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仁貴征東
第2回 羅通班師配醜婦 狼主差使貢金珠
第2回羅通班師配醜婦狼主差使貢金珠
詩曰:
平番安享轉長安,路望東遼殺氣懸。
賢臣詳夢知名姓,到後方知在海邊。
再講咬金奏稱羅夫人哭訴之言:「『羅成一旦為國捐軀,只傳一脈,才年十七。
只因朝廷被困北番,我兒要救父王,奪元帥印掌兵權,征北番救龍駕。
一逼一死屠爐公主,觸怒聖心,把孩兒削除官爵,退職為民,不容娶妻,豈不絕了羅門之後?先夫在九泉之下也是不安心的。
望伯父念昔日之情,在聖駕前保奏一本,容我孩兒娶妻,以接後嗣,感恩不盡!』為此老臣前來冒奏。
可恨羅通把一個絕色公主尚然一逼一死,臣想不如配一個醜陋女子卻好。
湊巧訪得史大奈有位令一愛一,生得妖怪一般,更犯瘋病,該是姻緣。
未知陛下如何?」
原來,羅通掛帥掃北救駕,太宗曾御賜降番屠爐公主同羅速成婚。
羅通因屠爐公主在陣上交戰中用飛刀殺其弟羅仁,為了報仇,在洞房一逼一死了屠爐公主。
太宗大怒,將元帥羅通削職為民,並不許再娶。
朝廷聽了程咬金奏說,便道:「既然程王兄保奏,寡人無有不准。」
咬金大悅,說:「願我王萬歲、萬萬歲!」謝恩退出午門,又到羅府細說一遍。
竇氏夫人心中大悅,說:「煩伯伯與我孩兒作伐起來。」
咬金說:「這個自然。」
說罷,前往史府說親。
要曉得這一家作伐有甚難處?他家巴不能夠推出了這厭物。
東西各府公爺爵主們都來恭喜。
選一吉日,羅老夫人料理請客,忙忙碌碌,一面迎親,一面設酒款待,鼓樂喧天。
史家這位姑一娘一倒也稀奇,這一日就不癡了。
喜嬪為她梳頭,改換衣服。
臨上轎時,大奈囑咐了幾句,即送至羅府,同羅通結親,送入洞房,不必細講。
這位姑一娘一形狀都變了,臉上泛了白,面貌也齊整了些。
同羅通最和睦,孝順婆婆十二朝。
過門後權掌家事,萬事賢能。
史大奈滿心歡喜,史夫人甚是寬懷,各府公爺無不稱奇。
也算羅門有幸,五百年結下姻緣,不必去說。
再講貞觀天子駕坐金鑾,自從班師回長安已兩月有餘。
山西絳州龍門縣張士貴招兵沒有姓薛的,故打本章來到。
黃門官呈上。
朝廷一看,上寫:「三十六路都總管,七十二路總先鋒臣張環,奉我王旨意,在山西龍門縣總兵衙門扯起招軍旗號。
天下九省四郡各路人民投軍者不計其數,單單沒有姓薛的,應夢賢臣一定是狗婿何宗憲。
願陛下詳察。」
朝廷叫一聲:「先生,張環本上說並沒有姓薛的,便怎麼辦?」
茂功說:「陛下不必擔憂,龍門縣一定有個薛仁貴,待張環招足了十萬人馬,自然有薛仁貴在裡邊的。」
君臣正在講論,忽有黃門官俯伏說:「陛下龍駕在上,今有不齊國使臣現在午門,有三樁寶物特來進貢。」
皇爺龍顏大悅,說:「既然有寶物進貢,降朕旨意,快宣上來。」
黃門官領旨傳出:「宣進來。」
不齊國使臣忙上金鑾殿俯伏朝見,說:「天朝聖主龍駕在上,小邦使臣官王彪見駕,願聖主萬壽無疆!」朝廷把龍目望下一瞧,只見使臣官頭上戴一頂圓翅紗貂,身穿猩猩血染大紅補子袍,腰圍金帶,腳踏烏靴。
但是這臉卻看不出來。
不知為什麼用這一塊紗帕遮了面,就像鍾馗送妹模樣。
天子看不出,就道:「問你可是不齊國使臣王彪麼?」
應道:「臣正是。」
天子說:「你邦狼主送三樁什麼寶物與寡人?」
王彪說:「萬歲請看獻表就知明白。」
把表章展開,朝廷一看,上寫:「臣不齊國雲王朝首天朝聖主,願天子萬歲!因小國無甚異寶,陸有三樁鄙物:赤金嵌寶冠、白玉帶一圍、絳黃蟒服一領。
略表臣心。」
天子大悅,說:「一愛一卿,如今這三件寶物拿上來與寡人看。」
王彪說:「阿呀,聖上啊!臣該萬死!」天子大驚,說:「為什麼?三樁寶物進貢入朝,乃是你的功勞,還有何罪?」
王彪道:「萬歲啊!不要說起。
臣奉狼主旨意,把三樁寶物放在車子上,叫四名小爺推了,打從東遼國經過。
遇著高建王駕下大元帥蓋蘇文攔住去路,劫去三樁寶物,把小番盡皆殺死。
臣再三跪求,饒我一命。
還講萬歲爺許多不遜,臣不敢奏。」
天子大怒,說:「有這等事?你細細奏來。」
王彪領旨,說:「萬歲!這蓋蘇文說:『中原花花世界,要興兵過海,去奪大唐天下,如在反掌!少不得一統山河全歸於我,何況這三樁寶物?且將寶物留在這裡,你寄個信去。
』小臣被他拿住,刺幾行字在面上,故把紗遮面上。
求萬歲恕臣之罪。」
天子說:「卿家無罪。
你把紗帕拿去,走上來待朕看看。」
那王彪鞠躬到龍案前,把紗帕去掉了。
天子站起身一看,只見他面上刺著數行字道:面刺海東不齊國,東遼大將蓋蘇文。
把總催兵都元帥,先鋒掛印獨稱橫。
幾次興兵離大海,三番舉義到長安。
今年若不來進貢,明年八月就興兵。
生擒敬德秦叔寶,活捉長安大隊軍。
戰書寄到南朝去,傳與我兒李世民!天子看了前十句猶可耐忍,獨怪那「傳與我兒李世民」這一句,不覺龍顏大怒,大叫:「阿唷,阿唷!罷了,罷了!」這一聲喊,驚得使臣魂不附體,連忙趴伏金階說:「萬歲饒命啊!」朝廷說:「與你無罪!」嚇得那文武戰戰兢兢。
徐茂功上前問道:「陛下,他面上刺的什麼字,陛下龍顏如此大怒起來?」
朝廷說:「徐先生,你下去觀看一遍,就知明白。」
茂功走過去看了一遍,說道:「陛下如何?夢內之事不可不信。
東遼此人作亂,非同小可,不比掃北容易。
請陛下龍心寬安。
待張士貴收了應夢賢臣,起兵過海征服就是了。」
天子就令內侍把金銀賞賜王彪,叫一聲:「一愛一卿,你路上辛苦勞煩。
降旨一路汛地官送回歸過海,若到東遼國去見這蓋蘇文,叫他脖子頸候長些,百日內就去取他的顱頭便了!你去罷。」
臣王彪叩謝:「願我皇聖壽無疆!」不齊國使臣退出午門,回歸過海不表。
如今再講天子叫一聲:「徐先生,此去征東,必要應夢賢臣姓薛的方可平復的。
茂功道:「這個自然。
東遼不比北番,厲害不過,多有吹一毛一畫虎之人,撒豆成兵之將。
要薛仁貴方破得這班妖兵怪將。
若是我邦這班老幼兄弟們,動也動不得。」
朝廷道:「如此說起來,就有薛仁貴,還必要個元帥領兵。
寡人看這秦王兄年高老邁,哪裡掌得這個兵權?東遼好不梟勇,他去得麼?必要個能幹些的為元帥才好。」
這是天子好心腸,好意思,於是才這等說:「秦王兄為了多年元帥,跋涉了一生一世。
今日東征況有妖兵厲害。
把這顆帥印交了別人,脫了這勞碌,安享在家,何等不美?」
哪曉得秦叔寶假裝沒聽見,低了頭在下邊。
尉遲恭與程咬金從不曾當過元帥,不知道這元帥有多少好處。
在裡面聽得萬歲說了這一句,大家裝出英雄來了。
尉遲恭挺胸疊肚。
程咬金在那裡使腳弄手起來。
朝廷說:「朕看來倒是尉遲王兄能幹些,可以掌得兵權。」
天子還不曾說完,敬德跪稱:「臣去得。
謝我主萬歲、萬萬歲!」程咬金見尉遲恭謝恩,也要跑下來奪這個元帥。
哪曉得秦瓊連忙說:「住了!」上前叫一聲:「陛下,萬歲說臣老邁無能,掌不得兵權,為什麼尉遲老將軍就掌得兵權?他與臣年紀彷彿。
昔日在卞梁城,臣與尉遲將軍戰到百十餘合以後,三鞭換兩鑭,陛下親見他大敗而走。
看起來臣與他只不過蘆地相連,本事他也不叫什麼十分高,何見今日臣就不及他?當初南征北討,都是臣領兵的。
今日臣就去不得了?豈不要被眾文武恥笑,道老臣無能,怕去了。
求陛下還要寬容。」
程咬金說:「當真,我們秦哥還狠。
元帥積祖是秦家的。
我老程強似你萬倍,尚不敢奪他,你這黑炭一團一到得那裡是那裡,倒思想奪起帥印來?」
朝廷說:「不必多言。
秦王兄,雖然如此,你到底年高了,尉遲王兄狠些。」
叔寶叫一聲:「陛下,你單道老臣無能,自古道:年老專擒年小將,英雄不怕少年郎!臣年紀雖有七旬,壯年本事不但還在,更覺狠得多了;智量還高,征東纖細事情,臣反掌之易。
不是笑尉遲老將軍,你曉得橫一衝一直一撞,比你怯些勝了他,比你勇些就不能取勝了。
你哪裡曉得為元帥的法度?長蛇陣怎麼擺?二龍陣怎麼破。」
敬德哈哈笑道:「秦老千歲,某家雖非人才出眾,就是為帥之道也略曉一二。
讓了某家吧!」叔寶說:「老將軍,要俺帥印,聖駕面前各把本事比一比看。」
天子高興說:「好,勝者為帥。」
傳旨午門外抬進金獅子上來,放在階前,鐵打成的,高有三尺,外面金子裹的,足有千斤重。
叔寶說:「尉遲將軍,你本事若高,要舉起金獅子在殿前繞三回,走九轉。」
敬德想道:「這個東西有千斤重。
當初拿得起,走得動,如今來不得了。」
叫一聲:「秦老千歲,是你先拿我先拿?」
叔寶說:「就是你先來!」敬德說:「也罷,待某來!」把皂羅袍袖一轉,走將過來,右手拄腰,左手拿住獅子,腳一掙,動也不得一動,還怎樣九轉三回起來?想來要走動,料想來不得的,只好把腳力掙起來,緩緩把腳鬆一鬆,跨得一步,滿面掙得通紅,勉強在殿上繞得一圈。
腳正要軟倒來了,只得放下金獅子,說:「某家來不得。
金獅子重得很,只怕老千歲拿不起!」叔寶嘿嘿冷笑,叫一聲:「陛下如何?眼見尉遲老將軍無能,這不多重東西就不能夠繞三回。
秦瓊年紀雖高,今日駕前繞三回九轉與你們看看。」
程咬金說:「這個東西不多重,這幾斤我也拿得起的。
秦哥自然走三迴繞九轉,不足為奇的。」
那秦瓊聽言,一發高興。
就把袍袖一捋,也是這樣拿法,動也不動,連自己也不信起來,說:「什麼東西?我少年本事哪裡去了?」
猶恐出醜,只得用盡平生之力舉了起來,要走三回,哪裡走得動!眼前火星直冒,頭暈凌凌,腳就鬆了一鬆,眼前烏黑的了。
到第二步,血湧上來,忍不住張開口,鮮血一噴,迎面一跤,跌倒在地,嗚呼哀哉!要曉得叔寶平日雖名聞天下,卻都是空虛,裝此英雄,血也忍得多,傷也傷得多。
昔日正在壯年,忍得住。
如今有年紀了,舊病復發,血都噴完了,暈倒金鑾。
嚇得天子魂飛海外,親自忙出龍位,說:「秦王兄,你拿不起就罷了,何苦如此!快與朕喚醒來。」
眾公爺上前扶定。
程咬金大哭起來,叫一聲:「我那秦哥啊!」尉遲恭看叔寶眼珠都泛白了,說:「某家與你作耍,何苦把一性一命拚起來?」
咬金說:「呸!出來!我把你這黑炭一團一狗nang的!」尉遲恭也說:「呔!不要罵!」咬金道:「都是你不好!曉得秦哥年邁,你偏要送他一性一命。
好好與我叫醒了,只得擔些干係;若有三長兩短,你這黑炭一團一要碎剮下來的!」秦懷玉看見老子鬥力噴血死的,跨將過來,望著尉遲恭胸前只一掌。
尉遲恭不防,一個鷂子翻身,跌在那邊去了。
敬德爬起身來說:「與我什麼相干?」
程咬金說:「不是你,倒是我不成?侄兒再打!」秦懷玉又一拳打過去。
敬德把左手接住他的拳頭,復手一扯,懷玉反跌倒在地。
爬起身來思量還要打,朝廷喝住說:「王兄、御侄,不必動手,金鑾殿誰敢吵鬧?叫醒秦王兄要緊。」
兩人住手。
尉遲恭叫一聲:「老千歲甦醒!」朝廷說:「秦王兄醒來!」大家連叫數聲。
秦瓊悠悠醒轉,說:「啊唷!罷了,罷了!真乃廢人也。」
朝廷說:「好了!」尉遲恭上前說:「千歲,某家多多有罪了!」程咬金說:「快些叩頭賠罪!」叔寶叫一聲:「老將軍說哪裡話來。
果然本事高強,正該為國出力。
俺秦瓊無用的了!」眼中掉淚,叫一聲:「陛下,臣來舉獅子,還思量掌兵權,征東遼。
如今再不道四肢無力,昏沉不醒,在陽間不多幾天了。
萬歲若念老臣昔日微功,待臣略好些,方同去征東。
就不能夠去,還有言語叮囑尉遲將軍,托他帥印,隨駕前去征東。
陛下若然一旦拋撇了臣,逕去征東,臣情願死在金階,再不回衙了。」
朝廷說:「這個自然,帥印還在王兄處,還是要王兄去平得來。
沒有王兄,寡人也不敢托膽。
王兄請放心回去,保重為主。」
叔寶說:「既如此,恕臣不辭駕了。
我兒扶父出殿。」
懷玉應道:「爹爹,孩兒知道。」
秦懷玉與程咬金扶了秦瓊。
尉遲恭也來攙扶,出了午門,叫一聲:「老千歲!恕不遠送了。」
叔寶說:「老將軍請轉,改日會吧!」一路回家,即臥於一床一上養病。
單說天子心內憂慮秦瓊。
茂功說:「陛下,國庫空虛,命大臣外省催糧。
又要能幹公爺到山東登州府,督造戰船一千五百號,一年內成功,好跨海征東。
這兩樁要緊事情遲延不得。」
天子說:「既如此,命魯國公程咬金往各省催糧;傳長國公王君可督造戰船。」
二位老爺領旨,退出午門。
王君可往登州府,程咬金往各路去催糧,不表。
再講山西絳州府龍門縣該管地方,有座太平莊,莊上有個村名曰薛家村。
村中有一富翁名叫薛恆,傢俬巨萬。
所生二子,大兒薛雄,次兒薛英。
才交三十,薛恆身故。
弟兄分了傢俬,各自營業。
這二人各開典當,良田千頃,富稱敵國,人人稱敬。
員外次子薛英,娶妻潘氏,三十五歲生一子,名喚薛禮,雙名仁貴。
從小到大不開口,爹一娘一不歡喜,道他是啞巴子。
直到五十慶壽,仁貴十五歲了。
仁貴一日睡在書房一中,見一白虎揭開帳子撲身進來,嚇得魂飛天外,喊聲:「不好了!」從此開口說話。
當日拜壽,就說爹一娘一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薛英夫婦十分歡喜,一愛一惜如珠。
不想羅成死了,薛仁貴便開口說話。
不上幾天,老夫婦雙雙病死了,這叫做:白虎當頭坐,無災必有禍。
白虎開了口,無有不餓死。」
仁貴把傢俬執掌,也不曉得開店,日夜習學武藝,開弓跑馬,名聞天下。
師家請了幾位,在家習學六韜三略。
又遭兩場回祿,把巨萬傢俬、田園屋宇弄得乾乾淨淨。
但他馬上十八般,地下十八件,般般皆曉,件件皆能。
箭射百步穿楊,日日會集朋友放馬射箭。
傢俬費盡,只剩得一間房子。
仁貴吃又吃得,一天要吃一斗五升米。
他又不做生意,哪裡來得吃?賣些家貨什物,不夠數月吃得乾乾淨淨。
樓房變賣,無處棲身,只得住進一山腳下破窯裡邊,猶如叫花子一般。
到十一月寒天,身無棉衣,夜無一床一帳,好不苦楚!餓了兩三天,哪裡餓得過,睡在地上,思量其時八九月還好,秋天還不冷,如今寒天,凍餓怎挨。
他絕早起身出了窯門,心中想道:「往哪裡去好呢?有了!我叔父家中十分豪富,兩三年從不去攪擾他,今日不免走一遭。」
心中暗想,一路早到。
抬頭看見牆門門首有許多莊客,儘是刁惡的,一見薛禮,假意喝道:「飯是吃過了,點心還早。
如不便當,別處去求討罷!」正是:
龍逢淺水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
畢竟不知薛禮如何回話,且聽下回分解。
分類:古典俠義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