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子》淮南子卷十九 修務訓:或曰:「無為者,寂然無聲,漠然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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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南子》淮南子卷十九 修務訓

淮南子

淮南子卷十九 修務訓

【原文】

或曰:「無為者,寂然無聲,漠然不動,引之不來,推之 不往;如此者,乃得道之像。」

吾以為不然。

嘗試問之矣:若夫神農、堯、舜、禹、湯,可謂聖人乎?有論者必不能廢。

以五聖觀之,則莫得無為,明矣。

古者,民茹草飲水,采樹木之實,食贏蚌之肉,時多疾病毒傷之害,於是神農乃始教民播種五穀,相土地宜,燥濕肥墝高下,嘗百草之滋味,水泉之甘苦,令民知所辟就。

當此之時,一日而遇七十毒。

堯立孝慈仁一愛一,使民如子弟。

西教沃民,東至黑齒。

北撫幽都,南道交趾。

放讙兜子崇山,竄三苗於三危,流共工於幽州,殛鯀於羽山。

舜作室,築牆茨屋,闢地樹谷,令民皆知去巖一穴一,各有家室。

南征三苗,道死蒼梧。

禹沐浴一婬一雨,櫛扶風,決江疏河,鑿龍門,辟伊闕,修彭蠡之防,乘四載,隨山刊木,平治水土,定千八百國。

湯夙興夜寐以致聰明,輕賦薄斂以寬民氓,布德施惠以振困窮,弔死問疾以養孤蠕,百姓親附,政令流行,乃整兵鳴條,困夏南巢,譙以其過,放之歷山。

此五聖者,天下之盛主,勞形盡慮,為民興利除害而不懈。

奉一爵酒不知於色,挈一石之尊則白汗交流,又況贏天下之憂,而海內之事者乎?其重於尊亦遠也!且夫聖人者,不恥身之賤,而愧道之不行,不憂命之短,而憂百姓之窮。

是故禹之為水,以身解於陽盱之河,湯旱,以身禱於桑山之林。

聖人憂民,如此其明也,而稱以「無為」,豈不悖哉!

且古之立帝王者,非以奉養其欲也;聖人踐位者,非以逸樂其身也。

為天下強掩弱,眾暴寡,詐欺愚,勇侵怯,懷知而不以相教,積財而不以相分,故立天子以齊一之。

為一人聰明而不足以遍照海內,故立三公九卿以輔翼之。

絕國殊俗,僻遠幽閒之處,不能被德承澤,故立諸侯以教誨之。

是以地無不任,時無不應,官無隱事,國無遺利,所以衣寒食饑,養老弱而息勞倦也。

若以布衣徒步之人觀之,則伊尹負鼎而干湯,呂望鼓刀而入周,百里奚轉鬻,管仲束縛,孔子無黔突,墨子無暖席。

是以聖人不高山,不廣河,蒙恥辱以干世主,非以貪祿慕位,欲事起天下利而除萬民之害。

蓋聞傳書曰:神農憔悴,堯瘦臞,舜霉黑,禹胼胝。

由此觀之,則聖人之憂勞百姓甚矣!故自天子以下至於庶人,四肢不動,思慮不用,事治求澹者,未之聞也。

夫地勢,水東流,人必事焉,然後水潦得谷行;禾稼春生,人必加功焉,故五穀得 遂長。

聽其自流,待其自生,則鯀、禹之功不立,而後稷之智不用。

若吾所謂「無為」者。

私志不得入公道,嗜欲不得在正術,循理而舉事,因資而立,權自然之勢,百曲故不得容者,事成而身弗伐,功立而名弗有,非謂其感而不應,攻而不動者。

若夫以火熯井,以淮灌山,此用己而背自然,故謂之有為。

若夫水之用舟,沙之用鳩,泥之用輴,山之用蔂,夏瀆而冬陂,因高為田,因下為池,此非吾所謂為之。

聖人之從事也,殊體而合於理,其所由異路而同歸,其存危定傾若一,志不忘於欲利人也。

何以明之?昔者楚欲攻宋,墨子聞而悼之,自魯趁而,十日十夜,足重繭而不休息,裂衣裳裹足,至於郢,見楚王,曰:「臣聞大王舉兵將攻宋,計必得宋而後攻之乎?亡其苦眾勞民,頓民挫銳,負天下以不義之名,而不得咫尺之地,猶且攻之乎?」

王曰:「 必不得宋,又且為不義,易為攻之!」墨子曰:「臣見大王之必傷義而不得宋。」

王曰:「公輸,天下之巧士,作雲梯之械,設以攻宋,易為弗取?」

墨子曰:「令公輸設攻,臣請守之。」

於是公輸般設攻宋之械墨子設守宋之備,九攻而墨子九卻之,弗能入。

於是乃偃兵,輟不攻宋。

段干木辭祿而處家,魏文侯過其閭而軾之。

其僕曰:「君何為軾?」

文侯曰:「段干木在是,以軾。」

其僕曰:「段干木布衣之士,君軾其閭,不已甚乎?」

文侯曰:「段干木不趁勢利,懷君子之道,隱處窮巷,聲施千里,寡人敢勿軾乎?段干木光於德,寡人光於勢;段干木富於義,寡人富於財。

勢不若德尊,財不若義高。

干木雖以已易寡人不為,吾日悠悠慚於影,子何以輕之哉!」其後秦將起兵伐魏,司馬庾諫曰:「段干木賢者,其君禮之,天下莫不知,諸侯莫不聞,舉兵伐之,無乃妨於義乎?」

於是秦乃偃兵,輟不攻魏。

夫墨子跌蹄而趁千里以存楚、宋,段干木闔門不出以安秦、魏:夫行與止也,其勢相反,而皆可以存國,此所謂異路而同歸者也。

今夫救火者,汲水而趨之,或以甕瓴,或以盆盂,其方圓銳橢不同,盛水各異,其於滅火,鉤也。

故秦、楚、燕、魏之歌也,異轉而皆樂;九夷八狄之哭也,殊聲而皆悲,一也。

夫歌者,樂之征也,哭者,悲之效也,憤於中則應於外,故在所以感。

夫聖人之心,日夜不忘於欲利人,其澤之所及者,效亦大矣。

世俗廢衰,而非學者多:人一性一各有所修短,若魚之躍,若鵲之駮,此自然者,不可損益。

吾以為不然。

夫魚者躍,鵲者駮也,猶人馬之為人馬,筋骨形體,所受於天,不可變。

以此論之,是不類矣。

夫馬之為草駒之時,跳躍揚蹄,翹尾而走,人不能制;齕咋足以噆肌碎骨,蹶蹄足以破盧陷匈。

及至圍人擾之,良御教之,掩以衡扼,連以轡銜,則雖歷險超塹弗敢辭。

故其形之為馬,馬不可化,其可駕御,教之所為也。

馬,聾蟲也,而可以通氣志,猶待教而成,又況人乎?且夫身正一性一善,發憤而成仁,帽憑而為義,一性一命可說,不待學問而合於道者,堯、舜、文王也;沉湎耽荒,不可教以道,不可喻以德,嚴父弗能正,賢師不能化者,丹朱、商均也。

曼頰皓齒,形誇骨佳,不待脂粉芳澤而一性一可說者,西施、陽文也。

顴 睽哆噅,蘧蒢戚施,雖粉一白黛黑弗能為美者,嫫母、仳倠也。

夫上不及堯舜,下不及商均,美不及西施,惡不若嫫母,此教訓之所諭也,而芳澤之所施。

且子有弒父者,然而天下莫疏其子,何也?一愛一父者眾也,儒有邪辟者,而先王之道不廢,何也?其行之者多也。

今以為學者之有過而非學者,則是以一飽之故,絕谷不食,以一蹪之難,輟足不行,惑也。

今有良馬,不待策錣而行,駕馬雖兩錣之不能進,為此不用策錣而御,則愚矣。

夫怯夫一操一利劍,擊則不能斷,刺則不能入,及至勇武,攘倦一搗,則折脅傷干,為此棄干將、莫邪而以手戰,則悖矣。

所謂言者,齊於眾而同於俗,今不稱九天之頂,則言黃泉之底,是兩末之端議,何可以公論乎!橘柚夫冬生,而人曰冬死,死者眾;薺麥夏死,人日夏生,生者眾。

江、河之回曲,亦時有南北者,而人謂江、河東流。

攝提鎮星日月東行,而人謂星辰日月西移者,以大氏為本。

胡人有知 利者,而人謂之駤;越人有重遲者,而人謂之訬;以多者名之。

若夫堯眉八彩,九竅通洞,而公正無私,一言而萬民齊:舜二瞳子,是謂重明,作事成法,出言成章;禹耳參漏,是謂大通,興利除害,疏河決江;文王四一乳一,是謂大仁,天下所歸,百姓所親;皋陶馬喙,是謂至信,決獄明白,察於人情;禹生於石;契生於一卵一,史皇產而能書;羿左臂修而善射。

若此九賢者,千歲而一出,猶繼踵而生。

今無五聖之天奉,四俊之才難,欲棄學而循一性一,是謂猶釋船而欲蹍水也。

夫純鉤魚腸之始下型,擊則不能斷,刺則不能入,及加之砥礪,摩其鋒,則水斷龍舟,陸 剸犀甲。

明鏡之始下型,朦然未見形容,及其粉以玄錫,摩以白旃,鬢眉微豪可得而察。

夫學,亦人之砥錫也。

而謂學無益者,所以論之過。

知者之所短,不若愚者之所修;賢者之所不足,不若眾人之有餘。

何以知其然?夫宋畫吳冶,刻刑鏤法,亂修曲出,其為微妙, 堯、舜之聖不能及。

蔡之幼一女,衛之稚質,梱纂組,雜奇彩,抑墨質,揚赤文,禹、湯之智不能逮。

夫天之所覆,地之所載,包於六一合之內,托於宇宙之間,陰陽之所生,血氣之一精一,含牙戴角,前爪後距,奮翼攫肆,蚑行蟯動之蟲,喜而合,怒而鬥,見利而就,避害而去,其情一也。

雖所好惡,其與人無以異,然其爪牙雖利,筋骨雖強,不免制於人者,知不能相通,才力不能相一也。

各有其自然之勢,無稟受於外,故力竭功沮。

夫雁順風以一愛一氣力,銜蘆而翔以備矰弋。

蟻知為垤;獾貉為曲一穴一;虎豹有茂草;野彘有艽莦槎櫛堀虛,連比以像宮室,陰以防雨,景以蔽日。

此亦鳥獸之所以知求合於其所利。

今使人生於辟陋之國,長於窮簷漏室之下,長無兄弟,少無父母,目未嘗見禮節,耳未嘗聞先古,獨守專室而不出門,使其一性一雖不愚,然其知者必寡矣。

昔者蒼頡作書,容成造歷,胡曹為衣,後稷耕稼,儀狄作酒,奚仲為車。

此六人者,皆 有神明之道,聖智之跡,故人作一事而遺後世,非能一人而獨兼有之。

各悉其知,貴其所欲達,遂為天下備。

今使六子者易事,而明弗能見者何?萬物至眾,而知不足以奄之。

周室以後,無六子之賢,而皆修其業,當世之人,無一人之才,而知其六賢之道者何?教順施續,而知能流通。

由此觀之,學不可已,明矣。

今夫盲者,目不能別晝夜,分白黑,然而搏琴撫弦,參彈復徽,攫援摽拂,手若蔑蒙,不失一弦。

使未嘗鼓瑟者,雖有離朱之明,攫掇之捷,猶不能屈伸其指。

何則?服習積貫之所致。

故弓待檠而後能調,劍待砥而後能科。

玉堅無敵,鏤以為獸,首尾成形,礛諸之功;木直中繩,一揉一以為輪,其曲規,檃括之力。

唐碧堅忍之類,猶可刻鏤,一揉一以成器用,又況心意乎!且夫一精一神滑淖纖微,倏忽變化,與物推移,雲蒸風行,在所設施。

君子有能一精一搖摩監,砥礪其才,自試神明,覽物之博,通物之壅,觀始卒之端,見無外之境,以逍遙仿佯於塵埃之外,超然獨立,卓然離世,此聖人之所以游心。

若此而不能,閒居靜思,鼓琴讀書,追觀上古,及賢大夫,學問講辯,日以自娛,蘇援世事,分白黑利害,籌策得失,以觀禍福;設儀立度,可以為法則,窮道本末,究事之情,立是廢非,明示後人,死有遺業,生有榮名。

如此者,人才之所能逮。

然而莫能至焉者,偷慢懈情,多不暇日之故。

夫瘠地之民多有心者,勞也;沃地之民多不才者,饒也。

由此觀之,知人無務,不若愚而好學。

自人君公卿至於庶人,不自強而功成者,天下未之有也。

《詩》云:「日就月將,學有緝熙於光明。」

此之謂也。

名可務立,功可強成,故君子積志委正,以趣明師;勵節亢高,以絕世俗。

何以明之?昔者南榮疇恥聖道之獨亡干己,身淬霜露,敕蹻趹,跋涉山川,冒蒙荊棘,百捨重跰,不敢休息,南見老聃,受教一言,一精一神曉泠,鈍聞條達,欣然七日不食,如饗太牢。

是以明 照四海,名施後世,達略天地,察分秋毫,稱譽葉語,至今不休。

此所謂名可強立者。

吳與楚戰,莫囂大心撫其御之手曰:「今日距強敵,犯白刃,蒙矢石,戰而身死,卒勝民治,全我社稷,可以庶幾乎!」遂入不返,決腹斷頭,不旋踵運軌而死。

申包脊竭筋力以赴嚴敵,伏一屍一流血,不過一卒之才,不如約身卑辭,求救於諸侯。

於是乃贏糧跣走,跋涉谷行,上峭山,赴深溪,游川水,犯津關,躐蒙籠,蹶沙石,蹠達膝曾繭重胝,七日七夜,至於秦庭。

鶴跱而不食,晝吟宵哭,面若死灰,顏色霉黑,涕液交集,以見秦王曰:「吳為封豨修蛇,蠶食上國,虐始於楚。

寡君失社稷,越在草茅。

百姓離散,夫婦男一女不遑啟處。

使下臣告急。」

秦王乃發車千乘,步卒七萬,屬之子虎,逾塞而東,擊吳濁水之上,果大破這,以存楚國,烈藏廟堂,著於憲法。

此功之可強成者也。

夫七尺之形,心知憂愁勞苦、膚知疾痛寒暑,人情一也。

聖人知時之難得,務可趣也,昔身勞形,焦心怖肝,不避煩難,不違危殆。

蓋聞子發之戰,進如激矢,合如雷電,解如風雨,圓之中規,方之中矩,破敵陷陳,莫能壅御,澤戰必克,攻城必下。

彼非輕身而樂死,務在於前,遺利於後,故名立而不墮。

此自強而成功者也。

是故田者不強,囷倉不盈;官御不厲,心意不一精一;將相不強,功烈不成;侯王懈情,後世無名。

《詩》云:「我馬唯騏,六轡如絲。

載馳載驅,週一愛一諮謨。」

以言人之有所務也。

通於物者,不可驚以怪;喻於道者,不可動以奇;察於辭者,不可耀以名;審於形者,不可遁以狀。

世俗之人,多尊古而賤今,故為道者必托之於神農、黃帝而後能入說。

亂世暗主,高遠其所從來,因而貴之。

為學者,蔽於論而尊其所聞,相與危坐而稱之,正領而誦之。

此見是非之分不明。

夫無規矩,雖奚仲不能以定方圓;無準繩,雖魯般不能以定曲直。

是故鍾子期死,而伯牙絕弦破琴,知世莫賞也;惠施死,而莊子寢說言,見世莫可為語者也。

夫項托七歲為孔子師,孔子有以聽其言也。

以年之少,為閭丈人說,救敲不給,何道之能明也!昔者,謝子見於秦惠王,惠王說之。

以問唐姑梁。

唐姑梁曰:「謝子,山東辯士,固權說以取少主。」

惠王因藏怒而待之,後日復見,逆而弗聽也。

非其說異也,所以聽者易。

夫以徵為羽,非弦之罪;以甘為苦,非味之過。

楚人有烹猴而召其鄰人,以為狗羹也而甘之。

後聞其猴也,據地而吐之,盡寫其食。

此未始知味者也。

邯鄲師有出新曲者,托之李奇,諸人皆爭學之。

後知其非也,而皆棄其曲。

此未始知音者也。

鄙人有得玉璞者,喜其狀,以為寶而藏之。

以示人,人以為石也,因而棄之。

此未始知玉者也。

故有符於中,則貴是而同今古;無以聽其說,則所從來者遠而貴之耳。

此和氏之所以泣血於荊山之下。

今劍或絕側羸文,嚙缺卷銋,而稱以頃襄之劍,則貴人爭帶之。

琴或撥剌枉橈,闊解漏越,而稱以楚莊之琴,側室爭鼓之。

苗山之鋋,羊頭之銷,雖水斷龍舟,陸剸兕甲,莫之服帶;山桐之琴,澗梓之腹,雖鳴廉修營,唐牙莫之鼓也。

通人則不然。

服劍者期於恬利,而不期於墨陽、莫邪;乘馬者期於千里,而不期於驊騮、綠耳;鼓琴者期於鳴廉修營,而不期於濫脅、號鍾;誦《詩》《書》者期於通道略物,而不期於《洪範》《商頌》。

聖人見是非,若白黑之於目辨,清濁之於耳聽。

眾人則不然,中無主以受之。

譬若遺腹子之上隴,以禮哭泣之,而無所歸心。

故夫孿子之相似者,唯其母能知之;玉石之相類者,唯良工能識之;書傳之微者,惟聖人能論之。

今取新聖人書,名之孔墨,則弟子句指而受者必眾矣。

故美人者,非必西施之種;通士者,不必孔墨之類。

曉然意有所通於物,故作書以喻意,以為知者也。

誠得清明之士,執玄鑒於心,照物明白,不為古今易意,擄書明指以示之,雖闔棺亦不恨矣。

昔晉平公令官為鐘,鍾成而示師曠,師曠曰:「鐘音不調。」

平公曰:「寡人以示工,工皆以為調。

而以為不調,何也?」

師曠曰:「使後世無知音者則已,若有知音者,必知鍾之不調。」

故師曠之欲善調鍾也,以為後之有知音者也。

三代與我同行,五伯與我齊智,彼獨有聖智之實,我曾無有閭裡之聞、窮巷之知者何?彼並身而立節,我誕謾而悠忽。

今夫一毛一嬙西施,天下之美人,若使之銜腐鼠,蒙蝟皮,衣豹裘,帶死蛇,則布衣韋帶之人,過者莫不左右睥睨而掩鼻。

嘗試使之施芳澤,正蛾眉,設笄珥,衣阿錫,曳齊紈,粉一白黛黑,佩玉環,揄步,雜芝若,籠蒙目視,冶由笑,目流眺,口曾撓,奇牙出,[厭+面][面+甫]搖,則雖王公大人,有嚴志頡頏之行者,無不憚悇癢心而悅其色矣。

今以中人之才,蒙愚惑之智,被污辱之行,無本業所修,方術所務,焉得無有睥面掩鼻之容哉!

今鼓舞者,繞身若環,曾撓摩地,扶旋猗那,動容轉曲,便媚擬神,身若秋藥被風,發若結旌,聘馳若鶩;木熙者,舉梧檟,據句枉,猿自縱,好茂葉,龍夭矯,燕枝拘,援豐條,舞扶疏,龍從鳥集,搏援攫肆,蔑蒙踴躍;且夫觀者莫不為之損心酸足,彼乃始徐行微笑,被衣修攫。

夫鼓舞者非柔縱,而木熙者非吵勁,淹浸漬漸一靡一使然也。

是故生木之長,莫見其益,有時而修,砥礪[石+一靡一]堅,莫見其損,有時而薄。

藜藿之生,蝡蝡然日加數寸,不可以為櫨棟;楩柟豫章之生也,七年而後知,故可以為棺舟。

夫事有易成者名小,難成者功大。

君子修美,雖未有利,福將在後至。

故《詩》云:「日就月將學有緝熙於光明。」

此之謂也。

【譯文】

有人說:「所謂無為,就是寂然無聲,漠然不動;拉他他不來,推他他不去。

像這樣子,才叫把握道的原則。」

我則不是這樣認為。

試問:「像那神農、堯、舜、禹、湯,可以稱聖人了吧?」

明白道理的人肯定不會作否定的回答。

從這五位聖人身上,可以看出他們不可能是「無為」的,這是十分清楚的。

遠古時候,人民吃野菜、喝生水,采樹上的果實充飢,吃生的螺蚌肉裹腹,經常得疾病和受到有毒食物的傷害。

在這種情況下,神農便開始教導人民播種五穀,觀察土壤的乾燥潮一濕、肥沃貧瘠、地勢高低,看它們各適宜種什麼樣的農作物,神農還品嚐百草的滋味、泉水的甜苦,讓人民知道怎樣避開有害的東西、趨就有益的事物。

這個時候,神農一天之中要遭受七十餘次的毒害。

堯帝確立奉行孝慈仁一愛一,對待人民就如同對待自己的子女。

他親自西臨沃民國,東至黑齒國,北到幽都,南達交趾。

他將?兜流放到崇山,把有苗遷徙到三危,把共工流放到幽州,又在東方的羽山將鯀殺死。

舜帝建造了房屋,修築了土牆,用茅草、蘆葦蓋屋頂,使人民不再住野外一穴一洞,都有了房屋家室。

他又去南方征討作亂的三苗,死在去蒼梧的途中。

夏禹冒著暴雨、頂著狂風,疏導江河,鑿通龍門,開闢伊闕,修築彭蠡湖堤防,乘坐四種交通工具,奔忙在河道、平原、丘陵、沼澤,隨著山勢砍削樹木作記號,平整土地、治理水域,這樣安定了一千八百個國家。

商湯起早摸黑,用盡智慧思考國家大事;減輕賦稅,使人民能過得寬鬆富裕;佈施德惠,以救濟貧困;憑弔死者,又寬慰病人,供養孤兒寡一婦。

因此人民親附湯王,使政令能順利執行。

在這樣的德政下,湯王在鳴條整治軍隊,把夏桀圍困在南巢,譴責夏桀的罪行,然後把他流放到歷山。

這五位聖王,都是天下威望很高的君王,他們勞累身一體,絞盡腦汁思慮國事,為人民興利除害不敢有絲毫的鬆懈。

捧一爵酒,臉上不會顯出吃力的樣子,但要提起一石重的酒樽,就非得出汗不可,更何況現在是承擔天下的憂慮、擔負海內外的事情呢?這一副擔子要比一樽酒重得多啊!再說,作為聖人又不以自己低賤為恥辱,而倒是為不能實行「道」而慚愧;作為聖人不以自己壽命短而憂慮,而倒是憂慮人民百姓的窮苦困窘。

所以夏禹治水,是拿自己的身一體為犧牲,在陽盱河邊祈禱神靈消除災難;商湯時乾旱,湯王在桑山之林祈禱,願意以自己的身一體為犧牲求蒼天降雨。

聖人憂慮人民的疾苦的事明擺在那裡,還要說他們「無為」,這難道不荒謬嗎?

且說古代擁立帝王,不是為了奉養其物慾;聖人登上君位,也不是為了自身的安逸享樂。

這是因為天下出現以強凌弱、以多欺少、以詐騙愚、以勇侵怯、滿腹經倫不肯指導別人、積財滿堂不肯給濟別人的現象,所以才擁立帝王來使天下一團一結平等;又因為天子帝王的聰明才智不足以普及遍照天下海內,所以又設置三公、九卿來輔佐帝王天子;還因為遙遠異邦、偏僻地區無法承受到帝王天子的德澤,所以又分封諸侯來教誨那裡的民眾。

以盡量做到地勢無不利用、天時無不協調、官吏無不盡職、國家無不獲益,所以使饑寒的百姓得以溫飽,老弱病殘得以供養,勞累疲倦得以休息。

如果再從平民百姓出身的人來觀察,可以發現:伊尹曾以烹調技術取得商湯的重用,呂望是由一操一刀屠牛入仕周朝,百里奚曾多次被轉賣為奴,管仲曾被捆一綁拘捕過,孔子長年周遊列國,家中的煙灶也沒燻黑過,墨子四處奔走,炕席都從沒坐暖過。

這些說明,聖人們不怕山高河寬,甘願吃苦蒙受恥辱來謀得君王的信用,他們並不是為了貪圖利祿、羨慕地位,而是一心想要為民謀利、為民除害。

曾聽說過古書上這樣說:「神農憔悴,堯帝清瘦,舜帝髒黑,而禹王手足長繭。」

由此看來,聖人君王為百姓憂慮勞累也實在厲害。

所以從天子帝王到平民百姓,想不動手不抬腳,不費心思不用思慮就能將事情辦好,欲一望得到滿足,這還從來沒有聽說過。

依著西高東低的地勢,所以江河流水也都是由西向東流入大海,但這必須要經過人對江河的治理疏導,才能使水順著河道向東奔流;禾苗莊稼在春季生長發育,但必須要人加以耕耘管理,到秋天五穀才能豐收。

假若聽任水自流,待苗自長,那麼鯀和禹的功績也就無從建立,後稷的智慧也就無用。

所以我所說的「無為」是指個人的意志思想不能摻雜到普遍真理之中,個人的嗜欲不能影響干擾正確規律之中,人要遵循事理來做事,根據實際情況來成就事業,權衡依順自然之勢,而巧偽一奸一詐不得參與其中,事情成功了不誇耀,功業樹立了不佔為己有;並不是說感觸你也毫無反應,有壓力也無動於衷。

而那種用火去烘烤井水,將淮河水引上山崗澆灌,這些都只是根據自己的意願而違背的是自然規律,所以這也被稱之為人為做作。

而像在水中乘船,在沙地行走用鳩車,在沼澤地行走用耔,在山地行走用蔂,夏天疏通溝渠,冬天開挖池塘,順高地造田,在低窪處開掘河塘,這些做法就不是我所指的人為做作。

聖人處事,具體行為雖不同,但都合於事理,他們所採取的路數方法各不相同,但目的結果都相同;他們挽存危亡安定傾覆的目的是一致的,心裡總是不忘記為人謀利。

怎麼知道這一點呢?過去楚國要攻打宋國,墨子聽說以後很哀傷,就從魯國出發趕路十天十夜,腳上打起一層層的老繭也不肯休息,撕下衣衫布包裹一下又向前趕路,到達楚都郢城,馬上拜會楚王,說:「我聽說大王您要興兵攻打宋國,您是估計一定能攻佔宋國後才決定攻打的呢?還是要使民眾勞苦、損兵折將、蒙受被天下指責為不義的名聲、卻得不到尺寸之地,仍還進攻的呢?」

楚王說:「如果必定佔領不了宋國,又要蒙受不義之名聲,我為什麼還要進攻呢?」

墨子說:「我看您大王一定是既得不到宋國又必定是名譽受損的。」

楚王又說:「公輸現在是天下有名的工匠,由他來製造雲梯這種器械來攻宋城,為什麼不能取勝?」

墨子回答說:「請讓公輸假設來攻城,我來防守,演習一下。」

於是公輸般擺開器械來攻城,墨子也擺出守城的陣式和裝備,公輸般連攻九次城,被墨子打退九次,始終攻不進城內。

這樣使得楚王只得息兵,停止對宋的進攻。

段干木辭退官職隱居在家,魏文侯乘車經過段干木居住的里巷門外時總要起身扶軾表示敬意。

文侯的僕人就問了:「我們每次經過這個地方,大王您為什麼要這樣起立扶軾表示敬意?」

魏文侯回答說:「因為段干木居住在這裡,所以我要起立扶軾表示敬意。」

僕人說:「段干木只是一個平頭百姓,大王您這樣表示敬意,不是有些過分了嗎?」

魏文侯回答說:「段干木不追求權勢名利,胸懷君子之道,卻隱居在這鄙陋的巷子裡,而他的名聲又傳遍天下,我怎麼敢不起立扶軾表示敬意呢?段干木因擁有高尚德行而揚名,我卻靠君王的權勢而榮耀;段干木富於正義,我卻富於財物。

但地位權勢比不上高尚品德,財物也比不上正義。

現在讓段干木拿德行道義來換我的權勢財物,他是不願意的。

我都每次悶悶不樂對著自己的影子而憂思慚愧,你怎麼能輕視他呢?」

後來,秦國打算興兵攻打魏國,司馬庾勸告秦王說:「段干木是位有名的賢人,魏文侯以禮對待他,天下人沒有不知道的,諸侯也沒有不聽說的,現在我們發動軍隊去攻打魏國,豈不是妨害了道義?」

於是秦王只得息兵,停止攻打魏國。

墨子疾行千里,為的是楚、宋兩國安定;段干木閉門不出,也為的是安定秦、魏兩國。

他們一個是千里奔走、一個是隱居不出,表現出的行為路數各異而目的相同,即保存國家,這就叫做殊途同歸。

現在人們去救火,提水往失火地點趕去,有的人用甕,有的用瓴,有的用盆,有的用盂,其工具的形狀也各異,或圓、或方、或尖、或橢,提水的數量也不一樣,但趕著去滅火的目的是一致的。

所以,秦、楚、燕、魏四地的歌曲音調不同,但都令人快樂;九夷八狄各族人的哭喊,聲音不同,但表達的悲哀卻相同。

這唱歌表達歡樂,哭泣反映悲傷,這都是內心世界積鬱著的感情的外在流露,也一定有什麼東西觸發了他們。

而聖人內心日夜思念著為民謀利,故他的恩澤遍及也必定功效很大。

世俗日益頹廢衰敗,非議學習的人也很多,他們認為「人生一性一各有長短,就像魚能騰躍、喜鵲羽一毛一斑駁一樣,這都是自然生成的,不能減少也不能增加」。

但我倒不是這樣認為的。

魚能騰躍、喜鵲羽一毛一斑駁,就像人是人、馬是馬,筋骨形體都是天生的,確實無法改變。

但以此論證事物不能改變就似乎有些不倫不類。

當馬還是馬駒未加調一教之時,它是揚蹄蹦跳,翹一起尾巴奔跑,人不能控制它,它用牙咬人足以咬爛人的肌肉、骨頭,用蹄踢人足以踢破人的頭顱、胸膛。

但等到養馬人馴服它後,優秀御手調一教駕御它後,給它套一上軛頭、繫上韁繩後,那麼就是讓它經歷險境、跨越壕溝,它都無法躲避。

所以它作為馬的形狀是無法變成其他牲畜;但經過駕御、調一教,那就可以改變它的野一性一。

這無意識的馬尚且能通過人意志的貫徹,經過調一教而改變它的野一性一,使之馴服有用,更何況有意識的人呢?再說那天生正直、本一性一善良、發憤而成就仁德、慷慨而成全正義、天一性一令人喜悅,不必學習便可和道相合,這樣的人也只是堯舜、文王少數幾位;而那些沉湎於荒一婬一之中、無法用道德來教化、不可以德仁來曉喻、嚴父都不能使他正派、良師都不能使他感化,這樣的人也只是丹朱、商均少數幾個。

膚色細膩、牙齒潔白、體態柔美、骨架均稱、不施粉脂就能讓姿態容貌迷人的,也只有西施和陽文。

而缺牙斜眼歪嘴、雞胸駝背,即使用白粉撲面、黛青畫眉也不能變美的,也只有嫫母和仳倠。

而大部分的人是上不及堯舜那樣聖明崇高,下也不至於像商均那樣卑鄙不屑,漂亮也比不上西施,說丑也不至於像嫫母,這些芸芸眾生都是能教化開導的,訓導美化的。

而且,雖然有兒子殺父親的逆子存在,但天下的父母並不因此疏遠自己的孩子,這是為什麼呢?因為殺父親的還只是少數,大多數子女還是敬一愛一父母的。

同樣,儒生中也有邪僻之人,但先王之道卻始終不曾廢棄,這是為什麼呢?因為躬行先王之道的人還是多數。

現在如果因為學習者有過錯而就此非議求學之人,這就好像一次被飯噎住便永遠拒絕進食,一次絆倒摔疼就一輩子不走路那樣,這是糊塗的表現。

現在對良馬,不需馬鞭、馬刺,它也能行走;而對一弩一馬,你即使用兩副馬刺它也不前進。

如果因為這樣而不用馬鞭、馬刺來駕御所有的馬匹,那就愚蠢了。

那懦夫手持利劍,砍也砍不斷、刺也刺不深;而等到勇士上陣,只需捋袖揮拳一擊,便會將對手打得肋骨折斷、身一體受傷,因此就拋棄干將、莫邪這樣的寶劍而空手搏鬥,那就荒唐了。

所謂這些說法,應該是符合大多數人的習一性一的。

現在如果不是說到天上,就是說到地下,這就叫走極端的偏激之言,這樣論述問題,哪裡還能做到公正公平?亭歷是冬天生長,但人們都說植物冬天枯死,這是因為冬天枯死的植物多;薺麥是夏天枯死,但人們都說植物夏天生長,這是因為夏天生長的植物多。

長江、黃河曲曲彎彎,有時向南有時向北,但人們總還是說長江、黃河向東流;攝提(歲星)、鎮星(土星)、日、月向東行,但人們總說它們向西移:這是根據大概的情況而說的。

胡人中也有聰明靈巧的,但人們總說胡人橫蠻不講理;越人中也有愚鈍的,但人們總說越人靈敏輕巧:這是就大多數而言的。

再說,堯眉間呈八種色彩,九竅暢達而公正無私,只需說一句話就能使萬民齊心;舜眼中有兩瞳仁,因而有特異的眼力和判斷力,所以做事有法度,出口成章;禹的耳朵有三個孔道,因而他無所不通,所以能興水利除水災,疏通黃河,引導長江;文王生有四一乳一,這是仁一愛一的表現,所以天下歸順他,百姓親附他;皋陶生著馬嘴,這是誠實的象徵,所以他判案決斷清楚公正,明察人間真情;啟從母親所化的石頭中生出,契從鳥蛋中產生,蒼頡生下來就能寫字,羿左臂修長而善於射箭。

像這九位賢人,隔千年才出現一個,但人們還是希望他們能一個接一個地降生出現。

現在有不少人既無「五聖」那樣的天賦,又無「四俊」那樣的才能,卻想放棄學習而只靠本一性一天賦,這就好像丟棄船隻靠踩水渡江渡河一樣。

那純鉤、魚腸寶劍剛出模子的時候,砍東西都砍不斷、刺東西也刺不進;但等到在磨刀石上磨過之後,寶劍的鋒刃就銳利了,可以下水砍斷龍舟,上岸刺死犀牛。

明鏡剛從模子裡出來的時候,也朦朦朧朧照不出容貌身影來;但等到用玄錫拭擦,白氈磨亮後,人的鬢髮、眉一毛一、毫髮都能照得清清楚楚了。

那學習,也正是人的細磨石和玄錫,然而有人卻說學習無用,這種說法的根據是錯誤的。

聰明人的短處,就不如蠢人的長處;賢人的不足,就不如眾人的有餘。

怎麼知道是這樣呢?那宋國的繪畫、吳國的冶煉,刻型雕鏤技法,錯綜的紋理,一精一巧的文飾,別具匠心,其中的微妙就是堯舜這樣的聖人都望塵莫及。

蔡地的少女、衛地的姑一娘一,編織紅色綬帶,相雜奇異的色彩,隱抑的墨黑底色,突顯著紅色花紋,這種手工藝,就是禹湯的智慧也比不上。

蒼天覆蓋著、大地承載著,包含在天地四方之內、寄托於時空之中,由陰陽兩氣化生出的各種動物,都含有血氣一精一華。

它們有的長著利齒,有的長著犄角,有的長著前爪和後趾,有的振翅飛翔,兇猛搏擊,有的用足行走,有的蠕一動爬行。

它們高興時就結聚在一起,惱怒時又互相撕咬爭鬥;它們看到有利就趨就,遇到災害就躲避。

這些情況都是差不多的。

雖然它們各有自己的好惡,但它們的求生本能、趨利避害的特點則與人類沒什麼兩樣。

然而,儘管它們爪牙鋒利,筋骨強健,但仍然不免被人類控制,其原因就在於它們的知識不能溝通,它們的力量不一團一結,各自只具備著那些自然形成的本能而無法再接受後天、外界所給予的東西(如教育學習),所以在與其他生物體(如人)較量、競爭時常常是力氣用盡而導致敗亡。

大雁是順著風向飛行以一愛一惜自己的體力,銜著蘆葦飛翔來防備帶有絲繩的飛箭的襲擊;螞蟻知道打洞堆成土堆,獾貉會挖掘曲折的洞一穴一,虎豹知道棲身在茂密的叢林中,野豬的窩內有草墊著,用樹枝掩遮著;它們的洞一穴一一處挨著一處,就像人的房屋鱗次櫛比;它們用這些洞一穴一來陰天避雨、晴天蔽日:這就是鳥獸們的智慧,以求得符合它們生存的利益。

現在如果讓一個人生在偏僻落後的邊遠地區,又長在窮困破爛的人家,成年了沒見過兄長,兒少時就失去父母,也從沒見過禮節,更沒聽過有什麼先賢古事,獨自困守在破爛的小屋裡足不出戶,這樣即使他天一性一並不愚笨,但他所知道的事情必少得可憐。

過去蒼頡發明文字、容成制定曆法、胡曹創製衣服、後稷耕種莊稼、儀狄首創釀酒、奚仲發明車子。

這六個人都有各自神奇的本領,又有聖明聰慧的事跡,所以每人都有一項創造發明留傳後世;但他們不能做到一人就兼有六項發明,只是因為他們只是各發揮自己的才智,重視發揮他們各自的專長,並竭力想完成他們各自的目標,這樣就終於成功了,也為天下人帶來了生活便利。

現在如果讓他們六位發明家換調他們所從事的工作,那麼他們的專長和聰明才智就無法顯示出來。

這是為什麼呢?這是因為世界上的物類太多,一個人的智力無法覆蓋、駕御一切。

周王朝以後,就沒有再出現過像六位古人那樣的賢才,但是很多人都在學習研究他們開創的行業;當代的人,沒有一人具備像六位古人那樣的賢才,但人們都懂得六位賢才的技藝和方法,這又是什麼道理呢?這是由於通過教導學習訓練代代相傳,使得六位賢才的知識技能能流傳下去、傳播開來。

由此看來,學習是不能停止的,這是不言而喻的道理。

那些盲人,眼睛不能分別白天黑夜,不能辨別白色黑色,但是盲樂師彈琴撥弦,有時並弦雙彈,有時上下移手,有時一張一弛,有時抹拂揮撥,動作飛快,指法純一熟,不會彈錯一弦;如果換上從未彈奏過琴瑟的人,即使有離朱那樣的好眼力,有攫掇那樣的靈敏雙手,面對琴瑟也不知怎樣擺一弄手指。

這是為什麼呢?這是因為長期的練習使音樂師熟能生巧的結果。

所以弓靠檠矯正以後才得以協調,劍靠磨石磨礪以後才鋒利無比。

堅一硬無比的玉,可以被雕鏤成各種動物,有頭有尾,形態一逼一真,靠的就是?諸的作用;筆直的木頭被彎曲成車輪,其圓曲彎度又符合圓規的要求,靠的就是?括的作用。

諸如像唐碧?力之類的硬石都可以刻鏤製作成有用的器物,又何況人的思想呢?況且人的思想一精一神纖微而暢和,能夠迅速變化,隨著外物的變化而變化,就像雲騰風行一樣,你想怎樣運用就能怎樣運用。

而君子又能夠一精一益求一精一不斷磨煉拭擦自己的心境,砥礪自己的才幹,使一精一神修養到與道相通的境界,以便觀覽萬物,貫通事物的壅塞處,看清弄明白事物的發展線索,將目光投向無邊無際的太空,逍遙遨遊於塵世之外,超然脫俗地離世獨立:這就是聖人一精一神活動的境界。

如果不能達到這種程度和境界,那麼還可以做到安閒幽處,寧靜思慮,鼓琴讀書,追思觀察上古先王之道;與賢才為友,研討論辯,每天以此為自娛;探索人間世事,分辨曲直是非,衡量得失,以此來觀察禍福的由來變化;設立儀表法度,作為傚法的原則,窮究「道」之本末,推究事物的實情,確立正確觀念、廢除錯誤觀點,讓後人有明確的是非觀念;死後留下功業,活著有榮耀的名聲。

像這樣的學習修養境界,一般人都能做到的。

然而就是這種境界也沒人能做到,這是因為這些人偷懶鬆懈、不學荒廢的緣故。

貧瘠地區的人一大多有心計,這是因為長期的辛勞卻又難以脫貧造成的;肥沃地區的人一大多不成才,這是因為太安逸而不發奮的緣故。

由此可見,聰明人無所作為,倒不如笨人勤奮好學。

從君王、公卿到普通百姓,不自強不息而能事業有成的事情,這在天底下還沒發生過。

《詩》就這麼說:「天天奮進,月月奉行,日積月累地勤奮學習,一直通向光明之境。」

說的就是這種情況。

名譽可以經過努力來確立,功業可以通過奮鬥來成就。

所以君子有志於正道,趨訪明師;激勵氣節以使高尚,脫一去世間的俗氣。

怎麼能說明這點呢?從前魯國的南榮疇為聖人之道偏偏在自己身上衰亡而感到羞恥,於是不顧霜露的沾濕,穿著草鞋奔跑,跋山涉水,披荊斬棘,行走千里,腳上磨出厚厚的老繭也不敢休息,到南方拜見老子,接受老子的一句教誨,一精一神豁然開朗,茅塞頓開,高興得如同餓漢得到豬羊牛美食一樣。

從此以後,他的思想光輝照明四海,名譽流傳後世,豁達得能容下天地,銳利得能明察秋毫;稱頌他的美言,世代傳揚。

這就叫名譽可以經過努力來確立。

吳王闔閭和楚昭王在柏舉開戰,楚國的一個叫大心的莫敖官,按著他的御手的手說:「今天我們抗禦強敵,冒著利劍和箭石的襲擊,奮勇作戰乃至犧牲生命,終究會取得勝利的,能讓人民太平、國家保全,我看這是可以做到的吧?!」說完就命令駕御手駕車衝入敵陣,不打算生還,最終被敵軍剖了腹砍了頭,就這樣義無反顧地為國壯烈犧牲。

申包胥看到大心這樣子,心想:如果像大心這樣竭盡力氣衝入敵陣,就是殺得敵軍伏一屍一血流,也不過只起到一個士卒的作用;不如屈辱身份,言辭卑恭,向諸侯求救。

於是就身背乾糧,赤腳上路,登上陡峭的山峰,趟過深溪,泅渡湍急的河流,越過津關,翻越蒙籠山,又在沙石灘裡艱難行走,走得從腳掌到膝蓋都磨起厚厚的老繭,七天七夜趕到秦國朝廷。

他在朝廷外不吃不睡,獨自站著,晝夜不停地啼哭,弄得臉色昏黑,淚水縱橫,終於見到秦王,對秦哀公說:「吳王像凶殘貪婪的野豬和長蛇,正在慢慢地吞一食中原各國,他的暴虐計劃從楚國開始實施。

我國的國君已經丟失了都城社稷,在野外避禍。

老百姓們流離失所,男一女老少都不能安居樂業了。

楚王特派我來向大王告急。」

秦哀公於是出兵車一千輛,步兵七萬,交子虎率領,越過關塞向東進發,在濁水之北攻打吳軍,果然大敗吳軍,保存了楚國。

申包胥的功績被保存在廟堂之內、記載於楚國大法之中。

這就是叫功業可以通過奮鬥來成就。

身高七尺的人,心裡知道憂愁勞苦,肌膚又能感知冷暖疼痛,在這點上,人的一性一情大致相同。

而聖人知道時機難得,事業可以追求,所以他們身心勞累,誠惶誠恐,不避煩難,不懼危險。

聽說子發率兵作戰,前進如同離弦之箭,聚集如同雷鳴閃電,分散如同清風飄雨;圓陣中規,方陣中矩;破敵攻陣,沒人能抵擋得了。

野戰必勝,攻城必克。

他並不是輕身而樂死,而是前面有事業在召喚他,於是也就將利害生死拋於腦後,所以他樹立起來的威名也就不易廢棄。

這就是自強不息而終於成功的表現。

因此,耕田者不勉力,穀倉就不會盈一滿;官吏不勤奮,思想就不會專一;將相不圖強,功業就不會成功;侯王如懈怠,死後就不會有好名聲。

《詩經》就這麼說:「我駕上青黑駿馬,六根韁繩柔軟如絲,不停地奔跑馳騁,忠誠地討教良謀。」

這說的是人有所追求。

一精一通事物的人,是不能用詭怪來驚嚇他的;明白道理的人,是不能用奇異來驚動他的;明察言辯的人是不能用虛名來迷惑他的;審察物形的人,是不能用假象蒙騙他的。

世俗之人,大多是崇古而賤今的,所以為了宣傳自己的學說主張的人,一定要假托神農、黃帝的名義然後才能讓人們樂意接受他們的學說主張。

亂世的昏庸君主,總要將自己所有一切的由來粉飾得高深莫測,以此來抬高自己;而求學者被他們的觀點所迷惑蒙蔽,尊崇他們聽到的傳聞,便聚在一起正襟危坐地稱道著,挺一直頸脖誦讀著。

這就說明這些人分辨是非的界限不明確。

沒有了規矩,即使是奚仲也無法憑他的技藝來確定方圓;沒有了準繩,即使是魯般也無法憑他的技術來確定曲直。

所以鍾子期死了,伯牙就拉斷琴弦、砸破琴瑟,因為這世上再也沒有人能欣賞他的琴技樂曲了;惠施死後,莊子就停止了辯論,因為這世上再也沒有人能同莊子談論了。

項托七歲就做了孔子的老師,孔子則也有聽項托說話的氣度。

假如項托這樣年齡的少年,向鄉里的長者發表議論,那恐怕他躲避長者的枴杖敲打都來不及,哪裡還能說明發表自己的主張?過去,墨家信徒謝子會見秦惠王,秦惠王聽了謝子的話後很高興,他去徵求唐姑梁的意見,唐姑梁說:「謝子,這人是山東地區有名的巧辯之士,他有意以詭辯學說來討好太子。」

秦惠王信以為真,便心懷怒氣等著改日見謝子。

第二天,秦惠王和謝子又見面了,但就是聽不進謝子的進言。

謝子前後兩次說話的內容一樣,秦惠王聽不進謝子的進言,說明秦惠王聽話的前後心態不一樣了。

彈琴的人把徵音變成了羽音,這不是琴弦的過錯;品味的人將甜味當成苦味,這不是味道的過錯。

楚國有個人煮了猴肉請鄰居來吃肉,鄰居家都以為是狗肉,吃得都十分香美;後來聽說是猴肉,就紛紛蹲在地上嘔吐起來,把吃進的猴肉都吐了出來:這說明這些人根本不知狗肉和猴肉的味道之區別。

邯鄲有個樂師創作了一首新歌,假托是李奇創作的,人們也就紛紛跟著學唱,後來瞭解下來不是李奇創作的,也就不再去唱了:這說明這些人根本是不懂音樂的。

有位鄙陋之人得到一塊玉璞,喜歡它的形狀,以為是寶貝將它收藏起來;後來又拿給別人看,別人以為是塊普通石塊,於是這位鄙陋之人就將這塊玉璞扔了:這說明他根本就不懂玉與石的差別。

所以心中有是非標準,就會尊重實情,將古今看成一樣的實情來辨別;心中沒有辨別是非的標準,就會只把來歷久遠的東西當寶貝。

這就是卞和在荊山下為人們不識美玉而啼哭出一血的緣故。

現在有一種磨去稜邊花紋、捲曲了鋒刃的寶劍,如果有人聲稱此劍曾是楚頃襄王佩帶過的古劍,那麼社會上尊貴人士也必定拿著佩帶;現在有一種琴聲走調、琴身歪斜破損的琴,如果有人聲稱此琴曾是楚莊王彈奏過的古琴,那麼社會上富貴人家的妻妾就會爭著彈奏。

苗山出產的羊頭刀矛,雖能在水中砍斷龍舟、在陸地能刺穿犀皮鎧甲,但就是沒人佩帶它;山中桐木製成的琴瑟、山澗梓木做成的琴身,雖然音色雅正優美,音調清脆和諧,但師堂、伯牙這樣的名樂師就是不願彈奏。

通達事理的聖人就不是這樣。

他們佩帶寶劍只期望它鋒利,而不期望它是墨陽、莫邪那樣的名劍;他們騎馬只期望它日行千里,而不期望它是驊騮、綠耳那樣的名馬;他們彈琴只期望琴聲雅正和諧,而不期望它是濫脅、號鍾那樣的古琴;他們誦讀《詩》《書》只在於能通曉事理、明白道理,而不一定非選《洪範》《商頌》這樣的古籍。

聖人對是非的分辨就像眼睛對黑白的分辨,耳朵對清濁音的分辨一樣。

眾人就不是這樣。

他們心中沒有任何主見而盲目接受,就好比沒有見過父親的遺腹子給父親上墳,只是按照禮節哭祭父親,內心世界卻不會產生對父親的哀悼。

所以孿生兄弟長相一樣,也只有當母親的才能分清;同樣,玉和石頭,也只有優秀的工匠才能鑒別;書傳這樣的典籍,也只有聖人能夠闡發其中的微言大義。

而現今如果拿當代聖賢的著述,托名是孔、墨的經典,那麼那些讀書不多的弟子們就會恭恭敬敬地去學習和接受。

所以,美一女並非一定要像西施一類的,通達之士也並非一定要像孔、墨之類的。

只要能明白事理、通曉事物,因而能著述闡明自己的思想體會,以能啟發世人的智慧即可;如果能得到頭腦清楚明白的士人,心中有高明透徹的見解,能觀照各種事物,不以古今的差異來改變自己的主見,並能將書中的宗旨思想闡述清楚明白以指示他人,那麼即使死去了也沒什麼好遺憾的了。

從前晉平公命令樂官鑄造一口樂鐘,鍾鑄成以後拿給師曠鑒定。

師曠鑒定後說:「這鐘音不調和。」

晉平公說:「我拿給樂師們看過,他們都說鐘音協調,你卻認為不調和,這是為什麼?」

師曠回答道:「如果將來真的無人懂音律樂理,這鍾是否音調協和也就會被放在一邊,但如果將來有人懂音律樂理,那麼也就一定能鑒別出這鐘音是不調和的。」

所以師曠希望要把這鐘音調好,這是因為他認為後世一定有人懂音律樂理的。

夏、商、週三代開國君主和我德行相同,春秋五霸和我智力相等,他們偏偏享有名實相符的「聖智」聲譽,而我卻在鄉里窮巷中無人知曉,這是為什麼呢?原因在於他們專心致志修煉學習樹立情一操一氣節,而我們這些人是放一蕩散漫、悠惚蹉跎。

現在如果讓一毛一嬙、西施這樣的天下美一女嘴裡銜著腐鼠、身上蒙著刺蝟皮、穿上豹皮衣、腰間纏著長長一條死蛇,那麼就是那些身穿普通衣服的平民百姓路過她們身邊時,也不會對她們正視一眼卻掩鼻而過。

現在試讓她們灑上香油、容姿嫵媚、戴上髮簪耳環、穿著一精一致的絲織衣裳、披著齊地生產的細絹、面敷脂粉、眉塗青黛、佩戴玉環、步態輕一盈、佩持香草、眼傳秋波、抿然一笑、目光流轉、張口欲笑、皓齒微露、酒窩顫一動,這時即使是些莊重嚴傲的王公大人,也無不花一心萌動,被她們的姿色所驚喜。

而如今那些才智一般的人,卻又蒙受愚惑之智和玷污不一良品行,不學習本業和鑽研道術,這怎麼能夠沒有令人掉頭捂鼻的醜態呢!

現在那些踩著鼓點的跳舞者,身一體旋轉如同輪環,彎繞磨地,盤旋柔美,動作隨曲轉而變化,輕一盈美麗如同仙女一下凡;身段像飄風中的秋藥那樣纖弱、烏黑的長髮像旌旗在風中捲曲和舒展,舞步疾速如同驚飛的仙鶴。

那些表演爬竿技藝的雜技高手,有人在下舉著梧桐礗樹的木竿,其他人躍攀上木竿,在彎曲的支竿上表演。

有時像猿猴那樣騰空縱躍到另一支竿,有時像蛟龍那樣屈伸自如,有時像飛一燕那樣飛落枝頭;雜技高手手持大木條,盤旋起舞,像飛龍騰雲駕霧,似飛鳥集積樹林;搏擊抓取,極盡變化,疾速跳躍,眼花繚繞。

這時觀眾無不為他提心吊膽,心驚腳軟,他們卻慢慢下來,面帶微笑,更換衣服再表演擢舞。

這些跳舞者並不是天生有著柔軟身段,這些雜技者也不是生來就身手輕捷矯健,而是經過長期訓練積累慢慢純一熟才達到這種出神入化的程度的。

這就像樹木的生長,每天是看不出它增高長大的,但時間一長就會發現它長高變一粗了。

磨石能磨礪堅一硬的金屬物,但看不出磨石自身的磨損,但時間一長則發現磨石變薄了。

藜和磕的生長,每天能看到它像蟲那樣在蠕一動,長高,但長得如此快的藜和磕卻不能用來做棟樑;而那些楩木、楠木、豫章,需要七年時間才能發現它們長高粗一大了,但就是這些長得如此慢的楩楠豫章卻能用來做棺材和舟船。

所以有些事情容易成功卻不易出名成名,而有些事情難以成功但卻可出大名立大業,這對人來說也是這樣。

君子修養美德和才幹,雖然眼前不能一時收益見效,但時間一長,幸福也必將會到來。

所以《詩》就這麼說:「天天奮進,月月奉行,日積月累地勤奮學習,一直通向光明之境」。

說的就是這種情況。

分類:諸子百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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