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子
黃帝第二
【原文】
黃帝即位十有五年,喜天下戴己1,養正命2,娛耳目,供鼻口,焦然膚色皯黣3,昏然五情爽惑4。
又十有五年,憂天下之不治,竭聰明5,進智力6,營百姓7,焦然肌色皯黣,昏然五情爽惑。
黃帝乃喟然贊曰8:「朕之過一婬一矣9。
養一已其患如此,治萬物其患如此。」
於是放萬機十,捨宮寢,去直侍(11),徹鍾懸(12),減廚膳,退而間居大庭之館(13),齋心服形(14),三月不親政事。
晝寢而夢,游於華胥氏之國。
華胥氏之國在弇州之西,台州之北,不知斯齊國幾千萬里(15),蓋非舟車足力之所及,神遊而已。
其國無師長(16),自然而已。
其民無嗜欲,自然而已。
不知樂生,不知惡死,故無夭殤;不知親己,不知疏物,故無一愛一憎;不知背逆,不知向順,故無利害。
都無所一愛一惜(17),都無所畏忌。
入水不溺,入火不熱。
斫撻無傷痛(18),指擿無痟癢(19)。
乘空如履實,寢虛若處一床一。
雲霧不礙其視(20),雷霆不亂其聽,美惡不滑其心(21),山谷不躓其步(22),神行而已。
黃帝既寤,怡然自得,召天老、力牧、太山稽(23),告之曰:「朕閒居三月,齋心服形,思有以養身治物之道,弗獲其木。
疲而睡,所夢若此。
今知至道不可以情求矣(24)。
朕知之矣!朕得之矣!而不能以告若矣。」
又二十有八年(25),天下大治,幾若華胥氏之國,而帝登假(26)。
百姓號之(27),二百餘年不輟。
【註釋】
1喜天下戴己——王叔岷:「《路史後記》五注引「戴」上有「之」字,當從之。
「喜天下之戴己」與下文「憂天下之不治」句法一律。
《藝文類聚》十一引「戴」上亦有「之」字。」
戴,擁護,尊奉。
2養正命——俞樾:「正當為生。」
3焦然肌色皯黣——焦,一本作「燋」,二字通用。
焦然,枯焦的樣子,面色黃黑。
皯,音 gǎn(桿),面色枯焦黝一黑。
黣,音 měi(每),面色晦黑。
《釋文》云:「《埤蒼》作 ,同音每,謂木傷雨而生黑斑點也。
皯黣亦然也。」
「肌色一作顏色。」
4五情爽惑——五情,喜、怒、哀、樂、怨,亦泛指人的感情。
《文選》曹植《上責躬應詔詩表》:「五情愧赧。」
劉良註:「五情,喜、怒、哀、樂、怨。」
爽惑,爽然迷惑,空虛恍傷,心緒迷亂。
5聰明——聰,聽力。
明,視力。
6進智力——《釋文》:「進,音盡。」
智,指智力。
力,指體力。
7營——治理。
《詩·小雅·黍苗》:「召伯營之。」
鄭玄箋:「營,治也。」
下文「養一己其患如此,治萬物其患如此,」,「養一己」與上文「養正命」相應,「治萬物」與「營百姓」相應,知營意為治。
8喟然贊曰——喟然,歎息的樣子。
贊,張湛註:「贊當作歎。」
《釋文》:「贊音歎。」
9朕之過一婬一矣——朕,古人自稱之詞,自秦始皇始,專用為皇帝自稱。
過,過錯。
一婬一,張湛註:「一婬一當作深。」
《釋文》:「一婬一音深。」
十放——放棄。
(11)直侍——直,通「值」,當值,指值班官吏。
侍,指侍從。
(12)徹鍾懸——徹,通「撤」,撤除。
《左傳·宣公十二年》:「軍衛不徹。」
註:「徹,去也。」
鍾懸,指懸掛的鍾磐之類的樂器。
(13)間——
《釋文》:「間音閒。」
意亦為閒。
(14)齋心服形——齋心,清除心中雜念。
服形,降服形體欲一望。
張湛註:「心無慾則形自服矣。」
盧重玄解:「齋肅其心,退伏其體。」
(15)斯齊——張湛註:「斯,離也。
齊,中也。」
周克昌云:「「齊」通「臍」。
以臍居腹之中部,故引申為「中」或「中央」之義。」
(16)師——一本作「帥」。
當以「師」為正。
(17)惜——王重民:「「惜」當作「憎」,字之誤也。」
「《御覽》七十九引正作「憎」。」
王叔岷:「范致虛解:「都無所一愛一憎,故其心無所知。」
是所見本「惜」亦作「憎」。」
(18)斫撻——斫,音 zhuo(酌),砍。
撻,打。
(19)指擿無痟癢——擿,音 zh(至),搔爬。
痟,音 xiāo(消),疼
&igra一ve;痛。
(20)礙——音 &agra一ve;i(礙),同「礙」。
(21)滑——音 gǔ(骨),擾亂。
通「汩」(gǔ)。
一本作「汩」。
(22)躓——音 zh(至),阻擋,妨礙。
&igra一ve;
(23)天老、力牧、太山稽——張湛註:「三人,黃帝相也。」
(24)情——此處「情」字亦當訓「欲」,與《天瑞篇》「壽者人之情」的「情」字相同。
參見「林類年且百歲」節注8。
(25)又二十有八年——《釋文》:「一本作三十有八年。」
《集釋》:「《路史後記》五注引作「四十八年」,《事文類聚後集》二一引作「二十有九年」。」
(26)登假——同「登遐」。
古代帝王死亡的諱稱。
《禮記·曲禮下》孔穎達疏:「登,上也;假,已也。
言天子上升已矣,若仙去然也。」
(27)號——音 háo(豪),哭。
【譯文】
黃帝即天子位的第十五年,因天下百姓擁戴自己而十分高興,於是就保養身一體,興歌舞娛悅耳目,調美味溫飽鼻口,然而卻弄得肌膚枯焦,面色霉黑,頭腦昏亂,心緒恍惚。
又過了十五年,因憂慮天下得不到治理,於是竭盡全部一精一力,增進智慧和體力,去治理百姓,然而同樣是肌膚枯焦,面色霉黑,頭腦昏亂,心緒恍惚。
黃帝長歎道:「我的錯誤真是太深了。
保養自己的一毛一病是這樣,治理萬物的一毛一病也是這樣。」
於是他放下了紛繁的日常事務,離開了宮殿寢室,取消了值班侍衛,撤掉了鍾磐樂器,削減了廚師膳食,退出來安閒地居住在宮外的大庭之館,清除心中雜念,降服形體欲一望,三個月不過問政治事務。
有一天,他白天睡覺時做夢,遊歷到了華胥氏之國。
華胥氏之國在弇州的西方,台州的北方,不知離中國有幾千萬里,並不是乘船、坐車和步行所能到達的,只不過是一精一神遊歷而已。
那個國家沒有老師和官長,一切聽其自然罷了。
那裡的百姓沒有嗜好和欲一望,一切順其自然罷了。
他們不懂得以生存為快樂,也不懂得以死亡為可惡,因而沒有幼年死亡的人;不懂得私一愛一自身,也不懂得疏遠外物,因而沒有可一愛一與可憎的東西;不懂得反對與叛逆,也不懂得贊成與順從,因而沒有有利與有害的事情。
沒有什麼值得偏一愛一與吝借的,也沒有什麼值得畏懼與忌諱的。
他們到水中淹不死,到火裡燒不壞。
刀砍鞭打沒有傷痛,指甲抓搔也不覺酸一癢。
乘雲升空就像腳踏實地,寢臥虛氣就像安睡木一床一。
雲霧不能妨礙他們的視覺,雷霆不能搗亂他們的聽覺,美醜不能干擾他們的心情,山谷不能阻擋他們的腳步,一切都憑一精一
神運行而已。
黃帝醒來後,覺得十分愉快而滿足,於是把大臣天老、力牧和太山稽叫來,告訴他們說:「我安閒地在家中住了三個月,清除了心中的雜念,降服了形體的欲一望,專心考慮能夠保養身心和治理外物的方法,卻仍然得不到這種方法。
後來我因疲倦而睡覺,做了一個這樣的夢。
現在我才懂得最高的「道」是不能用主觀的欲一望去追求的。
我明白了!我得到了!但卻不能用語言來告訴你們。」
又過了二十八年,天下大治,幾乎和華胥氏之國一樣,而黃帝卻升天了,老百姓悲痛大哭,二百多年也不曾中斷過。
【原文】
列姑射山在海河洲中1,山上有神人焉,吸風飲露,不食五穀;心如淵泉2,形如處一女;不偎不一愛一3,仙聖為之臣4;不畏不怒5,願愨為之使6;不施不惠,而物自足;不聚不斂,而已無愆7。
陰陽常調,日月常明,四時常若8,風雨常均,字育常時9,年谷常豐;而土無札傷十,人無夭惡,物無疵厲(11),鬼無靈響焉(12)。
【註釋】
1列姑射之山在海河洲中——此段文字大意又見《山海經·海內北經》與《莊子·逍遙游》中。
2淵泉——深泉。
《詩·邶風·燕燕》:「其心塞淵。」
孔穎達疏:「其心誠實而深遠也。」
3偎——張湛註:「偎亦一愛一也。」
4仙聖——張湛註:「仙,壽考之跡;聖,治世之名。」
5畏——張湛註:「畏,威也。」
6願愨——願,謹慎老實。
愨,音 qu&egra一ve;(確),誠篤忠厚。
7愆——音 qiān(牽),張湛註:「愆,蹇乏也。」
指困難缺乏。
8若——張湛註:「若,順也。」
9字——養育。
《左傳·昭公十一年》:「其僚無子,使字敬叔。」
註:「字,養也。」
十札——因遭瘟疫而早死。
本文指損傷。
(11)疵厲——疵厲,災害,疾病。
(12)靈響——妖異作怪。
【譯文】列姑射山在海河洲中,山上住著神人,呼吸空氣,飲用露水,不吃五穀;心靈似深山的泉水,形貌似閨房的少女;不偏心不私一愛一,仙人和聖人做他的群臣;不威嚴不憤怒,誠實與忠厚的人替他辦事;不施捨不恩惠,外界的事物都自己滿足;不積聚不搜括,自己的用品一點也不缺乏。
陰陽二氣永遠調和,太陽月亮永久明亮,春夏秋冬年年有序,風霜雨雪季季適當,孕育生長時時合節,五穀雜糧歲歲滿倉;而土地未被傷害,人民不會夭殤,萬物沒有殘疾,鬼魅不興風作一浪一。
【原文】
列子師老商氏,友伯高子,進二子之道,乘風而歸。
尹生聞之,從列子居,數月不省捨1。
因間請薪其術者2,十反而十不告。
尹生懟而請辭3,列子又不命4。
尹生退。
數月,意不已,又往從之。
列子曰:「汝何去來之頻?」
尹生曰:「曩章戴有請於子5,子不我告6,固有憾於子7。
今復脫然8,是以又來。」
列子曰:「曩吾以汝為達,今汝之鄙至此乎?姬9!將
告汝所學於夫子者矣十。
自吾之事夫子友若人也 11,三年之後,心不敢念是非,口不敢言利害,始得夫子一眄而已 12。
五年之後,心庚念是非 13,口庚言利害,夫子始一解顏而笑 14。
七年之後,從心之所念,庚無是非;從口之所言,庚無利害,夫子始一引吾並席而坐 15。
九年之後,橫心之所念 16,橫口之所言,亦不知我之是非利害歟,亦不知彼之是非利害歟;亦不知夫子之為我師,若人之為我友:內外進矣 17。
而後眼如耳,耳如鼻,鼻如口,無不同也 18。
心凝形釋,骨肉都融;不覺形之所倚,足之所履,隨風東西,猶木葉干殼。
竟不知風乘我邪?我乘風乎 19?今女居先生之門,曾未浹時 20,而慰憾者再三。
女之片體將氣所不受,汝之一節將地所不載。
履虛乘風,其可幾乎 21?」
尹生甚怍 22,屏息良久,不敢復言。
【註釋】
1省——音 xǐng(醒),察看。
2間——《釋文》:「間,音閒。」
意亦為閒。
蘄——祈求。
3懟——音 du(隊),怨恨。
&igra一ve;
4不命——《釋文》作「又不與命」。
意為不表態。
5曩——音 nǎng,以前。
章戴——張湛註:「章戴,尹生名。」
6子不我告——猶「子不告我」。
7憾——恨。
8脫然——疾病痊癒的樣子。
本文指解除了怨恨。
9姬——音 jū(居)。
張湛註:「姬,居也。」
指坐下來。
十夫子——張湛註:「夫子謂老商。」
11 若人——張湛註:「若人謂伯高。」
12 眄——音 miǎn(免),斜視。
13 庚——張湛註:「庚當作更。」
《集釋》:「吉府本「庚」作「更」,」《釋文》:「庚音更,居行切,益也,下同。」
14 夫子始一解顏而笑——張湛註:「是非利害,世間之常理;任心之所念,任口之所言,而無矜吝於胸懷,內外如一,不猶逾於匿而不顯哉?欣其一致,聊寄笑焉。」
(15)夫子始一引吾並席而坐——張湛註:「夫心者何?寂然而無意想也;口者何?默然而自吐納也。
若順心之極,則無是非;任口之理,則無利害。
道契師友,同位比肩,故其宜耳。」
(16)橫ˍ——音 hēng,放縱。
(17)內外進矣——張湛註:「心既無念,口既無違,故能恣其所念,縱其所言。
體道窮宗,為世津粱。
終日念而非我念,終日言而非我言。
若以無念為念,無言為言,未造於極也。
所謂無為而無不為者如斯,則彼此之異,於何而求?師資乏義,將何所施?故曰內外盡矣。」
則「進」應讀為「盡」。
(18)無不同也——盧重玄解:「眼、耳、口、鼻不用其所能,各任之而無心,故雲無不同也。」
(19)竟不知風乘我邪,我乘風乎——張湛註:「夫眼、耳、鼻、口,各有攸司。
令神凝形廢,無待於外.則視聽不恣眼、耳,臭味不賴鼻、口,故六藏七孔,四肢百節,塊然一屍一居,同為一物,則形奚所倚?足奚所履?我之乘風,風之乘我,孰能辨也?」
(20)浹時——浹,音 jiā(夾),周匝。
浹時,一個時辰,等於現在的 2小時。
(21)幾——希望。
《史記·晉世家》:「毌幾為君。」
索隱:「兒,望也。」
(22)怍——音 zu&ogra一ve;(坐),慚愧。
【譯文】
列子拜老商氏為師,以伯高子為友,把兩人的所有本領部學到了手,然後乘風而歸。
尹生聽說了,便來跟列子學習,並和列子住到一起,好幾個門都下回去看望家人。
他趁列子閒暇時,請求學習他的法術,往返十次,列子十次都沒有告訴他。
尹生有些生氣,請求離開,列子也不表態。
尹生回家了。
幾個月後,尹生心不死,又去跟列子學習。
列子問:「你為什麼來去這麼頻繁呢?」
尹生說:「以前我向您請教,您不告訴我,本來有些怨恨您。
現在又不恨您了,所以又來了。」
列子說:「過去我以為你通達事理,現在你的無知竟到了如此程度嗎?坐下!我打算把我在老師那裡學習的情況告訴你。
自從我拜老商氏為師、以伯高子為友,三年之內,心中不敢計較是與非,嘴上不敢談論利與害,然後才得到老師斜著眼睛看我一下罷了。
又在兩年之內,心中(比學道前)更多地計較是與非,嘴上更多地談論利與害,然後老師才開始放鬆臉面對我笑了笑。
又在兩年之內,我順從心靈去計較,反而覺得沒有什麼是與非;順從口舌去談論,反而覺得沒有什麼利與害;老師這才叫我和他坐在一塊蓆子上。
又在兩年之內,我放縱心靈去計較,放縱口舌去談論,但所計較與談論的也不知道是我的是非利害呢,也不知道是別人的是非利害呢;並且也不知道老商氏是我的老師,伯高子是我的朋友;這時身內身外都忘得一乾二淨了。
從此以後,眼睛就像耳朵一樣,耳朵就像鼻子一樣,鼻子就像嘴一樣,沒有什麼區別了。
心靈凝聚,形體消失,骨肉全部融化了;感覺不到身一體依靠著什麼,兩腳踩著什麼,隨風飄遊四方,就像樹葉與乾燥的皮殼一樣。
竟然不知道是風駕馭著我呢,還是我駕馭著風啊!現在你在老師的門下,還不到一個時辰,便怨恨了好幾次。
你的一片膚體也不會被元氣所接受,你的一根肢節也不會被大地所容納。
腳踏虛空,駕馭風雲,又怎麼能辦得到呢?」
尹生非常慚愧,好長時間不敢大聲出氣,也不敢再說什麼。
【原文】
列子問關尹曰1:「至人潛行不空2,蹈火不熱,行乎萬物之上而不慄。
請問何以至於此?」
關尹曰:「是純氣之守也,非智巧果敢之列3。
姬!魚語女4。
凡有貌像聲色者,皆物也。
物與物何以相遠也?夫奚足以至乎先?是色而已5。
則物之造乎不形,而止乎無所化,夫得是而窮之者,焉得而正焉?彼將處乎不深之度6,而藏乎無端之紀,游乎萬物之所終始。
壹其一性一,養其氣,含其德,以通乎物之所造7。
夫若是者,其天守全,其神無郤8,物奚自入焉?夫醉者之墜於車也,雖疾不死。
骨節與人同,而犯害與人異,其神全也。
乘亦弗知也,墜亦弗知也,死生驚懼不入乎其胸,是故咢物而不慴9。
彼得全於酒而猶若是,而況得全子天乎十?聖人藏於天,故物莫之能傷也。
【註釋】
1關尹——《釋文》:「關尹,關令尹喜,字公度,著書九篇。」
楊伯峻:「今本《關尹子》一卷,九篇,南宋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疑為孫定(南宋人)依託,《四庫提要》則云「或唐五代間方士解文章者所為也」。」
2至人——道木最高的人。
空——《集釋》:「《道藏》江遹本、宋徽
宗本「空」並作「窒」。
作「窒」者是也。」
俞樾:「《釋文》曰,「空一本作窒」,當從之。
《莊子·達生篇》正作「不窒」。」
窒,指窒息。
3列——《釋文》:「列音例。」
4魚語女——張湛註:「魚當作吾。」
《釋文》云:「魚音吾。」
女,即汝,你。
5是色而已——楊伯峻:「「色」上脫「形」字,當作「是形色而已」。
「形色」承上文「貌像聲色」而言。
注引向秀曰「同是形色之物耳」,則向所注《莊子》本有「形」字。
江南古《藏》本《莊子》正作「是形色而已」,當據正。
說本奚侗《莊子補注》。」
6深——張湛註:「深當作一婬一。」
《釋文》:「深音一婬一。」
7造——到,至。
《釋文》:「造,至也。」
8郤——音 x(隙),通「隙」,空隙。
&igra一ve;
9咢——音 &egra一ve;(鄂),遇到。
慴— — 即懾,音 sh&egra一ve;,害怕。
十而況得全於天乎——張湛註:「向秀曰:得全於天者,自然無心,委順理也。」
【譯文】
列子問關尹說:「道術最高的人在深水中游泳不會窒息,站在火中不感到熾一熱,在最高的地方行走不至於戰慄。
請問他們為什麼會這樣呢?」
關尹說:「這是積聚了純真之氣的結果,而不是聰明、技巧和果敢所能辦到的。
坐下!我給你講。
凡是有相貌、形狀、聲音和顏色的,都是物。
物與物為什麼會差別很大呢?是什麼使某些物比其它物高出一頭呢?不過是形貌與聲色罷了。
而那些高級的物可以達到沒有聲色形貌的程度,以圭於達到沒有變化的程度,到了這種程度時你要想考察個透徹,又怎麼能獲得完全正確的認識呢?這種物將表現出平常的的狀態,隱藏於無頭無尾的循環之中,運動在萬事萬物的始終。
完善你的一性一,培養你的氣,深藏你的德,與最高級的物相貫通。
如果能這樣,你的天賦的純真之氣就會積聚完整,你的一精一神就不會有空缺,那外物又怎麼能侵入井影響你呢?喝醉酒的人從車上跌落下來,雖然有傷卻不會死亡。
骨骼與別人相同,而損傷卻比別人輕,就是因為他的一精一神完整。
坐車沒有知覺,跌落也沒有知覺,死亡、生存、驚恐、懼怕等觀念都侵入不到他的心中,因而遇到任何事情都不害怕。
他因為醉酒而使一精一神完整尚且如此,又何況積聚了完整的天賦純真之氣呢?聖人把自己隱藏在天賦的純真之氣中,所以沒有任何外物能傷害他。」
【原文】
列禦寇為伯昏無人射1,引之盈貫2,措杯水其肘上,發之,鏑矢復沓3,方矢復寓4。
當是時也,猶像人也5。
伯昏無人曰:「是射之射,非不射之射也6。
當與汝登高山7,履危石,臨百仞之淵8,若能射乎?」
於是無人遂登高山,履危石,臨百仞之淵,背逡巡9,足二分垂在外十,揖禦寇而進之(11)。
禦寇伏地,汗流至踵(12)。
伯昏無人曰:「夫至人者,上闚青天(13),下潛黃泉(14),揮斥八極(15),神氣不變。
今汝怵然有恂目之志(16),爾於中也殆矣夫(17)!」
【註釋】
1伯昏無人——《莊子·德充符》成玄英疏:「伯昏無人,師者之嘉號也。
伯,長也。
昏,暗也。
德居物長,韜光若暗,洞忘物我,故曰伯昏無2
引之滿貫——引之,指引弦。
貫,《莊子·田子方》釋文引司馬云:「鏑也。」
即箭頭。
3鏑矢復沓——沓,音 t&agra一ve;(踏),重合。
《楚辭天問》:「天何所沓?」
王逸註:「沓,合也。」
鏑矢復沓,後一支箭的箭頭與前一支箭的箭尾幾乎重合,形容動作之敏捷。
4方矢復寓——寓,寄寓。
方矢復寓,前一支箭剛射一出,後一支箭又已放上弓弦,形容動作之敏捷。
5像人——木偶、泥俑之類,因其像人而非人,故稱像人。
6是射之射,非不射之射——《莊子·田子方》成玄英疏:「言汝雖巧,仍是有心之射,非忘懷無心,不射之射也。」
7當——楊伯峻:「當即儻,若也,如也。
《韓非子·人生篇》「當使虎豹失其爪牙,則人必制之矣」,當即儻也,可證。」
8百仞——《莊子·田子方》成玄英疏:「七尺曰仞,深七百尺也。」
9背逡巡——逡,音 qūn。
逡巡,退卻。
《莊子·田子方》成玄英疏:「逡巡,猶卻行也。」
背逡巡,背著深淵往後退。
十足二分垂在外——李鍾豫《語體莊子》云:「腳下有十分之二懸空。」
林希逸《南華真經口義》云:「三分其足,一分在岸,二分垂於虛處。」
今譯文取後說。
(11)揖——拱手為禮。
(12)踵——腳後跟。
(13)闚——即窺,從小孔或隱僻處偷看。
(14)黃泉——地下的泉水,亦指陰間。
(15)揮斥八極——揮斥,《莊子·田子方》郭象註:「猶縱放也。」
八極,八方,是四方(東、南、西、北)四隅(東南、東北、西南、西北)的總稱。
(16)怵然——怵,音 ch&ugra一ve;(觸)。
怵然,恐懼的樣子。
恂,音 xún(旬),通眴(xu&agra一ve;n 炫),眴通眩,眼花。
恂目之志,指恐懼之心。
(17)爾於中也殆矣夫——盧重玄解:「夫至道之人自得於天地之間,神氣獨主,憂樂不能入也。
今汝尚恐懼之若此,豈近乎道者耶?汝於是終始初習耳,未能得其妙也。」
中,奚侗:「中讀如字,謂民中也。」
【譯文】
列禦寇為伯昏無人表演射箭。
他拉滿了弓弦,把裝滿水的杯子放在拿弓的手的肘上,然後射一出箭去,一箭連著一箭,前一箭剛射一出,後一箭已拉滿弦。
在這個時候,他全身貫注,像木偶一樣一動也不動。
伯昏無人說:「你這是有心的射箭,而不是無心的射箭。
如果我和你登上高山,走在搖晃的岩石上,面臨著萬丈深淵,你還能射嗎?」
於是伯昏無人便領他登上高山,走在搖晃的岩石上。
當臨近萬丈深淵時,他背對著深淵往後退,雙腳已有三分之二懸空了,才拱手作揖,請列禦寇上來。
列禦寇早已嚇得趴倒在地,汗水流到了腳後跟。
伯昏無人說:「道術最高的人,朝上能看到青天,往下能潛入黃泉,他遨遊八方,一精一神和真氣都不會改變,現在你全身發一抖,心中十分恐懼,你的這種心理也太糟糕了!」
【原文】
范氏有子曰子華,善養私名1,舉國服之。
有一寵一於晉君,不仕而居三卿
之右2。
目所偏視,晉國爵之;口所偏肥3,晉國黜之。
游其庭者侔於朝4。
子華使其俠客以智鄙相攻,強弱相凌5,雖傷破於前,不用介意。
終日夜以此為戲樂,國殆成俗。
禾生、子伯,范氏之上客,出行,經坰外,宿於田更商丘開之捨6。
中夜,禾生、子伯二人相與言子華之名勢,能使存者亡,亡者存;富者貧,貧者富。
商丘開先窘於饑寒7,潛於牖北聽之8。
因假糧荷畚之子華之門9。
子華之門徒皆世族也,縞衣乘軒十,緩步闊視(11)。
顧見商丘開年老力弱,面色黎黑,衣冠不檢,莫不眲之(12)。
既而狎侮欺詒(13),擋秘挨枕(14),亡所不為。
商丘開常無慍容,而諸客之技單(15),憊於戲笑。
遂與商丘開俱乘高台(16),於眾中謾言曰:「有能自投下者,賞百金。」
眾皆競應。
商丘開以為信然,遂先投下,形若飛鳥,揚於地(17),骪骨無 (18)。
范氏之一黨一以為偶然,未詎怪也(19)。
因復指河曲之一婬一隈曰(20):「彼中有寶珠,泳可得也。」
商丘開復從而泳之。
既出,果得珠焉。
眾昉同疑(21)。
子華昉今豫肉食衣帛之次(22)。
俄而范氏之藏大火。
子華曰:「若能入火取錦者,從所得多少賞若。」
商丘開往無難色,入火往還,埃不漫(23),身一子焦。
范氏之一黨一以為有道,乃共謝之曰:「吾不知子之有道而涎子(24),吾不知子之神人而辱子。
子其愚我也,子其聾我也,子其盲我也。
敢問其道。」
商丘開曰:「吾亡道。
雖吾之心,亦不知所以。
雖然,有一於此,試與子言之。
曩子二客之宿吾捨也,聞譽范氏之勢,能使存者亡,亡者存;富者貧,貧者富。
吾誠之無二心,故不遠而來。
及來,以子一黨一之言皆實也,唯恐誠之之不至,行之之不及,不知形體之所措(25),利害之所存也,心一而已。
物亡迕者(26),如斯而已。
今昉知子一黨一之誕我,我內藏猜慮,外矜觀聽(27),追幸昔日之不焦溺也,怛然內熱(28),惕然震悸矣(29)。
水火豈復可近哉?」
自此之後,范氏門徒路遇乞兒馬醫,弗敢辱也,必下車而揖之。
宰我聞之(30),以告仲尼。
仲尼曰:「汝弗知乎?夫至信之人,可以感物也。
動天地,感鬼神,橫六一合(31),而無逆者,豈但履危險、入水火而已哉!商丘開信偽物猶不逆,況彼我皆誠哉?小子識之(32)!」
【註釋】
1私名——張湛註:「遊俠之徒也。」
許維遹:「「名」疑為「客」之壞字。
注「遊俠之徒也」,則原文本作「客」明矣。
又下文「子華使其俠客」。
正承此而言。」
2三卿之右——三卿,又稱三公。
周代有兩說:一說為司馬、司徒、司空;一說為太師、太傅、太保。
右,古代崇尚右邊,故以右指較高的地位。
3肥——張湛註:「音鄙。
肥,薄也。」
4侔——《釋文》:「侔音謀,齊也。」
。
5相凌——《釋文》:「相凌,一本作相擊。」
6坰,音 jiōng,遙遠的郊外。
田更——張湛註:「更當作叟。」
7窘——被因迫。
8牖北——牖,音 yǒu(有),窗。
俞樾:「牖北,疑當作北牖。」
9假糧荷畚——假,借。
荷,擔。
畚,古代用草繩做的盛器,後編竹為之,即畚箕。」
十縞衣乘軒——縞衣,絹綢之衣。
軒,古代大夫以上乘坐的輕便車,車箱前頂較高,用漆有畫紋或加皮飾的蓆子作障蔽。
(11)闊——《釋文》:「闊,遠也,廣也。」
(12)眲——音 n&egra一ve;(訥),輕視。
(13)狎侮欺詒——狎侮,輕慢戲一弄。
詒,音 d&agra一ve;i(殆),欺騙。
(14)擋 挨抌——擋,捶打。
,推擊。
挨,音ǎi(矮),推,抌,音sh&egra一ve;n(甚),擊背。
(15)單——《釋文》:「單音丹,盡也。」
周克昌:「「單」通「殫」,故為「盡」義。
《漢書·韓信傳》:「糧食單竭」。
其於《杜欽傳》則作「殫天下之財以奉一婬一侈。」
「單」即「殫」也。」
(16)乘——登。
任大椿:「《漢書·張湯傳》:「乃遣山乘鄣。」
師古曰:「乘,登也。」
《陳湯傳》:「乘城呼?」
師古曰:「乘,登也。」
」
(17)揚——飛起,飄起。
(18)骪骨無 ——骪,同肌。
音 huǐ,(毀),同毀。
(19)詎——《釋文》:「詎」作「巨」,云:「巨,大也。」
(20)一婬一隈——一婬一,《釋文》:「一婬一音深。」
隈,彎曲處。
(21)昉——張湛註:「昉,始也。」
(22)豫——通「與」,參與。
次——中間,行列。
(23)埃不漫——埃,塵埃,本文指煙塵。
漫,沾污。
(24)誕——張湛註:「誕,欺也。」
(25)措——安放。
(26)迕——音 wǔ(午),逆。
(27)矜——顧惜。
(28)怛——音 dá(達),畏懼。
(29)惕然——恐懼貌。
(30)宰我——孔子弟子,名予,字子我。
(31)六一合——天地四方,泛指天下。
(32)小子——古代長輩對晚輩、老師對學生的稱呼。
識——音 zh(志),
&igra一ve;通「志」,記住,
【譯文】
范家有個叫子華的,喜歡私自蓄養俠客,全國人都佩服他。
他很得晉國國君的一寵一愛一,雖然沒有官職,但地位卻在三位公卿之上。
誰被他看中,國君就會給誰爵位;他說誰的壞話,國君就會罷免誰。
在他廳堂上議事的人同朝廷上的一樣多。
子華叫他的俠客中的智者與愚者互攻擊,強者與弱者互相凌一辱,雖然受傷流血的人躺在眼前,他也毫不放在心上。
整天整夜以此遊戲取樂,幾乎成為全國的風俗。
禾生和子伯兩人是范家尊貴的俠客,一次出外遊玩,經過荒遠郊野,住在老農商丘開的家裡。
半夜,禾生與予伯兩人談論子華的名聲與勢力,能使活著的人死去,該死的人活下來;富有的人貧窮,貧窮的人富有。
商丘開以前一直為饑寒所困迫,於是悄悄地躲到北邊窗下偷一聽他們的談話。
然後借了糧食,挑上畚箕到了子華的家門口。
子華的門徒都出身於世家大族,身穿綢緞,乘坐高車,邁著四方步,眼睛只朝天看。
他們瞧見商丘開年老體弱,面色黎黑,衣冠不整,沒有不小瞧他的。
接著又戲一弄、侮辱、欺騙他,推摔捶打,無所不為,商丘開卻沒有一點不高興的樣子。
俠客們的手段用盡了,戲一弄、嘲笑得也十分疲憊。
於是同商丘開一起登上高台,人群中有人隨意說:「有能從台上跳下去的,獎賞他一百金。」
大家都爭著響應。
商丘開信以為真,於是首先從台上跳了下去,形狀像一隻飛鳥,飄揚到了地上,肌膚與骨骼都沒有損傷。
范家的門徒以為是偶然成功,因而沒有覺得太奇怪。
於是又指著河灣的深水處說:「那水裡有寶珠,游下去可以摸
到。」
商丘開又跳到了水裡。
游出一水面後,果然得到了寶珠。
大家這才開始覺得奇怪,子華才讓他加入食肉穿綢的行列。
沒多久范家的倉庫發生大火。
子華說:「你們有能鑽進火中取出綢緞的,根據取出的多少賞賜你們。」
商丘開毫無難色地鑽進了大火中,來去幾次,煙塵沒有沾污臉面,身一體也沒有被燒焦。
范家的門徒以為他有什麼道術,於是一齊向他道歉說:「我們不知道您有道術而欺哄了您,我們不知道您是神人而侮辱了您。
您可以把我們看作是笨蛋,您可以把我們看作是聾子,您可以把我們看作是瞎子。
我們大膽地向您請教道術。」
商丘開說:「我沒有什麼道術。
就是我的心裡,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雖然這樣,我心中還是有一個感覺,姑且向你們說一說。
過去你們中有兩位俠客住在我的家中,我聽到他們讚譽范氏的勢力,能夠使活著的人死去,該死的人活下來;富有的人貧窮,貧窮的人富有。
我真誠地相信,沒有一點懷疑,所以不怕路途遙遠而趕來。
我來了後,又認為你們的話都是真實可靠的,因而只怕我的誠心不夠,行動得不快,並不知道我的形體到了哪裡,也不知道利害在什麼地方,只是專心一意罷了。
外物也不能改變我的誠心,如此而已。
今天才知道你們在欺哄我,於是我心中便隱藏著猜測與疑慮,外面要注意所見所聞,回想過去僥倖沒有被燒焦、淹死,現在還害怕得心中發燒,恐懼得全身發一抖。
哪能再靠近水火呢?」
從此以後,范氏的門徒在路上遇到乞丐和馬醫這些窮人,再不敢侮辱,一定要下車致禮。
宰我聽說了這件事,告訴孔子。
孔子說:「你不知道嗎?最誠心的人,是可以感動萬物的。
可以感動天地,感動鬼神,橫行天下而沒有違抗的人,何止身負危險、出入水火而已呢!商丘開相信假話尚且遭不到阻礙,又何況你我都誠心誠意呢!你們要牢牢記住!」
【原文】
周宣王之牧正有役人梁鴦者1,能養野禽一獸,委食於園庭之內2,雖虎狼鵰鶚之類3,無不柔馴者,雄雌在前,孳尾成群4;異類雜居,不相搏噬也5。
王慮其術終於其身,令一毛一丘園傳之6。
梁鴦曰:「鴦,賤役也,何術以告爾?懼王之謂隱於爾也,且一言我養虎之法。
風順之則喜,逆之則怒,此有血氣者之一性一也。
然喜怒豈妄發哉?皆逆之所犯也。
夫食虎者,不敢以生物與之,為其殺之之怒也7;不敢以全物與之,為其碎之之怒也8。
時其饑飽,達其怒心。
虎之與人異類,而媚養己者,順也;故其殺之9,逆也。
然則吾豈敢逆之使怒哉?亦不順之使喜也。
夫喜之復也必怒,怒之復也常喜,皆不中也。
今吾心無逆順者也,則鳥獸之視吾,猶其儕也十。
故游吾園者,不思高林曠澤;寢吾庭者,不願深山幽谷,理使然也。
【註釋】
1周宣王─(?—前 782 年)西周國王。
厲王子。
公元前 828—前 782年在位。
牧正——負責飼養禽一獸的官吏。
2食——音 s(寺),通「飼」。
&igra一ve;
3鶚——音 &egra一ve;(厄),鳥名,亦稱「魚鷹」。
4孳尾——孳,繁殖。
尾,交接。
5噬——咬。
6一毛一丘園——《釋文》云:「一毛一丘園,姓一毛一,名丘園也。」
7為其殺之之怒——張湛註:「恐因殺以致怒。」
8為其碎之之怒——張湛註:「恐因其用力致怒。」
9故其殺之——王重民:「《莊子·人間世》「殺之」作「殺者」,當從之。
「故」猶「則」也,說見《經傳釋詞》。」
王叔岷:「疑此文本作「故其殺之者,逆也」。
今本此文脫(脫)「者」字,《莊子》脫「之」字。」
十儕——音 chái(柴),類。
【譯文】
周宣王時負責飼養禽一獸的官吏手下有個僕役梁鴦,能夠飼養野禽野獸,在園庭中餵養它們,即使是猛虎餓狼、大雕魚鷹之類,沒有不被訓養得柔順的。
雌雄禽一獸一交一配繁殖,生育的禽一獸成群結隊;不同類的禽一獸混雜居住在一起,也不互相打架傷害。
周宣王擔心他的技術沒有傳人,便命令一毛一丘園向他學習。
梁鴦對一毛一丘園說:「我不過是一個低賤的僕役,有什麼技術告訴你?但怕大王說我對你隱瞞,姑且和你談談畜養老虎的方法。
大概順著它就高興,逆著它就發怒,這是有血氣的動物的本一性一。
但高興與憤怒難道是隨便發洩的嗎?都是違背它的習俗才觸犯起來的。
餵養老虎,不能用活的動物餵它,怕它因殺死活物時要發怒;不能用整個動物餵它,怕它因撕碎動物時要發怒。
要知道它什麼時候餓了,什麼時候飽了,摸透它為什麼會發怒。
虎與人不是一類,虎討好餵養它的人,是因為餵養的人順著它的緣故;那麼它傷害人,就是因為逆著它的緣故了。
我哪裡敢逆著它使它發怒呢?當然也不順著它使它高興。
高興以後必然是憤怒,憤怒以後常常是高興,都不是適中的態度。
現在我的心是既不違逆也不順從,那麼鳥獸對待我,就像對待它們的同類一樣了。
所以在我的園中遊玩的禽一獸,不思念高大的樹林和空曠的水澤;在我的庭中睡覺的禽一獸,不嚮往深山和幽谷,這是由事物的規律所決定的。
【原文】
顏回問乎仲尼曰1:「吾嘗濟乎觴深之淵矣2,津人一操一舟若神3。
吾問焉,曰:「一操一舟可學邪?」
曰:「可。
能游者可教也,善游者數能4。
乃若夫沒人5,則未嘗見舟而謖一操一之者也6。」
吾問焉,而不告。
敢問何謂也?」
仲尼曰:「 7!吾與若玩其文也久矣8,而未達其實,而固且道與9?能游者可教也十,輕水也:善游者之數能也,忘水也(11)。
乃若夫沒人之未嘗見舟也而謖一操一之也,彼視淵若陵,視舟之覆猶其車卻也(12)。
覆卻萬物方陳乎前而不得入其捨(13),惡往而不暇?以瓦摳者巧(14),以鉤樞者憚(15),以黃金摳者惛(16)。
巧一也,而有所矜,則重外也。
凡重外者拙內(17)。」
【註釋】
1顏回——字子淵,魯國人,孔子弟子。
2觴——古代盛酒器。
3津人——擺渡的船夫。
4數能——不學自能,猶天生之能。
數,命數,定數。
5沒人——能在水下潛泳之人。
6謖一操一——謖,音 s&ugra一ve;(速),起立。
謖一操一,拿起舵就能掌船。
7 ——《釋文》云:「 音衣,與噫同,歎聲也。」
8玩——玩味,研討。
9而固且道與——張湛註釋為「今且為汝說之也。」
陶鴻慶釋為「固不足以知道也。」
「下文「壺子曰:吾與汝貫其文,未既其實,而固得道與」,注引向秀曰「夫實由文顯,道以事彰」云云,正得其旨。
疑此文「且」亦當作「得」,古文「 」字壞其下半,遂誤為且矣。」
陶說可以。
十能游者—
—陶鴻慶:「「能游者」下當有「之」字。」
(10)忘水也——張湛註:「忘水則無矜畏之心。」
(11)卻——退。
(12)方——並。
(13)陳——陳列。
捨—指心。
張湛:「神明所居,故謂之捨。」
(14)摳——《釋文》云:「摳,探也,以手藏物探而取之曰摳。」
(15)鉤——《釋文》云:「鉤,銀銅為之。」
憚——怕,畏懼。
(16)惛——迷糊。
(17)重外者拙內——張湛註:「唯忘內外,遺輕重,則無巧拙矣。」
【譯文】
顏回問孔子說:「我曾坐船渡過像酒壺一樣陡的深淵,渡船的船夫掌船十分神妙。
我問他:「掌船可以學嗎?」
他說:「可以。
能游泳的人可以教會,善於游泳的人不需要學習自己就會。
至於那些能在深水中潛泳的人,即使從未見過船,拿起舵也能掌船。」
我問他原因,他不告訴我。
請問這怎麼講呢?」
孔子說:「唉!我和你在書本上討論這件事已經很久了,卻並沒有明白它的實際內容,又何況要瞭解道術呢?能夠游泳的人可以教會他,是因為他不怕水;善於游泳的人不需要學習自己就會,是因為他忘了那是水。
至於那些能在深水中潛泳的人,即使從未見過船,拿起舵也能掌船,這是因為他把深淵看成是山陵,把翻船看成是車子從山坡上後退了。
千萬件翻船、退車一類的事擺在他面前,他也不放心上,幹什麼事不自一由自在呢?用瓦片投擲的人很有技巧,用銀鉤投擲便有些害怕,用黃金投擲就昏昏沉沉了。
技巧是一樣的,而有所顧惜,是因為看重身外之物了。
凡是看重身外之物的人,心裡的素質一定很拙劣。」
【原文】
孔子觀於呂梁1,懸水三十仞,流沫三十里,黿鼉魚鱉之所不能游也2,見一丈夫游之,以為有苦而欲死者也,使弟子並流而承之3。
數百步而出,被發行歌,而游於棠行4。
孔子從而問之,曰:「呂梁懸水三十仞,流沫三十里,黿鼉魚鱉所不能游,向吾見子道之5,以為有苦而欲死者,使弟了並流將承子。
子出而被發行歌,吾以子為鬼也。
察子,則人也。
請問蹈水有道乎?」
曰:「亡,吾無道。
吾始乎故,長乎一性一,成乎命6。
與繼俱入7,與汩偕出8,從水之道而不為私焉,此吾所以道之也。」
孔子曰:「何謂始乎故,長乎一性一,成乎命也?」
曰:「吾生於陵而安於陵,故也;長於水而安於水,一性一也;不知吾所以然而然,命也。」
【註釋】
1呂梁——一說在江蘇彭城,誤。
司馬彪:「呂梁在離石縣西是也。
《水經注》云:河水左合一水,出善無縣故城西南八十里。
其水西流,歷於呂梁之山。
而為呂梁洪。
昔呂梁未辟,河出盂門之上。
蓋大禹所辟以通河也。
今離石縣西曆山尋河,並無過峘,至是乃為巨險,即呂梁矣。
在離石北以東百有餘裡。」
離石縣在今山西省。
2鼉——音 tuó(駝),即揚子鱷。
3並流而承之——《釋文》:「並音傍。
《史記》、《漢書》傍海、傍河皆作並。
承音拯。
《方言》:出溺為承。」
4棠行——張湛註:「棠當作塘,行當作下。」
5道——張湛註:「道當為蹈。」
6始乎故,長乎一性一,成乎命——張湛註:「故猶素也。
任其真素,則所遇而安也。
順一性一之理,則物莫之逆也。
自然之理不可以智知,知其不可知,謂之命也。」
盧重玄解:「習其故,安其一性一,忽然神會,以成其命,得之不自知也。」
「命者,契乎神道也。」
7繼——音 q(齊)。
周克昌云:「繼通齊,又假作「臍」,引申為中心、
í中央之義。
本文特指漩渦之中心部分。」
8汩——音 gǔ(骨),湧一出的泉水。
《莊子·達生》郭象註:「回伏而湧一出者,汩也。」
【譯文】
孔子在呂梁山遊覽,看見瀑布有幾十丈高,流水的泡沫濺出三十里,黿鼉魚鱉也不能游一動,卻看見一個男人在那裡游泳,以為他是因痛苦而想自一殺的人,便叫弟子順著水流去救他。
誰知這個人游了幾百步又出來了,披著頭髮唱著歌,在塘埂下漫步。
孔子趕上去問他說:「呂梁瀑布有幾十丈高,流水的泡沫濺出三十里,黿鼉魚鱉也不能游一動,剛才我看見你在水裡面游,以為是有痛苦而想自一殺的人,便叫弟子順著水流去救你。
你出來後披著頭髮,一面走一面唱歌,我以為你是鬼怪。
但仔細看你,仍然是人。
請問游泳有道術嗎?」
那人說:「沒有,我沒有什麼道術。
我從這裡的水的流勢起步,順著水有本一性一起伏,不知不覺就成功了。
與漩渦一起進入水流的中心,與湧一出的流水一起浮出一水面,順從水的流動方向而不另出已見,這就是我游泳的方法。」
孔子問:「什麼叫從這裡的條件起步,順著水的本一性一成長,不知不覺就成功了?」
那人說:「我生在山區就安心住在山上,這就是從這裡的條件起步;長在水邊就安心住在水邊,這就是順著水的本一性一成長;不知道我為什麼會成功卻成功了,這就是不知不覺的成功。」
【原文】
仲尼適楚,出於林中,見痀僂者承蜩1,猶掇之也2。
仲尼曰:「子巧乎!有道邪?」
曰:「我有道也。
五六月,累垸二而不墜3,則失者錙銖4;累三而不墜,則失者十一;累五而不墜,猶掇之也。
吾處也5,若橛株駒6;吾執臂若槁木之枝7。
雖天地之大,萬物之多,而唯蜩翼之知。
吾不反不側8,不以萬物易蜩之翼,何為而不得?」
孔子顧謂弟子曰:「用志不分,乃疑於神9。
其痀僂丈人之謂乎!」丈人曰:「汝逢衣徒也十,亦何知問是乎?修汝所以,而後載言其上。」
【註釋】
1痀僂——駝背。
《莊子·達生》成玄英疏:「痀僂,老人曲腰之貌。」
承蜩——成玄英疏:「承蜩,取蟬也。」
蜩,音 tiáo(條),蟬。
2掇——拾取。
3垸——音 huán(環),通「丸」。
4錙銖——錙銖,古代重量單位。
按《孫子算經》捲上,十黍為一累,十累為一銖,二十四銖為一兩。
古人常用來比喻微小的數量。
5吾處也——許維遹:「「處」下脫(脫)「身」字。
「吾處身」與下文「吾執臂」對言。
《釋文》有「身」字,《莊子·達生篇》亦有「身」字,可據補。」
6若橛株駒——橛,短木。
株,露出地面的樹根。
株駒,《莊子·達生》
作「株拘」,有盤根錯節之意。
張湛註:「崔撰曰:橛株駒,斷樹也。」
7吾執臂——王叔岷:「「執臂」下當有「也」字,乃與上文句法一律。
《莊子·達生篇》正有「也」字。」
8不反不側——陳鼓應:「不反不側,形容內心凝靜,心無二念。」
9疑於神——疑,王叔岷:「疑猶擬也。
《莊子·天地篇》「子非夫博學以擬聖」,《淮南·俶真篇》作「疑」,即其比。」
十逢衣——儒服。
《釋文》:「《禮記·儒行篇》曰:丘少居魯,衣逢掖之衣。
長居宋,冠章甫之冠。
鄭玄注云:逢猶大也,謂大掖之衣。
向秀曰:儒服寬而長大者。」
【譯文】
孔子到楚國去,經過一片樹林,看見一位駝背老人在粘蟬,就像撿東西一樣容易。
孔子問:「您真巧啊!有道術嗎?」
那人答道:「我有道術。
經過五六個月的訓練,我把二個泥丸摞在竹竿頭上而不會掉下來,粘蟬失手的次數就很少了;摞三個而不會掉下來,粘蟬失手的次數只有十分之一;摞五個而不會掉下來,粘蟬就像撿東西一樣了。
我站在地上,像殘斷的樹樁;我伸出手臂,像枯槁的樹枝。
雖然天地很大,萬物很多,而我只知道蟬的翅膀。
我心無二念,不用任何事物分散我對蟬的翅膀的注意力,為什麼會粘不到呢?」
孔子回頭對弟子說:「心志專一而不分散,就會達到神妙境界。
說的就是這位駝背老人吧!」老人說:「你這個穿長袍大褂的儒者,怎麼想起來問這件事呢?好好研究你的仁義之道,然後把這些事記載下來吧。」
【原文】
海上之人有好漚鳥者1,每旦之海上,從漚鳥游,漚鳥之至者百住而不止2。
其父曰:「吾聞漚鳥皆從汝游,汝取來,吾玩之。」
明日之海上,漚鳥舞而不下也。
故曰:至言去言,至為無為。
齊智之所知,則淺矣。
【註釋】
1漚——音ōu(歐),通「鷗」。
《釋文》:「漚音鷗,漚鳥,水鴞也,今江湖畔形色似白鴿而群飛者是也。」
2住——張湛註:「住當作數。」
王叔岷:「《藝文類聚》九二、《御覽》九二五、《爾雅翼》十七、《容齋四筆》十四、《記纂淵海》五六、《事文類聚·復集》四六、《合壁事類·別集》六九、《韻府群玉》八、《天中記》五九引皆作數。」
【譯文】
海邊有個喜歡鷗鳥的人,每天早上到海上去,跟鷗鳥玩耍,鷗鳥來玩的有成百隻以上。
他父親說:「我聽說鷗鳥都一愛一跟你遊玩,你抓一隻來,我玩玩。」
第二天他來到海上,鷗鳥都在空中飛翔而不下來。
所以說:「最好的語言是沒有語言,最高的作為是沒有作為。
同別人比試智慧的想法,那是很淺陋的。
【原文】
趙襄子率徒十萬狩於中山1,藉艿燔林2,扇赫百里。
有一人從石壁中出,隨煙燼上下,眾謂鬼物。
火過,徐行而出,若無所經涉者。
襄子怪而留之。
徐而察之:形色七竊,人也;氣息音聲,人也。
問:「奚道而處石?奚道而入火?」
其人曰:「奚物而謂石?奚物而謂火?」
襄子曰:「而向之所
出者,石也;而向之所涉者,火也。」
其人曰:「不知也。」
魏文侯聞之3,問子夏曰4:「彼何人哉?」
子夏曰:「以商所聞夫子之言,和者大同於物,物無得傷閡者5,游金石,蹈水火,皆可也。」
文侯曰:「吾子奚不為之?」
子夏曰:「刳心去智6,商未之能。
雖然,試語之有暇矣。」
文侯曰:「夫子奚不為之?」
子夏曰:「夫子能之而能不為者也。」
文侯大說7。
【註釋】
1趙襄子——名毋卹,一作無恤,戰國初趙國的國君,公元前 475 年至前 425 年在位。
狩——張湛:「火敗曰狩。」
中山——王重民:「《御覽》五十一、《類聚》八十並引「中山」作「山中」。」
楊伯峻:「中山,春秋時為鮮虞,戰國時力中山國,在今河北保定地區定縣一帶。」
2藉艿燔林——藉,踐踏。
艿,音 rěng(仍),亂草。
燔,音 fán(凡),焚燒。
3魏文侯——名斯,戰國初魏國的國君,公元前 445 年至前 396 年在位。
4子夏——姓卜,名商,字子夏,孔子的弟子。
5閡——阻礙。
6刳——音 k&ugra一ve;(枯),剖開並挖空。
7說——音 yu&egra一ve;(悅),通「悅」。
【譯文】
趙襄子率領僕從十萬人在中山打獵,踐踏雜草,燒燬樹林,烈炎燒及百里之遠。
有個人從石壁中走出來,跟隨著煙火忽上忽下,大家以為是鬼。
火勢過去以後,他慢慢地走出來,像什麼也沒有經歷過一樣。
趙襄子感到奇怪,便留住他。
慢慢地觀察他,看他的形貌、膚色與七竅是人,氣息聲音也是人,於是問他:「什麼道術使你能住在石壁中?什麼道術使你能進入火焰中?」
那人說:「什麼東西叫做石壁?什麼東西叫做火焰?」
趙襄子說:「你剛才出來的地方就是石壁,你剛才所踩過的東西就是火焰。」
那人說:「我不知道。」
魏文侯聽說後,問子夏說:「那是個什麼樣的人?」
子夏說:「以我從孔子那裡聽來的話說,中和之人與萬物完金混同,因而萬物不能傷害與阻礙他,在金石中遊玩,在水火中行走,都是可以的。」
魏文侯又問:「你為什麼不這樣做呢?」
子夏說:「挖掉心肺,拋棄思慮,我不能辦到。
即使這樣,姑且說一說還是有可能的。」
文侯說:「孔子為什麼不這樣做呢?」
子夏說:「他老人家能辦得到,但是不願意這樣做。」
文侯十分高興。
【原文】
有神巫自齊來處於鄭,命曰季鹹1,知人死生、存亡、禍福、壽夭,期以歲、月、旬、日,如神。
鄭人見之,皆避而走2。
列子見之而心醉3,而歸以告壺丘子4,曰:「始吾以夫子之道為至矣,則又有至焉者矣。」
壺子曰:「吾與汝無其文,未既其實5,而固得道與?眾雌而無雄,而又奚一卵一焉6?而以道與世抗,必信矣。
夫故使人得而相汝。
嘗試與來,以予示之。」
明日,列子與之見壺子。
出而謂列子曰:「嘻!子之先生死矣,弗活矣,不可以旬數矣。
吾見怪焉,見濕灰焉7。」
列子入,涕泣沾衿8,以告壺子。
壺子曰:「向吾示之以地文9,罪乎不誫不止十,是殆見吾杜德幾也(11)。
嘗又與來!」明日,又與之見壺子。
出而謂列子曰:「幸矣,子之先生遇我也,有瘳矣(12)。
灰然有生矣(13),吾見杜權矣(14)。」
列子入告壺子。
壺子曰:「向吾示之以天壤(15),名實不入(16),而機發於踵(17),此為杜權。
是殆見吾善者幾也(18)。
嘗又與來!」明日,又與之見壺子。
出而謂列子曰:「子之先生坐不齋(19),吾無得而相焉。
試齋,將且復相之。」
列子入告壺子。
壺子曰:「向吾示之以太沖莫眹(20),是殆見吾衡氣幾也(21)。
鯢旋之潘為淵(22),止水之潘為淵,流水之潘為淵,濫水之潘為淵(23),沃水之潘為淵(24),氿水之潘為淵(25),雍水之潘為淵(26),汧水之潘為淵(27),肥水之潘為淵(28),是為九淵焉(29)。
嘗又與來!」明日,又與之見壺子。
立未定,自失而走(30)。
壺子曰:「追之!」列子追之而不及,反以報壺子,曰:「已滅矣,已失矣,吾不及也。」
壺子曰:「向吾示之以未始出吾宗(31)。
吾與之虛而猗移(32),不知其誰何(33)。
因以為茅一靡一(34),因以為波流,故逃也。」
然後列子自以為未始學而歸,三年不出,為其妻爂,食稀如食人(35),於事無親,雕瑑復撲(36),塊然獨以其形立, 然而封戎(37),壹以是終(38)。
【註釋】
1命曰季鹹——命,通「名」。
《釋文》:「季鹹,姓季名鹹,鄭人也。」
2皆避而走——張湛註:「向秀曰:不喜自聞死日也。」
3列子見之而心醉——張湛註:「迷惑其道也。」
4壺子——壺丘子林,列子之師,鄭人。
5無其文——王叔岷:「上文顏回問津人一操一舟章作「吾與若玩其文也久矣,而未達其實」,「玩」字義長。
疑「既」即「玩」之誤,下「既」字亦當作「玩」。
其作「無」者,「玩」壞為「元」,傳寫因易為無耳。」
6而又奚一卵一焉——陳鼓應《莊子今注今譯》引陳壽昌說:「有雌無雄,無以生一卵一,以喻有文無實,不得謂之道。」
7濕灰——陳鼓應:「喻其毫無生氣。」
又引林雲銘:「死灰尚有或燃之時,濕灰則不能。」
8衿——古代衣服的交領,引申為胸襟。
9地文——張湛註:「向秀曰:塊然若土也。」
十罪乎不誫不止——張湛註:「罪,或作萌。」
王叔岷:「此當以作「萌」為是。
萌有生義,「萌乎不誫不止」,猶云「生於不動不止」,正對上文「子之先生死矣」而言,意甚明白。」
《釋文》:「罪本作萌。
誫音振。
崔譔曰:不誫不止,如動不動也。」
(11)杜德幾——幾,《莊子·應帝王》作「機」。
陳鼓應:「杜德機,杜塞生機。
杜,閉塞。
德幾,猶生機。」
(12)廖——音 chōu(一抽一),恢復元氣,病情好轉。
(13)灰然——張湛註:「灰,或作全。」
《莊子·應帝王》作「全」。
(14)杜權——陳鼓應:「權,變,動。
謂閉塞中有變動。」
引林雲銘:「閉藏之中,稍露動變端倪。」
(15)天壤——指天地之際。
天地交則生氣生。
壤,土,地。
(16)名實不入——張湛註:「向秀曰:任自然而覆載,則名利之飾皆為棄物。」
指任其自然。
(17)機發於踵——機,指生機。
踵,腳後跟。
(18)善者幾——善者,指病情好轉,元氣開始恢復。
幾,《莊子·應帝王》作「機」,指生機。
(19)坐不齋——張湛註:「或無坐字。」
《莊子·應帝王》無「坐」字。
齋,《釋文》作「齊」,《莊子》亦作「喬」。
不齋,指氣色變化不定,一精一神恍惚,無法看相。
(20)太沖莫眹——太沖,即太虛。
眹,音 zh&egra一ve;n(陣),通「朕」,徵兆,跡象。
太沖莫眹,指太虛之時,元氣混沌,無明顯跡象可征。
(21)衡氣機——衡,平。
衡氣機,指太虛之時,陰陽未分,元氣的生機比較平衡時的狀態。
(22)鯢旋之潘為淵——鯢,音 n(倪),雌鯨。
潘,奚侗云:「「潘」當為「瀋」,
í沈之假字。」
「引伸之則有深意。」
「沈為淵者,尤言深為淵耳。」
陳鼓應注引李勉云:「所以雲深者,以喻壺子之道深沈如淵。」
(23)濫水——《釋文》引《爾雅》:「水湧一出也。」
(24)沃水——《釋文》:「水泉從上溜下也。」
指瀑布。
(25)氿水——氿,音 guǐ(軌)。
氿水,《釋文》:「水泉從旁出也。」
指決口之處。
(26)雍水——《釋文》:「河水決出復還入也。」
(27)汧水——汧,音 qiān(牽)。
《爾雅》:「水決之澤為汧。」
(28)肥水——《釋文》:「水所出異為肥也。」
水出於異地而合流會歸為一,稱肥水。
(29)是為九淵焉——張湛註:「此九水名義見《爾雅》。」
盧重玄解:「心運於太沖之氣,漠然無跡,蕩然有形,而轉運不常,若水之變動殊名,未嘗離乎淵澄也,故不得其狀而辯之矣。」
(30)自失而走——《釋文》:「喪失一精一神而走。」
(31)未始出吾宗——指不曾開我的道者面目,楊伯峻:「「未始出吾宗,即《莊子》「不離其宗」,《淮南子·覽冥訓》「未始出其宗」之意。」
(32)虛而猗移——虛,指無所執者。
張湛註:「向秀曰:無心以隨變也。」
猗移,《釋文》:「猗移,委移,至順之貌。」
(33)不知其誰何——陳鼓應:「不知道我是怎麼回事。」
(34)茅一靡一——楊伯峻《集釋》引光聰諧:「茅一靡一正謂如茅之從風一靡一,波流正謂如波之逐水流,皆言無逆於物。」
(35)食狶如食人——食,飼。
狶,音 xī(希),豬。
《釋文》:「楚人呼豬作狶。」
(36)雕瑑復樸——瑑,音 zhu&agra一ve;n(篆),雕刻。
張湛註:「向秀曰:雕琢之文,復其真樸,則外事去矣。」
陳鼓應則云:「指去雕琢而復歸於樸。」
郭象註:「去華取實。」
成玄英疏:「雕琢華飾之務,悉皆異除,直置任真,復於樸素之道者也。」
宣穎「雕去巧琢,歸於真也。」
李勉:「「雕」字誤,應作「去」。
言雕琢之事,悉皆廢去,復歸於樸。」
(37) 然而封戎—— 。
音 fēn(分),通「紛」。」
紛然,紛繁複雜的樣子,指一切瑣碎事務。
戎,《釋文》作「哉」。
云:「哉,一本作戎,音哉。」
《莊子·應常王》作「紛而封哉」。
成玄英疏:「封,守也。
雖復涉世紛擾,和光接物,而守於真本,確爾不移。」
(38)壹以是終——自始至終都是這樣。
壹,一概,都,完全。
【譯文】
有一個神奇的巫師從齊國來到鄭國居住,名字叫季鹹,知道人的生死存亡、禍福夭壽,所預言的年、月、旬、日,準確如神。
鄭國人見了他,都避開他走得遠遠的。
列子見到他,佩服得如癡如醉,並回來把這事告訴了壺丘子,說:「原來我以為您的道術是最高的了,現在又有了比您更高的人。」
壺子說:「我和你在書本上討論過這些事,卻並沒有明白它的實際內容,又
何況要瞭解道術呢?只有許多雌一性一動物而沒有雄一性一動物,又怎麼能生出一卵一來呢?你卻要以你這點小道術與世上的人周旋,必然要露出真實面目,所以便容易讓人看透而為你相面。
你試試把他請來,讓他看看我的相。」
第二天,列子帶著季鹹來見壺子。
季鹹出去後對列子說:「唉!您的老師快要死了,不能活了,過不了十天了。
我看他形色怪異,面如濕灰。」
列子進來後,哭得衣服都濕了,把此話告訴了壺子。
壺子說:「剛才我顯示給他看的是大地的表象,在不動不靜中生存,所以他看見我杜塞了生機。
再請他來一趟吧!」第二天,季鹹又同列子來見壺子。
出去後對列子說:「您的老師遇到我真是太幸運了!有救了。
全身都有生氣了,我看見他閉塞的生機在萌動了。」
列子進來把這話告訴了壺子。
壺子說:「剛才我顯示給他看的是天地交接,虛名實利都不入千心,而生機卻已在腳後跟發動起來,這就是閉塞生機的萌動。
所以他看到我好轉的生機。
再請他來一趟吧!」第二天,季鹹又同列子來見壺子。
出去後對列子說:「您的老師坐在那裡心神恍惚,我無從給他看相,等他心神安定下來,我再給他看相。」
列子進來告訴了壺子。
壺子說:「剛才我顯示給他看的是太虛無跡象可征,所以他看到了我混沌平衡的生機。
鯨魚盤旋之處成為深淵,水流停積之處成為深淵,水流運動之處成為深淵,水流湧一出之處成為深淵,水流陡落之處成為深淵,水流決口之處成為深淵,水流回攏之處成為深淵,水流入澤之處成為深淵,水流會合之處成為深淵,這是九種深淵。
再請他來一趟吧!」第二天,列子又帶季鹹來見壺子。
還沒有站定,季鹹就驚慌失色地逃走了。
壺子說:「追上他!
分類:諸子百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