山西北部。
■雍——古九州之一,在今陝西、甘肅二省及青海一部分地區。
■隴斷——斷面高的崗壟,本文指山崗。
【譯文】
太行、王屋兩座山,方圓七百里,高八千丈,原來在冀州之南、河陽之北。
山北面有位愚公,年紀將近九十歲了,面對著大山居住。
苦於大山堵塞了山北往山南的去路,出入都要繞著山走,於是召集全家商議,說:「我和你們用畢生一精一力削平險峻,使道路直通豫州之南,到達漢水之陰,行嗎?」
全家異口同聲地表示贊成。
他的老伴提出了疑問,說:「憑你的力氣,連一個小小的土丘也動不了,又能對太行山、玉屋山怎樣呢?而且挖出來的土塊石頭又安放到哪裡呢?」
大家紛紛說:「倒到渤海的海邊,隱土的北邊。」
愚公於是就帶領兒孫中能挑擔子的三個人,敲石挖土,用簸箕運到渤海的海邊。
鄰居京城氏的寡一婦有個男孩,剛到換牙齒的年齡,蹦蹦跳跳地也跑來幫忙。
冬夏季節變換一次,才能往返一趟。
河曲一位叫智叟的人笑著勸阻他們,說:「你愚蠢得也太厲害了!以你快要死的年紀,剩下的一點力氣,連山上的一根毫一毛一也毀不掉,又能對土塊和石頭怎樣呢?」
北山愚公長歎道:「你的思想太頑固,頑固得無法說通,連寡一婦和小孩都不如。
即使我死了,有兒子在。
兒子又生孫子,孫子又生兒子,兒子又有兒子,兒子又有孫子,子子孫孫,沒有窮盡,而山卻不會再增高,為什麼要擔心挖不平呢?」
河曲智叟無話回答。
一操一蛇的山神聽說了,怕他們真的挖個不停,便報告了天帝。
天帝被他們的誠心所感動,命令誇娥氏的兩個兒子背起這兩座山,一座放到了朔州的東面,一座放到了雍州的南面。
從此,冀州之南、漢水之陰再沒有山丘阻塞了。
【原文】
誇父不量力1,欲追日影。
逐之於隅谷之際2,渴欲得飲,赴飲河渭。
河渭不足,將走北飲大澤。
未至,道渴而死。
棄其杖,一屍一膏肉所浸3,生鄧林。
鄧林彌廣數千里焉4。
【註釋】
1誇父——《淮南子·地形訓》高誘註:「誇父,神獸也。」
《山海經·海外北經》郭璞註:「誇父者,蓋神人之名也。」
2隅谷——張湛註:「隅谷,虞淵也,日所入。」
3浸——浸一潤。
4鄧林——《淮南子·地形訓》高誘註:「鄧猶木也。」
王叔岷:「《草堂詩箋補遺》十、《記纂淵海》九、《事文類聚·前集》二引並不疊「鄧林」二字,疑衍。」
彌——遠。
【譯文】
誇父自不量力,要追趕太陽的影子。
追到太陽隱沒的隅谷的邊上,口渴了想喝水,便跑到黃河與渭水邊喝水,黃河、渭水不夠喝,準備到北方大澤去喝。
還沒有走到,就渴死在半道上了。
他扔掉的手杖,由於一屍一體中血肉的浸一潤,生長成了一片樹林,叫鄧林。
鄧林寬廣,方圓達數千里。
【原文】
大禹曰:「六一合之間1,四海之內,照之以日月,經之以星辰,紀之以四時,要之以太歲2。
神靈所生,其物異形,或夭或壽,唯聖人能通其道。」
夏革曰:「然則亦有不侍神靈而生,不待陰陽而形,不待日月而明,不待殺戳而夭,不待將迎而壽3,不待五穀而食,不待繒纊而衣4,不待舟車而行,其道自然,非聖人之所通也。」
【註釋】
1六一合——天地和四方。
2要之以太歲——楊伯峻:「太歲即木星,木星公轉週期為十一八六年,古人誤以為十二年,於是分黃道帶為十二次,每年經過一次,故雲要之以太歲。
要,約也。」
可供參考。
古代以太歲紀年,太歲則為一年的綱要,故也可釋為綱要。
3將迎——猶言將養、保養。
4繒纊——音 zēng(增)ku&agra一ve;ng(礦),絲綿織品。
【譯文】
大禹說:「上下四方之間,四海之內,日月照耀著它,星辰圍繞著它,四季使它有規則,太歲使它有綱要。
由神靈所產生,形狀各不相同,有的早夭,有的長壽,只有聖人才能明白其中的道理。」
夏革說:「但是也有不需要神靈就能產生,不需要陰陽二氣就有形體,不需要日月就有光明,不需要殺戳就會死亡,不需要保養就會長壽,不需要五穀就有飯吃,不需要絲綢就有衣穿,不需要車船就能行路,它的方法是自然而然,這就不是聖人所能明白的了。」
【原文】
禹之治水土也,迷而失塗1,謬之一國2,濱北海之北,不知距齊州幾千萬里。
其國名曰終北,不知際畔之所齊限3。
無風雨霜露,不生鳥獸、蟲魚、草木之類。
四方悉平,周以喬陟4。
當國之中有山,山名壺領5,狀若■■6。
頂有口,狀若員環7,名曰滋一穴一。
有水湧一出,名曰神瀵8,臭過蘭椒9,味過醪醴十。
一源分為四埒■,注於山下,經營一國,亡不悉■。
土氣和,亡札厲■。
人一性一婉而從物,不競不爭;柔心而弱骨,不驕不忌;長幼濟居■,不君不臣;男一女雜游,不媒不聘;緣水而居,不耕不稼;土氣溫適,不織不衣;百年而死,不夭不病。
其民孳阜亡數■,有喜樂,亡衰老哀苦。
其俗好聲,相攜而迭謠■,終日不輟音。
饑倦則飲神瀵,力志和平。
過則醉,經旬乃醒。
沐浴神瀵,膚色脂澤,香氣經旬乃歇。
周穆王北遊過其國,三年忘歸。
既反周室,慕其國,■然自失■,不進酒肉,不召嬪御者,數月乃復。
管仲勉齊桓公因游遼口■,俱之其國,幾■舉■。
隰朋諫曰■:「君捨齊國之廣,人民之眾,山川之觀,殖物之阜■,禮義之盛,章服之美,妖一靡一盈庭,忠良滿朝,肆吒則徒卒百萬■,視■則諸侯從命■,亦奚羨於彼而棄齊國之社稷,從戎夷之國乎?此仲父之耄■,奈何從之?」
桓公乃止,以隰朋之言告管仲。
仲曰:「此固非朋之所及也。
臣恐彼國之不可知之也■,齊國之富奚戀?隰朋之言奚顧?」
【註釋】
1塗——通「途」,道路。
2之——到,前往。
3際畔——邊界。
齊限——定限。
4喬陟——陟,音 zh(至)。
《釋文》:「《爾雅》云:喬,高曲也。
&igra一ve;又云:山三襲,陟。
郭璞云:重隴也。」
5山名壺領——王叔岷:「《御覽》五八、《天中記》九引「山」字並不疊,疑衍。」
6甔甀——音 dān(耽)zhu(墜)。
甔,為罈子一類瓦器。
甄為小口甕。
&igra一ve;
7員——通「圓」。
8瀵——音 f&egra一ve;n(糞),由地底噴一出的泉水。
9臭過蘭椒——臭,音 xi&ugra一ve;(秀),氣味。
蘭,蘭草,即澤蘭,香草。
椒,花椒。
十醪醴——音 láo(勞)lǐ(札),甜酒。
■埒——音 li&egra一ve;(劣),山上的水道。
張湛註:「山上水流曰埒。」
■札厲——札,因遭瘟疫而早夭。
厲,通「癘」,染疫病。
《釋文》:「札厲,疫死也。」
■儕——音 chái(柴),類,等。
■孳阜——孳,生長繁殖。
阜,盛多。
■迭——輪流。
■■——音 chǎng(廠),同「■」,■然,失意貌。
■管仲——(?—前 645 年)名夷吾,字仲,春秋時齊國的宰相,助齊桓公稱霸,被稱為「仲父」,
■剋舉——剋同「克」,能夠。
舉,行動,起行。
■隰朋——齊桓公時大夫,助管仲相桓公,成霸業。
隰音 x(席)。
í
■殖物之阜——殖,種植。
阜,盛多。
■肆吒——肆,放縱。
吒,叱吒,怒斥。
張湛註:「肆疑作叱。」
■視■——視,通「指」。
■,音 huī(揮),通「揮」。
■耄——音 m&agra一ve;o(冒),昏亂。
■不可知——俞樾:「張注曰:「此國自不可得往耳。」
然則不可知之者,不可得往也。」
此說可供參考。
【譯文】
大禹治理洪水,迷失了道路,錯到了一個國家,在北海北邊的海濱,不知離中國有幾千萬里。
那個國家名叫終北,不知它的邊界到哪裡為止。
沒有風雨霜露,不生鳥獸、蟲魚、草木這些東西。
東南西北四個方向都很平坦,四周則有三重山脈圍繞。
國家的正當中有座山,山名叫做壺領,形狀像個瓦甕。
山頂上有個口,形狀像個圓環,名叫滋一穴一。
有水從中湧一出,名叫神瀵,香味勝過蘭椒,甘美勝過甜酒。
從這一個水源分出四條支流,流注到山腳下,
經過全國,沒有浸一潤不到的地方。
土氣中和,沒有因疫養成癘而早夭的人。
人一性一柔一弱,順其自然,不競逐,不爭奪;心地善良,筋骨軟弱,不驕傲,不嫉妒;年長和年幼的都平等地居住在一起,沒有國君,沒有大臣;男一女混雜游耍,沒有媒的,沒有聘嫁;靠著水居住,不種田,不收割;土氣溫和適宜,不織布帛,不穿衣服;活一百歲才死,不早夭,不生病。
那裡的人民繁衍無數,有喜有樂,沒有衰老、悲哀和痛苦。
那裡的風俗喜歡音樂,手拉手輪流唱歌,歌聲整天不停。
飢餓疲倦了就喝神泉的水,力氣和心志便又恢復中和與平靜。
喝多了便醉,十幾天才能醒。
用神泉的水洗澡,膚色柔一滑而有光澤,香氣十幾天才消散。
周穆王北遊時曾經過那個國家,三年忘記回家。
回到周國宮殿以後,仍然思慕那個國家,覺得十分失意,不想吃酒肉,也不見嬪妃,好幾個月以後才恢復正常。
管仲聽說後勸齊桓公游遼口,一同到那個國家去,幾乎要動身了。
隰朋勸阻說:「您丟棄齊國廣闊的土地,眾多的人民,可觀的山川,豐富的物產,隆盛的禮義,華麗的穿戴,妖艷嬪妃充滿後宮,文武忠良充滿朝廷,叱吒一聲就能聚集徒卒百萬,號令一下就能使諸侯聽命,又為什麼要羨慕別的國家而拋棄齊國的祖宗和土地,去野蠻落後的國家呢?這是仲父的糊塗,為什麼要聽他的?」
桓公於是停止了出遊的準備,把隰朋的話告訴了管仲。
管仲說:「這本來不是隰朋所能明白的。
我只怕那個國家去不了,齊國的富饒有什麼可留戀的?隰朋的話有什麼可顧及的?」
【原文】
南國之人祝發而一裸一1,北國之人鞨中而裘2,中國之人冠冕而裳。
九土所資3,或農或商,或田或漁,如冬裘夏葛4,水舟陸車,默而得之,一性一而成之。
越之東有輒沐之國5,其長子生,則鮮而食之6,謂之宜弟。
其大父死7,負其大母而棄之8,曰:「鬼妻不可以同一居處9。」
楚之南有炎人之國十,其親戚死■,■其肉而棄之■,然後埋其骨,乃成為孝子。
秦之西有儀渠之國者■,其親戚死,聚■積而焚之■,熏則煙上■,謂之登遐■,然後成為孝子。
此上以為政,下以為俗,而未足為異也。
【註釋】
1祝發而一裸一——《釋文》:「孔安國注《尚書》云:祝者,斷截其發也。
《漢書》云:越人斷髮文身,以避蛟龍之害。
一本作「被」,恐誤。
一裸一,謂不以衣蔽形也。」
2鞨巾——鞨,音 m&ogra一ve;(末)。
鞨巾,男子束髮的頭巾。
3九土所資——九土,指九州,古代就其所知的大一陸劃分的九個地理區域。
《周禮·職方》作幽州、并州、冀州、兗州、青州、揚州、荊州、豫州、雍州。
資,供給,資源。
4葛——絲織品。
5輒沐之國——沐,張湛註:「又休。」
《釋文》作「休」,雲,「輒,《說文》作耴,耳一垂也。
休,美也。」
6鮮而食之——鮮,盧文弨:「鮮,當以解剝為義。」
汪中:「鮮,析也,聲之轉。」
王重民:「鮮,蓋「解」字之誤。」
7大父——祖父。
8大母——祖母。
9以——與。
北宋本、吉府本、《墨子·節葬篇》作「與」。
十炎人之國——《釋文》「炎」作「啖」,云:「啖,本作炎。」
《墨
子·節葬篇》作「啖」。
■親戚——古指父母兄弟等。
《史記·五帝本紀》「事舜親戚」,張守節正義:「親戚,謂父瞽叟、後母、弟象、妹顆乎等。」
本文下有「乃成為孝子」一句,則此處當指父母。
■■——音 xiǔ(朽),腐爛。
《釋文》:「■本作■,音寡,剔肉也。
又音朽。」
■儀渠之國——即義渠國,在今甘肅省境內。
■■——《釋文》:「■,音柴。
《說文》:燒柴焚燎以祭滅神。
或通作柴。」
■熏——火煙上出。
■登遐——又作「登假」、」登霞」、「升霞」、「升假」,猶言仙去。
【譯文】
南方國家的人截斷頭髮而一裸一露身一體,北方國家的人頭札布中而身穿皮裘,中州國家的人頭戴禮帽而身穿衣裳。
依據九州條件的不同,有的種地有的經商,有的打獵有的捕魚,就像冬天穿皮襖、夏天穿絲綢,水行坐船、陸行乘車一樣。
不用說話自然明白,順應本一性一自然成功。
越國的東方有個輒沐國,第一個兒子生下來後,就解剝並吃掉他,說是對下面的弟弟有好處。
他們的祖父去世了,要把祖母背出去扔掉,說:「死鬼的妻子不能與我們住在一起。」
楚國的南方有個炎人國,他們的父母去世了,要把身上的肉剔下來扔掉,然後把骨頭埋到土裡,才算是孝子。
秦國的西方有個儀渠國,他們的父母去世了,要把柴火堆起來放在一屍一體下焚燒,燒的一屍一體的煙氣直往上跑,叫:做升天,這樣才算是孝子。
在上面的人以此為政事,在下面的人以此為風俗,而沒有覺得有什麼奇怪的。
【原文】
孔子東遊,見兩小兒辯鬥,問其故。
一兒曰:「我以日始出時去人近,而日中時遠也。」
一兒「以日初出遠1,而日中時近也。」
一兒曰2:「日初出大如車蓋3,及日中,則如盤盂:此不為遠者小而近者大乎?」
一兒曰:「日初出滄滄涼涼,及其腎中如探湯4:此不為近者熱而遠者涼乎?」
孔子不能決也。
兩小兒笑曰:「孰為汝多知乎5?」
【註釋】
1一兒以日初出遠——俞樾:「「兒」下當有「曰我」二字,方與上句一律。」
楊伯峻:「《事類賦》天部三、《御覽》三、又三八五引正有「曰我」二字。」
2一兒曰——王重民:「《御覽》三引「一兒」上有「曰爾何以知」五字。」
王叔岷:「《天中記》一引「一兒」上亦有「曰爾何以知」五字,《事類賦》一天部一引「一兒」上有「曰爾何以知之」六字。」
3車蓋——王重民:「《意林》、《初學記》一、《御覽》三引「車蓋」並作「車輪」。」
王叔岷:「《事類賦》一天部一引「車蓋」亦作「車輪」,《韻府群玉》十八引亦作「車輪」。」
4及其日中如探湯——王重民:「「日」字衍文。
「其」即指日也,若有「日」字,則文詞贅矣。
《類聚》一、《初學記》一、《御覽》三引並無「日」字,可證。」
王叔岷:「《法苑珠林》七、《事類賦》一、《御覽》三八五、《韻府群玉》五八引並無「日」字。
《意林》、《錦繡萬花谷·前
集》一引則並無「其」字。
疑一本「日」作「其」,傳寫因並竄入耳。」
探,音 t&agra一ve;n(灘),試探,伸手拿取。
湯,熱水。
5為——謂,認為。
【譯文】
孔子到東方遊覽,看見兩個小孩在爭辯,便問他們為什麼爭辯。
一個小孩說:「我認為太陽剛出山時離我們近,而中午時離我們遠。」
另一個小孩說:「我認為太陽剛出山時離我們遠,而中午時離我們近。」
一個小孩說:「太陽剛出山時像車蓋那麼大,到了中午,就像小盤子那麼大了,這不正是離人遠的看來小,而離人近的看起來大嗎?」
另一個小孩說:「太陽剛出山時又寒又冷,到中午像手伸進熱水裡一樣,這不正是離人近時熱而離人遠時涼嗎?」
孔子不能裁決。
兩個小孩笑著說:「誰說你知識豐富啊?」
【原文】
均,天下之至理也,連於形物亦然1。
均發均縣2,輕重而發絕3,發不均也4。
均也,其絕也莫絕5。
人以為不然,自有知其然者也。
詹何以獨繭絲為綸6,芒針為鉤7,荊篠為竿8,剖粒為餌,引盈車之魚於百仞之淵、汩流之中9,綸不絕,鉤不伸,竿不撓。
楚王聞而異之,召問其故。
詹何曰:「臣聞先大夫之言,蒲且子之戈也十,弱弓纖繳■,乘風振之,連雙鶬於青雲之際■,用心專,動手均也。
臣因其事,放而學鉤■,五年始盡其道。
當臣之臨河持竿,心無雜慮,唯魚之念,投綸沈鉤,手無輕重,物莫能亂。
魚見臣之鉤餌,猶沈埃聚沫■,吞之不疑。
所以能以弱制強,以輕致重也。
大王治國誠能若此,則天下可運於一握,將亦奚事哉?」
楚王曰:「善。」
【註釋】
1連——牽連,涉及。
張湛註:「連,屬也。」
2均發均縣——發,頭髮。
縣,音 xuán(懸),同懸。
3絕——斷。
4發不均也——王叔岷:「下「發」字疑涉上而衍。
林希逸《口義》:「故曰,輕重而發絕,不均也。」
是所見本正無下「發」字,《墨子·經說下篇》同。」
5其絕也莫絕——其絕,張湛註:「若其均也,寧有絕理。」
莫絕,張湛註:「言不絕也。」
6詹何——張湛註:「詹何,楚人,以善釣聞於國。」
綸——魚線。
7芒針——稻麥之芒,其銳如針,故稱芒針。
8荊篠——荊,灌木名。
篠,音 xiǎo(小),小竹。
9汩——音 gǔ(骨),迅疾貌。
《釋文》:「汩,古物切,疾也。」
十蒲且子——張湛註:「蒲且子,古善弋射者。」
楚國人。
弋——用繩繫在箭上射。
■繳——音 zhuó(酌),繫在箭上的生絲繩,射鳥時用。
■鶬——音 cāng(倉),即鶬鶊,鳥名,又稱黃鸝、黃鶯、黃鳥。
■放——音 fǎng(訪),通「仿」。
■沈埃聚沫——沉澱的塵埃,聚集在一起的泡沫。
【譯文】
均是天下最高的準則,涉及到有形的物體也是這樣。
均勻的頭髮能懸掛均勻的物體,有輕有重而頭髮斷絕,就是因為不均勻的緣故。
力量均勻,本
來應該斷的也不會斷。
一般人認為不是這樣,但自然會有懂得這個道理的人。
詹何用一根蠶絲做魚線,用稻麥的芒針做魚鉤,用荊條和嫩竹做魚竿,用剖開來的米粒做魚餌,在八十丈深的深淵和湍急的急流中釣到能裝滿一輛車子的大魚,魚線不斷,魚鉤不直,魚竿不彎。
楚王聽說後感到奇怪,便召他來問其中的道理。
詹何說:「我聽我已故的父親說,蒲且子射鳥,用柔一弱的弓和纖細的絲線,趁著風勢射一出去,能把一雙黃鸝從青雲之上射下來,就是因為用心專一,動手均勻。
我沿用他的方法,摸仿著去學習釣魚,用了五年時間才完全掌握了這種技術。
當我在河邊拿著魚竿的時候,心中沒有雜念,只想著鉤魚,扔出魚線,沉下魚鉤,手不輕不重,任何事物不能擾亂。
魚看見我的釣餌,認為是沉澱下來的塵埃和聚集在一起的泡沫,毫不懷疑地吞了下去。
這就是我所以能以柔一弱制一服剛強,以輕物得到重物的道理。
大王治理國家如果也能這樣,那天下就可以在你的手掌上運轉,還會有什麼做不到的事情呢?」
楚王說:「說得好!」
【原文】
魯公扈、趙齊嬰二人有疾,同請扁鵲求治1。
扁鵲治之,既同愈。
謂公扈、齊嬰曰:「汝曩之所疾,自外而於府藏者,固藥石之所已。
今有偕生之疾,與體偕長,今為汝攻之,何如?」
二人曰:「願先聞其驗2。」
扁鵲謂公扈曰:「汝志強而氣弱,故足於謀而寡於斷。
齊嬰志弱而氣強,故少於慮而傷於專。
若換汝之心,則均於善矣。」
扁鵲遂飲二人毒酒,迷死三日,剖胸探心,易而置之,投以神藥,既悟如初。
二人辭歸。
於是公扈反齊嬰之室,而有其妻子,妻子弗識。
齊嬰亦反公扈之寶,有其妻子3,妻子亦弗識。
二室因相與訟,求辨於扁鵲。
扁鵲辨其所由,訟乃已4。
【註釋】
1同請扁鵲求治——俞樾:「既言請,又言求,於義夏矣。
「請」乃「詣」字之誤也。
詣,至也。
言至扁鵲之所而求治也。」
扁鵲,戰國時醫學家。
姓秦,名越人,渤海郡鄚(今河北任丘)人,醫名甚著。
後因診治秦武王病,被秦太醫令妒忌殺害。
2驗——徵兆。
楊伯峻釋驗為證,即症。
3有——佔有。
《集釋》:「《御覽》三七六引作「而有其妻子」。
「有」上有「而」字,與上句同。」
4訟乃已——盧重玄解:「夫形體者,無知之物也。
神識者,有知之主也。
守乎本則真全而合道,滯乎質由失一性一而徇情。
俗人徒見形之有憎一愛一,不知神之為主宰也。
今言易其心而各有妻子者,明心為情主,形實無知耳。
所以道者莫貴乎養神也。」
【譯文】
魯公扈和趙齊嬰兩人有病,一同到扁鵲那裡請求醫治。
扁鵲為他們看了病,不久就一起治癒了。
扁鵲對公扈和齊嬰說:「你們以前所害的病,是從外面侵入腑藏的,用一藥草和針砭就能治好。
現在你們有生下來就有的病,和身一體一同增長,現在為你們治療,怎麼樣?」
他二人說:「希望先說說我們病的症狀。」
扁鵲對公扈說:「你的心志剛強但氣魄柔一弱,所以計謀太多而缺乏果斷。
齊嬰心志柔一弱但氣魄剛強,所以計謀太少而十分專橫。
如果把你們的心交換一下,那就都會很好了。」
扁鵲於是叫兩人喝了毒酒,讓他們昏迷了三天,剖開胸膛,取出心臟,交換以後又放了進去,給他們吃了神藥,
醒來以後一切和原來一樣。
兩人告辭回家。
於是公扈回到了齊嬰的家,並擁有他的妻子兒女,妻子兒女卻不認識他。
齊嬰也回到了公扈的家,佔有他的妻子兒女,妻子兒女也不認識他。
兩家人因此打起了官司,求扁鵲來分辨緣由。
扁鵲說明了此事發生的原因,官司才解決。
【原文】
匏巴鼓琴而鳥舞魚躍1。
鄭師文聞之2,棄家從師襄游3,柱指鉤弦4,三年不成章5。
師襄曰:「子可以歸矣。」
師文捨其琴,歎曰:「文非弦之不能鉤,非章之不能成,文所存者不在弦,所志者不在聲,內不得於心,外不應於器,故不敢發手而動弦。
且小假之,以觀其後。」
無幾何,復見師襄。
師襄曰:「子之琴何如?」
師文曰:「得之矣。
請嘗試之。」
於是當春而叩商弦以召南呂6,涼風忽至,草木成實。
及秋而叩角弦以激夾鍾7,溫風徐回,草木發榮。
當夏而叩羽弦以召黃鐘8,霜雪交下,川池暴沍9。
及冬而叩徵弦以激蕤賓十,陽光熾烈,堅冰立散。
將終,命官而總四弦■,則景風翔,慶雲浮,甘露降,澧泉一湧■。
師襄乃撫心高蹈曰■:「微矣子之彈也!雖師曠之清角■,鄒衍之吹律■,亡以加之,彼將挾琴執管而從子之後耳。」
【註釋】
1匏巴——張湛註:「匏巴,古善鼓琴人也。」
匏,音 páo(袍)。
2鄭師文——張湛註:「師文,鄭國樂師。」
3師襄——《淮南子·主術訓》高誘註:「師襄,魯樂太師也。」
善鼓琴,《論語》謂之「擊磬襄」。
孔子嘗從其學。
4柱指鉤弦——張湛註:「安指調弦。」
注中「安」,世德堂本作「按」。
《釋文》:「柱,一本作住。」
則柱當作「按」解,指為「手指」,鉤作「調」解。
若以柱為樂器上的弦枕木,指為指法,鈞為樂調,弦為彈弦法,則此句意為向師襄學習柱法、指法、樂調與彈弦法,亦可通。
5章——音樂一曲為一章。
6叩商弦以召南呂——張湛註:「商,金音,屬秋。
南呂,八月律。」
商,五音(中國五聲音階的五個音級)之一。
五音為宮、商、角、徵、羽。
中國古代陰陽五行理論把五音與五行、四時(四季)相配。
其配合關係為:角音為木,屬春;徵音為火,屬夏;商音為金,屬秋;羽音為水,屬冬;宮音為土,屬長夏(六月)並兼有四季。
南呂,十二律,中國古代律制,用三分損益法將一個八度分為十二個不完全相等的半音的一種律制之一。
十二律從低到高依次為:黃鐘、大呂、太簇、夾鍾、姑洗、仲呂、蕤賓、林鍾、夷則、南呂、無射、應鐘。
古人把十二律與十二月相配。
其配合方法,從黃鐘開始,依次為十一月、十二月、正月、二月……。
7叩角弦以激夾鍾——張湛註:「角,木音,屬春。
夾鐘,二月律。」
8叩羽弦以召黃鐘——張湛註:「羽,水音,屬冬。
黃鐘,十一月律。」
9沍——音 h&ugra一ve;(互),本作「沍」,凍結。
十叩徵弦以激蕤賓——張湛註:「徵,火音,屬夏。
蕤賓,五月律。」
徵,音 zhǐ(只)。
蕤,音 ru。
í
■命宮而總四弦——宮,土音,屬長夏,兼有四季。
四弦,指商、角、羽、徵四音。
■澧——盧文明:「澧與醴同。」
醴泉,甘美的泉水。
■蹈——頓足踏地,跳。
■師曠之清角——師曠,春秋時晉平公樂師,字子野。
清角,指五音中角音,奏出清聲時,稱為清角。
張湛註:「師曠為晉平公奏清角,一奏之,有白雲從西北起;再奏之,大風至而雨隨之;三奏之,裂帷幕,破俎豆,飛廊瓦,左右皆奔走,平公恐伏,晉國大旱,赤地三年。
故曰得聲者或吉或凶也。」
■鄒衍之吹律——鄒衍,又作「騶衍」,戰國末哲學家,陰陽五行家的代表人物,齊國人,曾為燕昭王師。
《漢書·藝文志》著錄《鄒子》四十九篇,《鄒子終始》五十六篇,皆不傳。
律,指十二律。
張湛註:「北方有地,美而寒,不生五穀。
鄒子吹律暖之,而禾黍滋也。」
【譯文】
匏巴彈琴,能使鳥兒飛舞、魚兒跳躍。
鄭國的師文聽說後,便離開了家,跟隨師襄遊學,按指調弦,但三年也彈不好一支樂曲。
師襄說:「你可以回家了。」
師文放下他的琴,歎了口氣說:「我並不是不能調弦,也並不是彈不好樂曲,而是我心中所存在的不是琴弦,腦子所想的不是樂聲,心內不能專注,心外便不能與樂器相應,所以不敢放開手去撥動琴弦。
姑且少給我一些時日,看看我以後怎樣。」
沒多久,又去見師襄。
師襄問:「你的琴怎樣了?」
師文說:「行了。
請讓我試試吧。」
於是在春天裡撥動了商弦,奏出了南呂樂律,涼爽的風忽然吹來,草木隨之成熟並結出了果實。
到了秋天,又撥動角弦,奏出了夾鐘樂律,溫暖的風慢慢迴旋,草木隨之發芽並開出了花朵。
到了夏天,又撥動羽弦,奏出了黃鐘樂律,霜雪交相降落,江河池塘突然凍結成冰。
到了冬天,又撥動徵弦,奏出了蕤賓樂律,陽光熾一熱強烈,堅固的冰塊立刻融化。
彈奏將要結束,又撥動宮弦,奏出了四季調和樂律,於是和暖的南風迴翔,吉祥的彩雲飄蕩,甘甜的雨露普降,清美的泉水流淌。
師襄便撫一摸一著心房蹦了起來,說:「你彈奏得太微妙了!即使是師曠彈奏的清角,鄒衍吹奏的聲律,也不能超過你,他們將挾著琴弦、拿著蕭管跟在你後面向你請教了。」
【原文】
薛譚學謳於秦青1,未窮青之技,自謂盡之,遂辭歸。
秦青弗止,餞於郊衢2,撫節悲歌3,聲振林木,響遏行雲4。
薛譚乃謝求反,終身不敢言歸。
秦青顧謂其友曰:「昔韓娥東之齊5,匱糧,過雍門6,鬻歌假食7。
既去而餘音繞樑■8,三日不絕,左右以其人弗去。
過逆旅,逆旅人辱之。
韓娥因曼聲哀哭9,一里老幼悲愁十,垂涕相對,三日不食。
遽而追之■,娥還,復為曼聲長歌,一里老幼喜躍■舞■,弗能自禁,忘向之悲也。
乃厚賂發之■。
故雍門之人至今善歌哭,放娥之遺聲■。」
【註釋】
1薛譚學謳於秦青——張湛註:「二人,秦國之善歌者。」
謳,歌唱。
2餞於郊衢——餞,以酒食送行。
衢,四通八達的道路。
3撫節——打著節拍。
4遏——阻止。
5韓娥——張湛註:「韓國善歌者也。」
6雍門——《釋文》:「雍門,地名。
杜預:齊城門也。」
7鬻歌假食——鬻,音 y&ugra一ve;(育),賣。
假食,寄食,依靠別人吃飯。
8梁■——■,音 l(麗),棟,中梁。
梁,又作梁麗,棟樑。
&igra一ve;
9曼聲——長聲。
張湛註:「曼聲猶長引也。」
十一里——《釋文》:「一里,一本作十里。」
■遽——急。
■■舞——因歡欣而鼓掌跳舞。
■厚賂發之——賂,贈送財物。
發,送。
張湛註:「發猶遣也。」
■放——通「仿」,倣傚。
【譯文】
薛譚向秦青學習唱歌,還沒有把秦青的本領完全學到手,自以為沒有什麼可學的了,於是告辭回家。
秦青也不制止,還在郊外的大路口為他餞行,並打著節拍唱著悲傷的歌曲,聲音振動了樹林,迴響擋住了行雲。
薛譚這才認錯並請求返回繼續學習,終身不敢再提起回家的事。
秦青曾對他的朋友說:「過去韓娥往東到齊國去,糧食吃完了,經過雍門時;便依靠賣唱來維持生活。
她走了以後,留下來的聲音還在屋樑間迴盪,三天沒有停止,周圍的人還以為她沒有離開。
韓娥經過旅館時,旅館裡的人侮辱了她。
於是韓娥拖長了聲音悲哀地哭泣,周圍一里以內的老人和小孩也都隨之悲哀憂愁,相對流淚,三天沒有吃飯。
旅館裡的人急忙追趕她,向她賠情道歉,韓娥回來後,又拖長了聲音長時間地唱歌,周圍一里之內的老人和小孩也都歡喜雀躍地拍著手跳起舞來,誰也不能自己停下來,都忘記了剛才的悲哀。
然後給她很多錢財送她回家去。
所以雍門附近的人直到現在還喜歡唱歌和悲哭,那是在模仿韓蛾留下來的聲音啊!」
【原文】
伯牙善鼓琴1,鍾子期善聽。
伯牙鼓琴,志在登高山2,鍾子期曰:「善哉!峨峨兮若泰山!」志在流水,鍾子期曰:「善哉!洋洋兮若江河!」伯牙所念,鍾子期必得之。
伯牙游於泰山之陰,卒逢暴雨,止於巖下,心悲,乃援琴而鼓之。
初為《霖雨之一操一》3,更造《崩山之音》。
曲每奏,鍾子期輒窮其趣。
伯牙乃捨琴而歎曰:「善哉,善哉,子之聽夫!志想像猶吾心也4。
吾於何逃聲哉?」
【註釋】
1伯牙——春秋時善彈琴者。
《呂氏春秋·本味》:「伯牙鼓琴,鍾子期聽之,方鼓琴而志在太山,鍾子期曰:「善戰乎鼓琴,巍巍乎若太山。」
少選之間,而志在流水,鍾子期又曰:「善哉乎鼓琴,湯湯乎若流水。」
鍾子期死,伯牙破琴絕弦,終身不復鼓琴,以為世無足復為鼓琴者。」
2志在登高山——衛叔岷:「「登」字疑衍。
「志在高山」與下「志在流水」相對。
《記纂淵海》五二、七八、《合壁事類·前集》五七、《韻府群玉》八引皆無「登」字。
《呂氏春秋·本味篇》、《韓詩外傳》九、《說苑·尊賢篇》並同。」
3霖雨之一操一——霖雨,連綿的大雨。
一操一,琴曲的一種。
應劭《風俗通·聲音》:「其遇閉塞憂愁而作者,命其曲曰一操一。」
4志想像猶吾心——張湛註:「言心暗合與己無異。」
【譯文】
伯牙善於彈琴,鍾子期善於聽音。
伯牙彈琴時,心裡想著高山,鍾子期說:「好啊!高大莊嚴地像泰山!」心裡想著流水,鍾子期說:「好啊!浩浩蕩蕩地像江河!」伯牙想到什麼,鍾子期一定能領會到。
伯牙在泰山北面
遊覽,突然遇到暴雨,停留在岩石下,心中悲哀,於是拿起琴彈了起來。
先彈《霖雨之一操一》,又彈《崩山之音》,每彈一曲,鍾子期都能領會它的旨趣。
於是伯牙放下琴歎道:「你聽琴的本領真是太高了,太高了!你心中想的簡直和我想的一樣,我哪裡逃得掉你對聲音的識別能力呢?」
【原文】
周穆王西巡狩1,越崑■,不至弇山2。
返還,未及中國,道有獻工人名偃師3,穆王薦之4,問曰:「若有何能?」
偃師曰:「臣唯命所試。
然臣已有所造,願王先觀之。」
穆王曰:「日以俱來5,吾與若俱觀之。」
越日6:偃師謁見王,王薦之,曰:「若與偕來者何人邪?」
對曰:「臣之所造能倡者7。」
穆王驚視之,趣步俯仰8,信人也9。
巧夫顉其頤十,則歌合律;捧其手,則舞應節。
千變萬化,惟意所適。
王以為實人也,與盛姬內御並觀之。
技將終,倡者瞬其目而招王之左右侍妾■。
王大怒,立欲誅偃師。
偃師大懾■,立剖散倡者以示王,皆傅會革、木、膠、漆、白、黑、丹、青之所為。
王諦料之■,內則肝、膽、心、肺、脾、腎、腸、胃,外則筋骨、支節、皮一毛一、齒發,皆假物也,而無不畢具者。
合會復如初見■。
王試廢其心,則口不能言;廢其肝,則目不能視;廢其腎,則足不能步。
穆王始悅而歎曰:「人之巧乃可與造化者同功乎?」
詔貳車載之以歸■。
夫班輸之雲梯■,墨翟之飛鳶■,自謂能之極也。
弟子東門賈、禽滑厘、聞偃師之巧以告二子■,二子終身不敢語藝,而時執規矩■。
【註釋】
1巡狩——又作「巡守」。
古代帝王每隔五年出外視察諸侯所鎮守的地方,稱「巡狩」。
2不至■山——王重民:「「不」字疑衍。
《穆天子傳》云:「天子遂驅,升於■山。」
《周穆王篇》亦云:「乃觀日之所入。」
亦指登■山事也。
是穆王曾至■山。
若有不字,則與事實不合矣。」
■,音 yǎn(眼)。
■山,即■茲山,又稱崦嵫山,在今甘肅天水縣西境。
古人以為是太陽降落的地方。
3未及中國,道有獻工人名偃師——張湛註:「中道有國獻此工巧之人也。」
楊伯峻:「依張注云云,則原文當作「反還,未及,中道國有獻工人名偃師」。
今本「國」「道」二字誤倒,遂以「未及中國」為句。
文義雖通,失其本真矣。」
4薦之——張湛註:「薦當作進。」
召見之意。
5日以俱來——張湛註:「日謂別日。」
6越日——《集釋》:「「越日」,元本、世德堂本並作「翌日」,《御覽》七五二引作「越日」。」
7倡——古代以樂舞為生的藝人。
8趣——同「趨」,快步行走。
9信人——信,確實。
信人,像真的人。
十■——音 qīn(欽),又讀 h&agra一ve;n(憾)。
《釋文》:「■猶搖頭也。」
■瞬——眨眼。
■懾——恐懼,害怕。
■諦——仔細。
■合會——即會合,聚集在一起。
■貳車——副車。
《禮記·少儀》鄭玄註:「貳車,佐車皆副車也,朝
祀之副曰貳,戎獵之副曰佐。」
■班輸之雲梯——班輸,即公輸班,姓公輸,名班,春秋時魯國人,亦稱魯班,當時有名的巧匠。
張湛註:「班輸作雲梯,可以凌虛仰攻。」
■墨翟之飛鳶——鳶,音 yuān(冤),鳥名,又稱「老鷹」。
墨翟(約前 468—376 年),春秋戰國之際思想家,墨家派的創始人。
張湛註:「墨子作木鳶,飛三日不集。」
楊伯峻:「《墨子·魯問篇》:「公輸子削竹以為鵲,成而飛之,三日不下。」
《淮南子·齊俗訓》:「魯般,墨子作木為鳶而飛之,三日不集。」
《韓非子·外儲說》:「墨子為木鳶,三年而成,蜚一日而敗。」
《論衡·儒增篇》云:「儒書你魯般、墨子之巧,刻木為鳶,飛之三日而不集。」
又《亂龍篇》同。
《抱朴子·應嘲篇》:「墨子刻木雞以戾天。」
或雲魯般,或雲墨子,或同屬二人;或以為鳶,或以為鵲,或以為雞;同一事而傳聞異詞也。」
■東門賈、禽滑厘——東門賈,公輸班弟子。
禽滑厘,墨翟弟子,滑,音 gǔ(骨)。
■規矩——規,圓規,校正圓形的工具。
矩,校正方形的工具,二者為木工所必備。
【譯文】
周穆王到西部視察,越過崑崙山,到達弇茲山。
然後返回來,尚未到達中原地區,路上有人自願奉獻技藝給穆王,名叫偃師,穆王召見他,問道:「你有什麼才能?」
偃師說:「我能按你的任何想法去做。
但我已經造出了一件東西,希望大王先看一看。」
穆王說:「過幾天你把它帶來,我們一塊兒看看。」
過了一天,偃師又來拜見穆王,穆王召見了他,說:「和你一道來的是什麼人啊?」
偃師回答說:「是我所造的能唱歌跳舞的人。」
穆王驚奇地看著它,行走俯仰,和真一人一樣。
那個巧木匠搖它的頭,便唱出了符合樂律的歌;捧它的手,便跳起了符合節拍的舞。
千變萬化,你想叫它幹什麼它就能幹什麼。
穆王以為是個真一人,便叫盛姬及宮內待御一起來觀看。
表演快要結束的時候,那個會唱歌跳舞的人眨了眨眼睛,向穆王的左右嬪妃招手。
穆王大怒,立刻要殺偃師。
偃師十分害怕,連忙剖開那唱歌跳舞的人讓穆王看,原來都是用皮革、木料、膠水、油漆、白粉、黑粉、紅粉、青粉等材料湊合起來的,穆王仔細察看,體內的肝、膽、心、肺、脾、腎、腸、胃,體外的筋骨、四肢、骨節、皮膚、汗一毛一、牙齒、頭髮等,全是假的,但卻沒有不具備的,聚合起來又和一開始見到的一樣。
穆王試探著拿走它的心,它的嘴便不能再說話;拿走它的肝,它的眼睛便不能再看東西;拿走它的腎,它的腳便不能再走路。
穆王這才高興地讚歎道:「人的技巧竟然可以與創造萬物的天帝具有相同的功能嗎?」
命令偃師坐上副車回到中原。
班輸的雲梯,墨翟的飛鳶,自稱是最高的技能了。
弟子東門賈、禽滑厘聽到了偃師的技巧,便告訴了兩位老師,這兩位終身再也不敢談論自己的技藝,卻時時拿著規矩在研究。
【原文】
甘蠅,古之善射者,彀弓而獸伏鳥下1。
弟子名飛衛,學射於甘蠅,而巧過其師。
紀昌者,又學射于飛衛。
飛衛曰:「爾先學不瞬,而後可言射矣。」
紀昌歸,偃臥其妻之機下2,以目承牽挺3。
二年之後,雖錐末倒皆4,而不瞬也。
以告飛衛,飛衛曰:「未也,必學視而後可。
視小如大,視微如著,
而後告我。」
昌以氂懸虱於牖5。
南面而望之6。
旬日之間,浸大也;三年之後,如車輪焉。
以睹余物,皆丘山也。
乃以燕角之弧7、朔蓬之簳射之8,貫虱之心,而懸不絕。
以告飛衛,飛衛高蹈拊膺曰9:「汝得之矣!」紀昌既盡衛之術,計天下之敵己者一人而已,乃謀殺飛衛。
相遇於野十,二人交射,中路矢鋒相觸,而墜於地,而塵不揚。
飛衛之矢先窮■,紀昌遺一矢,既發,飛衛以棘刺之端扞之■,而無差焉。
於是二子泣而投弓,相拜於塗,請為父子,克臂以誓,不得告術於人。
【註釋】
1彀——音 g&ogra一ve;u(夠),張滿弓一弩一。
2偃——仰臥。
機——指織布機。
3以目承牽挺——承,從下向上看。
牽挺,張湛註:「牽挺,機躡。」
躡為古代織機上提綜的踏板。
4倒眥——倒,王重民:「《御覽》七百四十五引「倒」作「到」,又八百二十五引亦作「到」,疑作「到」者是也。」
眥,音 z(自),眶。
&igra一ve;
5以氂懸虱於牖——氂,音 máo(一毛一),長一毛一。
牖,音 yǒu(有),窗。
6南面——面向南。
7燕角之弧——弧,木弓。
燕角,燕國的牛角。
燕角之弧,木幹上配有燕角的弓。
8朔蓬之簳——朔,楊伯峻:「「朔」字當為「荊」,形近而誤。
《考工記》:「燕之角,荊之干,此材之美者也。」
即此文所本。
且「荊」與「燕」對舉,似非泛指朔方而言。」
蓬,草名,其一莖一可以做箭。
簳,音 gǎn(桿),箭。
9高蹈拊膺——蹈,跳。
拊,拍。
膺,胸。
十相遇於野——王叔岷:「《事文類聚·前集》四二、《合璧事類·前集》五七、《天中記》四一引「相」上並有「一日」二字,當從之。」
■窮——盡。
■以棘刺之端扞之——棘,有刺的草木。
扞,音 h&agra一ve;n(汗),抵擋。
【譯文】
甘蠅是古代很會射箭的人,一張開弓,走獸便趴下,飛鳥便落地。
有個弟子叫飛衛,向甘蠅學習射箭,技巧超過了他的老師。
又有一個叫紀昌的人,向飛衛學習射箭。
飛衛說:「你先學習不眨眼的本領,然後才可以談射箭的事。」
紀昌回家後,仰臥在他妻子的織布機下,眼睛對著上下不停
分類:諸子百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