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義
第二十二回 晨起望群雄設計〈庭湖二友觀山
詩曰:
善處家庭善自全,從來惟有舜為然。
屢遭奇變終無禍,半賴宮中女聖賢。
古來處家庭之變者,莫如舜;善處家之變者,亦莫如舜。
舜有個異母兄弟叫象,脾氣驕傲無比,多次要害舜,舜卻終無禍患,並且使父子兄弟終歸和睦。
舜固是生來的孝友,也是半賴內助之賢,仗著二妃常常指告。
後來帝舜南巡,二妃從之。
舜崩,葬於蒼梧之野,二妃哭泣不止,淚點滴在竹上,遂成斑竹。
就此三日不食,沉江而死,即葬在湘江之旁,為湘江神靈,管著湘江水府。
二妃乃是帝堯之二女,一個叫娥皇,為湘君;一個叫女英,為湘夫人。
給他在山上立了一個廟宇,四時大祭。
後人就叫此山為君山,廟叫作湘君廟。
故此將他的故典引來,述說一遍:
昔唐堯在位之時,天下大治。
因見其子丹朱為人不肖,不可君臨天下,以治萬民,因命臣子四處訪求賢人,以傳大位。
訪求多時,四岳乃奏道:「臣等細細訪求,今得一人,其名曰舜,頗有聖德,可以佐理天下。」
堯問道:「舜乃何人?汝等何以見他有德?」
四岳回答:「凡人能治國者,必先能齊家。
這舜乃歷山農夫,常耕於野。
他的父親叫作瞽瞍,為人最是愚頑。
他的母親又最蠢。
他的兄弟叫作象,又最傲慢。
一家人皆不知道理。
因見舜仁以存心,義以行一事,且舉動必以禮,言語必以正,故父母皆不喜歡他,惟溺一愛一於象。
故家中凡有勤勞之事,皆叫他去,像則聽其嬉游。
這舜毫不動心,事父母則惟知盡孝,待兄弟則惟知友一愛一。
任父母百般折磨,他只逆來順受。
所以臣等見他有德。」
堯聽了肅然起敬,道:「舜能如此,誠為難得。
但不知可有妻子沒有?」
四岳對道:「因父母不一愛一,尚是有鰥在下。」
堯喜道:「如此卻好。
吾想人誰不孝,每每孝衰於妻子。
他既無妻,朕有二女,朕甚一愛一之,要他出類拔萃,作個娥中之皇,女中之英,故長女取名娥皇,次女取名女英。
二人德一性一頗賢,朕不配與凡流。
今舜既孝弟如此,朕就將二女同嫁於他。
一來使二女得嫁賢人,有所仰望終身;二來就可試他待父母如何;又可看他有了二女,又待父母何如,便可知他的才德了。」
四岳道:「聖帝之言,最為有理。」
堯說:「既是有理,就可舉行。」
四岳領命,就使人到歷山與舜說知此事。
瞽瞍聽了大驚道:「畎畝匹夫,怎敢娶天子一宮壺中的淑女?」
就叫舜去辭。
舜因說道:「天子之命,猶天也,欽承猶懼不恭,誰人敢辭?況娶妻乃嗣續大事,天子之女不娶,更娶何人?」
瞽瞍道:「若不辭,娶了家來,他倚著天子貴女,將公婆也要管著,卻將奈何?」
舜道:「聖王淑女既肯下嫁,焉能驕傲。
既知夫婦之禮,必無上凌之事。」
遂承命不辭。
四岳報堯帝,堯帝大喜,遂與娥皇、女英說知。
到臨行又再三囑咐道:「欽哉,必敬!必戒!」二女領命,遂由河直下降到溈汭,與大舜為配。
二女果賢。
自歸舜之後,上事公姑,克盡婦道,全無一毫驕貴之氣。
無妻之間情意和諧,甚是相得。
舜雖仍舊耕田,到了此時貴為天子之婿,卻家有倉廩,野有牛羊,室懸琴瑟,壁倚干戈,朝夕間幽閑靜好。
象看在眼裡,便心懷妒忌,因與父母商量,要謀害舜,道:「若能害了兄舜,我只要他的干戈、琴瑟,並教二嫂收拾一床一鋪足矣。
其間倉廩牛羊,盡歸父母。」
瞽瞍道:「若要害他,他又孝順,怎好明明殺他?只好喚他來飲酒,將他灌醉,便好動手。」
象喜,因治下醇酒,傳父母一之命,叫舜來飲。
舜聞命,知其蓄意不善,因告二女,二女道:「父母命飲,安敢不往?妾有藥一丸,秘含於口,雖飲千杯,不至沉醉。」
舜受藥而往。
父母命飲,舜飲一朝。
父母問:「醉乎?」
舜曰:「不醉。」
又飲一晝。
父母問:「醉乎?」
舜曰:「不醉。」
又飲一夕。
父母問:「醉乎?」
舜曰:「不醉。」
父母以為奇,因放之還。
復與象算計道:「酒不能醉,後面廩屋最高,上多缺漏,明日叫他上去塗蓋,汝在下面撤階梯,舉火焚燒,彼自不能逃死。」
象又大喜,又傳父母一之命,叫他去完廩。
舜聞命,知其來意不善,又告二女。
二女道:「父母命完廩,安敢不往?」
因取一斗笠,叫舜戴在頭上,以為遮日之具。
舜因戴笠而往。
升到廩屋頂上,方塗蓋將完,忽下面火發,將凜屋燒著。
舜急欲下來,而升廩之階梯已為象移去。
正無可奈何,忽聞二女在廩下作歌道:
鳥之飛兮,翼之力,人而不飛,為無羽翼。
為無羽翼,何殊乎斗笠?
大舜聽見,忽然有悟,因除下斗笠,平抱在懷中,湧身往下一跳。
原來斗笠張開,鼓滿了風氣,便將身一子都帶住了,竟悠悠揚揚落在地下,毫無損傷。
象看見甚是不悅,報知父母道:「舜已將焚,卻被二嫂在下面作歌,叫他除下斗笠做翅飛下,故未燒死。」
瞽瞍聽了大怒,因又尋思道。
「廩上可以飛下,前面老井最深,明日用繩系他下去淘井,待他下去,你可將繩取去,任二女有智計,也救他不出。」
象聽了大喜,又傳父母一之命,叫他去淘井。
舜聞命,知其來意不善,又告知二女。
二女道:「父母命淘井,安敢不往?」
因取一一柄一短錘,並數十長釘,叫他藏在腰間,為淘井之用。
舜因藏釘而往。
到了井邊,用繩繫了下去,剛系下去,像就收了繩子,去報父母矣。
二女在上面看見,因撫井作歌道:
滑滑深深,雖無路。
寸鐵分層,便可容步。
入一穴一升天,神就之度。
大舜在井中聽了,又忽有悟,因腰間取出釘錘,下釘一個立腳,上釘一個攀手,一步步釘了上來。
二女接著,忙忙逃了回宮。
象收了繩子,去報父母道:「今日功成矣。」
瞽瞍道:「舜雖在井,卻未曾死。」
象道:「這個不難。」
因復到井邊,用土將井口填滿。
象大喜,遂走入舜宮,要來佔他的宮中所有。
及走在舜宮,忽看見舜坐擁著娥皇、女英二妃,在那裡鼓琴作樂,吃了一驚,又甚覺無趣,心中十分忸怩,進不是,退不是。
大舜看見,忙歡歡喜喜迎他坐下,道:「賢弟何來?」
象此時沒法,只得說道:「因郁陶思君爾。」
舜聽見說個「思君」,便大喜不勝道:「感吾弟友一愛一之情,直至如此。」
因命二妃出酒食款之,盡歡方送他別去。
象歸,報知父母,以為舜有神助,便再也不敢設謀陷害於他。
堯見舜有許多聖德事跡,又見二女相安,心下大喜,遂與四岳商量,竟將天子之位讓他坐了。
舜知堯帝倦勤是實意,遂受之不辭。
既為天子,因立娥皇為後,女英為妃,封象於有痺,盡孝以事瞽瞍。
舜見天下已為唐堯治得雍熙於變,十分太平,不敢更作聰明,每日只恭己無為,完了朝政,就在宮中被袗衣鼓琴以為樂。
二女一裸一侍於旁,十分恭敬和悅,深得舜心。
舜凡有所行,皆謀於二女。
二女聰明貞仁,所言所行,皆合禮道,並無偏私妒刻。
後舜巡方死於蒼梧,二妃不能從,望而痛哭,亦死於江湘之間,世因號為湘君。
古今頌賢后妃,盡以二妃為首。
閒言少敘,書歸正傳。
且說智化與蔣爺議論救展南俠之事,水路不能進去,怕人家多有防備。
由旱路進去,一者為救展南俠,二則君山是大宋個大患,智爺的主意是先把君山破了,以後再定襄陽。
就將這個主意與蔣爺一商議,蔣爺說:「這個主意固然是好,怎麼進去法?」
智爺用手一指北俠說:「我同他。
我們兩個人詐降,只要哄信鍾太保,豈不把展老爺救出來了?」
蔣爺搖著頭說:「不容易呀,不容易!」智爺說:「易固然是不易,除了這個主意,別無方法。
憑著我這一張嘴,憑著歐陽哥哥這一口刀,倘若被人識破機關,打裡往外一殺,讓丁二弟往裡一殺,憑著咱們的寶刀與寶劍,縱然萬馬千軍,也攔擋不住。
此計如何?」
蔣爺說:「我們都外頭聽信,倘有凶信,我們大眾一齊都殺將進去。」
智爺說:「不用。
你同三哥將古瓷壇送往上院衙去,你然後上五柳溝,總得要將柳青請來才好呢。」
蔣爺說:「據我看來,有他也不多,沒他也不少。」
智爺說:「倒不用他人,用他雞鳴五鼓返魂香要緊。」
蔣爺說:「不難,這件事全在我的身上,橫豎准有這個人就是了。」
智爺又對北俠說:「歐陽哥哥,方纔這些話,你可聽見沒有?」
北俠道:「我俱已聽見了。」
智爺說:「你老人家可願意?」
北俠說:「為朋友萬死不辭,焉有不願意的?既然這樣,咱們就一言為定。
吉凶禍福,憑命由天。」
說畢,蔣四爺同徐三爺送古瓷壇往上院衙去了。
一路無話。
到了上院衙,也不用官人回稟,二人自己進去,見了盧大爺與韓二爺,連忙的將口袋放下,兩個人與大爺、二爺行禮。
大爺問被捉的情形。
三爺就將怎麼被捉,怎麼出來的話,細說了一遍。
大爺一聞此言,原來展南俠還在寨內幽囚著呢,說道:「可別不管人家呀!」蔣爺說:「主意已然定好了。
這就是老五的骨罐,現在這裡。」
盧、韓二義士放聲大哭。
公孫先生出來打聽,也就哭了一番。
有蔣四爺勸解,然後將骨罐壇請到裡面,面見大人。
大人一見,慟倒在地,哭的是死去活來,連主管也哭了個不了。
大眾好容易才將大人勸住。
大人吩咐將古瓷壇放在大人的臥寢,每遇大人早晚喫茶、吃酒、用飯,必要在古瓷壇前邊供獻供獻,並且早晚間還要燒錢化紙。
若論朋友之交,也就是了;就是親胞兄弟,還怕不能如此。
大人見了古瓷壇之後,與先生商議:「五老爺雖死,王一爺尚未拿獲,這個折本先不必入都。」
先生說:「正當如此。」
蔣爺又把定君山救南俠的事,回稟了大人一回。
大人說:「但憑你們諸位辦理就是了。」
蔣爺告辭出來,見了三位哥哥說:「我上五柳溝去了,早晚之時,你們可要多加小心才好。」
盧爺說:「上院衙的事,你不用管,自有我們幾個人料理。
你們要有用人之處,我們再往那裡撥人。」
蔣爺說:「你們在此,我走了。」
蔣爺出上院衙,奔五柳溝,暫且不表。
且說晨起望眾人,惟有智化躊躇了兩日,這才把這一個詐降的主意拿好,就將路爺請將過來,問道:「咱們這裡可以找一隻小船,撐船的可要面生之人,又是得咱們自己人才行,不然不好說私話。」
路彬說:「有。
我有個親戚,離此四十里,終日在渡口撐船。
此人姓王,名叫王順,他要到了這裡,並沒人認的。
若把他找來,有什麼私話皆都可說。」
智爺說:「既有此人,就煩路大爺將他請來。」
路爺點頭,立刻就叫魯英請王大哥去。
魯爺點頭,就此起身。
到了次日早晨方到。
路爺帶了那人,與大家見禮。
智爺一看王順,三十多歲,穿了一身藍布的衣服,白襪青鞋,黑黃的臉面,細條身材,很透著機靈。
智爺一看準行,說:「王大爺,我教的你幾句話,你可說的上來?」
王順說:「你老人家可別稱呼我大爺大爺的呀!我叫王順,你要教的我什麼言語,我全行,還不用你費事,教什麼會什麼,可就是不能生發。」
智爺說:「那就行了。」
就把設計詐降君山、怎麼救展老爺的話,說了一遍,說:「你明天撐著船,去送我們去。
我們要是上了山,倘有嘍兵下來問你怎麼雇的船,你可把我這話記住了,你就說我們雇了一年的船。
若問你上那去,你告訴沒準。」
王順說:「世間那有那樣事情?撒謊可要圓全。
小人我可是多說。」
智爺笑道:「你別管他,若問你的時節,你再說。」
王順說:「他要問我雇這一年的船,可上那裡去,我怎麼回答?」
智爺說:「他若問你這一年哪,你就說:『他們雇這一年的船,為的是遊山望景,那裡有好山水,就往那裡去。
若見名山勝境,也許住一年半載,也許住個月起程。
若要山水不好,轉頭就走,連舟就不停。
淨在兩湖、兩廣、山、陝、浙、閩普天蓋下的地方,只要那裡有山水就去。
一年是四百兩銀子,酒錢在外。
給了二百兩,下欠二百兩。
』若是把二百兩給你,把我們的東西搬下去,你撐船就走,就沒有你的事了。」
王順連連答應說:「是了,是了。」
路彬過來問道:「智大爺,還要什麼東西?」
智爺說:「還得合你借幾分鋪蓋被褥。」
北俠說:「跑到船上睡覺去麼?」
智爺說:「想咱們花四百兩銀子,雇一年的船,連分鋪蓋沒有,這可稱的起是個窮樂。」
北俠說:「沒有你想不到的事。」
智爺說:「咱們哥兩個,也得商量明白了才好呢。
這一進君山,可是見幾而作,隨機應變,指東而說西,指南而說北,一句真話沒有。」
北俠說:「罷了,我是一輩子不會撒謊。」
智爺說:「無妨,看著我眼色行一事。
設若我指著正東,我說這不是正西麼,你就說正是西方庚辛金;我指著正南說是北,你就說不錯,正是北方壬癸水。
你橫豎捧著我說就行了。」
北俠說:「我若接不住,那可怎麼好?」
智爺說:「無妨。
我看得出來,你若接不住,我就接著說下去。」
北俠說:「我是准不行,若要叫人看出破綻來,可別怨我。」
智爺說:「我也不准行,看展爺的造化,看國家洪福就是了。」
果到次日,吃了早飯,將行李搬在船上,二位穿好了衣服。
丁二爺說:「二位哥哥多辛苦了。
我聽信,若有不便,我急去。」
路爺道:「有我哪!我在外面聽信,若聞凶信,必然回來報信。」
智爺與北俠出門,有路爺帶道。
行至地名叫馬保峰,路爺一指正北說:「我可不往那邊去了,遇見熟人不便。」
智爺說:「你往那裡去?」
路爺道:「我在飛雲關底下,地名叫蚰蜒小路聽信去了。」
說畢便走。
智爺來到河沿一看,船隻不少,有人嚷道:「有這裡!那二位?」
智爺二人由跳板上船,跳板拉在船上開船。
二人艙中一看,外面水天一色,這就看見了君山。
只見山上樹木森森,滿山的花朵,並且山上還有廟宇,也是遠遠的鐘聲,好一座名山勝境。
怎見得?有贊為證:
有二人,用目觀,瞧山景,真好看,還有一個古廟卻在上邊。
山水如畫,畫裡深山,未免得引動了二位英雄往四下觀:山連水,水依山,山水出,瀑布泉,水影之中照出了一座君山。
水秀麗,把山纏,水與山連,山與水連。
山中寺,寺依山,山在寺前,寺在山彎,山寺的鐘聲到耳邊,高僧隱在山洞邊。
寺內的僧人望景觀山,又在水,又在山寺前。
山花開放,花兒滿山。
山裡花香,花映山嵐。
花發山嶺,山嶺花鮮。
山花清妙,花長深山。
山花疊放,花又似山。
花倚山峰,山峰花遍。
賞花人,登山看,山中沽酒,沽酒在山。
松在山上,山上松連。
松和琴韻,流水高山。
山兒疊,松林傴。
松如雲水,山寺之間。
花上松枝,重上高山,山松花寺,共與水連。
好一個,清幽景物天然妙,真能夠,令人觀瞧十分的爽然。
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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