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岳後傳
第四回═劍傳藝鐵傘迎風雨 三星發難怪俠斗妖魔
話說神劍仙刀谷鳳春,自從殺了宗親王全家二十八口人命之後,率領妻子兒女,隱遁在九華山上。
每日閉門課子,耕田射獵。
後來,又收了兩個徒弟:張三豐和司空略。
張三豐為人忠厚、耿直,與谷鳳春的兒子谷來稀、女兒谷秋月相處甚密。
司空略看上去一表人才,貌相拿人,再加上能言善辯,很是機靈,所以頗得谷鳳春的賞識。
女兒已到了待嫁之年,谷鳳春徵求妻子王氏和兒子谷來稀的意見。
母子二人異口同聲,願讓谷秋月嫁給張三豐。
"張三豐確是個好孩子。
"谷鳳春反駁道,"但他不會體貼他人,不會溫一存待人,只知練武學藝。
恐怕日後女兒嫁過去,不會有什麼幸福!"
"三豐口懦,秉一性一內向,心靈手巧,總比油頭滑腦的那種人強似百倍。
"兒子谷來稀堅持己見,不以為然地說。
谷鳳春不悅,說:
"司空略怎算是油頭滑嘴之人!為父身背命案,心神沉鬱,他每日裡察言觀色,講今比古,以慰為父身心。
我已默認,司空略即為父衣缽傳人,故而已將我秘不傳人之八式追魂劍法,罄盡以授。
你二人應體諒為父之心才是!"
話畢,谷鳳春即出。
母子二人商量了一番,王氏叫谷來稀將谷秋月找到面前,將其父之意告訴了她。
秋月姑一娘一含淚對一娘一說:
"孩兒一輩子不嫁人,願在母親面前長久盡孝!"
王氏無可奈何地將女兒摟在懷中:
"孩子!一娘一知道你的心事,可一娘一做不了你爹的主,有功夫你和三豐說說,叫他在你爹面前多慇勤一些。
"
秋月回到自己房一中,回味著母親之言,越想越是有理。
她轉身來到三豐房一中,見張三豐正在屋中練習寫字。
張三豐一見師妹來了,忙起身讓坐。
"二師哥,我有點要緊事與你說。
今日二更,約你到後山眺月崖相見。
"秋月面色微紅地說。
張三豐聞此言,面目嚴正,問:"師妹,什麼重要事也無須夜裡相談!若被恩師等人知道,豈不……"
"豈不什麼?我是奉母命來找你的!"
張三豐一想,既然是師母打發來的,一定是有重要事情相告,遂信口答道。
"好。
我一定二更到眺月崖……"
呼啦一聲,門被踢開,谷鳳春滿面怒氣,說:"無恥的東西!竟敢調一戲師妹!滾!快給我滾!不然,我殺了你!"
"恩師息怒!小師妹說奉師母一之命……"張三豐跪倒在地。
"還不給我住口!司空略!"
"弟子在!"
"把你師母叫來!"
谷來稀攙著母親來到張三豐屋內,一看張三豐跪在地上,秋月已哭成淚人,不知事出何因。
就聽谷鳳春大吼道:
"老乞婆,是你叫秋月約三豐到眺月崖半夜私會嗎?"說著,亮出匕首,在王氏面前一晃,又說:"說實話!不然我就宰了你!"
王氏嚇得渾身顫一動。
又見女兒哭得那樣可憐,老頭子的脾氣她是知道的--如若自己不承認下來,女兒就要被他殺了!隨即強打一精一神說:
"是我告訴的。
要殺你就殺我吧!"
"你有什麼重要事?"
"這……這個……"
"哼!你想把姑一娘一嫁給張三豐?休想!我現在就正式告訴你們母女……"
"爹爹!妹妹的婚姻大事不可衝動!"谷來稀用祈求的聲調對他說。
"那好!這事就以後再說。
不過有一條:張三豐,你趕快離開我家!我決計不收你這個徒弟了!你十四歲到我家,現在已經二十三歲,藝業雖說未成,可也能在江湖上混碗飯吃了。
不過,你要記住我這句話:你不管到什麼時候,走到什麼地方,都不准說是我的徒弟!"
張三豐本想苦苦哀求一番,又想:我若硬留下來,豈不給師妹增加許多麻煩!
他把心一橫,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給師父磕了三個頭,隨即離開了九華山。
八月中秋之夜,谷鳳春夫婦多喝了幾杯圓月酒,早已安歇了。
司空略對谷來稀說:
"師哥!師父的追魂劍八式招法,你會不會?"
"父親只教過你一人,我沒學過,怎麼能會?"
"趁二老熟睡,咱們到眺月崖上,我教給你,如何?"
谷來稀求之不得,高興之極。
立刻帶劍,與他直奔後山。
眺月崖是九華群峰之首,高數百丈,樹木叢生,怪石陡立。
崖背面是刀切般的山澗,深不可測。
崖上有畝許見方的一塊平地。
二人藉著皎潔的月光,拉開了架勢。
谷來稀真以為司空略是傳授自己追魂八式,哪曾想,一過上,招,司空略竟使出殺手絕式。
不等谷來稀問個明白,司空略的寶劍就已扎入谷來稀小腹之中,接著又一腳,把谷來稀踢入山澗。
司空略擦掉劍上的血,又在崖上跑了半個時辰,直跑得滿頭大汗,這才跑回家去,氣喘吁吁地把谷鳳春夫婦叫醒,道:
"大師兄趁二老熟睡,把我叫到眺月崖上,說師父不把追魂八式授給他,他要到別處另投名師去。
徒弟追了半天,也沒追上,只得回來稟報師父!"
"這不孝的東西!"谷鳳春氣忿地說,"腿腳誠是比你快!你為什麼不把他殺了?"
"孩兒怎敢!"
王氏聽說兒子棄家出走,另投恩師,哭了個死去活來。
秋月姑一娘一再三勸慰,也難解愁雲。
之後,王氏便無時無刻地不在谷鳳春耳邊說:
"張三豐那孩子多好,可你卻……唉!來稀也同意把妹妹嫁給三豐的。
可你這老東西偏不應允!只惹得逐出三豐,兒子外逃,姑一娘一有病!你到底是圖個啥呀?……"
谷鳳春見老伴和女兒一再反對,也就把婚事放在一邊,再沒有提起。
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谷鳳春家中來了六個不速之客。
為首的一人,穿青掛皂,四十多歲,肋挎長劍。
谷鳳春一看,是黑道上的朋友,八成是來避雨的,哪有不招待之理。
他便命司空略燒茶,並說:
"朋友們還沒用飯吧?"
為首那人含笑說:
"冒雨趕路,錯過鎮店,哪裡吃飯?"
"司空略,"谷鳳春吩咐,"告訴你師妹,給六位朋友準備飯菜,你也去廚房幫你師妹!"
喝茶的當兒,為首的那人詭秘地笑道:
"神劍仙刀谷鳳春在九華山真正地過上神仙的日子了!"
谷鳳春一愣,問:
"朋友,你是何人?"
"谷大俠,別裝蒜了!連我都不認識了嗎?"說著,揭掉了面具。
谷鳳春一看,原來是大宋宗親王府八大教的老七,金剛手胡成。
"訪你二十多年了,"胡成冷笑說,"今天該有個交待了吧!"谷鳳春此時暗自後悔,我本應再扎他一刀才妥!沒想到這小子沒死,豈能坐以待斃?一個"長虹貫日",由後窗躍出。
不料,後窗下早有埋伏,見有人跳下,連珠一弩一齊發。
神劍仙刀谷鳳春,乃大宋第一武林高手,此刻,他把懸在空中的身一子幾個翻轉,一弩一箭落空,死裡脫生。
在翻轉身軀躲開一弩一箭的空隙中,他將寶劍倒在手中。
只見隨著身影落地,劍光起處,窗下的伏兵便一下子倒下四個,血泊之中來不及吭哧,就一命歸陰了。
呼哨聲中,又從四面八方聚攏來二十多名蒙面壯漢。
金剛手胡成喊道:
"姓谷的!大內錦衣衛一等侍衛索命閻羅魏長庚,奉聖命捉拿於你!你今天就認命吧!"
魏長庚今年五十四歲,手使一對"鬼王奪",打遍天下皆無敵,自創鬼王門。
投降皇帝之後,被任命為大內一等侍衛。
一日,胡成報告他道:
"有確實消息,二十年前殺死宗親王一案的元兇,而今隱遁在九華山上。
"
魏長庚把老鷹眼一翻,問:
"姓什麼?"
"神劍仙刀谷鳳春!"
"你吃錯藥啦?神劍仙刀乃當今天下一流高手,事隔二十多年,你攬這個差事,有何好處?!"
"向我提一供消息的人說,如果咱們不伸手,他就要將此案直接報給皇上。
"
"此人是誰?"
"我已向此人起過誓,絕不透露他的名姓,請魏大人原諒!"
"你有把握嗎?"
"我們可以多帶些大內高手,臨戰之時,那個人再趁虛插手,據卑職估計,十有八九,準保成功!下手吧,大人!"
魏長庚將此情稟報給皇上,皇上命他多帶些人去,一舉將兇犯活擒。
於是,胡成帶五人趁雨夜先闖入谷家,魏長庚又佈置其他人見機行一事,各方面皆在預謀之中。
胡成此刻已露出真面目,一亮鬼王奪,道:"姓谷的,你拿命來吧!"使雙奪,一個"大鵬展翅",直奔谷鳳春的太陽一穴一掃去。
谷鳳春知他那雙奪份量沉重,所以不敢用劍硬接,只得將身形一閃,來個"海底撈月",劍走胡成的襠下。
另外二十多名大內高手在胡成的率領下,一窩蜂似地加入到圈中,拉開戰式。
司空略與谷秋月正在廚房做菜,風雨聲中加上兵刃碰撞聲傳入耳中,二人急忙奔到王氏房一中。
王氏驚慌地失聲道:
"方才來的六人,乃大內辦差官,你二人快去幫你父迎敵!"
二人撥出長劍,直奔正房。
谷秋月一見爹爹被困其中,忙道:
"爹爹不要驚慌,孩兒來也!"
飛劍衝入包圍圈中,但她的腳剛一著地,司空略此刻已後起身先到,一拉她的衣襟,道:
"師一娘一誰來保護?"
谷秋月身一子本來尚未站穩,又被司空略一拉,心慌意亂之下,顧不了許多。
結果,大內高手的四把長劍,三支插在谷秋月身上,一支插在司空略身上,二人同時被擒。
見此情狀,谷鳳春鋼牙錯響,目毗盡裂,連展追魂八式。
又有十幾名大內高手臥一屍一當場。
風聲、雨聲已止,慘號之一聲又起。
一聲怪叫自空而起:
"谷鳳春,你再不投降,我就將你老婆、女兒、徒弟全剁為肉醬!"
谷鳳春一看,老妻王氏已被四個蒙面壯漢架在當場,一愛一徒與女兒身上血流如注。
他停劍長歎一聲,道:
"叫我投降,可有個條件!"
"說說看!"魏長庚說。
"只要放掉他們三個,我就跟你們去投首到案!"
"可說話算話!"
"從無謊言!怕的是你們失信!"
"把他們三人放了!"魏長庚一揚手。
"等等,我還有言在先:我要求的長久放人!"
"只要你不越獄,我們再也不來捉人!"
谷鳳春噹啷一聲扔下寶劍,兩個蒙面壯漢躍上,把他五花大綁。
被放的王氏一步一顫地走在丈夫面前,泣不成聲地說:"今生不做同林鳥,來世願為連理枝!"
說畢,撿起谷鳳春扔在地上的寶劍,用力插一入自己的腹中。
九華山上的樵夫艾義,將司空略和谷秋月救回家中,延醫調治,先救好司空略,後又經好長一段醫治調養,谷秋月才從死神手中逃脫出來。
司空略把燒燬了的谷家舊宅重新修葺,然後將谷秋月接回家中,日夜照料,悉心調治。
谷秋月感恩戴德,孤男怨女,自無話說。
二人成婚後,將王氏重新埋葬。
紹興三年,司空略投靠了魏長庚和金剛手胡成。
經他二人保薦,在大內當了三品校尉。
後來,在幾次捕殺饑民鬧事的戰鬥中,司空略立了赫赫戰功,又提升為一品侍衛。
又在一次追殺岳飛舊部的戰鬥中,司空略趁機殺了魏長庚和胡成。
另外又枉殺六條人命,提著六顆人頭去見主子,又立了大功。
他竭盡自己巧言會辯之故技,終於投靠在一奸一相秦檜門下。
之後,便為他扶搖直上奠定了基礎。
最終步步青雲,遂他心願:由一品帶刀侍衛,晉陞為錦衣衛一等侍衛靖遠侯。
今日與鐵傘怪俠在紫霄宮不期而遇,真是司空略萬也不曾料到的!事隔多年,陰差陽錯,仇人見面,狹路相逢。
"住手!"司空略喝住刀拐手們。
自己忙來在鐵傘怪俠面前,連連磕頭,喃喃道:"小弟司空略給大哥叩頭!"
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反倒把鐵傘怪俠嚇了一跳。
他躥出一丈開外,腳剛落地,正要看時,張三豐也跪在地上,道:"大師哥,三豐給你叩頭!"
鐵傘怪俠急忙拉起張三豐,問:
"賢弟,你可認識給我磕頭的那位大人嗎?"
張三豐感慨萬分,頓時淚下,道:
"兄長,那不是咱們三師弟、妹丈司空略嗎?"
"他因何火燒紫霄宮,圍殺武當山道士和你?"
"咳!三弟硬說小弟收留岳飛之子,並和我要什麼殺人兇犯賀長星!他們不但屠一殺我武當道士,而且還在殺了雲南二俠的大爺無形飛刀曹元化!小弟被一逼一無奈,才敢率眾抗拒。
若非兄長前來相助,武當恐為塵灰矣!"
鐵傘怪俠步履有聲地來在司空略面前,上下打量了他幾眼,長歎一口氣,問道:
"司空略,你還認識我嗎?"
"小弟若不認識,怎敢給兄長磕頭?"
"那你說說,我是何人?"
"江湖中赫赫有名的鐵傘怪俠谷來稀,小弟怎能不知道!"
"不對吧?谷來稀已被你一劍刺死又踢入山澗了!人死豈能復生?"
"小弟早已查明,兄長掉下眺月崖之後,又被江湖霸主、鐵傘先生呼延三絕所救,學成一身驚人本領。
近十年來,兄長夜入開封城,刺殺金兀朮,誤將金兀朮之弟完顏不善親王當金兀朮殺死,將人頭高懸於汴梁城德勝門上。
入皇宮,血濺奎之殿,掌震逍遙宮,連斃我二十六名大內高手。
我知兄長所為,都是為了找我報仇!"
"我還有幾件事問你,你敢承認嗎?"
"凡是我做的,就敢做敢當!"
"九華山捉拿我父,是誰報的信兒?"
"是我!"
"英雄!我谷來稀要給全家報仇!你看應當不?"
"應當。
但你沒有報仇的勇氣!"
"胡說!你認為,我不是你的對手?"
"既然你是我對手,那為什麼你二進我府,又都是無聲無息地溜走了呢?"
"匹夫是最無良心者!因為我看在妹妹、外甥的面上,才終未下手!你休將忍耐當無能!"
"那你今天又作何打算?"
"率領你的爪牙,滾出武當山!"
"你能辦得到嗎?"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光棍不鬥勢力!大哥,你應當為自己留個後路!"
"義不顧身!"
"那麼,我可要得罪你了!"
"早有心和你領教領教我家傳的追魂八式,望不吝賜教!不過,在你我動手之前,有個要求!"
"什麼要求?"
"我要贏了你,今後,不准你再找武當山的麻煩!"
"你要是輸了呢?"
"獻上我的人頭!"
風一流羽士夏侯清明早已壓不住火,進前一步,高聲怒斥道:
"我家侯爺一再相讓,你卻要趕盡殺絕!殺雞何用宰牛刀,待某家打發你上西天!"
司空略關照他道:
"夏侯將軍,不可輕敵!"
鐵傘怪俠微笑道:
"你就是鷹爪門門長、風一流羽士夏侯清明嗎?"
"明知還要故問!"
"你要能在我谷來稀面前走上十個照面,我也獻上這顆人頭!"
"你太狂!"扇子一晃,夏侯清明的身一子遊魂一樣地靠近了谷來稀。
他雙臂搖晃,施展出鷹爪門絕功,一扇二指,"三環套目",連指谷來稀天突、玄機、華蓋三道死一穴一。
谷來稀突起嘯聲,山谷回應。
身一子一滑,一扭,躲過了他的二指一扇的進攻。
同時左手立掌如刀,右手二指如劍,連戳夏侯清明的背後玉枕、志堂二一穴一。
司空略在一旁暗吃一驚:夏侯清明進攻時,谷來稀的鐵傘還在右手,但是等他出招時,也不知怎麼一下子就把傘插在背後了。
出手之快,身形之速,實在令人佩服不己!
夏侯清明此時也非同小可,使出看家之能事,以示其不愧為鷹爪門門長。
一個"鷹回九谷",連點谷來稀中府、雲門、天府、夾白四道大一穴一。
掐按之狠,用力之極,大有以死相拼之勢。
儘管如此,但他畢竟抵不過谷來稀空前的輕功和絕後的掌法。
在谷來稀一連串的進攻下,他已是僅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了。
再戰幾下,但見夏侯清明已經首尾難顧了。
手中的扇子雖然仍是神鬼莫測地盤旋、伸縮,仍是那樣地扎、點、掃、戳,但因動作連滯,真可謂是強一弩一之末了。
谷來稀緊一抓戰機,蓑衣飄飄,目光的的,身形在輕微而敏捷地移動,就又使了個索命絕招"金鉤掛月",將夏侯清明的雙手一把拿住。
夏侯清明縱是鋼筋鐵骨,也禁不住谷來稀這一抖一送,片刻間這位不可一世的漢子便身飛丈二,氣虛力乏,滿臉冷汗如柱,四肢如炙烤般地一抽一搐,連那五絡黑胡也在簌簌抖動,兩隻手腕已被谷來稀在"抖送"之間給折斷了。
司空略自知不是怪俠敵手,只好三十六計,一走為上,呼哨一聲,率領一群倖存的錦衣衛逃之夭夭。
一場鏖戰,紫霄宮已燒成瓦礫。
在一片廢墟上,張三豐將上官覆、洛明修、馮國良叫過來,大家見禮。
之後,他說:
"你們召集小道士掩埋一屍一首,清理火場;我陪師兄到玉虛宮談談!"
玉虛宮在東鶴軒內,依然是燈燭輝煌,香煙裊裊。
師兄弟對坐品茶,小道童一旁垂手侍立。
鐵傘怪俠手指小道童問道:
"我見此子體格勻稱,二目有神,何人所教?"
"師兄下問,"張三豐說,"敢不實言相告?此子乃吾掌門弟子戴遠秀也。
學藝未成,所以我沒向瘋丐等人引見。
"
"瘋丐袁明幾時到過武當山?"
張三豐便將臨安三賢捨命救岳霆之事,從頭至尾,詳細地對鐵傘述說一遍。
鐵傘怪俠感慨地說:
"義薄雲天,可歌可泣!岳霆現在何處?可否會我一面?"
張三豐命戴遠秀領來岳霆和賀長星。
鐵傘怪俠一眼便相中了岳霆,口中嘖嘖稱道:
"此子必成大器!"
張三豐心中暗喜,忙對岳霆說:
"孩兒,你報仇除一奸一、成名報國的機會至矣!面前的鐵傘先生乃武林第一高手,還不上前拜師?"
岳霆即跪下磕頭:
"弟子高波給恩師叩頭!"
"高波?"
三豐又將"高波"的來歷介紹一番。
鐵傘沉思半晌,又道:
"三豐,徒弟我是收下了,但有一個條件,你得答應!"
"什麼條件?"
"你我雖一同傳授高波武藝,但高波他必須是我的衣缽弟子!"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岳霆已經二十三歲。
暮春三月,紫霄宮內,武當山洞玄真一人和鐵傘怪俠,要打發岳霆下山。
鐵傘眼含淚珠,慢慢說道:
"岳霆,如今你已長大成一人,又得我二人親傳。
量你武藝,雖不能在武林首屈一指,但可佔你上風者,寥寥無幾。
老朽隱居武當碧雲峰下數十餘載,潛心研究生父追魂八式劍法,承其一精一粹,棄其保守,取眾家之特長,已傾囊相贈於你。
望你更求深造!"
"弟子謹遵師命!"
"這把鐵傘傳授給你,你也要像為師一樣:不修邊幅,一浪一跡江湖。
莫忘:你是國家追捕之要犯,定要除暴安良,為民除害!"
"國恨家仇,弟子怎敢遺忘!"
"你師爺乃天下第一高手,為師僅得其武功十之六七。
你若有緣與他相遇,乃終身之大幸。
他老人家複姓呼延,雙名三絕。
一生以三絕蓋世,無敵天下。
"
"哪三絕?"
"其一絕:'鐵傘流雲',九九八十一招,已練得爐火純青,登峰造極。
"
"……"
"其二絕:'通天八卦掌',步按八卦九宮,掌力排山倒海。
可謂無堅不摧,遇敵必勝。
"
"其三絕:'鬼影附形',身法之快,恰似閃電,逃之無人可及,追之無人可逃。
不過,此術曾傳給丐幫幫主。
師爺說,他也不過僅領受了十之六七。
"
"為師還有一件心病未了,說於你聽聽:為師曾受司空略劇傷,早已痊癒,但害父之仇心病未了!為師屢過其門,終未親手除之,奈因小妹之故耳!你今出世,可見機行一事!"
說到此處,鐵傘怪俠早已是眼淚縱橫,聲音哽噎了。
張三豐喚道:"岳霆過來!"
"恩師有何吩咐?"岳霆又跪在張三豐面前。
"你乃武當派二位掌教衣缽傳人,今後你就叫鐵傘怪俠高波!"
"弟子謹記!"
"十數餘年,門規早已熟記;如有違犯,我二人於千里之外,也可追取爾的狗命!"
"弟子不敢!"
"待你下山之後,我命你師兄和你義父隨後相助。
紅塵風波,動靜無常;社會人情,忠一奸一叵測。
大丈夫處事,亂中取靜可也!"
此時的岳霆,感激涕零,肺腑之情,溢於言表,道:
"弟子六歲,便蒙二位恩師慈母般一愛一護,嚴父般教誨。
文可祭祖告天,武可禦敵防身。
此恩未報,心實難忍。
此去征一途,難免坎坷!未卜相見之期,心繫二老不移!不如待恩師百年,弟子再下山不晚!……"
言猶未已,哽咽難語,抱住二恩師的膝,放聲大哭。
二位恩師見此情形,也半晌不言,一抽一泣難忍。
在這師徒難捨難分抱頭痛哭的時候,小道童急忙進來稟報:
"山西風雨二俠求見!"
"喔?"
二老聞聽,不覺一愣。
山西風雨二俠,乃江湖中之怪傑,與武當派素無來往。
今日來訪,必有緣由!
張三豐剛要起身迎接,谷來稀說:
"師弟,後一浪一已起,前一浪一須消。
老朽年事已高,不願與外人接觸。
今後廟中之事,武當派之事,與老朽概無關係,你儘管自作主張吧!"
"師兄你……"
谷來稀一揚手,止住張三豐,轉頭對岳霆說:
"我師徒親如父子,我又與司空略不共戴天,相信你會處之得當!"
"師父放心,孩兒定當圓滿解決!"
谷來稀又似想起什麼,接道:
"一個武林大家,須以武德為重。
仗武欺人,枉殺無辜,決非善類!切記!切記!"
"孩兒銘心刻骨!"
谷來稀不等岳霆說完,便從後窗躍出,飛晃幾下,便隱沒於武當群巒之中。
院中來人,傳過笑聲,打斷二人沉悶心情。
張三豐領岳霆出屋,迎接來人。
岳霆見來人,一胖一瘦,一高一矮,年紀均在五十歲上下。
胖的橫寬--大頭禿頂,黃臉膛;面目臃腫,短眉小眼,花白鬍鬚,似有若無;趴鼻樑,翻嘴唇;藍裝灑鞋,肋下懸劍。
瘦的細長--瓜子兒臉,尖頂兒朝上;白臉膛,一點兒血色皆無,七竅內縮,活像骷髏;頭戴鵝黃色鴨尾巾,留一撮花白的山羊鬍;黃麻布衣服,灑鞋,腰掖一對娥眉刺。
風雨二俠,家住山西太原府西門外十八里二友莊。
胖的為老大,姓胡名笑天,江湖送號風捲殘雲,又叫胡旋風。
二爺姓劉,叫劉通海,江湖上人稱暴雨覆舟,又叫劉暴雨。
張三豐打稽首,口宣道號,說:
"無量天尊!這是哪陣仙風,把山西二俠吹到武當?貧道有失遠迎,當面恕罪!"
二俠搶先一步,抱腕當胸道:
"豈敢!豈敢!我弟兄有事,路過寶山,遇高人不可交臂而失,特來拜訪。
來得魯莽,望祈海涵!"
將來客讓至東鶴軒內,三人分賓主落座,岳霆立於張三豐身後。
茶罷,張三豐笑道:
"二位方主前來,必有所為,貧道願聞其詳,可乎?"
胡笑天將臉面一繃,冷冷地說:
"我弟兄在山西創立'風雨門'天下各派群起擁戴;只有貴派和少林,至今無信,不知何故?"
"不知何時通知的敝派?"張三豐吃了一驚。
"我派小徒旋風腿徐旺,"胡笑天現出不悅,"前來下書,被你廟小道攔截,廢掉一臂,是何道理?"
"小道童姓字名誰?"
"打傷小徒後,不曾留下姓名!"
"既無名姓可考,為何非說是本廟道童?"
"哼!我早料到你要抵賴!我弟兄倒有個公平辦法!"
"什麼辦法?"
"你把武當山各廟老道,一個不剩地請出來,集合在紫霄宮內,我們要當面驗證!"
"這怎麼使得?武當山方圓八百里,僧道千餘眾,貧道無法召集齊全,恐使施主失望!"
"那就先把紫霄宮的老道全召集來,讓我們先驗看再說!"
"貧道有言在先:如果紫霄宮並無打傷貴徒的老道,將作何處理?"
"那,我弟兄就率領'風雨門'弟子,在三清教祖前燒香認罪!要真的在你廟中查出傷我一愛一徒的老道,張道爺,你又如何處置呢?"
"如果真是無緣無故傷你貴徒,那貧道一定還你個公道也就是了!"
"痛快!不愧為一派之長,令我弟兄敬佩!"
於是,六宮、二觀二百七十四名大小老道,一個不剩地肅立在紫霄宮庭院中。
張三豐陪同二俠來到院裡。
胡笑天一打呼哨,由廟外進來二十名高、矮、胖、瘦各不同的青年壯漢,其中一個斷了左臂的青年,站在胡笑天面前,聽候問話。
"徐旺,你只管上前相認,一切後果,有為師承擔!"胡笑天用手指著院中的老道說。
徐旺來回走了四趟,拉出一個小道童來,大聲嚷:
"師父,在這兒呢!就是他!"
張三豐一看那人,鼻子差點給氣歪了--那人是個啞巴。
去年四月的一天,他臥病於玉虛宮門外,住持太乙神針上官覆見他可憐,命老道把他搭進鶴軒,為他治病。
收養了半年多之後,他已痊癒,可是怎麼攆也攆不走他,他說什麼也不下山去。
沒法子,上官覆便請示派長張三豐,將他留在了玉虛宮當夥計。
不過有一條戒令:不准教他練武!啞巴怎能傷害得了徐旺呢?豈有此理!
胡笑天、劉通海一看,徐旺已把人給認出來了,忙對張三豐說:
"洞玄真一人,怎麼樣?你是一派之長,恐怕不會失信吧?"
張三豐真是哭笑不得,只得勉強賠笑,道:
"貴徒你認準了嗎?"
"認準了!"
"再無更改嗎?"
"關係重大,豈有戲言!放心,絕無更改!"
張三豐和啞巴道童打一手式問話,引得一陣哇哇大叫。
看到這情形,二百多個老道,一齊哄然大笑起來。
胡笑天和劉通海也被鬧得十分尷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即刻又道:
"張三豐你可真有兩下子,居然打一手式叫他裝啞!哼!裝得倒滿像的!"
話剛落,胡笑天突然一個海底藏花,掄掌沖啞巴道童後背打去。
張三豐見勢不好,忙將身軀一晃,二指一彈。
胡笑天變本加厲地污蔑張三豐道:
"你護短!你休想袒護他!"
張三豐的面目完全沉了下來:
"啞巴不會武功,你們這樣對待他,這不是欺我武當無人嗎?!"
"恩師!徐旺是我打傷的!"隨著急促的話音,從外面進來一個道童。
張三豐一看,為之一愣,原來是岳霆!
旋風腿徐旺這時也走近胡笑天身邊,說:
"恩師,就是這個道童!他無故傷我!"
岳霆來到張三豐面前跪道:
"恩師,事出有因:孩兒於上月初三正午,正在七星垞上練武,忽聽黑虎林內有女子呼救聲傳來。
小徒急忙飛身上前,見徐旺將一女子衣裳扒光。
徒兒一時情急,一劍砍下去,斷了他的左臂。
徐旺負痛撿起掉臂轉身逃走。
徒兒躲在石後,待那女子將衣裳穿好,上前一問,才知她是前山劉莊劉樵之女,小徒便將她護送回家。
適才聞聽二俠前來尋事,徒兒便下山找到劉樵,向他說明事由。
現在劉樵與其女已等候門外多時了!"
張三豐"哦"了一聲,大喊道:
"請劉樵!"
順門外方向看去,見劉樵背著姑一娘一,緩慢地來到院中,見到張三豐,撲通一下跪在地下,道:
"求仙長作主,劉樵與小女叩見。
自那日後,小女已嚇成重病!"
胡笑天狂笑一陣,道:"武當道人,你可真會弄鬼!栽贓陷害,豈能瞞我!"
劉樵站起身,大聲說:"大人聖明!在那日一婬一賊扒我小女衣服之時,小女將其玉珮搶至手中!證據尚在,難道這還能是假的嗎?"說著,將玉珮交給張三豐。
張三豐接過那獅形玉珮,仔細看上面二篆字,是"徐旺"二字。
遂遞給胡笑天,說:
"胡大俠拿去看看!"
胡笑天過來接玉珮,看了一眼,便氣得渾身直抖,回身一掌,把徐旺打起丈把多高。
岳霆飛身接住徐旺,見他已氣息奄奄,忙從懷中掏出"奪命丹"一粒,送入徐旺口中,然後將他輕輕放在地上。
轉身對胡笑天道:
"只要他日後能知錯改過,胡大俠何必將他置於死地?"
胡笑天和劉通海聽後,羞得面如一塊紅布,問:
"小兄弟貴姓?"
"姓高名波。
"
"隨張道爺學藝幾年?"
"受恩師栽培已一十八年。
"
"此少年有為,出家當和尚,豈不可惜!從今往後,投降我風雨門,討個封妻蔭子,豈不更好?"
岳霆明白,這是公開挑釁!這種人,不給他點顏色看,他就不知道馬王一爺三隻眼!於是說:
"胡大爺可曾聽說'勝者為主,敗者為奴'乎?"
胡笑天聽後,將身一子一顫,道:
"少俠,說話可要算數?"
雙方對視,一觸即發。
張三豐一揮手,群道即刻散去,劉樵也背著女兒往回走去。
"小徒如若敗給二俠,"張三豐說,"不但他向你們投降,就連貧道和武當派全部都歸風雨門轄管!"
"兄長閃開!"劉通海大吼,"我和高波道童先拆幾招!"
"'風'不離'雨',早有耳聞。
今天,武當派未出徒的弟子高波,就和你們風雨弟兄切磋一二了!請你們弟兄倆一起上吧!"岳霆說。
風雨二俠,臉色鐵青,鬚髮皆上奓,道:
"我們要以兵刃相會!"
"請二位稍等,容某家更衣再戰!"
須臾,由東鶴軒走出一位似曾相識而又並不相識的人來,將二俠著實嚇了一跳。
這人看年紀僅有二十多歲,黑漆漆的頭髮,高挽著牛心髻,竹簪別頂。
面如冠玉,不怒自威。
長眉朗目,炯炯有神;三山得配,五嶽停勻。
身穿一套藍粗布褲褂,光腿赤足,穿一雙多耳麻鞋。
上身披一件蓑衣,背後斜背一把鐵傘。
腦後掛一頂大草帽,藍綢子掛裡,黃緞子飄帶,被風一吹,來回擺一動。
此人的衣服與相貌雖不那麼相配,倒也別有那麼一副難以形容的豪氣。
二俠互相看看,幾乎同時喊出:
"你是鐵傘怪俠傳人?!"
"不錯!"岳霆大聲答道。
"那我弟兄可非要領教不可了!"
二俠手中的長劍和短刺相互配合,令人眼花繚亂。
一百二十八趟旋風劍,配合三十六路地行刺,真可謂默契萬分,二十多年來,在武林之中,從未遇見敵手。
但今天這事兒可就真稀奇了,二俠配合穿插了多時,不但沒有見高波進一招,而且連高波的衣襟也沒抖動一下。
這麼多招法似乎對他都不生效,連邊兒也沒讓二人沾上。
你說奇不奇?
原先自認無敵天下的風雨門門長,到這時才知道鐵傘怪俠"鬼影附形"的真正厲害!堪稱天下一絕呀!
二俠乾著急沒辦法,只好放開聲音壯著膽子喊道:
"高波,你在哪兒?你只是躲,不敢伸手,難道說你懼怕我弟兄二人嗎?"
岳霆戲謔地說:
"我一伸手,二公豈不就吃虧了嗎?"
"孺子賣狂!"
"一逼一我出手,就請接招!"
岳霆腳踏乾坤,一個"天風落葉",便將兩名風雨門門長給罩入掌心。
兩位高手立即慌了手腳。
於是,岳霆又施"通天八卦掌"的第二個絕招"水滴石穿",飄忽不定地閃掠出一片宛若天崩地裂般的掌心和腿影,連攻二人背後的十二處要一穴一。
二俠無處躲閃,無法施招,只得挨打。
風捲殘雲胡笑天,暴雨覆舟劉通海,茫然不知所措地呆立半晌。
岳霆看看二人,邊說話邊解一開他倆的一穴一道:
"後生無知,多有得罪!"
聞此言,二俠羞惱難當。
就憑我風雨門門長,竟敗在一個一乳一臭未干的後生手中,還有何臉面活在世上!二人一急,胡笑天橫劍,劉通海順刺,都要自一殺。
一旁觀戰的張三豐等人,都沒有料到風雨二俠的這一手,想上前挽救,已來不及了。
恰在二人劍觸脖頸之際,有兩隻大手掐住二人的手腕。
二人微一怔,見是一道一僧,遂跪倒口稱:
"師爺在上,弟子給恩師丟人了!"
來的是一高一矬,一瘦一胖二人。
和尚矬胖,老道高瘦。
和尚有九個戒疤,面若青蟹蓋,壽毫眉有二寸多長,二目如燈,唇紅齒白,約有七八十歲。
老道頭戴九梁道巾,身穿八卦仙衣,白襪雲履,肋下懸劍。
面似白紙,兩頰無肉,皮黑一抽一瘦,太陽一穴一凹陷,眼眶塌癟,鬥雞眉,山羊鬍,腰掖一對娥眉刺。
張三豐打量過後,心中暗驚:二十年前,我曾兩次敗在他二人手下;今日相逢,恐怕禍不遠矣!
張三豐對岳霆介紹說:
"那和尚出家為五台山文殊院方丈,上法下淨,江湖賀號'霹雷神妖';老道出家在五台山三清觀,姓殿叫殿光天,江湖賀號'閃電神魔'。
"
"這就是恩師常對孩兒講的妖、魔、風、雨四怪嘍?"
"正是!"
和尚法淨吼著:"張三豐雜一毛一你給我過來!"
岳霆對師父說:"先別過去!待徒兒不行了,再過去圓場!"
張三豐點頭,囑咐他:
"可要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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