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俠五義
三俠五義看第三十五回 柳老賴婚狼心難測‰生聯句狗
話說柳洪便袖了書信來到後面,憂容滿面。
馮氏問道:「員外為著何事如此的煩悶?」
柳洪便將顏生投親的原由,說了一遍。
馮氏初時聽了也是一怔。
後來便假意歡喜,給員外道喜,說道:「此乃一件好事,員外該當做的。」
柳洪聞聽,不由得怒道:「什麼好事!你往日明白,今日糊塗了。
你且看書信。
他上面寫著叫他在此讀書,等到明年考試。
這個用度須耗費多少。
再者若中了,還有許多的應酬;若不中,就叫我這裡完婚。
過一個月後,叫我這裡將他小兩口送往武進縣去。
你自打算打算,這注財要耗費多少銀子?歸根我落個人財兩空。
你如何還說做得呢?這不豈有此理麼?」
馮氏趁機,便探柳洪的口氣,道:「若依員外,此事便怎麼辦呢?」
柳洪道:「也沒有甚麼主意。
不過是想把婚姻退了,另找個財主女婿,省得女兒過去受罪,也免得我將來受累。」
馮氏見柳洪吐出退婚的話來,他便隨機應變,冒出壞包來了。
對柳洪道:「員外既有此心,暫且將顏生在幽齋冷落幾天。
我保不出十日,管叫他自己退婚、叫他自去之計。」
柳洪聽了,喜道:「安人果能如此,方去我心頭大病。」
兩個人在屋中計議,不防被跟小一姐的一乳一母田氏從窗外經過,將這些話一一俱各聽去。
他急急的奔到後樓,來到香閣,見了小一姐,一五一十俱各說了。
便道:「小一姐不可為俗禮所拘,仍作閨門之態。
一來解救顏姑爺,二來並救顏老母。
此事關係非淺,不可因小節而壞大事。
小一姐早早拿個主意。」
小一姐道:「總是我那親一娘一去世,叫我向誰申訴呢?」
田氏道:「我倒有個主意。
他們商議原不出十天。
咱們就在這三五日內,小一姐與顏相公不論夫妻,仍論兄妹,寫一字柬叫繡紅約他在內書房夜間相會。
將原委告訴明白了顏相公,小一姐將私蓄贈些與他,叫他另尋安身之處。
俟科考後功成名就,那時再來就親,大約員外無有不允之理。」
小一姐聞聽,尚然不肯。
還是田氏與繡紅百般開導解勸。
小一姐無奈,才應允了。
大凡為人各有私念。
似一乳一母丫鬟這一番私念,原是為顧惜顏生,疼一愛一小一姐,是一片好心。
這個私念理應如此。
竟有一等人無故一心私念,鬧得他自己亡魂失魄,彷彿熱地螞蟻一般,行蹤無定,居止不安;就是馮君衡這小子。
自從聽見他姑一媽一有意將金蟬小一姐許配於他,他便每日跑破了門,不時的往來。
若遇見員外,他便卑躬下氣,假作斯文。
那一宗脅肩諂笑,便叫人忍耐不得。
員外看了,總不大合心。
若是員外不在跟前,他便合他姑一媽一訕皮笑臉,百般的央告,──甚至於屈膝,只要求馮氏早晚在員外跟前玉成其事。
偏偏的有一日湊巧,恰值金蟬小一姐給馮氏問安。
一娘一兒兩個正在閒談。
這小子他就一步兒跑進來了。
小一姐閃躲不及。
馮氏便道:「你們是表兄妹,皆是骨肉,是見得的。
彼此見了。」
小一姐無奈,把袖子福了一福。
他便作下一揖去,半天直不起腰來。
那一雙賊眼,直勾勾的瞅著小一姐。
旁邊繡紅看不上眼,簇擁著小一姐回繡閣去了。
他就癡呆了半晌。
他這一瞧不是人;是人,沒有那末瞧的。
自那天見了小一姐之後,他便謀求的狠了,恨不得立刻到手。
天天來至柳家探望。
這一天剛進門來,見院內拴著一匹白馬,便問家人道:「此馬從何而來?」
家人回道:「是武進縣顏姑爺騎來的。」
他一聞此言,就猶如平空打了個焦雷,只驚得目瞪癡呆,魂飛天外。
半晌,方透過一口氣來。
暗想:「此事卻怎麼處?」
只得來到書房見了柳洪。
見員外愁眉不展,他知道:「必是為此事發愁。
想來顏生必然窮苦之甚。
我何不見他,看看他倒是怎麼的光景。
如若真不像樣,就當面奚落他一場,也出了胸中惡氣。」
想罷,便對柳洪言明,要見顏生。
柳洪無奈,只得將他帶入幽齋。
他原打算奚落一場。
誰知見了顏生,不但衣冠鮮明,而且像貌俊美,談吐風雅,反覺得局蹐不安,自慚形穢,竟自無地可容,連一句整話也說不出來。
柳洪在旁觀瞧,也覺得妍媸自分,暗道:「據顏生像貌才情,堪配吾女。
可惜他家道貧寒,是一宗大病。」
又看馮君衡聳肩縮背,擠眉弄眼,竟不知如何是可。
柳洪倒覺不好意思,搭訕著道:「你二人在此攀話,我料理我的事去了。」
說罷,就走開了。
馮君衡見柳洪去後,他便抓頭不是尾,險些兒沒急出一毛一病來。
略坐一坐,便回書房去了。
一進門來,自己便對穿衣鏡一照,自己叫道:「馮君衡呀,馮君衡!你瞧瞧人家是怎麼長來著,你是怎麼長來著。
我也不怨別的,怨只怨我那爹一娘一,既要好兒子,為何不下上點好好的功夫呢?──教導教導,調理調理,真是好好兒的,也不至於見了人說不出話來。」
自己怨恨一番。
忽又想道:「顏生也是一個人,我也是一個人,我又何必怕他呢?這不是我自損志氣麼?明日倒要仗著膽子與他盤桓盤桓,看是如何。」
想罷,就在書房睡了。
到了次日,吃畢早飯,依然猶疑了半天。
後來發了一個狠兒,便上幽齋而來。
見了顏生,彼此坐了。
馮君衡便問道:「請問你老高壽?」
顏生道:「念有二歲。」
馮君衡聽了不明白,便「念」呀「念」的盡念。
顏生便在桌上寫出來。
馮君衡見了,道:「哦!敢則是單寫的二十呀。
若是這麼說,我敢則是念了。」
顏生道:「馮兄尊齒二十了麼?」
馮君衡道:「我的牙卻是二十八個,連槽牙。
我的歲數卻是二十。」
顏生笑道:「尊齒便是歲數。」
馮君衡便知是自己答應錯了,便道:「顏大哥,我是個粗人,你和我總別鬧文。」
顏生又問道:「馮兄在家作何功課?」
馮君衡卻明白「功課」二字,便道:「我家也有個先生,可不是瞎子,也是睜眼兒先生。
他教給我作甚麼詩,五個字一句,說四句是一首,還有什麼韻不韻的。
我那裡弄的上來呢。
後來作慣了,覺得順溜了,就只能作半截兒。
任憑怎麼使勁兒,再也作不下去了。
有一遭兒,先生出了個「鵝群」叫我作,我如何作得下去呢。
好容易作了半截兒。
……」顏生道:「可還記得麼?」
馮君衡道:「記得的很呢。
我好容易作的,焉有不記得呢。
我記是:「遠看一群鵝,見人就下河。」
」顏生道:「底下呢?」
馮君衡道:「說過就作半截兒,如何能彀滿作了呢?」
顏生道:「待我與你續上半截,如何?」
馮君衡道:「那敢則好。」
顏生道:「白一毛一分綠水,紅掌蕩清波。」
馮君衡道:「似乎是好。
念著怪有個聽頭兒的。
還有一遭,因我們書房院子裡有棵枇杷,先生以此為題。
我作的是:「有棵枇杷樹,兩個大槎枒。」
」顏生道:「我也與你續上罷。
「未結黃金果,先開白玉花。」
」
馮君衡見顏生又續上了,他卻不講詩,便道:「我最一愛一對對子。
怎麼原故呢?作詩須得論平仄押韻,對對子就平空的想出來。
若有上句,按著那邊字兒一對,就得了。
顏大哥,你出個對子我對。」
顏生暗道:「今日重陽,而且風鳴樹吼。」
便寫了一聯道:「九日重陽風落葉。」
馮君衡看了半天,猛然想起,對道:「「八月中秋月照台」。
顏大哥,你看我對的如何?你再出個我對。」
顏生見他無甚行止;便寫一聯道:「立品修身,誰能效子遊子夏?」
馮君衡按著字兒,扣了一會,便對道:「交朋結友,我敢比劉六劉七。」
顏生便又寫了一聯,卻是明褒暗貶之意。
馮君衡接來一看,寫的是:「三墳五典,你乃百寶箱。」
便又想了,對道:「一轉兩晃,我是萬花筒。」
他又磨著顏生出對。
顏生實在不耐煩了,便道:「願安承教你無門。」
這明是說他請教不得其門。
馮君衡他卻呆想,忽然笑道:「可對上了。」
便道:「不敢從命我有窗。」
他見顏生手中搖著扇子,上面有字,便道:「顏大哥,我瞧瞧扇子。」
顏生遞過來。
他就連聲誇道:「好字,好字,真寫了個龍爭虎鬥。」
又翻看那面,卻是素紙,連聲可惜道:「這一面如何不畫上幾個人兒呢?顏大哥,你瞧我的扇子,卻是畫了一面,那一面卻沒有字。
求顏大哥的大筆,寫上幾個字兒罷。」
顏生道:「我那扇子是相好朋友寫了送我的,現有雙款為證,不敢虛言。
我那拙筆焉能奉命,惟恐有污尊搖。」
馮君衡道:「說了不鬧文麼,什麼「尊搖」不「尊搖」的呢?我那扇子也是朋友送我的,如今再求顏大哥一寫,便成全起來了。
顏大哥,你看看那畫的神情兒頗好。」
顏生一看,見有一隻船,上面有一婦人搖槳,旁邊跪著一個小伙拉著槳繩。
馮君衡又道:「顏大哥,你看那邊岸上那一人拿著千里鏡兒,哈著腰兒瞧的,神情真是活的一般。
千萬求顏大哥把那面與我寫了。
我先拿了顏大哥扇子去,等寫得時再換。」
顏生無奈,將他的扇子插一入筆筒之內。
馮君衡告辭,轉身回了書房,暗暗想道:「顏生他將我兩次詩不用思索,開口就續上了。
他的學問哪,比我強多咧。
而且像貌又好。
他若在此了呵,只怕我那表妹被他奪了去。
這便如何是好呢?」
他也不想想人家原是許過的,他卻是要圖謀人家的。
可見這惡賊利慾熏心!他便思前想後,總要把顏生害了才合心意。
翻來覆去,一一夜不曾合眼,再也想不出計策來。
到了次日,吃畢早飯,又往花園而來。
不知後文如何,下回分解。
分類:古典俠義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