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俠五義
三俠五義第八十九回 憨錦箋暗藏白玉釵 癡佳蕙遺失紫
且說金輝見了夫人何氏,盛誇施俊的人品學問。
夫人聽了,也覺歡喜。
原來何氏夫人就是唐縣何至賢之妹,膝下生得兩個兒女:女名牡丹,今年十六歲;兒名金章,年方七歲。
老爺還有一妾,名喚巧一娘一。
且說夫人見老爺誇施俊不絕口,知有許婚之意,便問:「施賢侄到此何事?」
金老爺道:「施公雙目失明,如今寫信前來,叫施俊在此讀書,從我看文章。
雖是如此,書中卻有求婚之意。」
何氏道:「老爺意下如何呢?」
金公道:「當初施賢弟也曾提過,因女兒尚幼,並未聘定。
不想如今施賢侄年紀長成,不但品貌端好,而且學問淵博,堪與我女兒匹配。」
何氏道:「既如此,老爺何不就許了這頭親事呢?」
金公道:「且不要忙。
他既在此居住,我還要細細看看他的行止如何,如果真好,慢慢再提親不遲。」
老爺夫人只顧講論此事,誰知有跟小一姐的親信丫頭名喚佳蕙,是自幼兒服侍小一姐的,(因他聰明伶俐,而且模樣兒生的俏一麗,又跟著小一姐讀書習字,文理頗通,故此起名用個「蕙」字,上面又加上個「佳」字,言他是香而且美。
佳蕙既然如此,小一姐的容顏學問可想而知了。
)這日他正到夫人臥室,忽聽見老夫妻講論施俊才貌雙全,有許婚之意。
他便回轉繡戶,嘻嘻笑笑道:「小一姐大喜了!」牡丹小一姐道:「你道的什麼喜?」
佳蕙道:「方纔我從太太那裡來,老爺正在講究。
原來施老爺打發小官人來在我們這裡讀書,從著老爺看文章。
老爺說他不但學問好,而且品貌極美。
老爺太太樂得了不得,有意將小一姐許配與他。
難道小一姐不是大喜麼?」
牡丹正看書,聽說至此,把書一放,嗔道:「你這丫頭,益發愚頑了!這些事也是大驚小怪,對我說的麼?越大越沒出息了。
還不與我退下!」
佳蕙一一團一高興,被小一姐申飭了一頓,臉上覺的訕訕的,羞答答回轉自己屋內,細細思索道:「我與小一姐雖是主僕,卻是情同骨肉。
為何今日聽了此話,不但不喜,反倒嗔怪呢?哦,是了。
往往有才的必不能有貌,有貌的必不能有才,如何能夠才貌兼全呢?小一姐想來不能深信。
仔細想來,倒是我莽撞了。
理應替他探個水落石出,方不負小一姐待我的深情。」
想到此,侷促不安,他便悄悄偷到書房,把施俊看了個十分仔細,回來暗道:「怨得老爺誇他,果然生的不錯。
據我看來,他既有如此的容貌,必有出奇的才情。
小一姐不知,若要固執起來,豈不把這樣的好事耽擱了麼?曖!我何不如此如此,替他們成全成全,豈不是好?」
想罷,連忙回到自己屋內,拿出一方芙蓉手帕,暗道:「這也是小一姐給我的,我就拿他作了引線。」
立刻提筆,在手帕上寫了「關關睢鳩,在河之洲」二句,折疊了折疊,藏在一邊。
到了次日,午間無事,一抽一空兒袖了手帕,來到書房。
可巧施俊手倦拋書,午夢正長,錦箋也不在跟前。
桂蕙悄悄的臨近桌邊,把手帕一丟,轉身時又將桌子一靠。
施俊驚醒,矇矓二日,翻身又復睡了。
誰知錦箋從外面回來,見相公在外面瞌睡,腕下卻露著手帕,慢慢一抽一出,抖開一看,異香撲鼻,上面還有字跡,卻是兩句詩經,心中納悶道:「這是什麼意思?此帕從何來呢?不要管他,我且藏起來。
相公如問我時,我再問相公,便知分曉。」
及至施俊睡醒,也不找手帕,也不問錦箋。
錦箋心中暗道:「看此光景,這手帕必不是我們相公的。
若是我們相公的,焉有不找不問之理呢?但只一件,既不是我們相公的,這手帕從何而來呢?倒要留神查看。」
到了次日,錦箋不時的出入來往,暗裡窺一探。
果然佳蕙從後面出來,到了書房,見相公正在那裡開箱找書,不便驚動,一抽一身回來。
剛要入後,只見一人迎面攔住道:「好呀!你跑到書房作什麼來了?快說!不然,我就嚷了。」
佳蕙見是個小童,問道:「你是誰?」
小童道:「我乃自幼服侍相公、時刻不離左右、說一是一、說二是二、言聽計從的錦箋。
你是誰?」
佳蕙笑道:「原來是錦兄弟麼。
你問我,我便是自幼服侍小一姐、時刻不離左右、說一是一、說二是二、言聽計從的佳蕙。」
錦箋道:「原來是佳姐姐麼。」
佳蕙道:「什麼佳咧錦咧,叫著怪不好聽的。
莫若我叫你兄弟,你叫我姐姐,咱們把佳錦二字去了,好不好?我問兄弟,昨日有塊手帕,你家相公可曾瞧見了沒有?」
錦箋想道:「原來手帕是他的,可見他人一大心大。
我何不嘲笑他幾句。」
想罷,說道:「姐姐不要一性一急,事寬則圓。
姐姐終久總要有女婿的,何必這末忙呢。」
佳蕙紅了臉道:「兄弟體要胡說。
只因我家小一姐待我思深義重,又有老爺太太願意聯婚之言,故此我才拿了手帕來知會你家相公,叫他早早求婚,莫要耽誤了大事。
難道詩經二句詩在手帕上寫的,你還不明白麼?那明是韞玉待價之意。」
錦箋道:「姐姐,原來為此,我倒錯會了意了。
姐姐還不知道呢,我們相公此來原是奉老爺之命到此求婚。
惟恐這裡老爺不願意,故此懇懇切切寫了一封信,叫我們相公在此讀書,是叫這裡老爺知道我們相公的人品學問。
如今姐姐既要知恩報恩,那手帕是不中用的。
何不弄了真實的表記來!我們相公那裡有我一面承管。」
佳蕙聽了道:「兄弟放心。
我們小一姐那裡有我一面承管,咱二人務必將此事作成,庶不負主僕的情意一場。」
說罷,佳蕙往後面去了,錦箋也就回轉書房。
且說佳蕙自與錦箋說明之後,處處留神,時刻在念。
不料事有湊巧,牡丹小一姐叫他收拾鏡妝,他見有一精一巧玉釵一對,暗暗袖了一枝,悄悄遞與錦箋。
錦箋回轉書房,得便開了書箱,瞧瞧無物可拿,見有一把扇子拴的個紫金魚的扇墜,連忙解下來,就勢兒將玉釵放在箱內。
卻把前次的芙蓉手帕打開,剛要包上紫金魚,見帕上字跡分明。
他又賣弄起才學來,急忙提筆寫上「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二句,然後將扇墜包裹。
得意洋洋,來見佳蕙道:「我說事成在我,姐姐不信。
你看如何?」
說罷,打開給佳蕙看了。
佳蕙等的工夫大了,已然著急,見有個回禮,急急忙忙接了過來。
「兄弟,改日聽信吧。」
回手向衣襟一掖,轉身就去了。
剛走了不多時,只見巧一娘一的杏花兒年方十二歲,極其聰明,見了佳蕙,問道:「姐姐那裡去了?」
佳蕙道:「我到花園掐花兒去來。」
杏花幾道:「掐的花在那裡?給我幾朵兒。」
佳蕙道:「花尚未開,因此空手而回。」
杏花兒道:「我不信。
可巧一朵兒沒有嗎?我要搜搜。」
說罷,拉住佳蕙不放。
佳蕙藏藏躲躲道:「你這丫頭,豈有此理!慢說沒花兒,就是有花兒,也犯不上給你。
難道你怕走大了腳,不會自己掐去麼?拉拉扯扯什麼意思!」說罷,將衣服一頓,揚長去了。
杏花兒覺得不好意思,紅漲了臉,發話道:「這有什麼呢!明兒我們也掐去,單希罕你的咧。」
說著話,往地下一看,見有一個包兒,連忙撿起,恰正是芙蓉手帕包著紫金魚兒,急忙忙籠在一抽一內,氣忿忿回轉姨一娘一房內而來。
巧一娘一問道:「你往那裡去來?又合誰嘔了氣了?因為什麼撅一著嘴?」
杏花兒道:「可惡佳蕙,他掐了花來,我向他要一兩朵,饒不給,還摔打我。
姨一娘一自想想,可氣不可氣?偏偏的他掉了一個包兒,我是再也不給他的了。」
巧一娘一聽了,忙問道:「你撿了什麼了?拿來我看。」
杏花兒將包兒遞將過來。
不想巧一娘一一看,便生出許多是非來了。
你道為何?只因金輝自從遭貶之後,將宦途看淡了,每日間以詩酒自娛。
但凡有可以消遣處,不是十天,就是半月,樂而忘返。
家中多虧了何氏夫人調度的井井有條。
惟有巧一娘一水一性一揚花,終朝盡盼老爺回來。
誰知金公是放一浪一形骸之外,又不在婦人身上用工夫的。
他便急的猶如熱地螞蟻一般,如何忍耐得住,未免有些飢不擇食,悄地裡就與幕賓先生刮拉上了。
俗語說:「色膽大來,難保機關不一洩。」
一日,正與幕賓在花園廳上,剛然入港,恰值小一姐與佳蕙上花園燒香,將好事衝散。
偏這幕賓是個膽小的,惟恐事要發覺,第二日收拾收拾,竟自逃走了。
巧一娘一失了心上之人,他既不思己過,反把小一姐與佳蕙恨入骨髓,每每要將他二人陷害,又是無隙可乘。
如今見了手帕,又有紫金魚,正中心懷,便哄杏花兒:「這個包兒既是撿的,你給我吧。
我不白要你的,我給你作件衫子如何?」
杏花兒道:「罷喲!姨一娘一前次叫我給先生送禮送信,來回跑了多少次,應許給我作衫子,到如今何嘗作了呢。
還提衫子呢,沒的盡叫我擔個名兒罷了。」
巧一娘一道:「往事休提。
此次一定要與你作衫子的,並且兩次合起來,我給你作件夾衫子如何?」
杏花道:「果真那樣,敢則是好。
我這裡先謝謝姨一娘一。」
巧一娘一道:「不要謝。
我還告訴你,此事也不可對別人說,只等老爺回來,你干萬不要在跟前。
我往後還要另眼看待於你。」
杏花兒聽了歡喜,滿口應承。
一日,金公因與人會酒,回來過晚,何氏夫人業已安歇,老爺憐念夫人為家計一操一勞,不忍驚動,便來到巧一娘一屋內。
巧一娘一迎接就座,慇勤獻茶畢,他便雙膝跪倒,道:「賤妾有一事稟老爺得知。」
金公道:「你有何事?只管說來。」
巧一娘一道:「只因賤妾撿了一宗東西,事關重大。
雖然老爺知道,必須訪查明白,切不可聲張。」
說著話,便把手帕拿出,雙手呈上。
金公接過來一看,見裡面包著紫金魚扇墜兒;又見手帕上字跡分明,寫著詩經四句,筆跡卻不相同,前二句寫的輕巧嫵媚,後二句寫的雄健草率。
金輝看畢,心中一動,便問:「此物從何處拾來?」
巧一娘一道:「賤妾不敢說。」
金輝道:「你只管說來,我自有道理。」
巧一娘一道:「老爺千萬不要生氣。
只因妾給太太請安回來,路過小一姐那裡,拾得此物。」
金輝聽了,登時蒼顏改變,無名火起,暗道:「好賤人!竟敢作出這樣事來。
這還了得!」即將手帕金魚包好,攏在一抽一內。
巧一娘一又加言道:「老爺,此事與門楣有關,千萬不要聲張,必須訪查明白。
據妾看來,小一姐決無此事,或者是佳蕙那丫頭也未可知。」
老爺聽了,點了點頭,一語不發,便向書安安歇去了。
不知後來金公如何辦理,且聽下回分解。
分類:古典俠義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