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義
第九十八回═賊見面嘴甜心苦 大眾受騙信假為真
詩曰:
淑女何妨贅宿瘤,採集不自妄貪求。
閔王特遣人迎聘,致使齊宮粉黛羞。
人負天地之氣以生,妍媸各異,萬有不齊。
無論男一女,不可以貌取人,總以忠孝節義為是。
閨閣之中,具忠孝節義者,有一採桑之宿瘤女,因並列之:
且說齊國有一宿瘤女者,齊東郭採桑之女,閔王之後也。
生來項有一大瘤,故人皆叫作他宿瘤。
這宿瘤為女子時,父母叫他去採桑,忽遇齊閔王出遊於東郭,車馬甚盛,百姓皆擁於道旁觀看。
獨宿瘤女採桑如故,頭也不抬,眼也不看一看。
閔王在車上看見,甚以為奇怪,因使人將宿瘤女叫到車前,問道:「寡人今日出遊,侍從儀仗繽紛於路,百姓無少無長,皆停棄了所作之事,擁擠於道旁觀看。
汝這女子難道沒有眼睛,怎麼只是採桑,略不回頭一看,此何意也?」
宿瘤女答道:「妾無他意。
但妾此來是受父母一之命,叫妾採桑,未嘗受父母一之命,叫妾觀看大王也。」
閔王道:「雖受父母一之命採桑,但汝一個貧家女子,見寡人車騎這樣盛美,獨不動心而私偷一視乎?」
宿瘤女道:「妾雖貧,妾心安之久矣。
大王雖貴,千乘萬騎,於妾何加,而敢以私視動其心乎?」
閔王聽了大喜,道:「此奇女也。」
又熟視其瘤而曰:「惜哉!」宿瘤女道:「大王歎息,不過憎妾之瘤也。
妾聞婢妾之職,在於中心,屬之不二,予之不忘。
大王亦念妾中心之謂何,雖宿瘤,何傷乎?」
王聽了,一發大喜,道:「此賢女也不可失也。」
遂欲後車載之。
宿瘤女因辭道:「大王不遺葑菲,固是盛心。
但父母在內,使妾不受父母一之教,而竟隨大王以去,則是奔女也。
大王宮中,粉一白黛綠者何限,又安用此奔女為哉!」閔王大慚,道:「是寡人之失也。」
因遣歸。
復使持金百鎰,往家聘迎之。
父母驚慌一一團一,就要瘤女洗沐而加衣飾。
瘤女道:「已如此見王矣,再要變容更服,王不識也。
請仍如此以往。」
竟隨使者登車而去。
閔王既歸,先誇於諸夫人,道:「寡人今日出遊得一聖女,已遣使往迎,頃刻即至矣。
一至,即盡斥汝等矣。」
諸夫人聽了皆驚怪,以為這個女子美麗異常,眾皆盛飾,惶惶等候。
及使者迎至,則一敝衣垢面之宿瘤女子也。
諸夫人不禁掩口而笑,左右絕倒,失貌不能自止。
閔王亦覺不堪,因回護道:「汝輩無笑,此特不曾加飾。
夫飾與不飾,相去固十百也。」
宿瘤女因乘機說道:「大王何輕言飾也?夫飾與不飾,國之興亡皆系焉,相去千萬猶不足言,何止十百耶!」閔王笑道:「恐亦不至此,汝可試言之。」
宿瘤女道:「大王豈不聞『一性一相近,習相遠乎』?昔者,堯舜與桀紂,皆天子也。
能飾以仁義,雖為天子,卻安於節儉,茅茨不剪,采椽不斫,後宮妃妾衣不重采,食不重味,至今數千歲,天下歸善焉。
桀紂不能飾以仁義,習於驕奢,造高台深池,後宮妃妾蹈綺縠,弄珠玉,意猶不足,身死國亡,為天下笑,至今千餘歲,天下歸惡焉。
由此觀之,飾與不飾,關乎興亡,相去千萬,尚不足言,何獨十百,王何輕言飾也。」
諸夫人聽了,皆大慚愧。
閔王因而感悟,立瘤女以為後,令卑宮室,填池澤,損膳減樂。
命後宮不得重采。
不期月之間,化行鄰國諸侯來朝,宿瘤女有力焉。
及女死之後,燕遂屠齊,閔王逃亡而被弒死於外。
君子謂宿瘤女通而有禮。
閒言少敘,書歸正傳。
〔西江月〕:
愚人最易誆騙,英雄偶爾糊塗。
三杯兩盞入迷途,最怕嘴甜心苦。
幸有人來解救,不至廢命嗚呼。
諸公且莫恨賊徒,總是一時粗一魯。
且說兩個山賊一派的假意,哄信了大眾。
惟有智化一精一明強幹,諸事留神,明知山賊降意不實,仍是墜一落他們圈套之中。
若論兩個山寇相貌,生的是外拙而內秀。
到底是怎麼個緣故呢?這兩個人,情實與小諸葛相好。
再說自打丟去大人,直到如今也沒說明沈中元是怎樣盜去。
列公,有句常言是:坐穩了聽書,別看什麼節目。
說了一個頭緒,就不提了。
相隔三日五日,十天八天,再要提起之時,必要清清楚楚分解的明白。
事情雖是假,理卻不虛。
沈中元就為的是同神手大聖鄧車行刺洩機,徐慶、韓彰不能作引見之人,自此一陣狂笑,說:「咱們後會有期。」
一跺腳揚長而去,把此事懷恨在心,自己就上了信陽州。
他有個盟兄姓劉,叫劉志奇,是信陽州的押廝先生,他們兩人一拜,與他盟兄討一個迷一魂一藥餅兒。
這位先生的迷一魂一藥餅從何而得?也是韓彰救巧姐,拿賣穿珠花的婆子,當官搜出七個迷一魂一藥餅,被劉押廝作了三個假的,合著四個真的,當著官府一齊入的庫。
沈中元知曉此事,與他盟兄借了一個迷一魂一藥餅,還應許著還他。
自己又到了姑母那裡,與他姑母借了一個薰香盒子,自己就奔了襄陽那裡。
晚間換了夜行衣靠,奔到上院衙,捆了大人跟班的,問大人的下落。
這可就是展南俠他們盜彭啟那日晚晌。
跟班的教賊捆上,展爺沒追上的就是他。
其實早已問明,知道大人在武昌府哪。
次日,就打襄陽奔了武昌府,到公館去了兩次,沒能下去。
那日公孫先生看著大人,可出了規矩了。
天有五更,他把大人盜將出去,用了迷一魂一藥餅按住大人的頂心,迷迷糊糊盜將出去,就奔了娃娃谷,到他姑母那裡,連他姑母一齊的起身。
把大人用車輛裝上,按住迷一魂一藥餅。
大人人事不省,早晚給點米湯灌將下去,度過了三關,不至於死。
甘一媽一媽一不答應,讓他把大人送回去。
他說,明瞭他的冤屈,就送回去。
就到了豹花嶺,遇見兩家山寇,本要上山,甘一媽一媽一不教。
皆因是有甘蘭一娘一兒已經許配人家了,乃是有夫之婦,若要讓人家知道,人家不要了,故此沒上山。
侯俊傑他們可知道沈中元盜大人一切事情。
可也是沈中元說的,說不住此處,上長沙府朱家莊,還到夾峰山瞧看玉一面貓熊威。
這兩個山賊就應下沈中元了:「他們五鼠、五義必要找大人,若從此經過,我們必把他們拿住與你報仇。」
可巧馮天相聽嘍兵一報,就疑惑是找大人的人,下山一見,果然不差。
他們早把計策定好了,拿他們假話誆他的實話,就約上山來。
先前喝酒的時節,酒菜之中並沒有蒙汗藥。
原定的計策,等著第二頓酒內,才下蒙汗藥。
後來一看連機靈人都不疑心了,不如早早的把他們制了就截了。
兩家寨主一裝醉,再上來的酒就有蒙汗藥了。
智爺也是終日打雁,讓雁啄了眼睛。
這叫「智者千得,必有一失;愚者千失,必有一得」。
馮天相說:「這六個人一齊全躺下了,咱們是把他們結果了好哇,還是與沈大哥送個信,讓他自己報仇好哪?」
侯俊傑說:「咱們山中有的是地方,把他們幾人捆起來,派人趕緊追沈大哥去。
他要走的慢,還許在夾峰山呢;他要走的快,到了朱家莊,咱們這裡奔長沙也不甚遠。
此時若把六個人一殺,日後見了他,說是給他報了仇了,那是憑據?你告訴他說,六個人怎麼扎手,怕他不能深信。
依我說,總是與他送信的為是。」
大寨主點頭說:「賢弟言之有理。」
立刻叫人把六位二臂牢拴,押在後面的五間西房,放在屋中。
侯俊傑說:「淨捆二臂不行,這點藥力一散,他們對解了繩子,豈不都跑了嗎?」
大寨主說:「對,還是你想得到。」
隨即派人,就把六位都是四馬倒攢蹄,寒鴨浮水式捆將起來,搭在後面,放在五間西廂房內,把房門倒帶。
到了前邊,見二位寨主回話。
打外進來了一個嘍兵的頭目,說是:「二位寨主爺在上,小的可是多言。
就是他們四馬倒攢蹄那麼捆著,也許解了繩子。
咱們這裡有的是人,何不派兩個人看守他們,豈不更妙?」
寨主一聽,也倒有理,有的是人,說:「就命你再帶上一個人,你們兩個人看守,難道說還不行嗎?」
嘍兵點頭。
這人出去,自己挑人去看守著六位,暫且不表。
單說聚義分贓庭,從新另整杯盤,兩個人暢飲,越想越是得意之間。
直吃到天交二鼓,二人酒已過量,越想這個主意越高興。
焉知曉樂極生悲,忽聽外面大吼一聲,罵道:「山賊!人面獸心!」侯俊傑、馮天相兩個人一聽,嚇了個膽裂魂飛,回手壁上抓刀。
好一個愣徐慶,躥將過來,擺刀就剁。
你道這徐慶因為什麼事出來?六位本是人事不省,忽然一睜眼睛,全都是四馬倒攢蹄捆著。
前邊有一個人給道驚說:「大老爺、三老爺請放寬心,小的在此。」
徐慶說:「你是誰,怎麼我聽不出來?」
那人說:「我是胡列。」
盧爺說:「哎喲!你是胡列,在此作甚?」
那人說:「小的實出無奈,在此當了一名嘍兵的頭兒。」
這個人可就是在前套《七俠五義》上,白玉堂盜三寶回陷空島,展爺上盧家莊拿他去,展爺掉在陷險窟,又打陷險窟把展爺扔在通天窟,改名叫閉死貓。
在通天窟裡頭見著郭章,郭章說他的女兒教白五員外搶來了。
到次日,展爺見白玉堂,想著辱駕他一頓。
白五爺不知道搶姑一娘一之事,一追問是胡列、胡奇辦的。
五爺把胡奇叫進去殺了,放了郭曾姣——郭章之女。
胡列趕下去了,又被墨花村的人把他拿住,大官人押解著他交於五員外。
五員外拿自己的名帖,把他交松江府邊遠充軍。
自己逃回,不敢歸陷空島,就在此處當了一名嘍兵,如今熬上了一個頭兒。
可巧今天見著他家大老爺、三老爺教人誆上山來,自己又不能洩機。
可巧把他們六位幽囚起來,自己得了手了,上去一回話,明向著寨主,暗裡要搭救六位。
又給他派了一個夥計,他先把夥計殺了,然後把六位的兵器暗暗的偷出去,仗著山賊喝的大醉,也就不管他拿什麼東西,他想著都是自己人還怕什麼。
胡列暗暗?了一壺涼水,拿了一根筷子,撬開了牙關,俱都把涼水灌將下去。
不多一時,俱都還醒過來。
徐三爺一問胡列,說了自己的事情。
盧爺很嗔怪他在此當了嘍兵。
智爺在旁勸解說:「不是當了嘍兵,咱們幾個焉有命在?」
隨即把繩盡都解一開,一個個俱都站起身來。
胡列說:「我也都不認的眾位。」
智爺說:「也不用見了,這時也沒有那工夫。
你給我們找點傢伙來。」
胡列說:「全都在這裡呢。」
大家把兵器拿將起來。
智爺本打算大家商議商議,三爺那個脾氣如何等得,撒腳往前就跑。
來到聚義分贓庭,大吼了一聲就罵,躥進庭去,擺刀就剁。
馮天相一抬腿,就把那桌酒席衝著徐三爺一踢,只聽見「嘩喇」的一聲,全翻於地上,碗盞傢伙全摔了個粉碎。
徐三爺一刀剁在桌子上,濺了一身油湯酒菜,也搭著自己使的力猛,刀讓桌子夾一住,一時一抽一不出來。
限瞅著侯俊傑把刀摘將下來,奔了徐慶。
三爺一急,急中生巧,一抬腿,一踢桌子,這才把刀一抽一出來。
眼睜睜侯俊傑的刀到了,徐爺將要躲閃,就聽見「爬(口叉)」一聲,就打外邊進來了一隻飛鏨。
原來是飛鏨大將軍隨後趕到,給了一飛鏨。
躲過了頸嗓咽喉,沒躲過肩頭,只聽見「匉」一聲,正中侯俊傑肩頭,「哎喲」一聲,轉頭就跑。
馮天相摘下刀來,往外一闖,早被三爺攔住。
當時黑妖狐智化、盧大爺等俱堵住門了,不用打算出去。
若問二賊的生死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分類:古典俠義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