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俠五義
三俠五義讀第二十五回 白氏還魂陽差陰錯 屈申附體醉
且說李保夫婦將屈申謀害。
李氏將錢褡子一抽一出,伸手一封一封的掏出,攜燈進屋,將炕面揭開,藏於裡面。
二人出來,李保便問:「一屍一首可怎麼樣呢?」
婦人道:「趁此夜靜無人,背至北上坡,拋放廟後,又有誰人知曉?」
李保無奈,叫婦人仍然上炕,將一屍一首扶起,李保背上。
才待起身,不想屈申的身一體甚重;連李保俱各栽倒。
復又站起來,盡力的背。
婦人悄悄的開門,左右看了看,說道:「趁此無人,快背著走罷。」
李保背定,竟奔北上坡而來。
剛然走了不遠,忽見那邊有個黑影兒一晃。
李保覺得眼前金花亂迸,汗一毛一皆乍,身一體一閃,將死一屍一擲於地上,他便不顧一性一命的往南上坡跑來。
只聽婦人道:「在這裡呢!你往哪裡跑?」
李保喘吁吁地道:「把我嚇糊塗了。
剛然到北上坡不遠,誰知那邊有個人,因此將一屍一首擲於地上,就跑回來了。
不想跑過去了。」
婦人道:「這是你『疑心生暗鬼』。
你忘了北上坡那棵小柳樹兒了,你必是拿他當作人了。」
李保方才省悟,連忙道:「快關門罷。」
婦人道:「門且別關,還沒有完一事呢。」
李保問道:「還有什麼事?」
婦人道:「那頭驢怎麼樣?留在家中,豈不是個禍胎麼?」
李保道:「是呀!依你怎麼樣?」
婦人道:「你連這麼個主意也沒有,把它轟出去就完了。」
李保道:「豈不可惜了的?」
婦人道:「你發了這麼些財,還稀罕這個驢?」
李保聞聽,連忙到了院裡,將偏韁解一開,拉著往外就走。
驢子到了門前,再不肯走。
好狠婦人!提起門閂,照著驢子的後胯就是一下。
驢子負痛,往外一竄。
李保順手一撒,婦人又將門閂從後面一戳,那驢子便跑下坡去了。
惡夫婦進門,這才將門關好。
李保總是心跳不止,倒是婦人坦然自得,並教給李保:「明日依然照舊,只管井邊汲水。
倘若北上坡有人看見死一屍一,你只管前去看看,省得叫別人生疑心。
候事情安靜之後,咱們再慢慢受用。
你說這件事情,作的乾淨不乾淨,嚴密不嚴密?」
婦人一片話說的李保也壯起膽來。
說著話,不覺的雞已三唱,天光發曉,路上已有行人。
有一人看見北上坡有一死一屍一,便慢慢的積聚多人。
就有好事的給地方送信,地方聽見本段有了死一屍一,連忙跑來,見脖項有繩子一條,卻是極松的,並未環扣。
地方看了,道:「原來是被勒死的。
眾位鄉親,大家照看些,好歹別叫野牲口嚼了。
我找我們夥計去,叫他看著,我好報縣。」
地方囑托了眾人,他就往西去了。
剛然走了數步,只聽眾人叫道:「苦頭兒,苦頭兒,回來,回來。
活咧!活咧!」苦頭兒回頭道:「別玩笑呀!我是燒心的事,我們這是什麼勁兒呢?」
眾人道:「真的活咧!誰和你玩笑呢?」
苦頭聽了,只得回來,果見一屍一首拳手拳腳動彈,真是甦醒了。
連忙將他扶起,盤上雙一腿。
遲了半晌,只聽得噯喲一聲,氣息甚是微弱。
苦頭兒在對面蹲下,便問道:「朋友,你甦醒甦醒,有什麼話,只管對我說。」
只見屈申微睜二目,看了看苦頭兒,又瞧了瞧眾人,便道:「呀!你等是什麼人?為何與奴家對面交談?是何道理?還不與我退後些!」說罷,將袖子把面一遮,聲音極其妖嚦,眾人看了,不覺笑將起來,說道:「好個奴家!好個奴家!」苦頭兒忙攔道:「眾位鄉親別笑,這是他剛然甦醒,神不守舍之故。
眾位壓靜,待我細細地問他。」
眾人方把笑聲止住。
苦頭兒道:「朋友,你被何人謀害?是誰將你勒死的?只管對我說。」
只見屈申羞羞慚慚地道:「奴家是自己懸樑自盡的,並不是被人勒死的。」
眾人聽了,亂說道:「這明是被人勒死的,如何說是吊死的?既是吊死,怎麼能夠項帶繩子,躺在這裡呢?」
苦頭兒道:「眾位不要多言,待我問他。」
便道:「朋友,你為什麼事上吊呢?」
只聽屈申道:「奴家與丈夫兒子探望母親,不想遇見什麼威烈侯將奴家搶去,藏閉在後樓之上,欲行苟且。
奴假意應允,支開了丫鬟,自盡而死。」
苦頭兒聽了,向眾人道:「眾位聽見了?」
便伸出個大拇指頭來。
「其中又有這個主兒,這個事情怪呀!看他的外面,與他所說的話,有點底臉兒不對呀。」
正在詫異,忽聽腦後有人打了一下子。
苦頭兒將手一摸,哎喲道:「這是誰呀?」
回頭一看,見是個瘋漢,拿著一隻鞋在那裡趕打眾人。
苦頭兒埋怨,道:「大清早起,一個倒臥鬧不清,又挨了一個鞋底子,好生的晦氣!」忽見屈申說道:「那拿鞋打人的,便是我的丈夫,求眾位爺們將他攏住。」
眾人道:「好朋友!這個腦袋樣兒,你還有丈夫呢?」
正在說笑,忽見有兩個人扭結在一處,一同拉著花驢,高聲亂喊:「地方!地方!我們是要打定官司了。」
苦頭兒發恨,道:「真他一媽一的!我是什麼時氣兒,一宗不了又一宗。」
只得上前說道:「二位鬆手,有話慢慢他說。」
你道這二人是誰?一個是屈良,一個是白雄。
只因白雄昨日回家一日,黎明又到萬全山,出東山口各處找尋范爺。
忽見小榆樹上拴著一頭醬色花驢,白雄以為是他姐夫的驢子。
(只因金哥沒說是黑驢,他也沒問是什麼一毛一片。
)有了驢子,便可找人,因此解了驢子牽著正走,恰恰地遇見屈良。
屈良因哥哥一一夜未回,又有四百兩銀子,甚不放心,因此等城門一開,急急地趕來,要到船廠詢問。
不想遇見白雄拉著花驢,正是他哥哥屈申騎坐的,他便上前一把揪住,道:「你把我們的驢拉著到哪裡去?我哥哥呢?我們的銀子呢?」
白雄聞聽,將眼一瞪,道:「這是我親戚的驢子。
我還問你要我的姐夫姐姐呢!」彼此扭結不放,是要找地方打官司呢。
恰好巧遇地方。
他只得上前說道:「二位鬆手,有話慢慢他說。」
不料屈良他一眼瞧見他哥哥席地而坐,便嚷道:「好了!好了!這不是我哥哥麼?」
將手一鬆,連忙過來,說道:「哥哥,你怎的在此呢?脖子上怎的又拴著繩子呢?」
忽聽屈申道:「讀!你是甚等樣人,竟敢如此無禮,還不與我退後!」屈良聽他哥竟是婦人聲音,也不是山西口氣,不覺納悶道:「你這是怎的了呢?咱們山西人是好朋友。
你這個光景,以後怎的見人呢?」
忽見屈申向著白雄道:「你不是我兄弟白雄麼?噯喲!兄弟呀!你看姐姐好不苦也!」倒把個白雄聽了一怔。
忽然又聽眾人說道:「快閃開,快閃開,那瘋漢又回來了。」
白雄一看,正是前日山內遇見之人。
又聽見屈申高聲說道:「兄弟,那邊是你姐夫范仲禹,快些將他攏住。」
白雄到了此時,也就顧不得了,將花驢偏韁遞給地方,他便上前將瘋漢揪了個結實,大家也就相幫,才攏住。
苦頭兒便道:「這個事情我可鬧不清。
你們二位也不必分爭,只好將你們一齊送到縣裡,你們那裡說去罷。」
剛說至此,只見那邊來人。
苦頭兒便道:「快來罷!我的大爺,你還慢慢地蹭呢。」
只聽那人道:「我才聽見說,趕著就跑了來咧。」
苦頭兒道:「牌頭,你快快地找兩輛車來。
那個是被人謀害的不能走,這個是個瘋子,還有他們兩個俱是事中人。
快快去罷。」
老牌頭聽了,連忙轉去。
不多時,果然找了兩輛車來,便叫屈申上車。
屈申偏叫白雄攙扶,白雄卻又不肯。
還是大家說著,白雄無奈,只得將屈申攙起。
見他兩隻大腳兒,彷彿是小小金蓮一般,扭扭一捏一捏,一步挪不了四指兒的行走,招的眾人一大笑。
屈良在旁看著,實在臉上磨不開,惟有唉聲歎氣而已。
屈申上了車,屈良要與哥哥同車,反被屈申叱下車來,卻叫白雄坐上。
屈良只得與瘋漢同車,又被瘋漢腦後打了一鞋底子,打下車來。
及至要騎花驢,地方又不讓,說:「此驢不定是你的,不是你的,還是我騎著為是。」
屈良無可奈何,只得跟著車在地下跑,竟奔祥符縣而來。
正走中間,忽見來了個黑驢,花驢一見就追。
地方在驢上緊勒扯手,哪裡勒得住。
幸虧屈良步行,連忙上前將嚼子揪住,道:「你不知道這個驢子的一毛一病兒,他見驢就追。」
說著話,見後面有一黑矮之人,敞著衣襟,跟著一個伴當,緊跟那驢往前去了。
你道此人是誰?原來是四爺趙虎。
只因包公為新科狀元遺失,入朝奏明天子,即著開封府訪查。
剛才下朝,只聽前面人聲聒耳,包公便腳跺轎底,立刻打杵,問:「前面為何喧嚷?」
包興等俱各下馬,連忙跑去問明,原來有個黑驢鞍轡俱全,並無人騎著,竟奔大轎而來,板棍擊打不開。
包公聽罷,暗暗道:「莫非此驢有些冤枉麼?」
吩咐:「不必攔阻,看他如何。」
兩旁執事左右一分。
只見黑驢奔至轎前,可煞作怪,他將兩隻前蹄一屈,望著轎將頭點了三點。
眾人道「怪」。
包公看的明白,便道:「那黑驢你果有冤枉,你可頭南尾北,本閣便派人跟你前去。」
包公剛才說完,那驢便站起轉過身來,果然頭南尾北。
包公心下明白,即喚了聲「來」。
誰知道趙虎早已欠著腳兒靜聽,估量著相爺必要叫人,剛聽個「來」字,他便趕至轎前。
包公即吩咐:「跟隨此驢前去,查看有何情形異處,稟我知道。」
趙爺奉命下來,那驢便在前引路,愣爺緊緊跟隨。
剛才出了城,趙爺已跑的吁吁帶喘,只得找塊石頭,坐在上面歇息。
只見自己的伴當從後面追來,滿頭是汗,喘著說道:「四爺要巴結差使,也打算打算。
兩條腿跟著四條腿跑,如何趕得上呢?黑驢呢?」
趙爺說:「它在前面跑,我在後面追。
不知它往哪裡去了?」
伴當道:「這是什麼差使呢?沒有驢子,如何交差呢?」
正說著,只見那黑驢又跑回來了。
四爺便向黑驢道:「呀,呀,呀!你果有冤枉,你須慢著些兒走,我老趙方能趕得上。
不然,我騎你幾步,再走幾步如何?」
那黑驢果然抿耳攢蹄的不動。
四爺便將它騎上,走了幾里,不知不覺,就到萬全山的褡連坡,那驢一直奔了北上坡去了。
四爺走熱了,敞開衣襟,跟定黑驢,也到萬全山,見是廟的後牆,黑驢站著不動。
此時伴當已經來到了。
四面觀望,並無形跡可疑之處,主僕二人心中納悶。
忽聽見廟牆之內,喊叫「救人」。
四爺聽見,便叫伴當蹲伏著身一子,四爺登定肩頭。
伴當將身往上長,四爺把住牆頭將身一縱,上了牆頭,往裡一看,只見有一口薄木棺材,棺蓋倒在一旁;那邊有一個美貌婦人,按著老道廝打。
四爺不管高低,便跳下去,趕至跟前,問道:「你等『男一女授受不親』,如何混纏廝打?」
只聽婦人說道:「樂子被人謀害,圖了我的四百兩銀子。
不知怎的,樂子就跑到這棺材裡頭來了。
誰知老道他來打開棺材蓋,不知他安著什麼心,我不打他怎的呢?」
趙虎道:「既如此,你且放他起來,待我問他。」
那婦人一鬆手,站在一旁。
老道爬起,向趙爺道:「此廟乃是威烈侯的家廟。
昨日抬了一口棺材來,說是主管葛壽之母病故,叫我即刻埋葬。
只因目下禁土,暫且停於後院。
今日早起忽聽棺內亂響,是小道連忙將棺蓋撬開。
誰知這婦人出來,就將我一頓好打,不知是何緣故?」
趙爺聽老道之言,又見那婦人雖是女形,卻是像男子的口氣,而且又是山西的口音,說的都是圖財害命之言。
四爺聽了,不甚明白,心中有些不耐煩,便道:「俺老趙不管你們這些閒事。
我是奉包老爺差遣前來,尋蹤覓跡,你們只好隨我到開封府說去。」
說罷,便將老道束腰絲絛解下,就將老道拴上,拉著就走。
叫那婦人後面跟隨。
繞到廟的前門,拔去插閂,開了山門。
此時伴當已然牽驢來到。
不知出得廟門有何事體,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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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聒舌——形容聲音雜亂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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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類:古典俠義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