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俠五義
三俠五義第一百四回∪村婦劉立保洩機 遇豪傑陳
且說盧方出廟觀看山景。
急見那邊來了個婦人慌慌張張,見了盧方,說道:「救人呀,救人呀!」說著話,邁步跑進廟去了。
盧方才待要問,又見後面有一人穿著軍卒眼色,口內胡言亂道,追趕前來。
盧方聽了,不由的氣往上衝,迎面將掌一晃,腳下一踢,那軍卒栽倒在地。
盧方趕步,腳踏胸膛,喝道:「你這廝擅自追趕良家婦女,意欲何為?進!」說罷,揚拳要打。
那軍卒道:「你老爺不必動怒,小人實說。
小人名叫劉立保,在飛叉太保鍾大王一爺寨內做了四等的小頭目。
只因前日襄陽王一爺派人送來一個罈子,裡面裝定一位英雄的骨殖,說此人姓白名玉堂。
襄陽王一爺恐人把骨殖盜去,因此交給我們大王,我們大王說,這位姓白的是個義士好朋友,就把他埋在九截松五峰嶺下。
今日又派我帶領一十六個嘍囉抬了祭禮前來,與姓自的上墳。
小人因出恭,落在後面,恰好遇見這個婦人。
小人以為幽山荒僻,欺負他是個孤行的婦女,也不過是臊皮打哈哈兒,並非誠心要把他怎麼樣。
就是這麼一件事情,你老聽明白了?」
劉立保一壁說話,一壁偷眼瞅盧方。
見盧方愣愣柯柯,不言不語,彷彿出神,忘其所以,後面說的話大約全沒聽見。
劉立保暗道:「這位別有什麼症候吧?我不趁此時逃走,還等什麼?」
輕輕從盧方的腳下滾出,爬起來就往前追趕嘍囉去了。
到了那裡,見眾人祭禮擺妥,單等劉立保。
劉立保也不說長,也不道短,走到祭桌跟前雙膝跪倒。
眾人同聲道:「一來奉上命差遣,二來聞聽說死者是個好漢。
來,來,來,大家行個禮兒,也是應當的。」
眾人跪倒,剛磕下頭去。
只聽劉立保哇的一聲,放聲大哭。
眾人覺得詫異,道:「行禮使得,哭他何益?」
劉立保不但哭,嘴裡還數數落落的道:「白五爺呀!我的白五爺!今日奉大王之命前來與你老上墳,差一點兒沒叫人把我毀了。
焉知不是你老人家的默佑保護,小人方才得脫。
若非你老的陰靈顯應,大約我這劉立保保不住,叫人家弄死了。
哎呀!我那有靈有聖的白五爺呀。」
眾人聽了不覺要笑,只得上前相勸,好容易方才住聲。
眾人原打算祭奠完了,大家一團一團一圍住,一吃一喝。
不想劉立保余慟尚在。
眾人見頭兒如此,只得仍將祭禮裝在食盒裡面,大家抬起。
也有抱怨的,辛苦了這半天連個祭余也沒嘗著;也有納悶的,劉立保今兒受了誰的氣來到這裡借此發洩呢?俱各猜不出是什麼緣故。
劉立保眼尖,見那邊來了幾個獵戶,各持兵刃,知道不好,他便從小路溜之乎也。
這裡唆羅抬著食盒,冷不防劈叉拍一陣亂響,將食盒傢伙砸個稀爛。
其中有兩個獵戶,一個使棍,一個托叉,問道:「劉立保那裡去了?」
眾唆羅中有認的二人的,便說道:「陸大爺,魯二爺,這是怎麼說?我等並沒敢得罪尊駕,為何將傢伙俱各打碎?我們如何回去交差呢?」
只聽使棍的說:「你等休來問俺。
俺只問你,劉立保在那裡?」
嘍囉道:「他早已從小路逃走,大爺找他則甚?」
使棍的冷笑道:「好呀!他竟逃走了,便宜這廝。
你等回去上復你家大王,問他這洞庭之內,可有無故劫掠良家婦女的規矩麼?而且他敢邀截俺的妻小,是何道理?」
眾嘍囉聽了,方明白劉立保所做之事。
大約方才慟哭,想來是已然受了委屈了,便向前央告道:「大爺二爺不要動怒,我們回去必稟知大王,將他重處,實實不干小人們之事。」
使叉的還要搶叉動手,使棍的攔住道:「賢弟體要傷害他等。
且看鍾大王素日情面。」
又對眾嘍囉道:「俺若不看你家大王的分上,將你等一個也是不留。
你等回去,務必將劉立保所做之惡說明,也叫你家大王知道俺等並非無故廝鬧。
且饒恕爾等去吧。」
眾嘍囉抱頭鼠竄而去。
原來此二人乃是郎舅,使棍的姓陸名彬,使叉的姓魯名英。
方纔那婦人便是陸彬之妻,魯英之姊,一身好武藝,時常進山搜羅禽一獸。
因在山上就看見一群唆羅上山,他便急急藏躲,惟恐叫人看見,不甚雅相,待眾嘍囉過去,他才慢慢下山,意欲歸家,可巧迎頭遇見劉立保胡言亂語。
魯氏故意的驚慌,將他誘下,原要用袖箭打他,以戒下次。
不想來到五顯廟前,一眼看見盧方,倒不好意思,只得嚷道:「救人呀,救人呀!」盧大爺方把劉立保踢倒。
這婦人也就回家告訴陸魯二人。
所以二人提了利刃,帶了四個獵戶前來,要拿劉立保出氣。
誰知他早已脫逃,只得找尋那紫面大漢。
先到廟中尋了一遍,見供桌上有個包裹,卻不見人。
又吩咐獵戶四下搜尋,只聽那邊獵戶道:「在這裡呢。」
陸魯二人急急趕到樹後,見盧方一張紫面,滿部髭髯,身材凜凜,氣概昂昂,不由的暗暗羨慕。
連忙上前致謝道:「多蒙恩公救拔,我等感激不盡,請問尊姓大名。」
誰知盧方自從聽了劉立保之言,一時慟徹心髓,迷了本一性一,信步出廟,來到樹林之內,全然不覺。
如今聽陸魯二人之言,猛然還過一口氣來,方才清醒,不肯說出名姓,含糊答道:「些須小事,何足掛齒。
請了。」
陸魯二人見盧方不肯說出名姓,也不便再問,欲邀到莊上酬謝。
盧方答道:「因有同人在山下相等,礙難久停。
改日再為拜訪。」
說罷,將手一拱轉身竟奔逆水泉而來。
此時已有薄暮之際,正走之間,只見前面一片火光,旁有一人往下一注視。
及至切近,卻是韓彰,便悄悄問道:「二弟,怎麼樣了?」
韓彰道:「四弟已然下去二次,言下面極深極冷,寒氣徹骨,不能多延時刻,所以用乾柴烘著,一來上來時可以向火暖寒,二來借火光以作水中眼目。
大哥腳下立穩著,再往下看。」
盧方登住頑石,往泉下一看。
但見碧澄澄迴環來往,一浪一滾滾上下翻騰,那一股冷颼颼寒氣侵入肌骨。
盧方不由的連打幾個寒噤道:「了不得,了不得!這樣寒泉逆水,四弟如何受得,尋不著印信,一性一命卻是要緊。
怎麼好,怎麼好!四弟呀,四弟。
摸的著,摸不著,快些上來吧!你若再不上來,劣兄先就禁不起了。」
嘴裡說著,身一體已然打起戰來,連牙齒咯咯咯抖的山響。
韓彰見盧方這番光景,惟恐有失,連忙過來攙住,道:「大哥且在那邊向火去。
四弟不久也就上來了。」
盧方那裡肯動,兩隻眼睛直勾勾往水裡緊瞅。
半晌,只聽忽喇喇水面一翻,見蔣平剛然一冒,被逆水一滾,打將下去。
轉來轉去,一連幾次,好容易扒往沿石,將身一體一長,出了水面。
韓彰伸手接住,將身往後一仰,用力一提,這才把蔣平拉將上來,攙到火堆烘烤暖寒。
遲了一會,蔣平方說出話來,道:「好利害!好利害!若非火光,險些兒心頭迷亂了。
小弟被水滾的已然力盡筋疲了。」
盧方道「四弟呀,印信雖然要緊,再不要下去了。」
蔣平道:「小弟也不下去了。」
回手在水靠內掏出印來,道:「有了此物,我還下去做什麼?」
忽聽那邊有人答道:「三位功已成了,可喜可賀。」
盧方抬頭一看,不是別人,正是陸魯兄弟,連忙執手,道:「二位為何去而復返?」
陸彬道:「我等因恩公竟奔逆水泉而來,甚不放心,故此悄悄跟隨。
誰知三位特為此事到此。
果然這位本領高強。
這泉內沒有人敢下去的。」
韓彰便問此二位是何人,盧方就把廟前之事說了一遍。
蔣平此時卻將水靠脫一下,問道:「大哥,小弟很冷,我的衣服呢?」
盧方道:「喲!放在五顯廟內了。
這便怎處?賢弟且穿愚兄的。」
說罷,就要脫一下。
蔣平攔道:「大哥不要脫。
你老的衣服,小弟如何穿的起來。
莫若將就到五顯廟再穿不遲。」
只見魯英早已脫一下衣服來,道:「四爺且穿上這件吧。
那包袱弟等已然叫莊丁拿回莊去了。」
陸彬道:「再者天色已晚,請三位同到敝莊略為歇息,明早再行如何呢?」
盧方等只得從命。
蔣平問道:「貴莊在那裡?」
陸彬道:「離此不過二里之遙,名叫陳起望,便是舍下。」
說罷,五人離了逆水泉,一直來到陳起望。
相離不遠,早見有多少燈籠火把迎將上來。
火光之下看去,好一座莊院,甚是廣闊齊整,而且莊丁人煙不少。
進了莊門,來在待客廳上,極其宏敞煊赫。
陸彬先叫莊丁把包袱取出,與蔣平換了衣服。
轉眼間已擺上酒餚,大家敘座,方才細問姓名,彼此一一說了。
陸魯二人本久已聞名,不能親近,如今見了,曷勝敬仰。
陸彬道:「此事我弟兄早已知道。
只因五日前來了個襄陽王府的站堂官,此人姓雷,他把盜印之事述說一番,弟等不勝驚駭。
本要攔阻,不想他已將印信撂在逆水泉內,才到敝莊。
我等將他埋怨不已,陳說利害,他也覺的後悔,惜乎事已做成,不能更改。
自他去後,弟等好生的替按院大人憂心。
誰知蔣四兄有這樣的本領,弟等真不勝拜服之至!」蔣爺道:「豈敢,豈敢。
請問這姓雷的,不是單名一個英字,在府街之後二里半地八寶莊居住麼?」
陸彬道:「正是,正是。
四兄如何認得?」
蔣平道:「小弟也是聞名,卻未會面。」
盧方道:「請問陸兄,這裡可有九截松五峰嶺麼?」
陸彬道:「有。
就在正南之上。
盧兄何故問他?」
盧方聽見,不由的落下淚來,就將劉立保說的言語敘明。
說罷,痛哭。
韓蔣二人聽了,驚疑不止。
蔣平惟恐盧方心路兒窄,連忙遮掩道:「此事恐是訛傳,未必是真。
若果有此事,按院那裡如何連個風聲也沒有呢?據小弟看來,其中有詐。
待明日回去,小弟細細探訪就明白了。」
陸魯二人見蔣爺如此說,也就勸盧方道:「大哥不要傷心。
此一節事我弟兄就不知道,焉知不是訛傳呢?等四兄打聽明白,自然有個水落石出。」
盧方聽了也就無可如何,而且新到初交的朋友家內,也不便痛哭流涕,只得止住淚痕。
蔣平就將此事岔開,問陸魯如何生理。
陸彬道:「小弟在此莊內以漁獵為生。
我這鄉鄰有捕魚的,有打獵的,皆是小弟二人評論市價。」
三人聽了,知他二人是丁家兄弟一流人物,甚是稱羨。
酒飯已畢,大家歇息。
三人心內有事,如何睡的著。
到了五鼓,便起身別了陸魯弟兄,離了陳起望。
那敢耽延,急急趕到按院衙門,見了顏大人,將印呈上。
不但顏大人歡喜感激,連公孫策也是誇獎佩服,更有個雨墨暗暗高興,殷慇勤勤,盡心服侍。
盧方便問:「這幾日五弟可有信息麼?」
公孫策道:「仍是毫無影響。」
盧方連聲歎氣,道:「如此看來,五弟死矣!」又將聽見劉立保之言說了一遍。
顏大人尚未聽完,先就哭了。
蔣平道:「不必猶疑。
我此時就去細細打聽一番,看是如何。」
要知白玉堂的下落,且聽下回分解。
分類:古典俠義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