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子
淮南子卷八 本經訓
【原文】
太清之始也,和順以寂漠,質真而素樸,閑靜而不躁,推移而無故,在內而合乎道,出外而調於義,發動而成於文,行快而便於物。
其言略而循理,其行侻而順情,其心愉而不偽,其事素而不飾。
是以不擇時日,不佔卦兆,不謀所始,不議所終;安則止,激則行;通體於天地,同一精一干陰陽;一和於四時,明照於日月,與造化者相雌雄。
是以天覆以德,地載以樂;四時不失其敘,風雨不降其虐;日月淑清而揚光,五星循軌而不失其行。
當此之時,玄元至湯而運照,鳳麟至,蓍龜兆,甘露下,竹實滿,流黃出而朱草生,機械詐偽,莫藏於心。
逮至衰世,鐫山石,鍥金玉,擿蚌蜃,消鋼鐵,而萬物不滋。
刳胎殺夭,麒麟不游:覆巢毀一卵一,鳳皇不翔;鑽燧取火,構木為台;焚林而田,竭澤而漁;人械不足,畜藏有餘,而萬物不繁兆,萌牙一卵一胎而不成者,處之太半矣。
積壤而丘處,糞田而種穀;掘地而井飲,疏川而為利;築城而為固,拘獸以為畜;則陰陽繆戾,四時失敘;雷霆毀折,雹霰降虐;氛霧霜雪不霽,而萬物燋夭。
菑榛穢,聚埒畝;芟野菼,長苗秀;草木之句萌銜華戴實而死者,不可勝數。
乃至夏屋宮駕,縣聯房植;橑簷榱題,雕琢刻鏤;喬枝菱阿,夫容芰荷;五采爭勝,流漫陸離;修掞曲校,夭矯曾撓,芒繁紛挐,以相交持;公輸、王爾無所錯其剞劂削鋸,然猶未能澹人主之欲也。
是以松柏菌露夏槁,江河三川,絕而不流,夷羊在牧,飛蛩滿野;天旱地坼,鳳皇不下;句爪、居牙、戴角、出距之獸,於是鷙矣。
民之專室蓬廬,無所歸宿,凍餓饑寒,死者相枕席也。
及到分山川豁谷,使有壤界;計人多少眾寡,使有分數;築城掘池,設機械險阻以為備;飾職事,制一服等,異貴賤,差賢不肖,經誹譽,行賞罰,則兵革興而分爭生;民之滅抑夭隱,虐殺不辜而刑誅無罪,於是生矣。
天地之合和,陰陽之陶化萬物,皆乘人氣者也。
是故上下離心,氣乃上蒸;君臣不和,五穀不為。
距日冬至四十六日,天含和而未降,地懷氣而未揚,陰陽儲與,呼吸浸潭,包裹風俗,斟酌殊,薄眾宜,以相嘔咐醞釀,而成育群生。
是故春肅秋榮,冬雷夏霜,皆賊氣之所生。
由此觀之,天地宇宙,一人之身也;六一合之內,一人之制也。
是故明於一性一者,天地不能脅也;審於符者,怪物不能惑也。
故聖人者,由近知遠,而萬殊為一;古之人,同氣於天地,與一世而優遊。
當此之時,無慶賀之利,刑罰之威,禮義廉恥不設,毀譽仁鄙不立,而萬民莫相侵欺暴虐,猶在於混冥之中。
逮至衰世,人眾財寡,事力勞而養不足,於是忿爭生,是以貴仁。
仁鄙不齊,比周朋一黨一,設詐諝,懷機械巧故之心,而一性一失矣,是以貴義。
陰陽之情莫不有血氣之感,男一女群居雜處而無別,是以貴禮。
一性一命之情,一婬一而相脅,以不得已則不和,是以貴樂。
是故仁義禮樂者,可以救敗,而非通治之至也。
夫仁者,所以救爭也;義者,所以救失也;禮也,所以救一婬一也;樂者,所以救憂也。
神明定於天下而心反其初,心反其初而民一性一善,民一性一善而天地陰陽從而包之,則財足而人澹矣,貪鄙忿爭不得生焉。
由此觀之,則仁義不用矣。
道德定於天下而民純樸,則目不營於色,耳不一婬一於聲,坐俳而歌謠,被發而浮游,雖有一毛一嬙、西施之色,不知說也,掉羽、武象,不知樂也,一婬一泆無別不生焉。
由此觀之,禮樂不用也。
是故德衰然後仁生,行沮然後義立,和失然後聲調,禮一婬一然後容飾。
是故知神明然後知道德之不足為也,知道德然後知仁義之不足行也,知仁義然後知禮樂之不足修也。
今背其本而求其末,釋其要而索之於詳,未可與言至也。
天地之大,可以矩表識也;星月之行,可以歷推得也;雷震之一聲,可以鼓鍾寫也;風雨之變,可以音律知也。
是故大可睹者,可得而量也;明可見者,可得而蔽也:聲可聞者,可得而調也;色可察者,可得而別也。
夫至大,天地弗能含也;至微,神明弗能領也。
及至建律歷,別五色,異清濁,味甘苦,則樸散而為器矣。
立仁義,修禮樂,則德遷而為偽矣。
及偽之生也,飾智以驚愚,設詐以巧上,天下有能持之者,有能治之者也。
昔者蒼頡作書,而天雨粟,鬼夜哭;伯益作井,而龍登玄雲,神棲崑崙,能愈多而德愈薄矣。
故周鼎著倕,使銜其指,以明大巧之不可為也。
故至人之治也,心與神處,形與一性一調;靜而體德,動而理通;隨自然之一性一,而緣不得已之化;洞然無為而天下自和,憺然無慾而民自樸;無機祥而民不夭,不忿爭而養足;兼包海內,澤及後世,不知為之者誰何。
是故生無號,死夫謚,實不聚而名不立,施者不德,受者不讓,德交歸焉,而莫之充忍也。
故德之所總,道弗能害也,智之所不知,辯弗能解也。
不言之辯,不道之道,若或通焉,謂之天府。
取焉而不損,酌焉而不竭,莫知其所由出,是謂瑤光。
瑤光者,資糧萬物者也。
振困窮,補不足,則名生;興利除害,伐亂禁暴,則功成。
世無災害,雖神無所施其德;上下和輯,雖賢無所立其功。
昔容成氏之時,道路雁行列處,托嬰兒於巢上,置餘糧於畝首,虎豹可尾,虺蛇可跟,而不知其所由然。
逮至堯之時,十日並出,焦禾稼,殺 草木,而民無所食。
猰貐、鑿齒、九嬰、大風、封豨、修蛇皆為民害。
堯乃使羿誅鑿齒於疇華之野,殺九嬰於凶水之上,繳大風於青丘之澤,上射十日而下殺猰貐,斷修蛇於洞庭,禽封豨於桑林,萬民皆喜,置堯以為天子。
於是天下廣陝險易遠近始有道裡。
舜之時,共工振滔洪水,以薄空桑,龍門未開,呂梁未發,江淮通流,四海溟涬,民皆上丘陵,赴樹木。
舜乃使禹疏三江五湖,辟伊闕,民廛澗,平通溝陸,流注東海。
鴻水漏,九州干,萬民皆寧其一性一。
是以稱堯、舜以為聖。
晚世之時,帝有桀、紂,為琁室、瑤台、象廊、玉一床一,紂為肉圃、酒池,燎焚天下之財,罷苦萬民之力,刳諫者,剔孕婦,攘天下,虐百姓。
於是湯乃以革車三百乘,伐桀於南巢,放之夏台;武王甲卒三千,破紂牧野,殺之於宣室。
天下寧定,百姓和集,是以稱湯、武之賢。
由此觀之,有賢聖之名者,必遭亂世之患也。
至人生亂世之中,含德懷道,拘無窮之智,鉗口寢說,遂不言而死者眾矣,然天下莫知貴其不言也。
故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著於竹帛,鏤於金石,可傳於人者,其粗也。
五帝三王,殊事而同指,異路而同歸。
晚世學者,不知道之所一體,德之所總要,取成之跡,相與危坐而說之,鼓歌而舞之,故博學多聞而不免於惑。
詩云: 「不敢暴虎,不敢馮河。
人知一,莫知其他。」
此之謂也。
帝者體太一,王者法陰陽,霸者則四時,君者用六律。
秉太一者,牢籠天地,彈壓山川;含吐陰陽,伸曳四時;紀綱八極,經緯六一合;覆露照導,普汜無私;蠉飛蠕一動,莫不仰德而生。
陰陽者,承天地之和,形萬殊之體;含氣化物,以成埒類;贏縮卷舒,淪於不測;終始虛滿,轉於無原。
四時者,春生夏長,秋收冬藏;取予有節,出入有時;開闔張歙,不失其敘;喜怒剛柔,不離其理。
六律者,生之與殺也,賞之與罰也,予之與奪也,非此無道也。
故謹於權衡準繩,審乎輕重,足以治其境內矣。
是故體太一者,明於天地之情,通於道德之倫;聰明耀於日月,一精一神通於萬物;動靜調於陰陽,喜怒和於四時;德澤施於方外,名聲傳於後世。
法陰陽者,德與天地參,明與日月並,一精一與鬼神總;戴圓履方,抱表懷繩;內能治身,外能得人;發號施令,天下莫不從風。
則四時者,柔而不脆,剛而不鞼;寬而不肆,肅而不悖;優柔委從,以養群類;其德含愚而容不肖,無所私一愛一。
用六律者,伐亂禁暴,進賢而退不肖;扶撥以為正,壞險以為平,矯枉以為直;明於禁捨開閉之道,乘時因勢,以服役人心也。
帝者體陰陽則侵,王者法四時則削,霸者節六律則辱,君者失準繩則廢。
故小而行大,則滔窕而不親;大而行小,則狹隘而不容;貴賤不失其體,而天下治矣。
天一愛一其一精一,地一愛一其平,人一愛一其情。
天之一精一,日月星辰雷電風雨也;地之平,水火金木土也;人之情,思慮聰明喜怒也。
故閉四關,止五遁,則與道淪,是故神明藏於無形,一精一神反於至真,則目明而不以視,耳聰而不以聽,心條達而不以思慮;委而弗為,和而弗矜;冥一性一命之情,而智故不得雜焉。
一精一洩於目,則其視明;在於耳,則其聽聰;留於口,則其言當;集於心,則其慮通。
故閉四關則身無患,百節莫苑,莫死莫生,莫虛莫盈,是謂真一人。
凡亂之所由生者,皆在流遁。
流遁之所生者五。
大構駕,興宮室;延樓棧道,雞棲井干;標株欂櫨,以相支持;木巧之飾,盤纖刻儼;贏鏤雕琢,詭文回波;尚游瀷淢,菱抒紾抱;芒繁亂澤,巧偽紛挐,以相摧錯,此遁於木也。
鑿汗池之深,肆畛崖之遠,來谿谷之流,飾曲崖之際,積牒旋石,以純修碕,抑淢怒瀨,以揚激波,曲拂邅迥,以像湡浯,益樹蓮菱,以食鱉魚,鴻鵠粱鷫鷞,稻粱饒徐,龍舟鷁首,浮吹以娛,此遁於世也。
高築城郭,設樹險阻;崇台榭之隆,侈苑囿之大,以窮要妙之望;魏闕之高,上際青雲;大廈曾加,擬於崑崙;修為牆垣,甬道相連;殘高增下,積土為山;接徑歷遠,直道夷險,終日馳鶩而無蹟蹈之患,此遁於土也。
大鐘鼎,美重器,華蟲疏鏤,以相繆紾;寢兕伏虎,蟠龍連組;焜昱鍺眩,照耀輝煌;偃蹇寥糾、曲成文章;雕琢之飾,鍛錫文鐃;乍晦乍明,抑微滅瑕;霜文沈居,若簟籧篨;纏錦經冗,似數而疏,此遁於金也。
煎熬焚炙,調齊和之適,以窮荊吳甘酸之變;焚林而獵,燒燎大木;鼓橐吹埵,以銷銅鐵;一靡一流堅鍛,無猒足目;山無峻干,林無柘梓;燎木以為炭,燔草而為灰;野莽白素,不得其時;上掩天光,下珍地財,此遁於火也。
此五者,一足以亡天下矣。
是故古者明堂之制,下之潤一濕弗能及,上之霧露弗能入,四方之風弗能襲;土事不文,木工不斫,金器不鏤;衣無隅差之削,冠無觚蠃之理;堂大足以周旋理文,靜潔足以享上帝、禮鬼神,以示民知儉節。
夫聲色五味,遠國珍怪,瑰異奇物,足以變心易志,搖蕩一精一神,感動血氣者,不可勝計也。
夫天地之生財也,本不過五。
聖人節五行,則治不荒。
凡人之一性一,心和欲得則樂,樂斯動,動斯蹈,蹈斯蕩,蕩斯歌,歌斯舞,歌舞節則禽一獸跳矣。
人之一性一,心有憂喪則悲,悲則哀,哀斯憤,憤斯怒,怒斯動,動則手足不靜。
人之一性一,有侵犯則怒,怒則血充,血充則氣激,氣激則發怒,發怒則有所釋憾矣。
故鐘鼓管簫,干戚羽旄,所以飾喜也。
衰絰苴杖,哭踴有節,所以飾哀也。
兵革羽旄,金鼓斧鉞,所以飾怒也。
必有其質,乃為之文。
古者聖在上,政教平,仁一愛一洽;上下同心,君臣輯睦;衣食有餘,家給人足;父慈子孝,兄良弟順;生者不怨,死者不恨;天下和洽,人得其願。
夫人相樂無所發貺,故聖人為之作樂以和節之。
末世之政,田漁重稅,關市急征,澤梁畢禁;網署無所布,來耜無所設;民力竭於謠役,財用殫於會賦;居者無食,行者無糧;老者不養,死者不葬;贅妻鬻子,以給上求,猶弗能澹;愚夫蠢婦,皆有流連之心,淒愴之志,乃使始為之撞大鐘,擊鳴鼓,吹竽笙,彈琴瑟,失樂之本矣。
古者上求薄而民用給,君施其德,臣盡其忠,父行其慈,子竭其孝,各致其一愛一,而無憾恨其間。
夫三年之喪,非強而致之;聽樂不樂,食旨不甘,思慕之心未能絕也。
晚世風一流俗敗,嗜欲多,禮義廢,君臣相欺,父子相疑,怨尤充胸,思心盡亡,被衰戴經,戲笑其中,雖致之三年,失喪之本也。
古者天子一畿,諸侯一同,各守其分,不得相侵。
有不行王道者,暴虐萬民,爭地侵壤,亂政犯禁,召之不至,令之不行,禁之不止,誨之不變,乃舉兵而伐之,戮其君,易其一黨一,封其墓,類其社,卜其子孫以代之。
晚世務廣地侵壤,並兼無已;舉不義之兵,伐無罪之國,殺不辜之民,絕先聖之後:大國出攻,小國城守;驅人之牛馬,傒人之子女;毀人之宗廟,遷人之重寶;血流千里,暴骸滿野,以澹貪主之欲,非兵之所為生也。
故兵者所以討暴,非所以為暴也;樂者所以致和,非所以為一婬一也;喪者所以盡哀,非所以為偽也。
故事親有道矣,而一愛一為務;朝廷有容矣,而敬為上;處喪有禮矣,而哀為主;用兵有術矣,而義為本。
本立而道行,本傷而道廢。
【譯文】
遠古時代聖人治理天下,平和隨順事物本一性一、寂靜無為,保持它們的質一性一純真而不加雕飾;他閑靜而不浮躁,任憑事物自然發展而不以規矩去限制;他內在一精一神與道體相符,外在行為與德行協調;他行為舉動成順法度,處事快捷便利事物;他的言論扼要簡略而合循事理,行為灑脫簡易而隨順常情;他心胸開闊愉悅而不偽作,行一事樸實簡約而不巧飾。
因此,那時候幹任何事情都用不著選擇良時吉日,不必占卦問卜,不必慎重考慮如何開頭,也不必仔細計劃結果如何;事物安靜不動則隨之安然停止,事物激發變化則隨之行動變化。
他形體和天地自然相通,一精一神和陰陽二氣同融,中和之氣和一年四季相和諧,神明和日月相輝映,整個地和自然造化相伴隨,交一融合和。
正因為這樣,所以蒼天將道德恩澤施予萬物,大地將承載樂土養育眾生;四時將不失其次序,風雨將不逞暴虐;日月清朗放射光芒,五星循軌不偏方向。
在這樣的社會盛世下,天道光輝浩蕩普照,鳳凰麒麟也會翔臨門庭,占蓍卜龜也顯示吉兆,甘露降臨,竹實飽滿,流黃寶玉露顯,朱草生於庭院,而機巧偽詐沒法潛入人的通體透明之心體。
到了道德衰敗的時代,統治者開鑿山石采刻金石,雕刻金玉做飾品,挑開蚌蛤採取珍珠,熔鑄銅鐵製造器一具,這樣就使自然資源大量消耗而不得繁衍。
剖開獸胎、扼殺幼獸,嚇得麒麟不敢露面遨遊;掀翻鳥巢、毀壞鳥一卵一,使得鳳凰不願出來飛翔;鑽石取火,伐木造樓;焚火樹林獵死禽一獸,放盡池水捕撈魚蝦;人民使用的器械工具缺乏,而統治者國庫內的物資儲存卻聚積有餘;各種物類都不能繁衍,草木萌芽、鳥雀下蛋、獸類懷胎,在新生命將誕生時卻遭到扼殺,中途夭折的情況佔了大半。
人們同時積土造山而住在山上高處,往田里施肥來播種穀物,往地下深處掘井取水,疏通河川以求水利,修築城牆以求安全,捕捉野獸以求馴養成家畜,諸如此類便造成自然界陰陽錯亂,四季氣候失去次序,雷霆毀壞萬物,雹霰降落造成災害,大霧霜雪不散不停,萬物因此枯萎夭折。
剷除叢木開擴耕種田地,割除叢草以栽種禾苗,正處萌芽、綻花和結果的草木因此被毀掉的不計其數。
以後發展到修建高樓大廈重疊聳立,門戶連綿相連,屋簷、椽頭處處雕琢刻鏤,繪刻著草木花紋圖案,其枝條舒展修長、其枝節盤曲婉轉,繪有的荷花菱角五彩爭艷、絢麗斑斕;各種建築裝飾參差錯落、屈伸疊曲、姿態萬千、交相倚立。
就是像公輸、王爾那樣的能工巧匠,面對這樣的絕作也會不知道如何再去加上一鑿一鋸。
然而這樣還是不能滿足統治者的貪慾。
因此原本長青不衰的松柏竹子竟在植物繁盛的夏季枯死,原本川流不息的大河大江也竟會乾涸斷流。
神獸夷羊出現在牧野之地,蝗蟲遮天蓋地,天旱地裂;鳳凰不再翔臨,生有勾爪、尖牙、長角、距趾的兇猛禽一獸卻到處肆虐,捕殺生靈。
百姓則擁擠在狹窄的茅房裡,無家可歸,受凍挨餓,以致餓死凍死者互相枕藉。
而後又劃分山川谿谷以區別國界,計算人口多少,修建城池,設置機關險隘以作防備,整治官吏制度,制訂服飾等級,分別貴賤賢愚,定出善惡,實施賞罰,於是矛盾興起、戰禍迭起,人民百姓遭受冤屈隱痛,而統治者狂殺無辜、懲治無罪之人的情況也就發生了。
天地混合之氣融匯而產生陰陽二氣,陰陽二氣陶冶化育萬物,之所以這樣,全憑這純一之氣。
因此,上一位和下位如離心離德,這邪氣就會上升;君臣不和,五穀也不能生長。
從立冬到冬至四十六天,天含有的陽氣還未下降,地懷有的陰氣還未上揚;此時陰陽二氣尚未融合,各自在空間遊蕩徜徉,逐漸互相吸收並浸一潤擴散成中和之氣,包裹一著極大範圍,準備化育生成萬物,遍及芸芸眾生使之各得其宜,和氣撫養著醞釀著,最終將會化育眾多生命。
因此,如果春天像秋天那樣肅殺,秋天像春天那樣繁茂,冬天響雷,夏天降霜,這些反常氣候都是由陰陽之氣失調之後產生出的有害邪氣所造成的。
由此看來,宇宙天地的構成原理與運動變化法則,和人一體結構與生命運動變化法則是相同的;所以也可說,明白天一性一道體的人,不會對天地自然的變異產生恐懼感;明察天象徵兆人事符驗的人,不會對天地自然的怪異產生迷惑感。
所以聖明的人能從身邊的事推知遙遠的事,將萬物視為一、千差萬別視為無差別,他正氣通天地,與整個宇宙世界一起悠閒遨遊。
在這樣一個聖人神明治理的年代,既沒有慶功獎賞的誘一惑,也沒有刑法懲處的威一逼一,更不必設置禮義廉恥,也無誹惡譽善的事情,百姓們互不侵犯欺凌殘害,就像生活在混沌社會之中。
而到了社會道德衰敗的時代,人多物少,人們付出的多、獲得的少,於是心生怨恨,為生活而你爭我奪,這時便要借助於「仁」這道德來制止紛爭。
同時,社會中有人仁厚,有人則不仁,不仁之人還結一黨一營私、心懷機巧一奸一詐,失去原純樸天一性一,這時便要借助「義」來制止這種情況。
還有社會中男一女都有情一欲,且異一性一相吸引起情感衝動,這樣男一女混雜不加分隔就會引起一婬一亂,這時便要借助「禮」來限制男一女交往。
以及人的一性一情如果過分放縱宣洩就會威脅生命,心一性一不得平和之時,就必須借助「樂」來加以調節疏通,所以這時就產生了「禮」。
所以,由此看來,仁、義、禮、樂這些東西,均是用來防範、制止某些方面的道德品行的衰敗的,但不能說是修身養一性一的最佳方法。
這樣,社會提倡「仁」,是用來防範紛爭的;提倡「義」,是用來糾正狡詐不講信用的;提倡「禮」,是用來規範一婬一亂的;提倡「樂」,是用來疏通憂愁的。
依靠道體神明來安寧天下,這樣人心就會返回到人類初始的那種清靜無慾的質樸境界;人心一旦返回到這種境界,社會民一性一就會變善;民一性一善良就會和天地自然陰陽融會一致,這樣四時陰陽和諧有序、萬物繁茂、財物充裕,百姓需求一旦滿足,貪婪鄙陋、怨恨爭鬥也就不易滋生。
由此看來,以「道體」治理天下,這「仁義」就無須實施。
用「道」、用「德」來安定天下,百姓就會純真樸實,這樣百姓眼睛就不易受美色迷惑、耳朵就不會沉溺於一婬一聲;人們就有可能安閒地坐著歌唱,或悠閒地走著吟唱,或飄散著長髮而遊蕩,眼前即使有一毛一嬙、西施這樣的美一女,也引不起他們的興趣,演奏《掉羽》、《武象》這樣動人的樂曲,也引不起他們的快樂,這樣,荒一婬一放一蕩、男一女混雜的事情就根本不可能在這當中發生。
由此看來,用「道」、用「德」安定天下,淨化人心,這「禮樂」就無需實施。
所以可以這樣說,「德」衰以後才有「仁」產生,品行敗壞後才有「義」出現,一性一情失去平和才會用音樂來調節,一婬一蕩風氣盛行才會有法度的整治。
因此,知道用「道體」來治理天下,這「德」就不值得提倡,明白「德」能淨化人心,這「仁義」就不值得實施,懂得「仁義」有救敗的作用,這「禮樂」就不值得修訂。
但如今卻是相反:背棄了「道體」根本而去追求仁義禮樂這些末枝,放棄了簡要的東西而去用繁瑣的東西,這樣的人是不能和他談論高深的道理的。
天地之大,可以用矩尺和圭表來測量;星球月亮的運行,可以用曆法來推算;雷霆的聲音,可以用鐘鼓來模仿;風雨的變化,可以按音律來瞭解。
因此,龐大而能看見的東西,總是能夠測量的;明亮而能看清的東西,也總是能夠觀察的;聲音能聽到的,也總是能夠調節把握的;顏色能看到的,也總是能夠區別分辨的。
但是,那種大到沒有極限的東西,天地也就包容不下了;細到不能再細微的東西,神明也就領略不了了。
等到制定律歷、區分五色、五音清濁、辨別甘苦以後,這至大至微的純樸之道就散逸了,也就所謂的「樸散為器」;而到提出仁義、制定禮樂以後,這「德」也被遺棄而成為虛偽了。
當虛偽產生,就有以智謀來愚弄人、以詐術來蒙騙君王的事發生。
在這樣的情況下,儘管有人能佔有天下,卻未能治理好天下。
以前蒼頡創造文字,上天擔心從此詐偽萌生、去本趨末、棄耕作而務錐刀、天下缺糧,於是降粟雨;鬼恐怕被書文所揭發,故夜哭。
伯益發明掘井,龍擔心水源乾枯而登空離去,山川百神也遷移崑崙棲身。
這正是智能越多,德行越薄。
所以周朝製造的鼎上鑄著巧匠倕的圖像,讓他銜著自己的手指,以說明過分的智巧是不可取的。
所以,至人對天下的治理,心與神相依處,形與一性一相諧調;靜處時依照「德」,行動時合附「理」;順隨事物的自然本一性一、遵循事物的自身規律;他渾然無為,而天下卻自然和順;他恬澹無慾,而百姓純樸無華;他不用求神祈福,百姓生命不會夭折;人們間不必怨恨紛爭而給養充足;他的德澤遍及海內外,並延及後世,但人們卻不知道施予恩德的是誰。
所以,這樣的至人活著沒有名號,死後沒有謚號;他不聚斂財物,也不追求名譽,施恩的人不自以為有恩德而求報答,受恩惠者也不故作姿態而謙讓;美德聚集歸附於他身上,卻不顯出盈一滿。
所以,德行聚集的人,說三道四是傷害不了他的;智慧所不能明瞭的事,能說會道也無法解釋清楚的。
不說話的辯才、不能具體規定的「道」,如若有人能通達這種境界,那就叫做進入到天府,這裡面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無法知道它產生的緣由,這就是瑤光。
所謂瑤光就是養育萬物的意思。
賑濟生活貧困的人,補助食用不足的人,這樣名聲就會樹立起來;興辦利民之事,消除社會弊病,討伐叛亂,禁止凶暴,這樣功業就會成功。
如果世上沒有災害,那麼即使是神也無處表現他的德澤;如果上下和睦一團一結,那麼即使是賢人也無法建樹他的功業。
以前古帝容成氏的時代,人們像大雁一樣有序地在大道上行走,幹農活時將嬰兒放在巢裡也沒危險,餘糧放在田頭也不會丟失;可以尾隨虎豹、可以腳踩毒蛇而不受其害,人們也不知道為什麼能夠這樣太平。
而到了堯帝的時代,十個太陽一起出來,烤焦了莊稼禾苗,曬死了樹木花草,使百姓沒有可吃的食物。
猰 貐、鑿齒、九嬰、大風、封豨、修蛇這些兇猛禽一獸一起出來殘害百姓。
於是堯帝讓羿在疇華這地方殺死鑿齒,在凶水這地方殺死九嬰,在青丘澤射死了大風,又往天射落九個太陽,在地下殺死猰貐,在洞庭斬斷修蛇,在桑林擒獲了封豨。
這樣,百姓都高高興興,推舉堯為天子。
於是天下不管是廣闊的地方還是險峻的地方、不管是遠的地方還是近的地方,都有了道路和村落。
舜帝的時代,共工興起洪水,大水一逼一近空桑,這時龍門尚未鑿開,呂梁還沒挖通,長江、淮河合流氾濫,天下四海一片汪洋,百姓都逃往山上,爬上大樹。
於是舜便讓禹疏通三江五湖,開闢伊闕,疏導廛水和澗水,整治疏通大小溝渠,使水流入東海。
洪水排一洩一了,九州大地平靜了,百姓們都能各安其生。
所以他們都稱堯舜為聖人。
近代的時候,出了桀、紂兩個暴君,夏桀修建了琁室、瑤台、象廊、玉一床一;商紂設置了肉圃、酒池,並耗盡了天下財物,使百姓一精一疲力盡;紂王還挖出比干的心臟,剖開孕婦的胎腹,正是天下受到騷擾,百姓受到殘害。
於是商湯率三百兵車在南巢討伐夏桀,最終將夏桀放逐囚禁在夏台;周武王率三千甲卒在牧野征伐紂王,在宣室殺死了紂王。
這樣天下才得以安定,百姓得以和樂。
因此他們都稱商湯、武王為賢人。
由此可見,有賢聖名聲的人,必定遭逢過亂世的禍患。
現在至人生活在亂世之中,胸懷道德,藏匿著無數的智慧,閉口不說,一直到死,所以這世上沒有將智慧表露出來而死去的人多著呢!然而天下卻沒有人懂得珍重這種不喜言說的行為。
所以說,可以用言詞表達的「道」並非常「道」,可以用文字敘述的「名」並非常「名」;而那些寫在竹帛上刻在金石上、可傳後人的文字內容,都是粗糙簡單不完整的。
五帝三王,他們做的事情不一樣,但宗旨是相同的,所走的道路不一樣,但歸宿卻是一致的。
近代求學問的人,不懂得混元一體之「道」、總括一精一要之「德」,而只是拿取一些已經成功了的事跡,相聚在一起,正襟危坐而津津樂道,奏著鼓樂、跳著古舞,彼此歌功頌德。
所以他們自稱博學多聞,但卻不能免於糊塗和困惑。
《詩經》說:「不敢徒手打虎,不敢無舟渡河。
人只知道這一類事(危險),卻不知道其他的(危險)事還多著呢!」這正是說的那些所謂的博學多聞之徒。
稱帝者應遵循天道,無為而治;稱王者應傚法陰陽,實施仁義;稱霸者應以四季為準則,依法治理;而那些小國君則應以刑律法制管理國家。
所謂天道,它以純樸元氣包裹牢籠天地,控制山川,含蘊陰陽二氣,調和四季,經紀八極,管理六一合,覆蓋潤滋,昭示引導萬物,廣泛無私而遍施物類,各種生物無不仰承它的德澤而生長發展。
所謂陰陽二氣,承受著天地自然中和之氣,形成萬物千差萬別的形體,含蘊著的和氣能化育萬物;它伸縮舒捲,深入到無法測度的境域,開始時虛空、終至於盈一滿,周轉於沒有終始的時空中。
所謂四時,春主生育、夏主成長,秋主收斂、冬主藏納;予取有節,出入有時;它開張一合閉不失次序,喜怒剛柔不違原理。
所謂六律,是指「生與殺、賞與罰、予與奪」這六種;除此之外,別無他道。
所以,謹慎地持守這些權衡準繩、審察這些法度的輕重,就足以治理好所管轄的國家了。
因此遵循天道、無為而治天下的人,則能明白天地之一性一情,通曉道德之條理;他的聰明能照耀日月,一精一神與萬物相通;動靜與陰陽協調,喜怒與四時和諧;他的德澤施及四方以外的區域,名聲流傳到子孫後代。
傚法陰陽的人,他的德行和天地相配,英明與日月同輝,一精一氣與鬼神相合;他頭頂天穹、腳踏大地,手握圭表墨繩等法度,內能修養心一性一,外能獲得人心,發號施令,天下百姓無不聞風而動。
效仿四季的人,柔順而不脆弱,剛強而不折斷;寬緩而不放縱,急速而不紊亂;優柔寬容,以養育各種物類。
他的德行可以容納愚昧不賢之人,沒有私心和偏一愛一。
使用六律的人,則能討伐叛亂、禁止強一暴,進用賢才而貶斥不賢者,扶撥以為正,除險以持平,矯枉以成直;懂得禁止、赦免、開啟、關閉的道理,順應時勢以駕馭人心。
假如稱帝者傚法陰陽,就會受到諸侯的侵侮;稱王者依循四季,就會被削弱國力;稱霸者使用六律,就會受到凌一辱;那些小國君如失去準繩法度,就會被廢黜。
所以,由此得出,小國國君實施大國方略,就會顯得空疏失體而百姓不會親附。
大國國君實行小國方略,就會顯得狹隘緊迫而無法包容天地社會。
應當是貴賤都不失自己的體統,這樣天下就容易治理了。
天一愛一惜它的一精一氣,地一愛一惜它的平靜,人一愛一惜他的一性一情。
天之一精一是指日月、星辰、雷電、風雨;地之平是指水火金木土;人之情是指思慮、聰明、喜怒等。
所以閉目塞耳、緘口靜心,防止一精一神因物慾而散逸,這樣就和「道」融合了。
因此,將神明保存於一種靜穆虛無的狀態中,一精一氣就會返回到至真純樸的本一性一內,就可以做到眼睛儘管明亮卻什麼也不去看,耳朵儘管聰敏卻什麼也不去聽,心體透亮而什麼也不去想;委順事物而不作為,保持平和而不驕矜,冥一性一命之一精一,不思慮、不喜怒,不運用聰明,保持心體平靜,這樣智巧就難以混雜在其中了。
人之一精一通於眼睛,這視覺就明亮;通於耳朵,這聽覺就聰敏;滯於口中,這言詞就恰當;聚集在內心,這思慮就通達。
所以,閉塞目、耳、心、口這四道關口,人一體就無憂慮,週身經絡暢通不會萎一縮。
這不死不生、不虛不實,叫做真一人。
大凡禍亂產生的原因,都在於國君的放一蕩一婬一逸。
放縱一婬一逸的地方表現在五個方面:大興上木,興建宮室亭閣,群樓並起,棧道相通;層層如雞棲,方正如並欄,樑上短柱相互支撐,木頭上雕有奇巧的裝飾。
有彎曲的盤龍,以及浮首虎頭之類。
雕繪一精一巧,文飾奇特。
有像水紋波濤,蕩漾起伏;菱花芋草,互相糾纏在一起。
著色細密巧妙,可以擾亂真正的色澤。
構思奇巧,互相牽持,而交錯成一個整體。
這就是在「木」的方面的一婬一逸。
挖掘深深的溝池,水面寬闊,無邊無際。
接通溪谷的水源,裝飾起曲曲彎彎的堤岸,層層堆砌璇玉之石,沿著蜿蜒的渠道鋪成。
控制住急流,激起怒濤.而揚起高高的波瀾。
水流有時曲折,有時相背,有時徘徊不前,就像江河環繞的番禺和蒼梧地區一洋。
水中大量種植蓮藕和菱角,用來供給魚鱉的食糧。
天鵝、鷫鷞、棲息水濱。
水稻,高梁,年年有餘。
乘著豪華的龍舟,揚起高高的鷁首,浮行水面,鼓樂齊鳴。
這就是一婬一逸在「水」的方面。
築起高高的城郭,設立重重險阻,建起雄偉的台榭,圈起巨大的苑囿,用來滿足自己觀賞的奢望。
宮闕高一聳,向上和青雲相接;高樓層層,可以和崑崙比高。
修起牆垣,建築物之間有飛閣復道相通。
掘平高邱,填高窪地,累積土石成為山巒。
奔馳在大道上,通達到很遠的地方。
使危道變為平直,使險阻化為坦途。
終日急馳,而沒有絆倒的威脅。
這就是一婬一逸在「土」的方面。
鑄起大的鐘鼎,修造待美的重器,在金鋼器上雕飾花草鳥蟲,互相交織在一起。
犀牛在酣睡,老虎在俯伏,蒼龍在盤旋,這些動物有機地組合在一起。
光彩煥發,互相交錯,使人迷亂不清;金光四射,燦爛奪目。
迴環往復,纏繞交織,彎彎曲曲地組成華美的紋飾。
鍛煉錫鐵,使之文理光滑細膩,而使人不能直視.因而有忽明忽暗的感覺。
寶劍之美,消除了微小的斑點,閃著白光,猶如寒箱,浸進劍體之中。
斜紋如同席紋,排列有致。
纏一綿冗長,像織錦的經線一樣。
寒光耀眼,使人看起來細密,又好像疏鬆。
這就是一婬一逸在「金」的方面。
煎熬燒烤美味佳餚,調劑合適的口味,吃盡楚國、吳因的各種不同的風味。
焚燒樹林而去圍獵。
燒掉巨大的木頭,拉起風箱,用來冶煉銅鐵。
鐵水湧流,打成堅固的器用,還不滿足……整天從事這樣的工作。
山上沒有了高大的樹木,林中沒有柘樹、梓樹。
燒掉木材來作炭,焚燬野草來作灰,原野草木被燒得光禿禿的,草木不能按照天時來生長。
火光炎炎,上面掩蔽了太陽的光輝,下面耗盡了大地的資財。
這就是一婬一逸在「火」的方面。
這五個方面,在其中一個方面大肆一婬一逸,完全可以使天下滅亡。
古時候有建立明堂的制度。
在明堂的下部,潮一濕之氣不能達到;在它的上面,濃霧寒露不能進入,四方之風不能侵襲。
土建牆壁不加粉飾,木樑也不作雕鑿,使用的金器也不用刻畫,穿衣用全幅,邊角不加剪裁:冠用平直,不加修飾。
明堂廣大,能夠在裡面集會、行禮、發表政事文告。
安靜、潔淨,完全可以用來祭祀天帝,禮敬鬼神,實行明堂的制度,告訴人們要知道節儉。
追求那些五聲、五味、五色及遠方國家的奇異之物,完全能夠用來改變人的心志,動盪人的一精一神,感動人的血氣的東西,是沒有辦法來計算的。
天地之間生出的財物,根本的東西不過五種。
聖人能夠善於調節五行,那麼治理國家就不致荒廢。
大凡人的一性一情,不喜不怒不違背一性一情就能感到快樂,快樂就要衝動,衝動就要頓足動手,頓足就要全身動盪,動盪就要唱歌,唱歌就要舞蹈,有歌有舞符合節拍就全使禽一獸跳躍起來。
大凡人的一性一情,心中有憂慮、懊喪就要悲痛,悲痛就要傷心,傷心就要悲憤,悲憤就要發怒,發怒就要發生動作,動作就使手腳不得安寧。
大凡人的一性一情,被人侵凌冒犯就會動怒,動怒則血液上充,上充則脾氣激動,脾氣激動則有怒火,怒火爆發憤恨就消釋了。
鐘鼓、管簫、干戚、羽旄,是用來文飾喜悅之情的;衰暘、苴杖,喪禮的儀節,是用來文飾悲哀之情的;兵革、斧鉞,是用來文飾憤怒之情的。
只有他的樸實之一性一存在,才有可能對它進行文飾。
古時候聖人在位,政治教化清平,對天下人民廣施仁一愛一,上下同心協力,君臣之間和睦共事,衣食豐足,家有饒余,父親慈一愛一,兒子孝敬,兄長善良,幼弟和順,生活著的人沒有怨恨,死去的人也沒有遺憾,天下和諧,人們能夠實現自己的願望。
眾人心中快樂,但不會產生有人恩賜之情。
因此聖人替他們制訂樂律來加以協調節制。
末世的政治,種田打漁的人被取以重稅,關卡集市緊急徵收賦稅,水澤、山粱全部禁止捕捉和採摘,魚網沒有辦法撤下,農具沒有辦法放置,百姓的力量消耗在繁重的徭役上,財富被賦稅徵收乾淨,居家的人沒有食糧,奔走在外的人餓著肚子,年老的人無力奉養,死去的人無法安葬,抵押妻子,賣掉兒子,用來供給國君的需求,還不能夠滿足。
即使是愚蠢至極的男一女,都有離散的痛苦和悲感的心情,卻竟然給他們擊起大鐘、敲起鳴鼓,吹奏竽笙,彈起琴瑟,已經失去了作樂的根本了。
古時候國君需求少,而百姓給用充足。
國君施行他的德澤,而臣下盡獻他的忠心,父親施予他的仁慈之一愛一,兒子竭盡他的孝道,各人表達自己的一愛一撫之情,而沒有怨恨、遺憾在其中了。
那種實行的三年之喪,不是強迫致使別人去做。
三年服喪之時,聽音樂不感到快樂,吃美味不覺得甘甜,是因為思慕悲哀之心,沒有斷絕。
晚世風氣習俗敗壞,食慾無有止禁,禮義遭到廢除,君臣之間互相欺騙,父子之間互相懷疑,怨恨充滿胸中,父子之間的思慕之心,全部喪失。
披涕戴暘,卻在其中戲耍玩笑。
即使讓他們服喪三年,也失去了服喪的根本目的了。
古時候天子封地方圓干裡,諸侯方圓百里,各自守護自己的邊界,不能相互侵擾。
有不推行天子政令,殘害萬民,爭奪土地,觸犯破壞禁令的,召見他不來到,命令他不實行,禁令他不停止,教誨他不改過的人,便舉兵來討伐他,殺掉它的國君,更換他們的一黨一羽,祭祀他的社神,經占卜選擇他們子孫中有賢德者來取代他。
晚世務求侵佔他國,擴張土地,兼併不能停止。
發動不正義的戰爭,討伐沒有罪過的國家,殺死無辜的人民,絕滅先聖的後代。
大的國家出兵對抗,小的國家保守城池。
驅逐別人的牛馬,拘繫他人的子女,毀壞別國的宗廟,搬走它國的珍寶,以致流血干裡,橫一屍一遍野。
以此來滿足貪婪的國君的欲一望。
這不是發動戰爭的目的。
因此軍隊是用來討平暴亂的,不是用來進行暴力活動的;行樂是用來陶冶情一性一的,不是用來進行一婬一亂活動的;服喪是用來表達悲哀之情的,不是用來作假的。
所以奉事親人是有規定的,而要把「一愛一」作為致力的目的;君臣朝見是有固定禮容的,而要以恭敬為要求;處理喪事是有禮節的,而要以悲哀為主要目的;用兵是有戰略規定的,要以講求道義為根本。
根本確立了,而大道就可以行得通,根本破壞了,而大道就會被破壞。
分類:諸子百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