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義
第八十五回 貪功入廟身遭險 巧言難哄有心人
詩曰:
乘車策馬比如何,御者洋洋得意過。
不是其妻深激發,焉知羞恥自今多。
什麼緣故?聖賢云:「羞惡之心,義之端也,人皆有之。」
人有一時自昏,偶然昧卻羞惡之心,或因人激發愧悔,自修做出義來的。
這套書雖是小說,可是以忠烈俠義為主,所以將今比古,往往隔幾回搜討故典,作為榜樣。
此段又引出一個趕車的來:
春秋時齊國晏嬰為齊相,有一趕車的,不知其姓名,其妻號為命婦。
一日,給晏子趕車入朝,適到自己門前,其妻從門隙窺之,見其夫為晏子趕車,擁蓋策馬,意氣洋洋,甚自得也。
到晚,即速而歸。
其妻求去。
趕車的驚而問之道:「吾與汝夫婦相安久矣,何忽求去?」
其妻回答:「始,妾以子今暫為卑賤,異日或貴顯,故安之久。
今見子之卑賤之日,倒自足自滿,得意洋洋,也似乎卑賤無期之日。」
趕車道:「何以知之?」
其妻道:「妾觀晏子身長不滿三尺,若論其身為齊相,名顯諸侯,不知當何如驕傲,何如滿盈。
乃妾觀之志氣,恂恂自下,若不知有富貴者,則其意念深矣。
若子身長八尺,偉然一男子,乃為僕御,若汝有大志,不知何如愧悔,何如悲思。
乃妾觀子之志氣,則洋洋自足。
洋洋自足,是以卑賤自安也,他何復望,是以求去。」
御者聽了,不覺羞慚滿面,深深謝過,道:「請從此改悔何如?」
其妻道:「晏子之過於人,亦此改悔,謙沖之智耳。
子信能改悔,則是能懷晏子之志,而又加以八尺之長,若再躬行仁義,出事明主,其名必揚矣。」
御者甚喜。
御者致謝其妻,道:「蒙賢妻教戒,始知進修有路。」
其妻道:「妾又聞,賤雖不可居,若背於義,則又寧居之;貴雖可為,若虛驕而貴,則又不可也。」
御者感謝。
自此之後、遂自改悔,學道謙遜,常若不足。
雖仍出為晏子趕車,而氣象從容,大非昔比。
晏子見之,甚是驚異,因詰問道:「汝昔糾糾是一匹夫,今忽雍和近於賢者,斯必有故。」
御者不能隱,遂以其妻之言實對。
晏子聽了,大加歎賞道:「汝妻能匡夫以道,固為賢婦。
汝一改悔,便能力行,亦非常人。」
因見景公,薦以為大夫,顯其妻以為命婦。
君子謂:命婦不獨匡夫,自成者遠矣。
閒言少敘,書歸正傳。
詩曰:
道士須知結善緣,害人害己理由天。
佛門反作賊徒一穴一,口說慈悲是枉然。
且說胡小記、喬賓進來,俱都問了姓氏,彼此落坐,復獻上茶來。
徐良索一性一就把這個說了,求老道給占算占算賊的下落。
老道滿口應承,並不推辭,就把金錢卦盒一搖,說:「還有一件,幾位施主,我要把他佔將出來,保你們一去就能將他拿住。
可有一件事,我出家人慈悲為懷,善念為緣,你們要拿住他時,必須要勸他改邪歸正,千萬不可殺害他們的一性一命。
你們要結果他的一性一命,豈不是貧道損了德了嗎?」
徐良說:「既是有道爺這麼說著,我們絕不殺害他的一性一命。
要是勸解他不聽,我們也把他放了,也不結果他們一性一命。」
老道說:「你們要是捉著他,也是打廟內捉著他。」
徐三爺說:「你得指告在那地方?是那個廟門?」
老道說:「我這句話說出來,就怕不妥。」
徐良說:「你只管說罷。
你要怕我們把他殺了哇,我們起個誓。」
這句話未曾說完,就見艾虎「哎喲」一聲,「噗(口甬)」栽倒在地。
徐良就知道是中了計了。
再看胡小記、喬賓過去一攙。
徐良說:「老兄弟,這是怎麼了?」
焉知曉藉著攙艾虎的這個光景,也就眼前一發黑,覺著腿一軟,「噗(口甬)」也栽倒在地。
徐良一回手,拉刀掏鏢,梁道興手中的卦盒,衝著徐良面門打來。
徐良一閃,回手就是一鏢,也沒打著老道。
老道躥出屋門之外,喊叫:「二位賢侄快來!」徐良並不追趕,他淨看著這幾個人。
你道這個是什麼緣故?這個老道本是與崔龍、崔豹叔侄相稱,他外號人稱妙手真一人,綠林的大手,與吳道成、蕭道志、黃道安皆是師兄弟。
他有兩個徒弟,一個叫風一流羽士張鼎臣,一個叫蓮花仙子紀小全。
崔龍、崔豹與張鼎臣換帖,沒事也常往廟中來。
這個老道雖是綠林,如今不出去偷盜竊取,就在廟中一半算卦相面,畫符鎮宅,若有在廟中投宿的官府客人,仍是結果他們的一性一命,盡其所有作了一號買賣。
一年之中,也不定作著這麼三號兩號的,作不著也不定。
可巧這日晚間,崔家兄弟前來見了老道,就把自己的事情學了一遍。
老道就教他們在北邊屋裡去,說:「不可聲張。
他們要是追將進來,我自有道理。」
他們出去,就聽見房瓦微然一響,暗把小童教好,教他如此如此的說法。
徐、艾二人進來,假說卦爻,說算出來是四個人,其實是崔龍說的。
見了他們,淨是一派的好話,其實茶中早下上蒙汗藥了。
追了半天賊,那一個不渴,就是徐良單單的沒喝。
怎麼個緣故?他一見這個老道臉生橫肉,說話聲音宏亮,雖然上了點年歲,究屬不像善良之輩。
徐良總疑著那個賊在廟中哪,可又不能指實,瞧艾虎他們喝茶,就怕他要上當。
到如今一看,還是不出他的所料。
見艾虎一倒,他就亮刀,就掏鏢。
給了一鏢,如何能打著他,一回手,「騰」一聲,正打在隔扇之上。
老道出去叫人,崔龍、崔豹兩個人過來。
徐良不敢出來,怕艾虎他們三人有傷一性一命,倒把他大環刀插一入鞘中,把緊臂低頭花妝一弩一拾奪好了,預備了飛蝗石子,鏢囊袖箭。
三個人叫他出去。
老道也脫了身穿長大的衣,利落緊衫,手中提了一口寶劍,外邊就罵:「山西人快些出來受死!」徐良說:「得了,道爺你饒了我罷!出家人慈悲為本,善念為緣,是你說的不是?你慈悲我罷,不然我給你磕個頭。」
梁道興焉知是計,說:「我本要饒恕於你,我兩個把侄的機關已漏。
也是活該,你們的大數已到,休要怨我,出來受死罷。」
將說到「死」字,這個「罷」字還沒說出來,見他一矮身,像是要磕頭的樣子,一低腦袋,「噗哧」的一聲,正中在妙手真一人的頸嗓咽喉。
也是因為他受這一個頭,把這一條一性一命就斷送了。
「噗(口甬)」,死一屍一腔栽倒在地。
又與崔龍、崔豹說:「還有你們二位,我也給你們二位磕個頭罷。」
這兩個人眼瞅著一個頭磕死了一個,如何還敢受他那個?也不敢與他交手,明知他那口刀的利害,撒腿撲奔正南就跑。
徐良也不肯輕饒這兩個人,二指尖一點,左手一指,右手一指,兩枝袖箭「噗哧噗哧」,盡都釘在崔龍、崔豹的身上。
仗著一樣好,打的不是致命的地方,兩個人連躥帶迸,逃躥了一性一命。
徐良說:「便宜你個烏八日的。」
徐良總是為難,不敢離開這個所在,明知有涼水就把三個人救活,又不敢離開此處。
自己離開此處,過來一個人,就把三個人一性一命結果。
左思右想,一點方法沒有。
忽然間,看見對面黑忽忽有一物件,對著天井的西院。
看看天光快亮,出去一瞅,歡喜非常,原來是有一個養魚的魚缸。
進來取了茶碗,拿老道的衣服搽了個乾乾淨淨的,出來往魚缸裡舀了一碗涼水,也顧不得髒淨。
回到屋中,見木盤子裡現有竹籤子,拿了一根,先把艾虎牙關撬開,將水灌下去。
復又舀了一碗,灌了胡小記,又灌了喬賓。
不多一時,三個人腹中「咕嚕嚕」一陣亂響,俱都爬將起來,嘔吐了半天,轉眼一瞅,齊說:「是怪道哇,怪道!」徐良說:「你們都起來罷,不怪。」
艾虎說:「這個牛鼻子那裡去了?」
徐良說:「不用說了,咱們是上了老道的當了。
你就是別罵老道。」
胡小記說:「咱們也真不害羞,幾次三番,咱們要不虧三哥,早死多時了。」
艾虎說:「到底是怎麼件事情?」
徐良說:「茶裡有東西。
我是一點沒喝。
我看著那個老道臉生橫肉,不像良善之輩,故此我沒喝茶。」
艾虎問:「他們那裡去了?」
徐良說:「我把老道打發回去,崔龍、崔豹給了他們兩枝袖箭。」
如此如彼說了一遍。
艾虎說:「我們已經醒過來,咱們廟中各處搜尋搜尋,還有別人沒有?」
喬賓同三位英雄出去,各處尋找了一番,對艾虎說道:「廚房之內有兩個人在那裡睡覺,俱都讓我捆上了。」
艾虎說:「這兩個人俱有六十多歲了,看著他們也是老而無用的人。」
徐良說:「那必是兩個香火居士。
若要是和尚廟中,與和尚使喚的,就叫老道;要是老道廟中,與老道使喚的,就叫香火居士。
那必是與他們使喚著的人,把他兩個提溜過來。」
艾虎答應一聲。
出去不多時,就把兩個老頭提溜過來,扔於地上。
徐良一問,這兩個也不敢隱瞞,就提他們胡作非為,每遇到廟中投宿的,結果人家的一性一命,一屍一首埋在後院,他還有兩個徒弟沒在廟中,把這些個事細說了一遍。
徐良說:「少刻把地方找來,你就將這個言語只管對你們太爺說明,準保沒有你們的事情。
不要害怕,我們是按院大人那裡辦差的,」兩個人情甘願意。
天光大亮,就叫胡小記出去,把本地地方找來。
不多時,特地方找來,見了徐良、艾虎等,俱都行禮。
少刻,就將跟隨大人辦差,怎麼知曉這裡有賊情,奉命辦差的話說了一遍。
地方一聽,嚇的膽裂魂飛,就知道他這個禍患不小。
徐良說:「我們也沒工夫,還得辦事去呢。
就把此事交與你們本地面官就是了。
這裡還有在案脫逃的。
若問贓證,就問這兩個香火居士,他們俱都知曉。」
地方俱都聽明白。
又說:「還有崔豹、崔龍之興隆店,叫你們本地面官鎖店拿賊。」
徐良說畢,他們大家起身。
地方交給當官審案辦差,就不細表了。
徐良與艾虎等大家起身,直奔武昌府的大路。
走了幾日,歸了大道,曉行夜宿,饑餐渴飲,亦不多表。
這日正走,打聽說歸了武昌府的管轄地面。
打完了早餞,將出飯店,有人在艾虎背後叫道:「艾五爺上那去?遇見你老人家,這可就好了。」
艾虎一瞧,不認識,二十多歲的年紀,大葉披巾,翠藍箭袖,絲鸞帶,薄底靴子,干伴的模樣。
艾虎說:「你是誰?我不認的你。」
那人跪下磕頭道:「五爺連小的都不認的了?我叫白福。」
說著話,眼淚直往下落。
「我家相公爺,是你老人家的大盟兄。」
艾虎說:「哎喲!是的。」
說:「起去。」
白福起來,又與徐良、胡小記、喬賓磕頭。
徐良問道:「你們騎著馬,怎麼今日才走到這裡?」
從人說:「你們幾位爺們別走了,到店裡我有要緊話告訴你們爺們。」
幾位跟著白福到了店中,奔到五間上房,許多從人迎出來說:「你們爺們到了,可就好了。」
挨著次序磕頭。
俱都教他們「起去」。
進屋中,大家坐下,立刻叫店中烹茶。
徐良這才打聽說:「有什麼話說?你家主人那裡去了?」
白福說:「我家主人丟一了好幾天了,無影無形,不知去向。
你們眾位爺們,看看奇怪不奇怪?」
徐良問:「倒是怎麼丟的哪?」
從人說:「這個話也就長了。
頭一天住在這個順興店,這個鎮店叫魚鱗鎮。
第二天早晨起來要起身,天氣不好,濛濛的小雨,打了坐地尖,自然就落程了。
我家相公究屬心中煩瑣,吃完了飯,睡了一覺,自己睡醒,就覺身上倦懶,我們勸著他老人家散游散游。
自己出去的時候,連我們誰也沒帶。
每遇出去,沒有不帶從人的時候,單單這天,就是自己一人出去的。
再說腰間帶著一二兩銀子,一二百錢。
就打那天出去,至今未回。
我們大家出去四下打聽,一點影色皆無。」
徐良說:「你家主人有什麼外務沒有?」
回答:「一點外務沒有。
在家中不是習文,就是習武,永不只身一人出門。」
艾虎說:「既然這樣,咱們大家出去找找,誰要聽見什麼信息,咱們俱在店中會齊。」
胡小記點頭。
大家吃了茶,復又出來。
單提艾虎,他是一愛一喝,找了個小酒鋪進去要酒。
忽然進來一個醉鬼,把白大爺的事說出。
若問原由,且聽下回分解。
分類:古典俠義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