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俠五義
三俠五義讀第二十六回 聆音察理賢愚立判 鑒貌辨色男
且說四爺趙虎出了廟門,便將老道交與伴當,自己接過驢來。
忽聽後面婦人說道:「那南上坡站立那人,彷彿是害我之人。」
緊行數步,口中說道:「何嘗不是他。」
一直跑到南上坡,在井邊揪住那人,嚷道:「好李保呀!你將樂子勒死,你把我的四百兩銀子藏在那裡?你趁早兒還我就完了。」
只聽那人說道:「你這婦人好生無理!我與你素不相識,誰又拿了你的銀子咧?」
婦人更發急道:「你這個忘八日的!圖財害命,你還合樂子鬧這個腔兒呢!」趙爺聽了不容分說,便叫從人將拴老道的絲絛那一頭兒,也把李保拴上,帶著就走,竟奔開封府而來。
此時祥符縣因有狀元范仲禹,他不敢質訊,親將此案的人證解到開封府,略將大概情形回復了包公。
包公立刻升堂,先叫將范仲禹帶上堂來,差役左右護持。
只見范生到了公堂,嚷道:「好狗頭們呀!你們打得老爺好!你們殺得老爺好!」說罷,拿著鞋就要打人。
卻是作公人手快,冷不防將他的朱履奪了過來。
范仲禹便胡言亂語說將起來。
公孫主簿在旁,看出他是氣迷瘋痰之症,便回了包公,必須用一藥調理於他。
包公點頭應允,叫差役押送至公孫先生那裡去了。
包公又叫帶上白雄來。
白雄朝上跪倒。
包公問道:「你是甚麼人?作何生理?」
白雄稟道:「小人白雄,在萬全山西南八寶村居住,打獵為生。
那日從虎口內救下小兒,細問姓名家鄉住處,才知是自己的外甥。
因此細細盤問,說我姐夫乘驢而來;故此尋至東山口外,見小榆樹上拴著一花驢,小人以為是我姐夫騎來的。
不料路上遇見這個山西人,說此驢是他的,還合小人要他哥哥並銀子;因此我二人去找地方。
卻見眾人圍著一人,這山西人一見說是他哥哥,向前相認。
誰知他哥哥卻是婦人的聲音,不認他為兄弟,反將小人說是他的兄弟。
求老爺與小人作主。」
包公問道:「你姐夫叫甚麼名字?」
白雄道:「小人姐夫范仲禹,乃湖廣武昌府江夏縣人氏。」
包公聽了,正與新科狀元籍貫相同,點了點頭,叫他且自下去。
帶屈良上來。
屈良跪下,稟道:「小人叫作屈良,哥哥叫屈申,在鼓樓大街開一座興隆木廠。
只因我哥哥帶了四百兩銀子上萬全山南批木料,去了一一夜沒有回來。
是小人不放心,等城門開了,趕到東山口外,只見有個人拉著我哥哥的花驢。
小人問他要驢,他不但不給驢,還合小人要他的甚麼姐夫;因此我二人去找地方,卻見我哥哥坐在地下。
不知他怎的改了形象,不認小人是他兄弟,反叫姓白的為兄弟。
求老爺與我們明斷明斷。」
包公問道:「你認明花驢是你的麼?」
屈良道:「怎的不認得呢。
這個驢子有一毛一病兒,他見驢就追。」
包公叫他也暫且下去,叫把屈申帶上來。
左右便道:「帶屈申,帶屈申。」
只見屈鬍子他卻不動。
差役只得近前說道:「大人叫你上堂呢。」
只見他羞羞慚慚,扭扭一捏一捏,走上堂來,臨跪時先用手扶地,彷彿婀娜的了不得。
兩邊衙役看此光景,由不得要笑,──又不敢笑。
只聽包公問道:「你被何人謀害?訴上來。」
只見屈申稟道:「小婦人白玉蓮。
丈夫范仲禹,上京科考。
小婦人同定丈夫來京,順便探親。
就於場後帶領孩兒金哥,前往萬全山,尋問我母親住處。
我丈夫便進山訪問去了,我母子在青石之上等候,忽然來了一隻猛虎,將孩兒刁去。
小婦人正在昏迷之際,只見一群人內有一官長,連忙說「搶」,便將小婦人拉拽上馬。
到他家內,閉於樓中。
是小婦人投繯自盡。
恍惚之間,覺得涼風透體。
睜眼看時,見圍繞多人,小婦人改變了這般模樣。」
包公看他形景,聽他言語,心中納悶。
便將屈良叫上堂來,問道:「你可認得他麼?」
屈良道:「是小人的哥哥。」
又問屈申道:「你可認得他麼?」
屈申道:「小婦人並不認得他是甚麼人。」
包公叫屈良下去,又將白雄叫上堂來,問道:「你可認得此人麼?」
白雄回道:「小人並不認得。」
忽聽屈申道:「我是你嫡親姐姐,你如何不認得?豈有此理!」白雄惟有發怔而已。
包公便知是魂錯附了體了。
只是如何辦理呢?只得將他們俱各帶下去。
只見楞爺趙虎上堂,便將跟了黑驢查看情形,述說了一遍;所有一干人犯俱各帶到。
包公便叫將道士帶上來。
道士上堂跪下,稟道:「小道乃是給威烈侯看家廟的,姓葉名苦修。
只因昨日侯爺府中抬了口薄皮棺材來,說是主管葛壽的母親病故,叫小道即刻埋葬。
小道因目下禁土,故叫他們將此棺放在後院裡。
……」包公聽了,道:「你這狗頭滿口胡說!此時是甚麼節氣,竟敢妄言禁土!左右,掌嘴!」那道士忙了,道:「老爺不必動怒。
小道實說,實說。
因聽見是主管的母親,料他棺內必有首飾衣服。
小道一時貪財心勝,故謊言禁土,以便撬開棺蓋,得些東西。
不料剛將棺蓋開起,那婦人他就活了,把小道按住一頓好打。
他卻是一口的山西話,並且力量很大。
小道又是怕又是急,無奈喊「救人」。
便見有人從牆外跳進來,就把小道拴了來了。」
包公便叫他畫了招,立刻出簽,拿葛壽到案,道士帶下去。
叫:「帶婦人。」
左右一疊連聲道:「帶婦人,帶婦人。」
那婦人卻動也不動。
還是差役上前說道:「那婦人,老爺叫你上堂呢。」
只聽婦人道:「樂子是好朋友,誰是婦人?你不要頑笑呀。」
差役道:「你如今是個婦人,誰和你頑笑呢。
你且上堂說去。」
婦人聽了,便大叉步兒走上堂來,咕咚一聲跪倒。
包公道:「那婦人你有何冤枉?訴上來。」
那婦人道:「我不是婦人,我名叫屈申。
只因帶著四百兩銀子到萬全山批木頭去,不想買賣不成。
因回來晚咧,在道兒上見個沒主兒的黑驢,又是四個牙兒;因此我就把我的花驢拴在小榆樹兒上,我就騎了黑驢,以為是個便宜。
誰知刮起大風來了,天又晚了,就在南坡上一個人家尋休兒。
這個人名叫李保兒。
他將我灌醉了,就把我勒死了。
正在緩不過氣兒來之時,忽見天光一亮,卻是一個道士撬開棺蓋。
我也不知怎麼跑到棺材裡面去了。
我又不見了四百兩銀子。
因此我才把老道打了。
不想剛出廟門,卻見南坡上有個汲水的,就是害我的李保兒。
我便將他揪住,一同拴了來了。
我們山西人千鄉百里,也非容易。
樂子是要定了四百兩銀子咧。
弄得我這個樣兒,這是怎麼說呢?」
包公聽了,叫把白雄帶上來,道:「你可認的這個婦人麼?」
白雄一見,不覺失聲道:「你不是我姐姐玉蓮麼?」
剛要向前廝認,只聽婦人道:「誰是你姐姐,樂子是好朋友哇!」白雄聽了,反倒嚇了一跳。
包公叫他下去。
把屈良叫上來,問婦人道:「你可認得他麼?」
此話尚未說完,只聽婦人說道:「噯喲!我的兄弟呀!你哥哥給人害了。
千萬想著咱們的銀子要緊。」
屈良道:「這是怎的了?我多久有這樣的哥哥呢?」
包公吩咐,一齊帶下去。
心中早已明白是男一女二魂錯附了體了。
又叫帶李保上堂來。
包公一見正是逃走的惡奴。
已往不究,單問他為何圖財害命。
李保到了此時,看見相爺的威嚴,又見身後包興李才俱是七品郎官的服色,自己悔恨無地,惟求速死;也不推辭,他便從實招認。
包公叫他畫了招,即差人去起贓,並帶李氏前來。
剛然去後,差人稟道:「葛壽拿到。」
包公立刻吩咐帶上堂來,問道:「昨日抬到你家主的家廟內那一口棺材,死的是什麼人?」
葛壽一聞此言,登時驚慌失色,道:「是小人的母親。」
包公道:「你在侯爺府中當主管,自然是多年可靠之人。
既是你母親,為何用薄皮材盛殮?你即或不能,也當求求家主賞賜,竟是忍心,如此潦草完一事。
你也太不孝了!來!」「有。」
「拉下去,先打四十大板。」
兩旁一聲答應,將葛壽重責四十,打得滿地亂滾。
包公又問道:「你今年多大歲數了?」
葛壽道:「今年三十六歲。」
包公又問道:「你母親多大年紀了?」
一句話,問得他張口結舌,半天,說道:「小人不……不記得了。」
包公怒道:「滿口胡說!天下那有人子不記得母親歲數的道理。
可見你心中無母,是個忤逆之子。
來!」「有。」
「拉下去,再打四十大板。」
葛壽聽了,忙道:「相爺不必動怒。
小人實說,實說。」
包公道:「講!」左右公人催促:「快講,快講!」
惡奴到了此時,無可如何,只得說道:「回老爺。
棺材裡那個死人,小人卻不認得。
只因前日我們侯爺打圍回來,在萬全山看見一個婦人在那裡啼哭,頗有姿色。
旁邊有個親信之人,他叫刁三,就在侯爺面前獻勤,說了幾句言語,便將那婦人搶到家中,閉於樓上,派了兩僕婦勸慰於他。
不想後來有個姓范的找他的妻子。
也是刁三與侯爺定計,將姓范的請到書房好好看待,又應許給他尋妻子。
……」
包公便問道:「這刁三現在何處?」
葛壽道:「就是那天夜裡死的。」
包公道:「想是你與他有仇,將他謀害了。
來!」「有。」
「拉下去,打。」
葛壽著忙道:「小人不曾害他,是他自己死的。」
包公道:「他如何自己死的呢!」葛壽道:「小人索一性一說了罷。
因刁三與我們侯爺定計,將姓范的留在書房。
到三更時分,刁三手持利刃,前往書房,殺姓范的去。
等到五更未回。
我們侯爺又派人去查看,不料刁三自不小心,被門檻子絆了一跤,手中刀正在咽喉穿透而死。
我們侯爺便另差家丁一同來到書房,說姓范的無故謀殺家人,一頓亂棍就把他打死了。
又用一個舊箱子將一屍一首裝好,趁著天未亮,就抬出去拋於山中了。」
包公道:「這婦人如何又死了呢?」
葛壽道:「這婦人被僕婦丫鬟勸慰的,卻應了。
誰知他是假的,眼瞅不見,他就上了吊咧。
我們侯爺一想,未能如意,枉自害了三條一性一命;因用棺木盛好女一屍一,假說是小人之母,抬往家廟埋葬。
這是已往從前之事,小人不敢撒謊。」
包公便叫他畫了招,所有人犯俱各寄監。
惟白氏女身男魂,屈申男身女魂,只得在女牢分監,不准褻瀆相戲。
又派王朝馬漢前去,帶領差役捉拿葛登雲,務於明日當堂聽審。
分派已畢,退了堂,大家也就陸續散去。
此時惟有地方苦頭兒最苦。
自天亮時整整鬧了一天,不但挨餓,他又看著兩頭驢,誰也不理他。
此時有人來,便搭訕著給人道辛苦,問:「相爺退了堂沒有?」
那人應道:「退了堂了。」
他剛要提那驢子,那人便走了。
一連問了多少人,誰也不理他。
只急得抓耳搔腮,嗐聲歎氣。
好容易等著跟四爺的人出來,他便上前央求。
跟四爺的人見他可憐,才叫他拉了驢到馬號裡去。
偏偏的花驢又有一毛一病兒不走,還是跟四爺的人幫著他,拉到號中,見了管號的交代明白,就在號裡餵養。
方叫地方回去,叫他明兒早早來聽著。
地方千恩萬謝而去。
且說包公退堂用了飯,便在書房思索此事。
明知是陰錯陽差,卻想不出如何辦理的法子來。
包興見相爺雙眉緊蹙,二目頻翻,竟自出神,口中嘟噥嘟噥,說道:「陰錯陽差,陰錯陽差,這怎麼辦呢?」
包興不由得跪下,道:「此事據小人想來,非到陰陽寶殿查去不可。」
包公問道:「這陰陽寶殿在於何處?」
包興道:「在陰司地府。」
包公聞聽,不由得大怒,斷喝一聲:「唗!好狗才!為何滿口胡說?」
未知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分類:古典俠義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