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子》淮南子卷十八 人間訓(上):清淨恬愉,人之一性一也;儀表規矩,事之制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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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南子》淮南子卷十八 人間訓(上)

淮南子

淮南子卷十八 人間訓(上)

【原文】

清淨恬愉,人之一性一也;儀表規矩,事之制也。

知人之一性一,其自養不勃;知事之制,其舉錯不惑。

發一端,散無竟,周八極,總一筦謂之心。

見本而知末,觀指而睹歸,執一而應萬,握要而治詳,謂之術。

居智所為,行智所之,事智所秉,動智所由,謂之道。

道者,置之前而不摯,錯之後而不軒,內之尋常而不塞,布之天下而不窕。

是故使人高賢稱譽己者,心之力也;使人卑下誹謗己者,心之罪也。

夫言出於口者不可止於人,行發於邇者,不可禁於遠。

事者,難成而易敗也;名者,難立而易廢也。

千里之堤,以螻蟻之一穴一漏;百尋之屋,以突隙之煙焚。

《堯戒》曰:「戰戰慄栗,日慎一日,人莫蹪於山而蹪於蛭。」

是故人皆輕小害,易微事,以多悔。

患至而後憂之,是猶病者已倦而索良醫也,雖有扁鵲、俞附之巧,猶不能生也。

夫禍之來也,人自生之;福之來也,人自成之。

禍與福同門,利與害為鄰,非神聖人,莫之能分。

凡人之舉事,莫不先以其知,規慮揣度,而後敢以定謀。

其或利或害,此愚智之所以異也。

曉自然以為智,知存亡之樞機,禍福 之門戶,舉而用之,陷溺於難者,不可勝計也。

使知所為是者,事必可行,則天下無不達之塗矣。

是故知慮者,禍福之門戶也;動靜者,利害之樞機也。

百事之變化,國家之治亂,待而後成。

是故不溺於難者成,是故不可不慎也。

天下有三危:少德而多一寵一,一危也;才下而位高,二危也:身無大功而受厚祿,三危也。

故物或損之而益,或益之而損。

何以知其然也?昔者楚莊王既勝晉於河、雍之間,歸而封孫叔敖,辭而不受。

病疽將死,謂其子曰:「吾則死矣,王必封女,女必讓肥饒之地,而受沙石之間有寢丘者,其地確石而名丑,荊人鬼,越人橫,人莫之利也。」

孫叔敖死,王果封其子以肥饒之地,其子辭而不受,請有寢之丘。

楚國之俗,功臣二世而爵祿,惟孫叔敖獨存。

此所謂損之而益也。

何謂益之而損?昔晉歷公南伐楚,東伐齊,西伐秦,北伐燕,兵橫行天下而無所綣,威服四方而無所詘,遂合諸侯於嘉陵,氣充志驕,一婬一侈無度, 暴虐萬民。

內無輔拂之臣,外無諸侯之助。

戮殺大臣,親近導談。

明年,出遊匠驪氏,欒書、中行偃劫而幽之,諸侯莫之救,百姓莫之哀,三月而死。

夫戰勝攻取,地廣而名尊,此天下之所願也。

然而終於身死國亡。

此所謂益之而損者也。

夫孫叔敖之請有寢之丘,沙石之地,所以累世不奪也。

晉厲公之合諸侯於嘉陵,所以身死於匠驪氏也。

眾人皆知利利而病病也,唯聖人知病之為利,知利之為病也。

夫再實之木根必傷,掘藏之家必有殃,以言大利而反為害也。

張武教智伯奪韓、魏之地而擒於晉陽,牢叔時教莊王封陳氏之後而霸天下。

孔子讀《易》至《損》《益》,未嘗不憤然而歎,曰:「益損者,其王者之事與!」事或欲以利之,適足以害之,或欲害之,乃反以利之。

利害之反,禍福之門戶,不可不察也。」

陽虎為亂於魯,魯君令人閉城門而捕之,得者有重賞,失者有重罪。

圍三匝,而陽虎將舉劍而伯頤。

門者止之曰:「天下探之不窮 我將出子。」

陽虎因赴圍而逐,揚劍提戈而走。

門者出之,顧反取其出之者,以戈推之,攘被薄腋。

出之者怨之曰:「我非故與子反也,為之蒙死被罪,而乃反傷我。

宜矣其有此難也!」魯君聞陽虎失,大怒。

問所出之門,使有司拘之,以為傷者受大賞,而不傷者被重罪。

此所謂害之而反利者也。

何謂欲利之而反害之?楚恭王與晉人戰於鄢陵,戰酣,恭王傷而休,司馬一子反渴而求飲,豎陽谷奉酒而進之。

子反之為人也,嗜酒而甘之,不能絕於口,遂醉而臥。

恭王欲復戰,使人召司馬,子反,辭以心痛。

王駕而往視之,入幄中而聞酒臭。

恭王大怒曰:「今日之戰,不谷親傷,所恃者,司馬也,而司馬又若此,是亡楚國之社稷,而不率吾眾也。

不谷無與復戰矣!」於是罷師而去之,斬司馬一子反為僇。

故豎陽谷之進酒也,非欲禍子反也,誠一愛一而欲快之也,而適足以殺之。

此所謂欲利之而反害之者也。

夫病濕而強之食,病喝而飲之寒,此眾人之所以為養也,而良醫之所以為病也。

悅於目,悅於心,愚者之所利也,然而有道者之所辟也。

故聖人先許而後合,眾人先合而後忤。

有功者,人臣之所務也;有罪者,人臣之所辟也。

或有功而見疑,或有罪而益信,何也?則有功者離恩義,有罪者不敢失亡心也。

魏將樂羊攻中山,其子執在城中,城中懸其子以示樂羊,樂羊曰:「君臣之義,不得以子為私。」

攻之愈急。

中山因烹其子,而遺之鼎羹與其首,樂羊循而位之,曰:「是吾子。」

已,為使者跪而啜三杯。

使者歸報,中山曰:「是伏約死節者也,不可忍也。」

遂降之。

為魏文侯大開地,有功。

自此之後,日以不信。

此所謂有功而見疑者也。

何謂有罪而益信?孟孫獵而得魔,使秦西巴持歸烹之,母隨之而啼。

秦西巴弗忍,縱而予之。

孟孫歸,求魔安在,秦西巴對曰:「其母隨而啼,臣誠弗忍,竊縱而予之。」

孟 孫怒,逐秦西巴。

居一年,取以為子博。

左右曰:「秦西巴有罪於君,今以為子傅,何也?」

孟孫曰:「夫一魔而不忍,又何況於人乎!」此謂有罪而益信者也。

故趨捨不可不審也,此公孫鞅之所以抵罪於秦,而不得人魏也。

功非不大也,然而累足無所踐者,不義之故也。

事或奪之而反與之,或與之而反取之。

智伯求地於魏宣子,宣子弗欲與之。

任登曰:「智伯之強,威行於天下。

求地而弗與,是為諸侯先受禍也。

不若與之。」

宣子曰:「求地不已,為之奈何?」

任登曰:「與之,使喜,必將復求地於諸侯,諸侯必植耳。

與天下同心而圖之,一心所得者,非直吾所亡也。」

魏宣子裂地而授之。

又求地於韓康子,韓康子不敢不予,諸侯皆恐。

又求地於趙襄子,襄子弗與。

於是智伯乃從韓、魏圍襄子於晉陽。

三國通謀,禽智伯而三分其國。

此所謂奪人而反為人所奪者也。

何謂與之而反取之?晉獻公欲假道於虞 以伐虢,遺虞垂棘之璧與屈產之乘。

虞公惑於壁與馬,而欲與之道。

宮之奇諫曰:「不可!夫虞之與虢,若車之有輪,輪依於車,車亦依輪。

虞之與虢,相恃而勢也,若假之道,虢朝亡而虞夕從之矣。」

虞公弗聽,遂假之道。

荀息伐虢,遂克之。

還反伐虞,又拔之。

此所謂與之而反取者也。

聖王布德施惠,非求其報於百姓也;郊望禘嘗,非求福於鬼神也。

山致其高而雲起焉,水致其深而蚊龍生焉,君子致其道而福祿歸焉。

夫有陰德者必有陽報,有陰行者必有昭名。

古者,溝防不修,水為民害,禹鑿龍門,辟伊闕,平治水土,使民得陸處。

百姓不親,五品不慎;契教以君臣之義,父子之親,夫妻之辨,長幼之序。

田野不修,民食不足,後稷乃教之闢地墾草,糞土種穀,令百姓家給人足。

故三後之後,無不王者,有陰德也。

周室衰,禮義廢,孔子以三代之道教導於世,其後繼嗣至今不絕者,有隱行也。

秦王趙政兼 吞天下而亡,智伯侵地而滅,商鞅支解,李斯車裂,三代種德而王,齊桓繼絕而霸。

故樹黍者不獲稷,樹怨者無報德。

昔者,宋人好善者,三世不解。

家無故而黑牛生白犢,以問先生,先生曰:「此吉祥,以饗鬼神。」

居一年,其父無故而盲,牛又復生白犢,其父又復使其子以問先生。

其子曰:「前聽先生言而失明,今又復問之,奈何?」

其父曰:「聖人之言,先件而後合,其事未究,固試往復間之。」

其子又復問先生,先生曰:「此吉祥也,復以饗鬼神。」

歸致命其父。

其父曰:「行先生之言也。」

居一年,其子又無故而盲。

其後楚攻宋,圍其城。

當此之時,易子而食,析骸而炊,丁壯者死,老病童兒皆上城,牢守而不下。

楚王大怒,城已破,諸城守者皆屠之。

此獨以父子盲之故,得無乘城。

軍罷圍解,則父子俱視。

夫禍福之轉而相生,其變難見也。

近塞上之人有善術者,馬無故亡而入胡,人皆吊之。

其父曰:「此何速不為福乎!」居數月,其馬將胡駿馬而歸人皆賀之。

其父曰:「此何遽不能力禍乎!家富良馬,其子好騎,墮而折其髀,人皆吊之,其父曰:「此何遵不為福乎!」居一年,胡人一大入塞,丁壯者引弦而戰,近塞之人,死者十九,此獨以跛之故,父子相保。

故福之為禍,禍之為福,化不可極,深不可測也。

或直於辭而不害於事者,或虧於耳以件於心而合於實者。

高陽魋將為室,問匠人。

匠人對曰:「未可也。

木尚生,加塗其上,必將撓。

以生材任重塗,今雖成,後必敗。」

高陽魋曰:「不然。

夫木枯則益勁,塗干則益輕。

以勁材任輕塗,今雖惡,後必善。」

匠人窮於辭,無以對,受令而為室。

其始成,狗然善也,而後果敗。

此所謂直於辭而不可用者也。

何謂虧於耳、忤於心而合於實?靖郭君將城薛,賓客多止之,弗聽。

靖郭君謂渴者曰:「無為賓通言。」

齊人有請見者曰:「臣請道三言而已。

過三言,請烹。」

靖郭君聞而見之,賓趨而進,再拜而興,因稱曰:「海大魚。」

則「反走。

靖郭君止之曰:「願聞其說。」

賓曰:「臣不敢以死為熙。」

靖郭君曰:「先生不遠道而至此,為寡人稱之!」賓曰:「海大魚,網弗能止也,釣弗能牽也。

蕩而失水,則螻蟻皆得志焉。

今夫齊,君之淵也。

君失齊,則薛能自存乎?」

靖郭君曰:「善。」

乃止不城薛,此所謂虧於耳、忤於心而得事實者也。

夫以「無城薛」止城薛,其於以行說,乃不若「海大魚」。

故物或遠之而近,或近之而遠;或說聽計當而身疏,或言不用、計不行而益親。

何以明之?三國伐齊,圍平陸。

括子以報於牛子曰:「三國之地不接於我,逾鄰國而圍平陸,利不足貪也。

然則求名於我也,請以齊侯往。」

牛子以為善。

括子出,無害子入,牛子以括子言告無害子。

無害子曰:「異乎臣之所聞。」

牛子曰:「國危而不安,患結而不解,何謂貴智!」無害子曰:「臣聞之,有裂壤土以安社稷者,聞殺身破家以存其國者,不聞出其君以為封疆者。」

牛子不聽無害子之言,而用括子之計,三國之兵罷,而平陸之地存。

自此之後,括子日以疏,無害子日以進。

故謀患而患解,圖國而國存,括子之智得矣。

無害子之慮無中於策,謀無益於國,然而心調於君,有義行也。

今人待冠而飾首,待履而行地。

冠履之於人也,寒不能暖,風不能障,不能蔽也。

然而冠冠履履者,其所自托者然也。

夫咎犯戰勝城濮,而雍季無尺寸之功,然而雍季先賞而咎犯後存者,其言有貴者也。

故義者,天下之所賞也。

百言百當,不如擇趨而審行也。

或無功而先舉,或有功而後賞。

何以明之?昔晉文公將與楚戰城濮,問於咎犯曰:「為奈何?」

咎犯曰:「仁義之事,君子不厭忠信,戰陳之事,不厭詐偽。

君其詐之而已矣。」

辭咎犯,問雍季,雍季對曰:「焚林而獵,愈多得獸,後必無獸,以詐偽遇人,雖愈利,後無復。

君其正之而已矣。」

於是不聽雍季之計,而用咎犯之謀,與楚人戰,大破之。

還歸賞有功者,先雍季而後咎犯。

左右曰:城濮之戰,咎犯之謀也。

君行賞先雍季,何也?」

文公曰:「咎犯之言,一時之權也。

雍季之言,萬世之利也。

吾豈可以先一時之權,而後萬世之利也哉!」智伯率韓、魏二國伐趙,圍晉陽,決晉水而灌之。

城下緣木而處,懸釜而炊。

襄子謂張孟談曰:「城中力已盡,糧食匾乏,大夫病,為之奈何?」

張孟談曰:「亡不能存,危 不能安,無為貴智士。

臣請試潛行,見韓、魏之君而約之。」

乃見韓、魏之君,說之曰:「臣聞之:唇亡而齒寒。

今智伯率二君而伐趙,趙將亡矣。

趙亡,則君為之次矣。

及今而不圖之,禍將及二君。」

二君曰:「智伯之為人也,粗中而少親。

我謀而洩,事必敗。

為之奈何?」

張孟談曰:「言出君之口,入臣之耳,人孰知之者乎?且同情相成,同利相死、君其圖之!」二君乃與張孟談陰謀與之期。

張孟談乃報襄子。

至其日之夜,趙氏殺其守堤之吏,決水灌智伯。

智伯軍救水而亂,韓、魏翼而擊之,襄子將卒犯其前,大敗智伯軍,殺其身而三分其國。

襄子乃賞有功者,而高赫為賞首。

群臣請曰:「晉陽之存,張孟談之功也。

而赫為賞首,何也?」

襄子曰:「晉陽之圍也,寡人國家危,社稷殆,群臣無不有驕侮之心者,唯赫不失君臣之禮,吾是以先之。」

由此觀之,義者,人之大本也。

雖有戰勝存亡之功,不如行義之隆。

故君子曰:「美言可以市尊,美行可以加人。」

或有罪而可賞也,或有功而可罪也。

西門豹治鄴,虞無積粟,府無儲錢,庫無甲兵,官無計會,人數言其過於文侯,文侯身行其縣,果若人言。

文侯曰:「翟磺任子治鄴而大亂。

子能道則可;不能,將加誅於子。」

西門豹曰:「臣聞:王主富民,霸主富武。

亡國富庫。

今王欲為霸王者也,臣故蓄積於民。

君以為不然,臣請升城鼓之。

甲兵粟米可立具也。」

於是乃升城而鼓之。

一鼓,民被甲括矢,一操一兵一弩一而出,再鼓,負輦粟而至。

文侯曰:「罷之!」西門豹曰:「與民約信,非一日之積也,一舉而欺之,後不可復用也。

燕常侵魏八城,臣請北擊之,以復侵地。」

遂舉兵擊燕,復地而後反。

此有罪而可賞者也。

解扁為東封,上計而入三倍,有司請賞之。

文侯曰:「吾土地非益廣也,人民非益眾也,入何以三倍?」

對曰:「以冬伐木而積之,於春浮之河而鬻之。」

文侯曰:「民春以力耕,暑以強耘,秋以收斂。

冬間無事,以代林而積之,負軛而浮之河,是用民不得休息也。

民以敝矣。

雖有 三倍之入,將焉用之?」

此有功而可罪者也。

賢主不苟得,忠臣不苟利。

何以明之?中行穆伯攻鼓,弗能下。

饋聞倫曰:「鼓之嗇夫,聞倫知之。

請無罷武大夫,而鼓可得也。」

穆伯弗應。

左右曰:「不折一戟,不傷一卒,而鼓可得也。

君奚為弗使?」

穆伯曰:「聞倫為人,佞而不仁。

若使聞倫下之,吾可以勿賞乎?若賞之,是賞佞人。

佞人得志,是使晉國之武捨仁而後佞,雖得鼓,將何所用之!」攻城者,欲以廣地也。

得地不取者,見其本而知其末也。

【譯文】

清靜恬愉是人的本一性一;儀表規矩是處事的原則。

知道人的本一性一,那麼人自身的修養就不會悖謬;懂得處事的原則,那麼人自身的行為就不會亂套。

從一端出發,能散逸得無窮無盡,周遊八極後又回歸到它的中樞,這就叫「心」。

看到事物的本原就能推知事物的未來,看到事物的指向就能預見事物的歸宿,掌握要點能應對繁多,把握綱要能治理詳繁,這種本領叫「術」。

靜居時知道在做什麼、行動時知道該去哪裡、辦事時知道所依原則、舉動時知道來歷緣由,達到這種境界的叫「道」。

「道」,置擱前頭它不會低伏,放在後面它不會翹一起,納入窄處它不顯壅塞,散佈天下它不留空隙。

所以使別人推崇讚譽自己,這是「心」的功力;使人家輕視誹謗自己,這是「心」的罪過。

話是從你口中說出的,別人無法阻止你;行為發生在你身上,遠處的人無法禁止你。

事情難以成功卻容易失敗,名聲難以樹立卻容易毀壞。

千里長堤,因為螻蟻的洞一穴一滲水而決潰,百丈高樓,因為煙囪的裂縫冒出煙火而焚燬。

《堯戒》上說:「戰戰慄栗,一天比一天謹慎。

人不會被大山絆倒,而往往被小土堆絆倒。」

所以,人們都往往輕視小事忽略小害,以致釀成大禍後才為之後悔。

災禍降臨後再犯愁,這就好比到了病危後才去求良醫,這時即使有扁鵲、俞跗這樣的名醫也難以治好病人的病。

災禍的降臨是自己招引的;幸福的到來是自己促成的。

這禍福同出一門,利害相近為鄰,不是聖明的人是難以區分這其中的奧妙的。

大凡人們要做某件事,都要先用他的智慧思考揣度一番,然後才根據思考的結論定下計劃謀略,實踐下來的結果,有人得利有人受害,這就是智者和蠢人的差別所在。

但是那些自以為明白存亡之關鍵、禍福之由來的聰明人,在辦事處事中還是陷入危難境地,這樣的事例還真的數不勝數。

假若大家能預先知道自己的主張正確,且行得通,那麼天下也就沒有什麼不通的道路了。

但事實上並非如此。

由此可見,智慮思考是禍福的根由,行動舉措是利害的關鍵。

百事的變化、國家的治亂,都有待正確的思想和行動來完成。

所以對此不可不審慎。

天下有三種危險:缺少德行而尊一寵一卻多,這是第一種危險;才能低下而地位尊貴,這是第二種危險;沒有大的功勞卻有豐厚的俸祿,這是第三種危險。

所以事物有時候是損減它,結果卻是補益它,有時候是補益它,結果卻是損減它。

怎麼知道是這樣呢?以前楚莊王在河雍之間的邲地戰勝了晉國,凱旋歸來後莊王要封賞孫叔敖,孫叔敖辭謝而不接受。

後來當孫叔敖患癰疽快要死時,他對兒子說:「我如果死了,楚王一定會封賞你的,一定要推辭肥沃富饒的地方,只接受沙石之地。

在楚、荊之間有個叫寑丘的地方,那兒土地貧瘠,所以地名也難聽。

當地的荊人和越人都信奉鬼神、講究迷信,所以沒人喜歡那裡。」

不久,孫叔敖去世了,楚莊王果然將肥沃富饒的領地封賞給孫叔敖的兒子,孫叔敖兒子謝絕了,而要求賞封寑丘之地。

按楚國的法規,功臣的封祿傳到第二代就要收回封祿,唯獨孫叔敖一家保存了下來,這就是我們說的損減它,結果卻是補益它。

那麼,什麼叫補益它,結果卻是損減它?從前晉厲公南伐楚國、東伐齊國、西伐秦國、北伐燕國,部隊縱橫天下,威震四方,沒有阻礙也沒有挫折。

於是厲公在嘉陵會合諸侯,氣橫志驕、一婬一侈無度、殘害百姓。

國內無輔佐規諫的大臣,國外沒有諸侯的援助。

同時又殺戮忠臣,親近小人。

在會合諸侯的第二年,厲公出遊一寵一臣匠驪氏的領地時,被欒書、中行偃劫持,囚禁起來;這時諸侯中沒有一個來搭救他,百姓中也沒有一個同情他,囚禁三個月後就一命嗚呼了。

每戰必勝,每攻必克,然後擴展土地,提高威望,這是每個天下人都希望得到的利益。

但晉厲公卻因為這些而落得個身死國亡。

這就是我們說的補益它,結果卻是損減它。

孫叔敖叮囑兒子要求封賞寑丘之地,因為寑丘之地貧瘠,所以能代代相傳;晉厲公在嘉陵會合諸侯以想稱霸天下,結果死在匠驪氏的領地。

一般一性一的人都只知道利就是利,弊就是弊,而只有聖人懂得弊可以轉化為利,利可以轉化為弊。

兩次結果實的樹木,它的根必定受損傷;盜人家墓的人也必定有禍殃,這說的就是貪大利反而造成大害的事。

張武唆使智伯奪取韓、魏兩家的土地,結果反而使智伯在晉陽城被擒獲;申叔時勸告楚莊王封立陳國的後代,結果使楚莊王稱霸天下。

孔子讀《易經》,讀到《損》卦和《益》卦時,未嘗不喟然歎息道:「懂得益和損之間的關係的,應該是行王道的君王的事吧?」

事情有時候想對它有利但卻恰恰足以害了它,有時候想害它但卻又恰恰對它有利。

利和害向相反方面的轉化,禍與福的緣由是不能不明察的呀!陽虎在魯國作亂,魯國君命令手下人關閉城門搜捕陽虎,宣佈凡抓獲陽虎者有重賞,放走陽虎者要處罰。

追捕者將陽虎層層包圍起來,陽虎只得舉劍準備自刎,這時有位守門人勸阻他說:「天下大得很,可以逃生,何以自一殺?我將放你出城去。」

於是陽虎得以衝出重圍,在後面的追兵緊追不捨的情況下,陽虎揮舞寶劍提著戈奔跑衝殺。

那位守門人乘混亂之機放陽虎出了城門。

陽虎出了城以後又折返回來,抓住那位守門人,舉戈刺他,戈刺破袖子傷及腋部。

這時守門人抱怨說:「我本來就和你非親非友,為了救你我冒著被處死罪的風險,可你反而刺傷我。

真是活該啊,會碰上這樣的災難。」

魯國國君聽說陽虎逃出城,大怒,查問陽虎是從哪座城門逃脫的,並派主管官員拘捕有嫌疑的守門人。

魯國國君認定凡受傷的守門人是阻攔陽虎的,要重賞;而沒有受傷的守門人可能是故意放走陽虎的,要重罰。

而在受傷領賞的守門人中,放走陽虎的那位守門人也在其中,這真可說傷害他反而使他得利。

那麼,什麼是想對人有利卻反而害了他呢?楚恭王和晉國軍隊在鄢陵會戰。

戰鬥正緊張激烈之間,恭王受傷使戰鬥不得不停止。

楚軍中的司馬一子反口渴難忍而尋找飲料。

這時侍從陽谷捧著酒獻給子反。

子反這人喜歡飲酒,見酒就樂不可支。

子反接過陽谷遞上的酒就喝個不停,沒多久就喝得酩酊大醉,躺在帳篷裡。

恭王打算再與晉軍開戰,便派人去叫子反,子反謊稱心痛病發作不受召令。

恭王於是駕車親往探望,一進軍中帳篷便聞到一股酒氣。

這下恭王大怒,說:「今天這場惡戰,我為了取勝而親臨戰場,受了重傷,現在指望能派上司馬一子反的用場,可他卻成了這副樣子。

他實在是心中沒有國家社稷的地位,又不體恤我軍士兵。

我沒法再與晉軍打下去了。」

於是下令收兵撤退,並以耽誤戰事的罪名殺子反示眾。

這侍從陽谷獻上酒,並不是想要害子反,實在是一愛一護子反,想讓子反快樂,但想不到恰恰是害了子反。

這就是想對人有利結果卻反而害了他。

一定要患溫一熱病的人進食,讓中暑者喝冷水,這是一般人用來調治病人的方法,但良醫卻認為這樣是加重病情。

追求賞心悅目,這是蠢貨、笨蛋所熱衷於的事,但有「道」的聰明人卻對此躲得遠遠的。

所以聖明的人是先遭逆境而後順遂;而一般一性一的人是先稱心如意而後陷入困境。

建功立業是每個做臣子的人所追求的目標;犯罪受罰又是每個做臣子的人所要避免的後果。

但有時會出現這樣的現象,即有了功勞卻引起別人的猜疑,有了罪過卻反而受人信任。

這是為什麼呢?這是因為為了追逐功名,有時人就不顧情義了;而犯了罪過的人卻不敢再失去仁慈之心了。

所以會出現上述的現象。

魏國將領樂羊率部隊攻打中山國。

他的兒子被中山人抓起來扣押在城內。

中山人將他的兒子綁著吊在城頭上給樂羊看。

樂羊看了後說:「為了君臣的情義,效忠君王,盡我做臣的職責,我不能為了兒子而有私情。」

於是他所指揮的部隊攻城越發猛烈。

中山城裡的人就將他的兒子烹煮了,還派人送給樂羊一鼎肉羹和他兒子的頭顱。

樂羊撫一摸一著頭顱,哭泣著說:「這是我的兒啊!」說完向使者跪下,喝下一杯肉羹。

使者回去報告:「樂羊是個不惜為節義獻身的人,對他真的沒有辦法。」

於是中山國只得向魏國投降。

樂羊在這次戰爭中為魏文侯開拓了大片的土地,並因此立了大功。

但誰知道,從此以後,魏文侯一天天地不信任樂羊。

這就是有了功勞卻反而引起別人的猜疑。

那麼,什麼叫有了罪過卻反而受人信任呢?孟孫打獵,得到了一頭小鹿,於是讓手下人秦西巴拿回家去烹煮。

母鹿緊隨著秦西巴哀啼不止,秦西巴不忍心傷害幼鹿,於是就放掉幼鹿還給母鹿。

孟孫回到家後追問幼鹿的去向,秦西巴只得回答:「這幼鹿的母親在我身後不停地哀啼,我實在不忍心,於是自作主張放掉了幼鹿還給母鹿。」

孟孫聽後大怒,一氣之下就趕走了秦西巴。

過了一年,孟孫又將秦西巴召回來擔任他兒子的老師。

孟孫身邊的人就問:「秦西巴得罪過你,為什麼現在又用他來做你兒子的老師?」

孟孫回答說:「連一頭幼鹿都不忍心加以傷害,更何況對人呢?」

這就是有了罪過卻反而受人信任。

所以人的取捨進退不可不謹慎,取捨不謹慎,正是公孫鞅在秦國獲罪而又不能進入魏國避難的原因。

公孫鞅的功勞不能算不大,可他就是無立足之地,寸步難行,這是由於他不義的緣故。

有些事情還表現為:要奪取人家的反而被人家奪走,先給予別人反過來又奪取別人的。

智伯向魏宣子索取土地,魏宣子不想給。

這時任登說話了:「智伯現在正強盛著,他的威勢遍及天下,他開口要土地,如果不給,這無異是替其他諸侯先承擔災難,不如給他算了。」

魏宣子接著說:「如果智伯沒完沒了地向我們索取土地,那又該如何是好?」

任登說:「咱們魏家先給他一點土地,讓智伯嘗到一點甜頭後,他會如法炮製繼續向別的諸侯要土地的,諸侯們也只得豎一起耳朵聽從,但內心一定會產生怨恨的。

到時我們就可和各諸侯同心協力來對付智伯了。

這樣一來,我們從中可獲得的好處就不僅僅是我們喪失的那點東西了。」

魏宣子聽從了任登的話,割讓了一些土地給智伯。

智伯嘗到甜頭後果然向韓康子索要土地,韓康子不敢不給,諸侯們此時是一片恐慌。

隨後,智伯又向趙襄子索要土地,趙襄子回絕了他。

於是智伯就脅迫韓、魏兩家攻打趙襄子,並將趙襄子圍困在晉陽城中。

但此時的趙、韓、魏三家已暗中聯絡、合謀,共同行動,在晉陽打敗了智伯的軍隊,還擒獲智伯,並將智伯把持的晉國一分為三。

這就是本想奪取人家的反而被人家奪走。

那麼,什麼叫先給予別人反過來又奪取別人的呢?晉獻公想向虞國借道去征伐虢國,於是就贈送給虞國君垂棘寶璧和屈產良馬。

虞國君看到這些寶璧和良馬,心裡有點動,想借道給晉獻公。

這時宮之奇就勸諫了:「這可使不得!我們虞國和虢國的關係就像車輪和輔木的關係一樣,輔木緊挨在車輪外側,而車輪就依賴著輔木的保護。

虞國和虢國現在正形成一種互相依賴的態勢。

假若借道給晉國,那麼虢國早上亡國,當天晚上我們的虞國也隨之滅亡。」

這虞國君不聽宮之奇的規勸,還是將道路借給了晉軍。

荀息率軍滅了虢國。

部隊隨即在回師的途中,又拿下了虞國。

這就是先給予別人反過來又奪取別人的。

聖王佈施恩德給天下民眾,並不是企望從民眾那裡得到報答;舉行祭天地、日月山川和祖宗的儀式,並不是謀求鬼神能賜福。

山達到一定高度,就自然會興起雲雨;河水深到一定程度,也自然會有蛟龍出現;君子修行達到一定道德境界,也必然會有福祿歸屬他們。

那些暗中積德的人,必定會得到公開的好報;那些暗中施惠者,也必定會得到顯耀的聲望。

古時候溝渠堤防失修,洪水成了人民的災害,於是夏禹鑿通龍門,開闢伊闕,平息洪水,整治土地,使百姓能在陸地上生活安居。

百姓間不親近、五種人倫關係不清順,於是契就教育百姓知道君臣、父子、夫婦、兄弟之間的尊卑等次和相關禮節。

田地荒蕪,民眾缺衣少糧,於是後稷就指導百姓民眾開墾荒地,改良土壤,播種糧食,讓百姓民眾家家豐衣足食。

所以這三位君王的後代無不成為帝王,這就是因為他們平時積陰德的緣故。

周王室衰微,禮義廢棄,孔子就用三代的道德教育世人,孔氏家族繼嗣至今不絕,這就是孔子平時德行高的緣故。

秦始皇趙(嬴)政用暴力兼併天下並很快滅亡,智伯侵佔韓、魏、趙三家土地但最終反被消滅,商鞅實行苛政而遭肢解,李斯謀害忠良而遭車裂。

夏、商、週三代君王施行道德而稱王天下,齊桓公幫助弱國生存下去而成為霸主。

種黍的不會收穫稷,埋下怨恨的不會得到恩德的報答。

從前宋國有一戶好行善的人家,世代堅持不懈行善做好事。

有一年,家裡養的一頭黑母牛產下一隻純白的牛犢,於是家裡人就將這件怪事去請教術數先生。

術數先生說:「這是吉祥的徵兆,用這純白牛犢去祭祀鬼神吧。」

又過了一年,這家的父親無緣無故眼睛失明了。

以後這母牛又產下一頭純白牛犢,於是父親又讓兒子去請教術數先生。

兒子問道:「先前聽了術數先生的話,父親您的眼睛失明了,現在還去問他為什麼?」

父親說了:「聖人的話常常是先好像不對,但以後會應驗吻合的,而且這件事還沒完,你就去試著問問吧!」兒子又去問術數先生這怪事。

術數先生回答說:「這也同樣是吉祥的徵兆,還是用這純白牛犢去祭祀鬼神吧!」兒子回家後將術數先生的話如實報告了父親,父親說:「那就按照先生的話去做吧!」又過一年,兒子的眼睛也無緣無故地失明了。

後來楚國攻打宋國,包圍了這戶人家所居住的城邑。

這時候,城裡能充飢的東西都吃光了,人們只能交換孩子吃,並將枯骨劈開當柴燒。

壯年人也全都戰死,這樣老人、病人、兒童上城樓防守,頑強抵禦,使楚軍遲遲攻克不下。

這時楚王大怒,在城被攻破之後,將凡上城樓防守的人全部殺死。

唯獨這戶人家因父子均失明而沒上城樓防守,得以保全一性一命。

當楚軍撤走以後,父子兩人的眼睛又復明瞭。

這正是禍福互相轉化互相促成,其中的變化難以明瞭。

在靠近邊塞的居民中,有一位一精一通術數的人,一次他家養的馬無緣無故跑到胡人那裡,鄰居家的人都為此事來安慰他。

他說:「這事難道就不能變成好事嗎?」

過了一段時間,跑走的馬領著一群馬回來了。

鄰居家的人又都來賀慶。

他說:「這事難道就不可能變為壞事嗎?」

果然,因家有不少胡人養的好馬,他兒子騎馬玩時將大一腿骨給摔斷了。

這樣鄰居又來安慰他。

他又說:「怎麼知道這事不會變成好事呢?」

過了一年,胡人一大舉進攻邊塞,青壯年男子都拿起武器參戰,結果邊塞附近的居民死去十分之九,唯獨這戶人家因兒子跛腳,父子一性一命都保住了。

所以說福可變為禍,禍可變為福,這其中的變化難以捉摸,深不可測。

有時辭語順當卻不切合實事,有時言辭難聽不合心意但卻切合實際。

宋國人高陽魋準備建造房子,他採伐了木材等建房材料後去徵求匠人的意見。

匠人對他說:「現在還不能開工,因為木料還沒乾透;在濕木頭上塗上泥漿,時間一長,這木頭會變形。

用濕木料承受重泥,即使現在造好房子,往後房子一定會倒塌。」

高陽魋聽了後說:「不對。

木料干了就更堅一硬,泥漿干了就變輕。

用堅一硬的木料承受變輕了的泥漿,眼前雖然不好,往後就一定堅固。」

匠人聽了後一時也沒有話說,便只好按照吩咐造房子。

沒多久,房子落成,顯得非常高大結實,十分壯觀。

但不久這房子果然倒塌。

這就是所謂的辭語順當但卻不切合實事。

那麼,什麼叫辭語難聽不合心意卻切合實際呢?靖郭君打算在他的封地薛修築城牆,他手下的賓客、門人都紛紛勸阻,靖郭君不聽。

靖郭君對傳達官說:「不要替來訪的客人傳話通報了。」

這時有位齊國人要求會見靖郭君,說:「我只說三個字,多說一個字,我情願受烹刑。」

靖郭君聽到後表示願意接見這位齊國人。

那齊國人快步走到靖郭君跟前,拜了二次,然後起身說:「海大魚。」

說完就轉身往外走。

靖郭君連忙喊著那齊人:「我想聽聽你的高見。」

那齊國人煞有介事地說道:「我可不敢拿自己的一性一命開玩笑。」

靖郭君說:「先生你不顧路途遙遠來到我這裡,有意見但說無妨,我很想聽聽。」

那齊國人就說:「大海裡的大魚,漁網都捕捉不到它,釣鉤更釣不到它。

但是它一旦躍出一水面落在岸邊,那螻蛄和螞蟻都可以隨一心一所一欲地咬食它。

如今,齊國就是你的大海,若是失去了齊國,這薛地還能獨自存在嗎?」

靖郭君聽了後一下子醒悟,說:「先生你講的真好。」

於是靖郭君馬上取消了在薛地築城的計劃。

這就是辭語難聽且不合人心的卻切合實際。

用硬一邦一邦「不要在薛地築城」的話來勸止靖郭君薛地築城的計劃,對於勸說的實際效果來說,還不如用「海大魚」三個字來得管用。

所以事情有時候是,疏遠它反而親近它,接近它反而疏遠它;還有些事情是,說的話被採納,而且計謀恰當,但自身卻反而被疏遠;說的話不被接受,而且計謀行不通,但自身卻反而被親近。

怎麼說明這點呢?魏、韓、趙三國攻打齊國,包圍了齊國的平陸這地方。

括子向牛子報告:「魏、韓、趙三國和我們齊國不接壤,他們越過鄰國包圍平陸,沒有什麼實際可以貪圖的利益。

他們這樣做只是想從我們齊國獲取某種名聲而已,既然這樣,就叫齊侯前去和他們講和算了。」

牛子聽了後認為這是好主意。

括子走後,無害子隨即進來。

牛子就將括子的話告訴給無害子聽。

無害子只是說:「這跟我所聽說的不一樣。」

牛子見無害子不說出具體的意見,就用話來刺激無害子:「國家危害卻又無能耐安定它,禍患纏身又無辦法解脫,還尊重謀士幹什麼?」

這下無害子才說出自己的看法:「我聽說過有以割讓土地來使國家安定的,我也聽說過以犧牲生命、毀掉家園來保存國家的,但我就是沒有聽說過讓自己的君主去求和受辱來保住疆土的。」

牛子當然不會聽從無害子這種議論的,而採用了括子的計謀,使三國軍隊順利撤走,平陸也就安全保住了。

可是,從那天起,括子一天天被齊侯疏遠,而無害子卻日益被齊侯看重得以晉陞。

所以,用謀慮來解除禍患,禍患也就被解除,用謀略來挽救國家,國家也就得以保存,這括子的智謀就是這樣管用而實際,但卻受到疏遠;而無害子的想法根本不合乎策略,對國家也無實際好處,可是他就是掌握君主的心意,順著君主的心意,從行為上看有忠義的表現,所以日益受到齊侯的看重。

這就好像人用帽冠做頭飾、穿鞋子便於行一樣,這帽冠和鞋子對人來說,天寒不能保溫、颳風不能擋風、烈日下不能遮陽,但人們還是戴帽穿鞋,這是因為人的頭腳需要帽鞋作依托。

咎犯在城濮打了勝仗,而雍季卻無半點功勞,但到論功行賞時,雍季首先得到賞賜,而咎犯只得到安一撫,為什麼呢?這是因為雍季說的話中有它可貴之處。

「義」,正是天下所賞識、珍貴的東西,所以說句句話管用,不如瞅準勢頭,摸透人的心意然後謹慎行一事。

有時候沒有功勞卻先得到薦舉,有時候有功勞卻後得到賞賜。

怎麼說明這點呢?以前晉文公要在城濮和楚軍交戰,文公徵詢咎犯的意見,問咎犯:「這仗該怎樣打?」

咎犯說:「如果是做仁義的事,那就不該討厭忠誠守信用;如果是和敵軍開戰,那最好是兵不厭詐。

現在既然是和楚軍交戰,君王你就只管使用欺詐就可。」

文王辭別咎犯後,又去請教雍季,雍季回答說:「放火來焚燒山林,儘管暫時能打獲到很多野獸,但是最終會到無獸可獵的地步;用欺詐手段對付人,雖然一時能獲得很多利益,但到最後一定會無利可圖。

所以君王還是正大光明行一事為好。」

文王沒有聽從雍季的話,而是採納了咎犯的計策,和楚軍開戰時用計大敗楚軍。

回國以後,嘉獎有功人員,首先是獎賞雍季,然後才獎賞咎犯。

這時晉文公身邊的人就說了:「我們之所以能在城濮之戰中獲勝,靠的是咎犯的計策。

君王論功行賞為何將雍季放在最前面,這是為什麼?」

文公回答說:「咎犯的詐術,只是權宜之計,適用於一時戰爭需要;而雍季的忠信觀點,則是符合長遠的利益,我怎麼能只看重權宜之計而輕視長遠利益呢?」

還有一事例,智伯率領韓、魏兩家攻打趙家,包圍了晉陽城,並挖開晉水灌淹晉陽城,導致城中的軍民爬上樹來避水,懸掛著鍋來燒飯。

這時趙襄子找張孟談商量:「晉陽城裡人力已經耗盡,糧食也十分缺乏,官兵們也缺醫少藥,你看如何是好?」

張孟談說:「國家面臨危亡而不能保全它,那真的是算白養了我們這批謀士了。

現在讓我偷偷試著涉水出城,去會會魏、韓二家君王,是否有可能搞個協議共同對付智伯。」

於是張孟談暗中出城會見魏、韓兩君王,勸說道:「人們常說:唇亡齒寒。

今天智伯脅迫你們兩家來攻伐我們趙家,眼看趙家保不住。

可是按智伯的個一性一,趙家一滅亡,他就非得挨個地來收拾你們兩家。

所以現在假若我們不共同想法對付智伯的話,災難也就很快要落到你們兩家頭上了。」

韓、魏兩家君王說:「智伯這個人,暴戾驕橫而少恩寡情。

我們的計謀如果洩露,事情就壞了,這如何是好?」

張孟談馬上說:「話從二位君王口中出,進是進入到我的耳中,誰還會知道?再說,處境一樣、情況相同、利益一致的人應該互相成全、生死與共。

請二君王仔細考慮吧!」於是韓、魏二君王與張孟談謀劃商定舉事日期,並約定其他事項。

張孟談隨即潛回城裡向趙襄子回報。

到了約定的日期,趁著黑暗,趙襄子派人殺了看守堤防的官兵,挖開大堤使水倒灌進智伯的軍營,智伯軍隊一片慌亂,連忙堵水。

這時韓軍和魏軍從兩翼攻打過來,趙襄子又率軍隊從正面出擊,將智伯的軍隊打得落花流水,智伯也被殺死,又將智伯的封地一分為三,從此晉國也就分為韓、魏、趙三國。

等到勝利凱旋歸來,趙襄子獎賞有功人員時,最先受獎賞的是高赫。

大臣們提出問題:「晉陽之所以能保住,全仗張孟談的功勞。

可現在卻是高赫獲首賞,這是什麼緣故?」

趙襄子回答:「當晉陽被圍困的時候,我的國家危難的時候,眾多大臣很少不對我流露出輕侮驕傲的神情,唯有高赫仍然不失君臣禮節,所以我首先獎賞他。」

由此看來,「義」才是做人的根本。

即使戰勝敵人,挽救國家,也比不上施行忠義來得高貴。

所以《老子》說:「美好的言辭可以博得尊重,美好的德行可以超越眾人。」

有時候有罪過卻得到嘉獎,有時候有功績卻引來責罰。

西門豹治理鄴縣時,糧倉裡沒有積蓄的糧食,錢庫裡沒有儲備的錢幣,兵庫裡沒有兵械存放,官府裡沒有總計收入的賬簿。

這樣就有人多次在文侯面前議論過西門豹的這些過失。

於是魏文侯就親臨鄴縣檢查工作,看到的現象果然和人們議論的相一致。

魏文侯於是召見西門豹說:「翟璜推薦你來治理鄴縣,你卻將這裡治理得如此混亂。

你能說清這些事的原由也就算了,否則就要嚴加追究。」

西門豹解釋說:「我聽說實行王道的君王使人民富足;實施霸道的君王使士富足;只有亡國之君才使各種府庫充足。

如今你魏文侯是要實施王霸之道,所以為臣就將糧食、兵器、錢財都積貯在民間。

你如果不信的話,讓我登上城樓擊鼓,這時鎧甲兵器和糧食就會馬上齊備。」

於是西門豹登上城樓開始擊鼓,第一陣鼓聲結束,只見百姓紛紛披掛鎧甲,帶著弓箭,手持兵器從家裡出來;第二陣鼓聲結束,只見又有許多百姓背著或用車裝著糧食紛紛來到。

看到這些後,魏文侯說:「行了,行了。」

西門豹說:「我和百姓守約講信用,這可不是一天就能形成的。

有一次欺騙他們,以後就別再想調動他們。

燕國曾經侵犯我國,佔據我國八座城市;現在讓我指揮軍民向北攻打燕國,收復失地。」

於是西門豹率兵攻打燕國,收復了失地後返回鄴城。

這就是有罪過反而得到嘉獎的事例。

還有,解扁擔任魏東部邊境官員,有一次年終上報賬目,地方財政收入增加了三倍,主管財政的官員提請上級嘉獎解扁。

而魏文侯卻質疑說:「我的國土沒有增擴,人口也沒增多,為何解扁的地方財政卻增加三倍?」

主管官員解釋說:「解扁在當地下令百姓冬天砍伐樹木積存起來,到來年春天再從河道運出去賣掉,所以這樣積聚了不少錢財。」

魏文侯聽了說:「百姓春天努力耕種,夏天勉力耘耕鋤草,秋天又忙著收割斂藏,只有冬天才有空閒,現在要他們冬天伐木積貯樹木,又駕車運到河邊,這樣一來,百姓哪有時間休生養息。

他們已經疲憊不堪,就是收入增加三倍,這又有什麼用呢?」

這就是有功績卻反而引招責備的事例。

賢明的君主不苟且獲得,忠誠的臣子不苟且得利。

怎麼說明這點呢?中行穆伯進攻鼓地,一時攻不下。

這時?聞倫說:「鼓地方上的嗇夫,我認識他。

我有辦法不勞頓我們的軍隊就能把鼓這個地方弄到手。」

穆伯沒有理會?聞倫說的話。

穆伯身邊的人就說了:「按?聞倫說來我們可以不斷一戟、不傷一卒就可以將鼓地拿到手,你為什麼不派?聞倫去做這件事呢?」

穆伯說:「?聞倫是個一奸一邪不仁的小人。

如果派他去完全這件任務,奪得鼓地,到時我能不獎賞他嗎?如果獎賞他,也就等於是獎賞一奸一邪不仁小人,讓這種一奸一邪小人得志,也就會使整個晉國的人都會捨棄仁義而追求一奸一佞。

這樣即使得了鼓地,又有什麼用呢?」

攻奪城池,本想是擴展領土,但有時本可輕易獲得的土地卻不去獲得,這是因為這樣的人已看清了事物的本源而推知它發展的後果了。

分類:諸子百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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