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仁貴征東
第5回 富女逃難托乳母 窮漢有幸配淑女
第5回富女逃難托一乳一母窮漢有幸配淑女
詩曰:
本來前世定良緣,今日相逢非偶然;
雖是破窯多苦楚,管須富貴在他年。
那員外一時躲閃不及,倒跌了一跤,趴起身叫一聲:「丫環們,與我把這座灶頭折下來填實了!」眾丫環一聲答應。
這班丫環拆卸的折卸,填井的填井,把這一個井頃刻間填滿了。
田氏大一娘一假意叫一聲:「姑一娘一死得好苦。」
揩淚回進自己房一中去了。
大洪叫一聲:「爹爹,何苦如此把妹一子一逼一死,於心何忍?」
說罷也往外邊走了去。
那院君說:「老賊啊!你太刻毒了些,女兒既被一逼一死,也該撈起一屍一骸埋葬棺木。
怎麼一屍一首都不容見,將她填在泥土內了?這等毒惡,我與你今世夫妻做不成了!」這院君假意哭進內房。
員外也覺無趣,回到書房悶悶不樂。
且丟下柳家之事,再表那薛仁貴心驚膽戰,恐怕有人追趕,在雪內奔走個不住。
一口氣跑得氣喘吁吁,離柳家莊有二十里,見前有個古廟,心下想道:「不免走進去歇息歇息再走。」
仁貴走進廟中,坐於拜單上面休息。
再講這柳金花小一姐被一乳一母拖住跑下來不打緊,可憐一位小一姐跑得滿面通紅,三寸金蓮在雪地上走得來好不疼痛,叫一聲:「一乳一母,女兒實是走不動了,哪裡去坐一坐才好。」
顧一媽一媽一說:「姑一娘一,前面有座古廟,不免到裡邊去坐一坐再走。」
二人趲上前來。
哪知仁貴也在裡邊坐了一回,正要出廟,只見那邊兩個婦人遠遠而來,便心中暗想道:「不好啊!莫非是柳家莊來拿我的麼?不免仍躲在裡面,等她過去再走。」
列位,那仁貴未曾交運,最膽小的,他閃進古廟想:「這兩個婦人,倘或也進廟中來,便怎麼處?啊!有了,不免躲在佛櫃裡邊,就進來也不見的。」
仁貴連忙鑽入櫃中,到也來得寬鬆,睡在裡邊了。
且表那小一姐同了一乳一母進入廟中,說:「姑一娘一,就在拜單上坐一坐吧。」
小一姐將身坐下。
顧一媽一媽一抬眼一團一團一一看,並無閒人,開言說道:「姑一娘一,你是一片慈心,道這薛禮寒冷,賜他紅衣。
再不道你爹爹一性一子不好,見了紅衣,怪不得發怒。
我雖領你出門,逃過眼前之害,但如今哪裡去好?又無親戚,又無眷屬,看來倒要死一塊了。」
小一姐叫一聲:「一乳一母,總是女兒不好,害你路途辛苦。
我死不足惜,只可惜一個薛禮,他也算命薄,無家無室,冷寒不知受了多少。
思量活命,到此看木料,我與他一件紅衣,分明害了他了。
我們逃了一性一命,這薛禮必然被爹爹打死了。」
一乳一母道:「這也不知其細。」
二人正在此講論,驚動了佛櫃裡面的薛仁貴。
他聽見這番說話,才明白,說:「啊!原來如此!這件紅衣卻是小一姐念我身上寒冷送我的,我哪裡知道內情,只道是天賜紅衣。
被員外看見,倒害這位小一姐離別家鄉,受此辛苦,街坊上出乖露醜。
哎!薛禮啊,你受小一姐這樣大恩不思去報,反害她逃生受苦,幸喜她來到廟中歇足,不免待我出去謝她,就死也甘心了。」
想罷,即鑽出佛櫃,來到小一姐面前,雙膝跪下叫一聲:「蒙小一姐所賜紅衣,小子實是不知,只道天賜與我,故爾將來穿在身上。
誰想被員外見了,反害小一姐受此屈打,又逃命出門。
小子躲避在此,一聽其言,心中萬分不忍,因此出來謝一謝小一姐大恩,憑小一姐處治小子便了。」
薛仁貴忽地裡跪在地下說此番言語,倒嚇得小一姐魂不附體,滿面通紅,躲又躲不及。
一乳一母倒也乖一巧,連忙一把扶起說:「罪過罪過,一般年紀,何必如此。
請問小官人向住何方,年庚多少?」
仁貴說:「一媽一媽一,小子向在薛家莊,有名的薛英員外就是家父,不幸身故,家業凋零,田園屋宇盡皆耗散,目下住在破窯裡面,窮苦不堪。
故此在員外府上做些小工謀食。
不想有此異變,我之罪也!」顧一媽一媽一叫一聲:「薛禮,我看你雖在難中,胸中志略才高決不落寞。
我家小一姐才年二十,閨閣千金,見你身上寒冷,賜你紅衣,反害了自家吃苦,如今雖然逃脫一性一命,只因少有親眷,無處棲身。
你若感小一姐恩德,領我們到窯內權且住下,等你發達之時再報今日之恩,也就是你的良心了。」
薛禮叫一聲:「一媽一媽一,我受小一姐大恩,無以圖報。
如若薛禮家中有高堂大屋,豐衣足食,何消一媽一媽一說得,正當供養小一姐。
但今住在破窯,並無內外,又無什物件,叫花一般,只有沙罐一個,一床一帳俱無,稻草而睡。
小一姐乃千金貴體,哪裡住得慣?不但受苦楚,更兼晚來無處棲身,小一姐青年貴體怎生安睡?外人見了,又是一番猜疑。
不但不能報小一姐恩德,反是得罪小一姐了,使小子於心何忍?豈非罪更深矣!」一乳一母說:「薛禮,你言語雖然不差,但小一姐如今無處棲身,怎麼處?」
心中一想,輕輕對姑一娘一說道:「若不住破窯,哪裡去好?」
金花道:「一乳一母,叫我也無主意,只得同薛禮到窯,速尋安身之處,再作道理。」
一乳一母說:「去便去了,但薛禮這番言語實是真的。
不分內外眼對眼,就是姑一娘一你也難以安睡。
我看薛禮這人雖然窮苦,後來定有好處。
姑一娘一,既事到其間,為一乳一母做個主張,把你終身許了他罷。」
那柳小一姐聽見此言,心中一想:「我前日贈他衣服,就有這個心腸。」
今聞一乳一母一之言,正合其意,便滿心歡喜低頭不開口。
一乳一母覺著了她的心意,說道:「薛大官,你道破窯中不分內外,夜來不好睡,我如今把小一姐終身許你如何?」
薛禮聽言大驚,說:「一媽一媽一休講此話,多蒙小一姐賜我紅衣,從沒有半點邪心。
老員外尚然如此,一媽一媽一若說小一姐今日終身許我,叫薛禮良心何在?日後有口難分真假。
此事斷然使不得的。」
一乳一母道:「薛禮官人,你言之差矣!姻緣乃五百年前之事,豈可今日強配的?小一姐雖無邪心,卻也並無異見。
但天神作伐,有紅衣為記,說什麼有口難分真假?」
仁貴說:「一媽一媽一!雖然如此,但小子時衰落難,這等窮苦,常常怨命。
小一姐生於富家閨閣,哪裡住得破窯?豈非害了小一姐受苦一生一世?我薛禮一發罪大了!況小一姐天生花容月貌,怕沒有大富大貴才子對親?怎能配我落難之人。
此事斷然使不得!」一乳一母見他再三推辭,便大怒道:「你這沒良心的,我家小一姐如此大恩,贈你紅衣反害自身,幸虧母兄心好,故放逃生。
今無棲身之地,要住你破窯,你卻有許多推三阻四,分明不許我們到窯中去了!」薛禮說:「一媽一媽一,這個小子怎敢?我若有此心,永無好日!既然一媽一媽一大怒見責,我就依允此事便了。」
一乳一母說:「薛大官人,這句才說得是。
你既應承。
那包裹在此,你拿去領小一姐到破窯中去。」
仁貴答應,把包袱背在膊子上,便說:「這個雪地下不好走的,此去還有十里之遙,諒小一姐決走不動,不如待我馱了去吧。」
一乳一母說:「也好。」
柳金花方才走了二十餘里,兩足痛得了不得,如今薛禮馱她走,心內好不歡喜,既許終身,也顧不得羞丑了。
薛仁貴力大無窮,馱這小一姐猶如燈草一般輕的,馱了竟望雪地跑了去了。
一乳一母落在後面,趕不上來。
仁貴重又轉回,一把挽了一乳一母的手便走。
不一回工夫,到了丁山腳下,走進破窯,放下小一姐,一乳一母便說道:「你看這樣一個形相,小一姐在此如何住得?」
金花叫一聲:「一乳一母,看他這樣窮苦,諒來如今飯米俱沒有的。
可將此包裹打開,拿一塊零碎銀子與他,到街坊去買些魚肉柴米等類,且燒起來吃了再處。」
一乳一母就把一塊銀子付與仁貴說:「行灶要買一隻回來的。」
仁貴說:「曉得。」
接了銀子,滿心歡喜,暗想:「如今餓不死了。」
按下薛仁貴忙忙碌碌外邊買東西。
且再講王茂生,他少了薛仁貴吃飯,略覺寬鬆幾日。
這一日,那王茂生買小菜回來。
偶從丁山腳下破窯前經過。
抬頭往內邊一看,只見兩個婦人在裡邊,心下想:「這窯內乃是薛兄所居之地,為何有這兩個堂客在內?」
正立定在窯前躊躇不決,忽見薛仁貴買了許多小菜魚肉歸來。
王茂生說:「兄弟,你在柳家莊幾時回來的?為甚不到我家去,卻在這裡忙碌?請問裡面二位是何人?」
薛禮說:「哥哥,你且歇了擔子,請到裡面,我有細話對你講。」
茂生連忙歇了擔子,走進破窯。
仁貴放了米肉什物,叫一聲:「小一姐,這位是我結義哥哥,叫王茂生,乃是我的大恩人,快過來見了禮。」
茂生目不識丁,只得作了兩個揖。
仁貴把賜紅衣之事對茂生如此長短細細說了一遍。
茂生不覺大喜說:「既如此,講起來是我弟一婦了。
兄弟,你的運已交,福星轉助。
今日是上好吉日,不免今晚成親好。」
仁貴說:「哥哥,這個使不得!況破窯內一無所有,怎好成親?」
茂生說:「一點也不難,抬條椅凳,被褥傢伙等物待我拿來。
喜儐是你嫂嫂,掌禮就是我。
可使得嗎?」
一乳一母道:「倒也使得。
有銀二兩,煩拿去置辦東西。」
王茂生接了銀子出窯說:「兄弟,我先去打發嫂嫂先來。」
仁貴說:「既如此,甚妙。」
便在窯內忙忙碌碌準備。
單講王茂生挑擔一路快活,來到家內對一毛一氏妻子細細說了一回。
大一娘一心中得意,說:「既有此事,我先往窯中去,你快往街坊買些要緊東西、急用什物,作速回來。」
茂生道:「這個我曉得的。」
夫妻二人離了自家門首,一毛一氏竟到破窯中。
仁貴拜見了嫂嫂,小一姐、一乳一母二人也相見了禮。
一毛一氏大一娘一他是做賣婆的,喜儐倒也在行,就與姑一娘一開面。
料理諸事已畢,卻好王茂生來了,買了一幅被褥鋪蓋、一套男衣、一個馬桶,與他打好一床一鋪。
又回到家中搬了些條桌、椅凳、飯盞、箸子等類,說:「兄弟,為兄無物賀敬,白銀一兩,你拿去設幾味中意夜飯吃了花燭。」
薛禮說:「又要哥哥費心。」
茂生好不忙碌,挑米淘米,一乳一母燒起魚肉來。
差不多天色昏暗,仁貴換了衣服,一毛一氏扶過小一姐,茂生服侍仁貴,參天拜地、夫妻交拜已畢,猶如人家討新婦一般做了親。
茂生安排一張桌子,擺四味夜飯,說:「兄弟坐下來,為兄奉敬一大杯。」
薛禮說:「不消哥哥費心,愚弟自會飲的。」
茂生敬了一杯,叫一聲:「一娘一子,我與你回去罷。
兄弟,你自慢飲幾杯,為兄的明日來望你。」
仁貴說:「哥哥,又來客氣了。
且在此,等愚弟吃完花燭,還要陪哥哥、嫂嫂飲杯喜酒去。」
茂生道:「兄弟,這倒不消費心了。」
茂生夫妻出了窯門,逕自回家。
再說仁貴飲完花燭,一乳一母也吃了夜飯,如今大家睡覺。
顧一媽一媽一在地下打一稻草柴鋪,分條褥子來當被蓋了。
仁貴落了好處,又不凍餓,這一一夜夫妻說不盡許多恩一愛一,一宵晚景不必細表。
次日清晨,茂生夫妻早來問候,茶罷回去。
如今薛仁貴交了運了,有了一娘一子,這三百兩頭,放大膽子吃個飽足,三個人每日差不多要吃二斗米。
誰想光陰迅速,過了一月,銀子漸漸少起來了。
柳金花叫一聲:「官人,你這等吃得,就是金山也要坐吃山空了。
如今隨便做些事業,攢湊幾分也好。」
仁貴說:「一娘一子,這倒煩難,手藝生意不曾學得,叫我做什麼事業攢湊起來?想起來真正沒法。」
自此仁貴天天思想,忽一日想著了一個念頭,尋些一毛一竹,在窯內將刀做起一件物事來了。
小一姐叫一聲:「官人,你做這些一毛一竹何用?」
仁貴說:「一娘一子,你不知道,如今丁山腳下雁鵝日日飛來,我學得這樣武藝好弓箭,不如射些下來,也有得吃了,故而在此做弓箭,要去射雁。」
小一姐說:「官人,又來了,既要射雁,拿銀子去買些真弓箭射得下。
這些竹的又無箭頭,哪裡射得下?」
仁貴說:「一娘一子,要用真弓箭非為本事,我如今只只要射的是開口雁,若傷出一血來非為手段,故用這一毛一竹的弓箭。
雁鵝叫一聲就要射一箭上去,貼中下瓣咽喉,豈不是這雁叫口開還不曾閉,這箭又傷不傷痛,口就合不攏,跌下來便是開口雁了。」
小一姐說:「官人,果有這等事?候射下雁來便知明白了。」
那仁貴做完,到丁山腳下候等。
只見兩隻雁鵝飛過來,仁貴扳弓搭箭,聽得雁鵝一聲叫,嗖的一箭射上去,正中在咽喉,雁鵝墜地果然口張開的。
仁貴只只多射開口雁,一日倒有四五十隻拿回家來,小一姐見了滿心歡喜,仁貴拿到街坊賣了二三百文;一日動用盡足夠了。
自此天天射雁,又過了四五個月,忽一日在山腳下才見兩隻雁鵝飛過,正欲攀弓,只聽見那一邊大叫:「呔!薛仁貴,你射的開口雁不足為奇,我還要射活雁。」
仁貴聽見此言,連忙住了弓,回轉頭一看,只見那邊來了一人,頭上紫包巾,穿一件烏緞馬衣,腰拴一條皮帶,大紅紈褲,腳踏烏靴,面如重棗,豹眼濃眉,獅子犬鼻,招風大耳,身長一丈,威風凜凜。
其人姓周名青,也是龍門縣人,從幼與薛仁貴同師學武,結義弟兄,本事高強,武藝一精一通,才年十八,正是小英雄,善用兩條鑌鐵鑭,有萬夫不當之勇。
只因離別數載,故仁貴不認得了。
因見周青說了大話,忙問道:「這位哥,活雁怎生射法,你倒射一隻我看看。」
周青說:「薛大哥,小弟與你作耍,你難道不認得小弟了嗎?」
仁貴心中一想,說:「有些面善,一時想不起了。
請問哥尊姓,因何認得小弟。」
周青說:「薛大哥,小弟就是周青。」
仁貴道:「阿呀!原來是周兄弟。」
連忙撇下弓,二人見禮已畢,說:「兄弟,自從那一年別後,到今數載有餘,所以為兄的正不認得賢弟。
請問賢弟,一向在於何處,幾時回來的?」
周青說:「哥哥有所不知,小弟在江南,傅家特請在家內為教師,三百兩一年,倒也過了好幾年。
自思無有出頭日子。
今聞這裡龍門縣奉旨招兵,故此收拾行囊飛星趕來。
哥哥有這一身本領,為何不去投軍,反在這裡射雁?」
仁貴說:「兄弟,不要說起,自從你去後,為兄苦得不堪之極,哪裡有盤纏到龍門縣投軍。
兄弟耳朵長,遠客江南,聞知回來,謀幹功名,如今不知在何處作寓。」
周青說:「我住在繼母汪一媽一媽一家內。
不想哥哥如此窮苦。
我身雖在江南,卻心在山西,何日不思?何日不想?今算天運循環,使我們弟兄相會。
哥哥,射雁終無出息,不如同去投軍干功立業,有了這一身武藝,怕沒有前程到手?哥哥,你道如何?」
仁貴說:「兄弟之言,雖是淮陰侯之諭,但為兄有妻子在家,一則沒有盤費,二來妻子無靠,難以起身,故爾不敢應承。
兄弟一個去幹功立業罷。」
周青說:「哥哥有了嫂嫂,可喜!哥哥,雖然如此,到底功名為大。」
這正是:
豈有干功立事業,不共桃園結義人?
畢竟薛仁貴怎樣前去投軍,且聽下回分解。
分類:古典俠義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