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世恆言》第三十八卷 李道人獨步雲門:今朝偶讀雲門傳,陣陣熏風透體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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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恆言》第三十八卷 李道人獨步雲門

醒世恆言

第三十八卷 李道人獨步雲門

盡說神仙事渺茫,誰人能脫利名韁?

今朝偶讀雲門傳,陣陣熏風透體涼。

話說昔日隋文帝開皇初年,有個富翁,姓李名清,家住青州城裡,世代開染坊為業。

雖則經紀人家,宗族到也蕃盛,合來共有五六千丁,都是有本事,光著手賺得錢的。

因此家家饒裕,遠近俱稱為李半州。

一族之中,惟李清年齒最尊,推為族長。

那李清天性仁厚,族中不論親疏遠近,個個親熱,一般看待,再無兩樣心腸。

為這件上,合族長幼男女,沒一個不把他敬重。

每年生日,都去置辦禮物,與他續壽。

宗族已是大了,卻又好勝,各自搜覓異樣古物器玩、錦繡綾羅饋送。

他生平省儉惜福,不肯過費,俱將來藏置土庫中,逐年堆積上去,也不計其數。

只有一件事 ,再不吝惜。

你道是那一件?

他自幼行善,利人濟物,兼之慕仙好道,整千貫價佈施。

若遇個雲遊道士,方外全真,叩留至家中供養,學些丹術,講些內養。

誰想那班人都是走方光棍,一味說騙錢財,何曾有真實學問。

枉自費過若干東西,便是戲法討不得一個。

然雖如此,他這點一精一誠終是不改,每日焚香打坐,養性存心,有出世之念。

其年恰好齊頭七十,那些子孫們,兩月前便在那裡商議,說道:「七十古稀之年,是人生顯難得的,須不比平常誕日,各要尋幾件希奇禮物上壽,祝他個長春不老。」

李清也料道子孫輩必然如此,預先設下酒席,分著一支一支的,次第請來赴宴。

因對眾人說:「賴得你等勤力,各能生活,每年送我禮物,積至近萬,衣裝器具,華侈極矣!只是我平生好道,布衣蔬食垂五十年,要這般華侈的東西,也無用處;我因不好拂你等盛情,所以有受無卻。

然而一向貯在土庫,未嘗檢閱,多分已皆朽壞了。

費你等錢帛,做我的糞土,豈不可惜!今日幸得天曹尚未錄我魂氣,生日將到,料你等必然經營慶生之禮,甚非我的本意。

所以先期相告,切莫為此!」子孫輩皆道:「慶生的禮,自古叫做續壽。

況兼七十歲,人生能有幾次,若不慶賀,何以以展卑下孝順之心?這可是少得的!」李清道:「既你等主意難奪,只憑我所要的將來送我何如?」

子孫輩欣然道:「願聞尊命!」李清道:「我要生日前十日,各將手指大麻繩百尺送我,總算起來約有五六萬丈,以此續壽,豈不更為長遠!」眾人聞聲,暗暗稱怪,齊問道:「太公分付,敢不奉命!但不知要他做甚?」

李清笑道:「且待你等都送齊了,然後使你等知之,今猶未可輕言也。」

眾子孫領了李清分付之後,真個一傳十,十傳百,都將麻繩百尺,趕在生日前一交一 納,地上疊得滿高的,竟成一座繩山。

只是不知他要這許多繩何用。

元來離著青州城南十里,有一座山叫做雲門山,山頂上分做兩個,儼如斧劈開的。

青州城裡人家,但是向南的 ,無不看見這山飛雲度鳥,窩兒內經過,皆歷歷可數。

俗人又稱為劈山。

那山頂中間,卻有個大穴,澒澒洞洞的,不知多少深。

也有好事的,把大石塊投下,從不曾聽見些聲響,以北人都道是沒底的。

只見李清受了麻繩之後,便差人到那山上緊靠著穴口,豎起兩個大橛子,架上轆轤。

家裡又喚打竹家火的,做一個結結實實的大竹籃,又到銅鋪裡買上大小銅鈴好幾百個,也不知道弄出什麼勾當?子孫輩一齊的都來請問,李清方才答道:「我元說終使你等知之,難道我就瞞看去了。

我自幼好道,今經五十餘年,一無所得,常見《圖經》載那雲門山是神仙第七個洞府。

我年已七十,便活在世上,也不過兩三年了,趁今手足尚還強建,欲於生日這一日,借你等所送的麻繩,用著四根,懸住大竹籃四角,中間另是一根,繫上銅鈴,待我坐於籃內,卻慢慢的絞下。

若有些不虞去處,見我搖動中間這繩,或聽見鈴響,便好將我依舊盤上。

萬一有緣,得與神仙相遇,也少不得回來,報知你等。」

說猶未畢,只見子孫輩都叩頭諫道:「不可,不可!這個大穴裡面,且莫說山一精一木魅、毒蛇怪獸藏著多少,只是那一道烏黑的臭氣,也把人熏死了。

高年之人,怎麼禁得這股利害?」

李清道:「我意已決,便死無悔!你等若不容我,必然私自逃去,從空投下。

不得麻繩竹籃,永無出來的日子。」

內中也有老成的,曉得他生平是個執性的人,便道:「恭敬不如從命。

只是這等天大的事,豈可悄然便去,須要遍告親戚,同赴雲門山相送。

也使四海流傳,做個美談,不亦可乎!」李清道:「這卻使得。」

那李家一姓子孫,原有五六千,又去通知親眷,同來拜送。

只算一人一個,卻不就是上萬的人了。

到得李清生辰這一日 ,無不陳了鼓樂,攜了酒饌,一齊的捧著李清,竟往雲門山去。

隨著去看的人,也不知有多少,幾乎把青州城都出空了。

不一時,到了雲門山頂。

眾人舉目四下一望,果然好景。

但見:眾峰朝拱,列嶂環圍。

響泠泠流泉幽咽,密葺葺亂草迷一離 。

崖邊怪樹參天,巖上奇花映日。

山徑煙深,野色過橋青靄近;岡形勢遠,松聲隔水白雲連。

淅淅但聞林墜露,蕭蕭只聽葉吟風。

那竹籃繩索等件,俱已整備停當。

眾親眷們,都更遞的上前奉酒。

內中也有一樣高年的說道:「老親家,你好道之心這般決烈,必然是神仙路上人,此去保無他慮,但我等做事也要老成,方無後悔。

我想這等黑洞洞深穴,從來沒人下去,怎把千金之體,輕投不測?今日既有竹籃繩索,不若先取一個狗來,放下去看。

若是這狗無事,再把一個伶俐些家人下去,看道有甚麼仙跡在那裡,待他上來說了,方才送老親家下去,豈不萬全?」

李清笑道:「承教,承教!只是要求道的,長拚個死,才得神仙可憐,或肯收為弟子。

這個穴內,相傳是神仙第七洞府,又不比砒霜毒一藥,怎麼要試他利害?似此疑惑,便是退悔道心,怎能勾超凡脫濁?我主意已定,好歹自下去走遭。

不消列位高親擔憂。

老漢信口謅得四句俚言,在此留別,望勿見笑!」眾親眷齊道:「願聞珠玉。」

李清隨念出一首詩來,詩云:久拚殘命已如無,揮手開門願不孤。

翻笑壺公曾得道,猶煩市上有懸壺。

眾人聽了這詩,無不點頭嗟歎,勉強解慰道:「老親家道心恁般堅固,但願一下去,便得逢仙。」

李清道:「多謝列位祈祝 ,且看老漢緣法何如。」

遂起來向空拜了兩拜,便去坐在竹籃內,揮手與眾親眷子孫輩作別,再也不說甚話,一徑的把麻繩轣轣轢轢放將下去。

莫說眾親眷子孫輩,都一個個面色如土,連那看的人也驚呆了,搖頭咋舌道:「這老兒好端端在家受用到不好,卻癡心妄想,往恁樣深穴中去求仙!可不是討死吃麼?」

噫!李清這番下去了,不知幾時才出世哩?正是:神仙本是凡人做,只為凡人不肯修。

卻說李清放下也不知有幾千多丈,覺得到了底上,便爬出竹籃,去看那裡面有何仙跡。

豈知穴底黑洞洞的,已是不見一些高低,況是地下有水一般,又滑又爛。

還不曾走得一步,早跌上一一交一 。

那七十歲老人家,有甚氣力,才掙得起。

又閃上一跌。

只兩一交一 ,就把李清跌得昏暈了去。

那上面親眷子孫輩,看看日色傍晚,又不見中間的麻繩曳動,又不聽得銅鈴響,都猜著道:「這老人家被那股陰濕的臭氣相觸,多分不保了。」

且把轆轤絞上竹籃看時,只見一個空籃,不見了李清。

其時就著了忙,只得又把竹籃放下。

守了一會,再絞上來,依舊是個空籃。

那伙看的人,也有嗟歎的,也有發笑的,都一哄走了。

子孫輩只是向著穴中放聲大哭,埋怨道:「我們苦苦諫阻,只不肯聽,偏要下去。

七十之人,不為壽夭 ,只是死便死了,也留個骸鼻,等我們好辦棺槨葬他。

如今弄得一屍一首都沒了,這事怎處?」

那親眷們人人哀感,無不灑淚。

內中也有達者說道:「人之生死,無非大數。

今日生辰,就是他數盡之日,便留在家裡,也少不得是死的。

況他志向如此,縱死已遂其志,當無所悔。

雖然沒了一屍一首,他衣冠是有的,不若今晚且回去,明早請幾個有法力的道士,重到這裡,招他魂去。

只將衣冠埋葬,也是古人一個葬法。

我聞軒轅皇帝得了大道,已在鼎湖升天去了,還留下一把劍、兩隻履,裝在棺內,葬於橋山。

又安知這老翁不做了神仙,也要教我們與他做個空塚。

只管對看穴口啼啼哭哭,豈不惑哉!」子孫輩只得依允,拭了眼淚,收拾回家。

到明日重來山頂,招魂回去。

一般的設座停棺,少不得諸親眾眷都來祭奠。

過了七七四十九日,造墳不葬,不在話下。

且說李清被這兩跌,暈去好幾時,方才醒得轉來,又去細細的摸看。

元來這穴底,也不多大,只有一丈來闊,周圍都是石壁,別無甚奇異之處。

況且腳下爛泥,又滑得緊,不能舉步,只得仍舊去尋那竹籃坐下,思量曳動繩索,搖響銅鈴,待他們再絞上去。

伸手遍地摸著,已不見了竹籃,叫又叫不應,飛又飛不出,真個來時有路,去日無門,教李清怎麼處置?只得盤膝兒,坐在地下。

也不知捱了幾日,但覺飢渴得緊,一時難過,想道古人嚙雪吞氈,尚且救了性命,這裡無雪無氈,只有爛泥在手頭,便去抓一把來嚥下。

豈知神仙窟宅,每遇三千年才一開,底裡迸出泥來,叫做「青泥」,專是把與仙人做飯吃的,盡也有些味道,可解飢渴。

吃了幾口,覺得精神好些。

卻又去細細摸看,只見石壁擦底下,又有個小穴,高不上二尺。

心下想道:「只管坐在泥中,有何了期!左右沒命的人了,便這裡面有甚麼毒蛇妖怪,也顧不得,且是爬將進去,看個下落。」

只因這番,直教黑茫茫斷頭之路,另見個境界風光;活喇喇拚命之夫,重開個鋪行生理。

正是:閻王未注今朝死,山穴寧無別道通?

李清不顧性命,鑽進小穴裡去,約莫的爬了六七里,覺得裡面漸漸高了二尺來多,左右是立不直的,只是爬著地走。

那老人家也不知天曉日暗,倦時就睡上一覺,饑時就把青泥吃上幾口。

又爬了二十餘里,只見前面透出星也似一點亮光,想道:「且喜已有出路了。」

再把青泥吃些 ,打起精神,一鑽鑽向前去。

出了穴口,但見青的山,綠的樹,又是一個境界。

李清起來伸一伸腰,站一站腳,整衣拂履,望空謝道:「慚愧!

今朝脫得這一場大難!」依著大路,走上十四五里,腹中漸漸饑餒,路上又沒一個人家賣得飯吃。

總有得買,腰邊也沒錢鈔,穴裡的青泥,又不曾帶得些出來,看看走不動了。

只見路傍碧靛青的流水,兩岸覆著菊花,且去捧些水吃。

豈知這水也不是容易吃的,仙家叫做「菊泉」,最能延年卻玻那李清才吃得幾口,便覺神清氣爽,手腳都輕快了。

又走上十多里,忽望見樹頂露出琉璃瓦蓋造的屋脊,金碧閃爍,不知甚麼所在?飛撚的趕到那裡去看,卻是座血紅的觀門 ,周圍都是白玉石砌就台基。

共有九層,每一層約有一丈多高,又沒個階坡,只得攀籐捫葛,拚命吊將上去。

那門兒又閉著,不敢擅自去叩,只得屏氣而待。

直等到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方才有個青衣童子開門出來,喝道:「李清,你來此怎麼?」

李清連忙的伏地叩頭,稱道:「青州染匠李清不揣凡庸,冒叩洞府,伏乞收為弟子,生死難忘!」那童子笑道:「我怎好收留得你?且引你進去懇求我主人便了。」

那青衣童子入去不久,便出來引李清進去。

到玉墀之下,仰看壁上華麗如天宮一般,端的好去處。

但見:朱甍耀日,碧瓦標霞。

起百尺琉璃寶殿,甃九層白玉瑤台。

隱隱雕樑鐫玳瑁,行行繡柱嵌珊瑚。

琳宮貝闕,飛簷長接彩雲浮;玉宇瓊樓,畫棟每含蒼霧宿。

曲曲欄干圍瑪瑙,深深簾幕掛珍珠。

青鸞玄鶴雙雙舞,白鹿丹麟對對游。

野外千花開爛熳,林間百鳥囀清幽。

李清去那殿中看時,只見正居中坐著一位仙長,頭戴碧玉蓮冠,身披縷金羽衣,腰繫黃絛,足穿朱舄,手中執著如意,有神遊八極之表。

東西兩傍,每邊又坐著四位,一個個仙風道骨,服色不一。

滿殿祥雲繚繞,香氣氤氳,真個萬籟無聲,一塵不到,好生嚴肅。

李清上前,逐位叩了頭,依舊將這冒死投見的情節,表訴一遍。

只見中間的仙長說道:「李清,你未該來此,怎麼就擅自投到?我這裡沒有你的坐位,快回去罷!」李清便涕泣稟道:「我李清一生好道,不曾有些兒效驗。

今日幸得到了仙宮,面見仙長,豈肯空手回去?我已是七十歲的人,左右回去,也沒多幾時活,難道還再來得成?

情願死便死在階下,斷然不回去了。」

那仙長只是搖頭不允。

卻得旁邊的替他稟道:「雖則李清未該到此,但他一片虔誠,亦自可憐!我今若不留他,只道神仙到底修不得的了。

況我法門中,本以度人為第一功德 ,姑且收留門下,若是不堪受教,再遣他回去,亦未遲也!」那仙長才點著頭道:「也罷!也罷!泵容他在西邊耳房暫祝」李清連忙拜謝。

一頭走到耳房裡去,一頭想道:「我若沒有些道氣,怎得做仙家弟子?只是當初曾與子孫們約道,遇得仙時,少不得給假回去,報知你等。

今我再三哀稟,又得傍邊這幾位仙長相勸,才許收留,怎麼又請回去?萬一觸忤了他,嗔責我塵緣未淨,如何是好?且自安心靜坐,再過幾時,另作區處。」

那李清走到西邊耳房下,尚未坐定,只見一個老者,從門外進來,稟道:「蓬萊山露明觀丁尊師初到,西王母特啟瑤池大宴,請群真同赴。」

並不見有人陳設,早已幾乘鶴駕鸞車,齊齊整整,擺列殿下。

其時中間的仙長在前,兩傍的八位在後,次第步出殿來。

那李清也免不得隨著那伙青衣童子,在丹墀裡候送。

只見仙長覷著李清分忖道:「你在此,若要觀山玩水,任意無拘;惟有北窗,最是輕易開不得的,謹記,謹記!」說罷,各各跨上鸞鶴,騰空而起。

自然有雲霞擁護,簫管喧闐,這也不能備述。

豈知李清在耳房下憑窗眺望,看見三面景致。

幽禽怪鳥,四時有不絕之音;異草奇花,八節有長春之色。

真個觀之不足,玩之有餘。

漸漸轉過身來,只見北窗斜掩,想道:「既是三面都好看得,怎麼偏生一個北窗卻看不得?必定有甚奇異之處,故不把與我看。

如今仙長已去赴會,不知多少程途,未必就回,且待我悄悄的開來看看,仙長那裡便知道了?」

走上前輕輕把手一推,呀的一聲,那窗早已開了。

舉目仔細一觀,有恁般作怪的事!一座青州城正臨在北窗之下。

見州里人家,歷歷在目。

又見所住斑大屋宅,漸已殘毀,近族傍支,漸已零落,不勝慨歎道:「怎麼我出來得這幾日,家裡便是這等一個模樣了?俗語道得好:『家無主,屋倒柱。

』我若早知如此,就不到得這裡也罷!何苦使我子孫恁般不成器,壞了我的門風。」

不覺歸心頓然而起。

豈知歎聲未畢,眾仙長已早回來了,只聽得殿上大叫:「李清!李清!」

那李清連忙掩上北窗,走到階下。

中間的仙長大怒道:「我分付你不許偷開北窗,你怎麼違命,擅自開了?又嗟歎懊悔,思量回去。

我所以不肯收留者,正為你塵心不斷故也。

今日如何還容得你在此,便可速回,無得溷我洞府!」那李清無言可答,只是叩頭請罪,哀告道:「我來時不知吃了多少苦楚,真個性命是毫釐絲忽上掙來的。

如今回去,休說竹籃繩索,已被家裡人絞上;就是這三十多里小小穴道中,我老人家怎麼還爬得過?」

仙長笑道:「這不必憂慮,我另有個路徑,教人指引你出去。」

那李清方才放下了這條肚腸,起來拜謝出門。

只見東手頭一位,向著仙長不知說甚話。

仙長便喚李清:「你且轉來。」

李清想道:「一定的又似前番相功,收留我了。」

不勝欣然。

急急走轉去跪下,聽候法旨。

你道那仙長喚李清回來,說些甚麼?說道:「我遣便遣你回去,只是你沒個生理,何以度日?我書架上有的是書,你可隨意取一本去,若是要覓衣飯,只看這書上,自然有了。」

李清口裡答應,心裡想道:「元來仙長也只曉得這裡的事,不曉得我青州郡裡的事。

我本有萬金家計,就是子孫輩連年送的生日禮物,也有好幾千,怎麼剛出來得這兩日,便回去沒有飯吃了?」

只是難得他一片好意,不免走近書架上,取了一本最薄的,過去拜謝。

那仙長問道:「書有了麼?」

李清道:「有了。」

仙長道:「既有了書,去罷!」

李清正待出門,只見西手頭一位,向著仙長也不知說甚話。

那仙長把頭一點,又叫道:「李清你且轉來。」

李清想道:「難道這一番不是勸他收留我的?」

豈知仍舊不是。

只見仙長道:「你回去,也要走好些路,才到得家裡。

便到了家裡,也不能勾就有飯吃,你可吃飽了去。」

早有童子,拿出兩個大芋頭來,遞與李清吃。

元來是煮熟的鵝卵石,就似芋頭一般,軟軟的,嫩嫩的,又香又甜,比著雲門穴底的青泥,越加好吃。

再走過去拜謝。

那仙長道:「李清,你此去,也只消七十多年,還該到這裡的。

但是青州一郡,多少小兒的性命,都還在你身上!你可廣行方便,休得墮落。

我有四句偈語,把與你一生受用,你緊記著!」偈語云:見石而行,聽簡而問。

傍金而居,先裴而遁。

李清再拜受了這偈語,卻教初來時元引進的童子送他回去。

竟不知又走出個甚的路徑來,總便不消得萬丈麻繩,難道也沒有一些險處?元來那童子指引的路徑,全不是舊時來的去處,卻繞著這一所仙院,倒轉向背後山坡上去。

只見一個所在,出得好白石頭,有許多人在那裡打他。

李清問道:「仙家要這石頭何用?」

童子道:「這個是白玉,因為早晚又有一個尊師該來,故此差人打去,要做第十把一交一 椅。」

李清便問道:「這個尊師是甚麼名姓?」

童子道:「連我們也只聽得是這等說,怎麼知道?便知道,也不好說得,恐怕洩漏天機,被主人見罪。」

一頭說,一頭走,也行了十四五里,都是龜背大路,兩傍參天的古樹,間著奇花異卉,看不盡的景致,便再走兩里,也不覺的。

又走過一座高山,這路徑漸漸僻小,童子把手指道:「此去不上十里,就是青州北門了。」

李清道:「我前日來時,是出南門的,怎麼今日卻進北門?我生長在青州已七十歲了,那曉得這座雲門山是環著州城的。

可知道開了北窗,便直看見青州城裡。

但不知那一邊是前路,那一邊是後路,可指示我,等我日後再來叩見仙長,只打這條路上來,卻不省費許多麻繩吊去雲門穴裡去?」

問未絕口,豈知颼颼的一陣風起,托地跳出一個大蟲來,向著李清便撲,驚得李清魂膽俱喪,叫聲:「苦也!」望後便倒,嚇死在地。

可憐:身名未得登仙府,支體先歸虎腹中。

說話的,我且問你:嘗聞得古老傳說,那青泥白石,乃仙家糧糗,凡人急切難遇,若有緣的嘗一嘗,便疾病不能侵,妖怪不能近,虎狼不能傷;這李清兩件既已都曾飽食,況又在洞府中住餅,雖則道心不堅,打發回去,卻又原許他七十年後,還歸洞府,分明是個神仙了,如何卻送在大蟲口裡?看官們莫要性急,待在下慢慢表白出來。

那大蟲不是平常吃人的虎,乃是個神虎,專與仙家看山守門的,是那童子故意差來把李清驚嚇,只教他迷了來路,元非傷他性命。

那李清死去半晌,漸漸的醒轉來,口裡只叫:「救命,救命!」慢慢掙扎坐起看時,大蟲已是不見,連青衣童子也不知去向,跌足道:「罷了,罷了!這童子一定被大蟲馱去吃了。

可憐,可憐!」卻又想道:「那童子是侍從仙長的,料必也有些仙氣,大蟲如何敢去傷他?決無此理。

只是因甚不送我到家,半路就撇了去?」

心下好生疑惑,爬將起來,把衣服整頓好了,忽地回頭觀看,又吃一驚:怎麼那來路一剷都是高山陡壁,全無路徑?連稱:「奇怪!奇怪!」口裡便說,心中只怕又跳出一個大蟲來,卻不喪了這條老命。

且自負命跑去。

約莫走上四五里,卻是三叉路口,又沒一個行人來往,可以問信。

看看日色傍晚,萬一走差路頭怎了!正在沒擺佈處,猛然看見一條路上,卻有塊老大的石頭,支出在那裡,因而悟道:「仙長傳授我的偈語,有句道:『見石而行。

』卻不是教我往這條路去?」

果然又走上四五里,早是青州北門了。

進了城門,覺得街道還略略可認,只是兩邊的屋宇,全比往時不同,莫測其故,欲要問人,偏生又不遇著一個熟的。

漸漸天色又黑,只得趕回家去。

豈知家裡房子,也都改換,卻另起了大門樓,兩邊八字牆,好不雄壯!李清暗道:「莫非錯走到州前來了?」

仔細再看:「像便像個衙門,端只是我家裡。

難道這等改換了,我便認不得。

想我離家去,只在雲門穴裡,不知擔閣了幾日,也是有數的。

後面鑽出小穴來,總是今日這一日,怎麼便有這許多差異的事?莫非州里見我不在,就把我家房子白白的占做衙門?可道凡事也不問個主。

只可惜今日晚了,拚到明日,打進狀詞,與他理會。

隨你官府,也少不得給官價還我。」

只得尋個客店安歇,爭奈身邊一個錢也沒有,不免解件衣服下來,換了一貫錢。

還覺腹中是飽的,只買一角酒來吃了。

便待去睡,終久心下徬徨,這夜如何睡得著。

李清在床 上翻來覆去,自嗟自歎,悔道:「我怎麼倒去抱怨仙長?他明明說我回去將何度日?教我取書一本,別做生理。

又道是我回去,就也未有飯吃,把兩個煮熟的石子與我,豈不是預知已有今日了。」

便去袖裡把書一摸,且喜得尚在,只如今未有工夫去看。

待到天明,還了房錢,便遍著青州大街上都走轉來,莫說眾親眷子孫沒有一個,連那染坊鋪面,也沒一間留下的。

只得陪個小心,逢人便問。

豈知個個搖頭,人人努嘴,都說道:「我們並不知道有甚李清,也並不曾見說雲門山穴裡有人下去得的?」

只教李清茫然莫知所以。

看看天晚,只得又向客店中安歇。

到第二日,又向小巷兒裡東抄西轉,也不曾遇著一個。

但是問人,都與大街上說話一般,一發把李清弄呆了,想道:「我也怪前日出來的路徑,有些差異,莫非這座青州城是新建的,不是我舊青州?故此沒個熟人相遇。

天下雲門山只有一個,絕無兩個。

我何不出了南門,逕到雲門山上一看,若雲門山無異,這便是我舊青州了,再慢慢的訪問,好歹究出甚的緣故來。」

忙忙的奔出南門,逕往雲門山去。

將至山頂,早見一座亭子,想道:「這路徑明明是雲門山的,幾時有個亭子在這裡?且待我看是甚麼亭?」

元來題著:「爛繩亭。

開皇四年立。」

李清道:「是了!昔日樵夫曾遇見仙人下棋,他看得一局棋完,不知已過了多少年歲,這斧柄坐在身下,已爛壞了,至今世人傳說爛柯的故事。

多分是我眾子孫,道我將這麻繩吊下雲門穴底,也去遇了神仙,把繩都爛掉在山上,故建立這座亭子,名為爛繩亭。

無非要四方流傳,做個美談的意思。

看他後面寫著『開皇四年立』,卻不仍是今年的日月,怎麼城裡人家就是這等改換了?且再到上邊去看。」

只見當著穴口,豎個碑石,題道:「李清招魂處。」

李清嚇了一跳道:「我現今活活的在此,又不曾死,要招我的魂做甚麼?」

又想了一想道:「是了,是了!是我下到這般險處,提起竹籃上來,又不見了我,疑心道死了,故在此招我的魂回去。」

又想一想道:「咦!莫非是我真個死了,今日是魂靈到此?」

心下反徬徨起來,不能自決,想道:「既是招魂,必有個葬處;若是葬,必在祖墳左右,人家雖有改換之日,祖宗墳墓,卻千年不改換的,何不再去祖墳上一看,或者倒有個明白。」

下了雲門山,一徑的轉過東門,遠遠望見祖墳上,山勢活似一條青龍,從天上飛將下來的。

想起:「《葬經》上面有云:『山如鳳舉,或似龍蟠,一千年後當出仙官。

』看我祖墳有這等風水,怎麼剛出得我一個!才遇見仙人,又被趕逐回家,焉能勾升天日子?卻不知這風水,畢竟應在那個身上?」

到了祖墳,不免拜了兩拜。

只見許多合抱的青松白楊,盡被人伐去,墳上的碑石,也有推倒的,也有打斷的,全不似舊時模樣,不勝淒感,歎道:「我家眾子孫,真個都死斷了,就沒一個來到墳上照管?」

單有一個碑,倒還是豎著的,碑上字跡,彷彿可認,乃是「故道士李清之墓」七個字。

李清道:「既是招魂葬,無過把些衣冠埋在裡面,料必是個空塚。

只是碑石已被苔蘚駁蝕幾盡,須不是開皇四年立的,可知我死已多時了。

今日來家的,一定是我魂靈,故此幽明間隔,眾親眷子孫都不得與我相見。

不然,這上千上萬的人,怎麼就沒一個在的?」

那李清滿肚子疑心:「只當青天白日,做夢一般。

又不知是生,又不知是死,教我那裡去問個明白?」

正在徬徨之際,忽聽得隱隱的漁鼓簡響,走去看時,卻是東嶽廟前一個瞎老兒,在那裡唱道情,聚著人掠錢,方才想起:「臨出山時,仙長傳授我的偈語第二句道:『聽簡而問。

』這個不是漁鼓簡?我該問他的。

且自站在一邊,待眾人散後,過去問他便了。」

只見那瞎老兒,止掠得十來文錢,便沒人肯出。

內中一個道:「先生,你且說唱起來,待我們斂足與你。」

瞽者道:「不成不成!我是個瞎子,倘說完了,都一溜走開,那思來尋討?」

眾人道:「豈有此理!你是個殘疾人,哄了你也不當人子。」

那瞽者聽信眾人,遂敲動漁鼓簡板,先念出四句詩來道:暑往寒來春復秋,夕陽橋下水東流。

將軍戰馬今何在?野草閒花滿地愁。

念了這四句詩,次第敷演正傳,乃是「莊子歎骷髏」一段話文,又是道家故事,正合了李清之意。

李清擠近一步,側耳而聽,只見那瞽者說一回,唱一回,正歎到骷髏皮生肉長,覆命回陽,在地下直跳將起來。

那些人也有笑的,也有嗟歎的。

卻好是個半本,瞽者就住了鼓簡,待掠錢足了,方才又說,此乃是說平話的常規。

誰知眾人聽話時一一團一 高興,到出錢時,面面相覷,都不肯出手。

又有身邊沒錢的,假意說幾句冷話,佯佯的走開去了。

剛剛又只掠得五文錢。

那掠錢的人,心中焦躁,發起喉急,將眾人亂罵。

內中有一後生出尖攬事,就與那掠錢的爭嚷起來。

一遞一句,你不讓,我不讓,便要上一交一 廝打,把前後掠的十五文錢,撇做一地。

眾人發聲喊,都走了。

有幾個不走的,且去勸廝打,單撇著瞽者一人。

李清動了個惻隱之心,一頭在地上撿起那十五文錢,一交一 付與瞽者,一頭口裡歎道:「世情如此磽薄,錢財恁般珍重!」

瞽者接錢在手,聞其歎語,問道:「你是兀誰?」

李清道:「老漢是問信的,你若曉得些根由,到送你幾十文酒錢。」

瞽者道:「問甚麼信?」

李清道:「這青州城內,有個做染匠的李家,你可曉得麼?」

瞽者道:「在下正姓李,敢問老翁高姓大名?」

李清道:「我叫做李清,今年七十歲了。」

瞽者笑道:「你怎麼欺我瞎子,就要討我的便宜。

我也不是個小伙子,年紀倒比你長些,今年七十六歲了。

只我嫡堂的叔曾祖,叫做李清,你怎麼也叫做李清?」

李清見他說話有些來歷,便改著口道:「天下盡有同名同姓的,豈敢討你的便宜?我且問你,那令曾叔祖,如今到那裡去了?」

瞽者道:「這說話長哩。

直在隋文帝開皇四年,我那叔曾祖也是七十歲,要到雲門山穴裡,訪甚麼神仙洞府,備下了許多麻繩,一吊吊將下去。

你道這個穴裡,可是下去得的?自然死了。

元來我家合族全仗他一個的福力。

自他死後,家事都就零落;況又遭著兵火,遂把我合族子孫都滅盡了,單留得我一個現世報還在這裡,卻又無男無女,靠唱道情度日。」

李清暗忖道:「元來錯認我死在雲門穴裡了。」

又問道:「他吊下雲門穴去,也只一年裡面,怎麼家事就這等零落得快?合族的人也這等死滅得盡?」

瞽者道:「哎呀!耙是你老翁說夢哩。

如今須不是開皇四年,是大唐朝高宗皇帝永徽五年了。

隋文帝坐了二十四年天下,傳與煬帝,也做了十四年,被宇文化及謀殺了,因此天下大亂。

卻是唐太宗打了天下,又讓與父親做皇帝,叫做高祖,坐了九年。

太宗自家坐了二十三年。

如今皇帝就是太宗的太子,又登基五年了。

從開皇四年算起,共是七十二年。

我那叔曾祖去世時節,我只有得五歲,如今現活七十六歲了,你還說道快哩。」

李清又道:「聞得李家族裡,有五六千丁,便隔得七十三年,也不該就都死滅,只剩得你一個。」

瞽者道:「老翁你怎知這個緣故?只因我族裡人,都也有些本事,會光著手賺得錢的。

不料隋煬帝死後,有個王世充造反,到我青州,看見我家族裡人丁一精一壯,盡皆拿去當軍。

那王世充又十分不濟,屢戰屢敗,遂把手下軍馬都消折了。

我那時若不虧著是個帶殘疾的,也留不到今日。」

李清聽了這一篇說話,如夢初覺,如醉方醒,把一肚子疑心,才得明白。

身邊只有三四十文錢,盡數送與瞽者,也不與他說明這些緣故,便作別轉身,再進青州城來。

一路想道:「古詩有云:『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

』果然有這等異事!我從開皇四年吊下雲門穴去,往還能得幾日,豈知又是唐高宗永徽五年,相隔七十二年了。

人世光陰,這樣容易過的!若是我在裡面多住幾時,卻不連這青州城也沒有了。

如今我的子孫已都做故人,自己住的高房大屋,又皆屬了別姓,這也不必說起。

只是我身邊沒有半分錢鈔,眼前又別無熟識可以挪借,教我把甚麼度日?左右也是個死,那仙長何苦定要趕我回來怎的?」

歎了幾聲,想了一會,猛然省道:「我李清這般懵懂,怎麼思量還要做仙哩?我臨出門時,仙長明明說我回家來,怕沒飯吃,曾教我到他書架上拿本書去,如今現在袖裡,何不取出書來,看道另做甚麼生意?」

你道這本書,是甚麼書?元來是本醫書,專治小兒的病症,也不多幾個方子在上面。

那李清看見,方才悟道:「仙長曾對我說,此去不消七十多年,依舊容我來到那裡。

我想這七十年,非比雲門穴底下,須在人世上好幾時,不是容易過的。

況我老人家,從來藥材行裡不曾著腳,怎便莽莽廣廣的要去行醫;且又沒些本錢,置辦藥料;不如到藥鋪裡尋個老成|人,與他商量,好做理會。」

剛剛走得三百餘步,就有一個白粉招牌,上寫著道:積祖金鋪出賣川廣道地生熟藥材。

當下李清看見便大喜道:「仙長傳授我的第三句偈語說道:『傍金而居。

』這不是姓金的了?世稱神仙未卜先知,豈不信哉!豈不信哉!」只見鋪中坐的,還不上二十多歲,叫做金大郎。

李清連忙向前,與他唱個喏,問道:「你這藥材,還是現賣,也肯賒賣?」

金大郎道:「別人家買藥的,都要現錢才賣;只有行醫開舖的,是長久主顧,但要藥料,只上個帳簿取去,或一季或一月一算,總數還錢,叫做半賒半現。」

李清便扯個謊道:「我原是個幼科醫人,一向背著包沿村走的,如今年紀老了,也要開個鋪面,坐地行醫,不知那裡有空房,可以賃住?乞賜指引,也好與貴鋪做個主顧。」

金大郎道:「就是我家隔壁,有一間空房,不見門上貼著『招賃』兩字麼?

只怕窄狹,不夠居祝」李清道:「我老身別無家小,便一間也盡被了。

只是鋪前須要豎面招牌,鋪內須要藥箱藥刀,各色傢伙,方才像個行醫的。

這幾件,都在那裡去置辦?不知可也賒得否?」

金大郎道:「我鋪裡盡有現成餘下的在此,我一發都借了你去。

待生意興旺時,連那藥帳,一總算還與我,豈不兩得其便?」

那李清虧得金大郎一力周旋,就在他藥鋪間壁住下,想起:「當初在雲門山上與親族告別之時,曾有詩云:『翻笑壺公曾得道,猶煩市上有懸壺。

』不意今日回來,又要行醫,卻不應了兩句讖語。」

遂在門前,橫吊起一面小牌,寫著「縣壺處」三個字。

直豎起一面大牌,寫著「李氏專醫小兒疑難雜症」十個字。

鋪內一應什物傢伙,無不完備。

真個裝一佛像一佛,自然像個專門的太醫起來。

恰好這一年青州城裡,不論大小人家,都害時行天氣,叫做小兒瘟,但沾著的便死。

那幼科就沒請處,連大方脈的,也請了去。

豈知這病偏生利害,隨你有名先生下的藥,只當投在水裡,眼睜睜都看他死了。

只有李清這老兒古怪,不消自到病人家裡切脈看病,只要說個症候,怎生模樣,便信手撮上一帖藥,也不論這藥料,有貴有賤,也不論見效不見效,但是一帖,要一百個錢。

若討他兩帖的,便道:「我的藥,怎麼還用兩帖?」

情願退還了錢,連這一帖也不發了。

那討藥的人,都也半信半不信,無奈病勢危急,只得也贖一帖,回去吃看。

你道有這等妙藥?才到得小兒口裡,病就好一半,一咽嚥下肚裡去,便全然好了。

還有拿得藥回去,小兒已是死了的,但要煎的藥香,沖在那小兒鼻孔內,就醒將轉來。

這名頭就滿城傳遍,都稱他做李一帖。

從此後,也不知醫好了多少小兒,也不知賺過了多少錢鈔。

我想李清是個單身子,日逐用度有限,除算還了房錢藥錢,和那什物傢伙錢以外,贏餘的難道似平時積攢生日禮一般,都爛掉在家裡?畢竟有個來處,也有個去處。

元來李清這一次回來,大不似當初性子,有積無散。

除還了金大郎鋪內賒下各色傢伙,並生熟藥料的錢,其餘只勾了日逐用度,盡數將來賑濟貧乏,略不留難。

這叫做廣行方便,無量功德。

以此聲名,越加傳播。

莫說青州一郡,遍齊魯地方,但是要做醫的,聞得李一帖名頭,那一個不來拜從門下,希圖學些方術!只見李清再不看甚醫書,又不親到病人家裡診脈,凡遇討藥人來,收了銅錢便撮上一帖藥,又不多幾樣藥味。

也有說來病症是一樣的,倒與他各樣的藥;也有說來病症是各樣的,倒與他一樣藥。

但見拿藥去吃的,無有不效。

眾皆茫然,莫測其故,只得覓個空間,小心請教。

李清道:「你等疑我不曾看脈,就要下藥,不知醫道中,本以望聞問切目為神聖工巧,可見看脈是醫家第四等,不是上等。

況小兒科與大方脈不同,他氣血未全,有何脈息可以看得?總之,醫者,意也。

無過要心下明,指下明,把一個意思揣摩將去。

怎麼靠得死方子,就好療病?你等但看我的下藥,便當想我所以下藥的意思。

那《大觀本草》這部書,卻不出在我山東的,你等熟讀《本草》,先知了藥性,才好用藥。

上者要看本年是甚司天,就與他分個一溫一 涼;二者看害病的是那地方人,或近山或近水,就與他分個燥濕;三者看是甚等樣人家,富貴的人,多分柔脆,貧賤的人,多分堅強,就與他分個消補:細細的問了症候,該用何等藥味,然後出些巧思,按著君臣佐使,加減成方,自然藥與病合,病隨藥去。

所以古人將用藥比之用兵,全在用得藥當,不在藥多。

趙恬徒讀父書,終致敗滅,此其鑒也!」眾等皆拜謝教而退。

豈知李清身邊,自有薄薄的一本仙書,怎肯輕易洩漏?正是:小兒有命終須救,老子無書把甚看。

李清自唐高宗永徽五年,行醫開舖起,真個光陰迅速,不覺過了第六年,又是顯慶五年,龍朔三年,麟德二年,乾封二年,總章二年,鹹亨四年,上元二年,儀鳳三年,調露一年,永隆一年,開耀一年,一總共是二十七年了。

這一年卻是永淳元年,忽然有個詔書下來,說御駕親幸泰山,要修漢武帝封禪的故事。

你道如何叫做封禪?只為天下五座名山,稱為五嶽。

五嶽之中無如泰山,尤為靈秀,上通於天,雲雨皆從此出。

故有得道的皇帝,遇著天下太平,風調雨順,親到泰山頂上祭祀岳神,刻下一篇紀功德的頌,告成天地。

那碑上刻的字,都是赤金填的,叫做金書。

碑外又有個白玉石的套子,叫做玉檢。

最是朝廷盛舉。

那天帝是不好欺的,頌上略有些不實,便起怪風暴雨,不能終事。

這也不是漢武帝一個創起的,直從大禹以前,就有七十九代,都曾封禪。

後來只有秦始皇和漢武帝兩個,這怎叫得有道之君?無非要粉飾太平,侈人觀聽。

畢竟秦始皇遇著大雨,只得躲避松樹底下;漢武帝下山,也被傷了左足。

故此武帝之後,再沒有敢去封禪的。

那唐高宗這次詔書,已是第三次了。

青州地方,正是上泰山的必由去處,刺史官接了詔,不免點起排門夫,填街砌路,迎候聖駕。

那李清既有鋪面,便也編在人夫數內,催去著役。

其時青州自有了李清行醫,羞得那幼科先生都關了鋪門,再沒個敢出頭的。

若教他去做夫砌路,萬一小兒們有個急病,一時怎麼就請得他到,討得藥吃?因此合郡的人,都到州里去替他稟脫。

少不得推幾個能言會語的做頭,向前稟道:「現今行醫的李清已是九十七歲近百的人,有甚麼氣力當夫?我們情願替他出錢,另顧一精一壯少年應役,仍留他在鋪裡,也好保全我一州的小兒性命。」

元來李清開舖這一年,依還說是七十歲,因此人只認他九十七歲,那知他已是一百六十八歲了。

從來律上凡七十以上的,即系是年老,准免差役。

所以合郡的人,借這個名色,要與他顧工替役,仍留他在鋪行醫。

豈知州刺史是嶺南人,他那地方最是信巫不信醫的,說道:「雖然李清已有九十七歲,想他筋力強健,盡好做工,怎麼手裡撮得藥,偏修不得路?不見姜太公八十二歲還要輔佐周武王,興兵上陣。

既做了朝廷的百姓,死也則索要做,躲避到那裡去?總便他會醫小兒,難道偌大一坐青州,只有他幼科一個?查他開舖以來,只得二十七年,以前的青州人家小兒,也不曾見都死絕了。

怎麼獨獨除下他一個名字,何以服眾?」

隨他含郡的人再三苦稟,只是不聽。

急得那許多人,就沒個處置。

都走到李清鋪前商議,要央個緊要的分上,再去與州官說。

李清道:「多謝列位盛情!以我老朽看來,到不去說也罷。

你道一些小事,有何難聽。

那州官這等拘執,無過慮著聖駕親來,非尋常上司之比。

少有不當,便是砍頭的罪過。

故此只要正身著役,恐怕顧工的做出事來,以後不好查究。

做官的肚腸,大概如此,斷然不肯再聽人說。

但我揣度事勢,這詔書也多分要停止的。

在麟德二年一次,調露元年又一次。

如今卻是第三次。

既是前兩次不來,難道這一次又來得成?包你五日裡面,就有決裂。

不若且放下膽,憑他怎生樣差撥便了!」

眾人聽了這篇說話,都怪道:「眼見得州里早晚就要僉了牌,分了路數,押夫著役,如火急一般,那老兒倒說得冰也似冷。

若是詔書一日不停止,怕你一日不做夫!我們倒思量與他央個分上,保求頂替,他偏生自要去當。

想是在鋪裡收錢不迭,只要到州里去領他二分一日的工食哩。」

都冷笑一聲,各自散去。

豈知高宗皇帝這一次已是決意要到泰山封禪,詔下禮部官,草定了一應儀注,只待擇個黃道吉日,御駕啟行;忽然患了個痿痺的症候,兩隻腳都站不起來,怎麼還去行得這等大禮?因此青州上司,隔不得三日之內,移文下來,將前詔停止。

那合郡的人,方信李清神見,越加歎服。

元來山東地面,方術之士最多,自秦始皇好道,遣徐福載了五百個童男童女到蓬萊山,采不死之藥。

那徐福就是齊人。

後來漢武帝也好道,拜李少君為文成將軍,欒大為五利將軍,日逐在通天台、竹宮、桂館祈求神仙下降。

那少君、欒大也是齊人。

所以世代相傳,常有此輩。

一向看見李清自七十歲開醫鋪起,過了二十七年,已是近百的人,再不見他添了一些兒老態,反覺得精神顏色,越越強壯,都猜是有內養的。

如今又見他預知過往未來之事,一定是得道之人,與董奉、韓康一般,隱名賣藥。

因此那些方士,紛紛然都來拜從門下,參玄訪道,希圖窺他底蘊。

屢屢叩問李清,求傳大道。

李清只推著老朽,元沒甚知覺,唯有三十歲起,便絕了欲,萬事都不營心,圖個靜養而已,所以一向沒病沒痛,或者在此。

方士們疑他隱諱,不肯輕洩,卻又問道:「壽便養得,那過去未來之事,須不是容易曉得的。

不知老師有何法術,就預期五日內當有停止詔書消息?」

李清道:「我那裡真是活神仙,能未卜先知的人?豈不知孔夫子萍實商羊故事!只是平日裡聽得童謠,揣度將去,偶然符合。

蓋因童謠出於無心,最是天地間一點靈機,所以有心的試他,無有不驗。

我從永徽五年在此開醫鋪起,聽見龍朔年間,就有個童謠,料你等也該記得的。

那童謠上說道:上泰山高,高幾層?不怕上不得,倒怕不得登。

三度徵兵馬,旁道打騰騰。

三度去,登不得。

果然前兩度已驗,故知今次斷無登理。

大抵老人家聞見多,經驗多,也無過因此識彼,難道有甚的法術不成!」這方士們見他不肯說,又常是收錢撮藥,忙忙的沒個閒暇,還有那伙要賑濟的來打攪,以此漸漸的也散去了。

明年高宗皇帝晏駕,卻是武則天皇后臨朝,坐了二十一年,才是太子中宗皇帝,坐了六年,又被韋皇后謀亂,卻是睿宗皇帝除了韋後,也坐了六年,傳位玄宗皇帝,初年叫做開元,不覺又過了九年,總共四十三年。

滿青州城都曉得李清,已是一百四十歲。

一來見他醫藥神效如舊,二來容顏不老,也如舊日,雖或不是得道神仙,也是個高年人瑞。

因此學醫的,學道的,還有真實信他的,只在門下不肯散去。

正是:神仙原在閻浮界,骨肉還須夙世成。

話分兩頭,卻說玄宗天子也志慕神仙,尊崇道教,拜著兩個天師,一個葉法善,一個邢和璞,皆是得道的,專為天子訪求異人,傳授玄素赤黃,及還嬰溯流之事。

這一年卻是開元九年,邢、葉二天師奏道:現有三個真仙在世:一個叫做張果,是恆州條山人;一個叫做羅公遠,是鄂州人;一個叫做李清,是北海人。

雖然在煙霞之外,無意世上榮華,若是朝廷虔心遣使聘他,或者肯降體面來,也未可知。」

因此玄宗天子,差中書舍人徐嶠去聘張果,太常博士崔仲芳去聘羅公遠,通事舍人裴晤聘李清。

三個使臣辭朝別聖,捧著璽書,各自去徵聘不題。

元來李清塵世限滿,功行已圓,自然神性靈通,早已知裴舍人早晚將到,省起昔日仙長分付的偈語:「第四句說道:『先裴而遁。

』這個『遁』字,是逃遁之遁,難道叫我逃走不成?明明是該一屍一解去了。」

你道怎麼叫做一屍一解?從來仙家成道之日,少不得要離人世,有一樣白日飛昇的謂之羽化,有一樣也似世人一般死了的,只是棺中到底沒有一屍一骸,這為之一屍一解。

惟有一屍一解這門,最是不同。

隨他五行,皆可解去。

以此世人都有不知道他是神仙的。

且說李清一個早起,教門生等休掛牌面,說道:「我今日不賣藥了,只在午時,就要與汝等告別。」

眾門生齊吃一驚,道:「師父好端端的,如何說出這般沒正經話來?況弟子輩久侍門下,都不曾傳授得師父一毫心法,怎的就去了?還是再留幾時,把玄妙與弟子們細講一講,那時師父總然仙去,道統流傳,使後世也知師父是個有道之人。」

李清笑道:「我也沒甚玄秘可傳,也不必後人曉得。

今大限已至,豈可強留。

只是隔壁金大郎又不在此,可煩汝等為我買具現成棺木,待我氣絕之後,即便下棺,把釘釘上,切不可停到明日。

我鋪裡一應傢伙什物,都將來送與金大郎,也見得我與他七十年老鄰老捨,做主顧的意思。」

眾門生一一領命,流水去買辦棺木等件,頃刻都完。

那金大郎也年八十九歲了,筋骨亦甚強健,步履如飛,掙了老大家業,兒孫滿堂,人都叫他是金阿公。

只有李清還在少年時看他老起來的,所以原呼他為大郎。

那日起五更往鄉間去了,所以不在。

李清到了午時,香湯沐浴,換了新衣,走入房中。

那些門生,都緊緊跟著。

李清道:「你們且到門首去,待我靜坐片時,將心境清一清,庶使臨期不亂。

問金大郎回了,請來面別,也不枉一向相處之情。」

眾門生依言,齊走出門,就問金大郎,卻還未回。

隔了片時,進房觀看李清,已是死了。

眾門生中,也有相從久的,一般痛哭流涕;也有不長俊的,只顧東尋西覓,搜索財物。

亂了一回,依他分付,即便入棺。

元來這一屍一,也有好些異處。

但見他一雙手,兩隻腳,都一交一 在胸前,如龍蟠一般。

怎好便放下去?待要與他扯一扯直,豈知是個僵一屍一,就如一塊生鐵打成,動也動不得。

只得將就抬入棺中,釘上材蓋,停在鋪裡。

李清是久名向知的,頃刻便傳遍了半個青州城,主顧人家都來吊探。

眾門生迎來送往,一個個弄得口苦舌干,腰駝背曲。

有詩為證:百年蹤跡混風塵,一旦辭歸御白雲。

羽蓋霓旌何處在,空留藥臼付門人。

卻說通事舍人裴晤,一路乘傳而來,早到青州境上。

那刺史官已是知得,帥著合郡父老香燭迎接。

直到州堂開讀詔書,卻是徵聘仙人李清。

刺史官茫然無知,遂問眾父老。

父老們稟道:「青州地方,但有個行小兒科的李清,他今年一百四十歲,昨日午時,無病而死,此外並不曾聞有甚仙人李清在那裡。」

裴舍人見說,倒吃了一驚,歎道:「下官受了多少跋涉,賚詔到此,正聘行醫的仙人李清,指望敦請得入朝,也叫做不辱君命。

偏生不湊巧,剛剛的不先不後,昨日死了,連面也不曾得見。

這等無緣,豈不可惜!我想漢武帝時,曾聞得有人修得神仙不死之藥,特差中大夫去求他藥方,這中大夫也是未到前,適值那人死了。

武帝怪他去遲,不曾求得藥方,要殺這大夫。

虧著東方朔諫道:『那人既有不死之藥,定然自己吃過,不該死了;既死了,藥便不驗,要這方也沒用。

』武帝方悟。

今幸我天子神明,勝於漢武,縱無東方朔之諫,必不至有中大夫之恐。

但邢、葉二天師既稱他是仙人,自當後天不老,怎麼會死?若果死,就不是仙人了。

雖然如此,一百四十歲的人,無病而死,便不是仙人,卻也難得。」

即便分付州官,取左右鄰不扶結狀,見得李清平日有何行誼,怎地修行的,於某年月某日時,已經身死,方好覆命。

刺史不敢怠慢,即喚李清左近鄰佑,責令具結前來,好送天使起身。

那些鄰舍領命出去,內中一個道:「我們儘是後生,不曉得他當初來歷詳細,如何具結?聞說止有金阿公是他起頭相處的,必然知他始末根由。

昨日往鄉間去了,少不得只在今日明早便歸,待他斟酌寫一張同去呈遞,也好回答。」

眾人齊稱有理,同回家去。

恰好金老兒從鄉間歸來,一個人背著一大包草頭跟著,劈面遇見。

眾人迎住道:「好了,金阿公回也!你昨日不到鄉間去,也好與你老友李太醫作別。」

金老兒道:「他往那裡去,要作別?」

眾人道:他昨日午時已辭世了。」

金老兒道:「罪過,罪過!我昨日在南門遇見的,怎說恁樣話咒他?」

眾人反吃一驚道:「死也死了,怎麼你又看見?想是他的魂靈了。」

金老兒也驚道:「不信有這等奇事!」

也不回家,一徑奔到李清鋪裡,只見擺著靈柩,眾門生一片都帶著白,好些人在那裡弔問。

金老兒只管搖首道:「怪哉!

怪哉!」眾門生向前道:「我師父昨日午時歸天了,因為你老人家不在,這靈柩還停在此。」

又遞過一張單來道:「鋪內一應什物傢伙,遺命送與你做遺念的。」

金老兒接了單,也不觀看,只叫道:「難道真個死了!我卻不信。」

眾鄰舍問道:「金阿公,你且說昨日怎的看見他來?」

金老兒道:「昨日我出門雖早,未出南門,就遇了一個親戚,苦留回去吃飯,直弄到將晚,方才別得。

走到雲門山下,已是午牌時分。

因見了幾種好草藥,方在那裡收采,撞見一個青衣童子,捧個香爐前走,我也不在其意。

不上六七十步,便是你師父來,不知何故,左腳穿著鞋子,右腳卻是赤的。

我問他到那裡去,他說道:『我因雲門山上爛繩亭子裡,有九位師父師兄專等我說話,還有好幾日未得回來哩。

』他又在袖裡取出一封書,一個錦囊,囊裡像是個如意一般,遞與我,教帶到州里;好好的送甚裴舍人,不要誤了他事。

即今書與錦囊現在我處,如何卻是死了?」

便向袖中摸出來看。

眾門生起初疑心金老搗鬼,還不肯信,直待見了所寄東西,方才信道:「且莫論午時不午時,只是我師父從不見出鋪門,怎有這東西寄送?豈不古怪!」眾鄰舍也道:「真也是希見的事!他已死了,如何又會寄東西?卻又先曉得裴舍人來聘他,便做道魂靈出現,也沒恁般顯然!一定是真仙了。」

金老兒問道:「什麼裴舍人聘他?」

眾鄰舍將朝廷差裴舍人徵聘,州官知得已死,著令結狀之事說出。

金老兒道:「元來如此。

如今他既有信物,何必又要結狀?我同你們去叩見州官,轉達天使。」

眾人依著金老兒說話,一齊跟來。

金老兒持了書與錦囊,直至州中,將李清昨日遇見寄書的話稟知。

州官也道奇異,即帶一千人同去回覆天使。

那裴舍人正道此行沒趣,連催州里結狀,就要起身。

只見州官引眾人捧著書禮,稟是李清昨日午時,轉托鄰佑金老兒送上天使的,請自啟看。

裴舍人就教拆開書來,卻是一通謝表。

表上說道:陛下玉書金格,已簡於九清矣。

真一人降化,保世安民,但當法唐、虞之無為,守文、景之儉約。

恭候運數之極,便登蓬閬之庭。

何必木食草衣,刳心滅智,與區區山澤之流學習 方術者哉!無論臣初窺大道,尚未證入仙班;即張果仙尊、羅公遠道友,亦將告還方外,皆不能久侍清朝,而共佐至理者也。

昔秦始皇遠聘安期生於東海之上,安期不赴,因附使者回獻赤玉舄一雙。

臣雖不才,敢忘答效?謹以綠玉如意一枚,聊布鄙忱,願陛下鑒納。

裴舍人看罷,不勝歎異,說道:「我聞神仙不死,死者必一屍一解也。

何不啟他棺看?若果系空的,定為神仙無疑。

卻不我回朝去,好覆聖上,連眾等亦解了無窮之惑。」

合州官民皆以為然。

即便同赴鋪中,將棺蓋打開看時,棺中止有青竹杖一根,鞋一隻,竟不知昨日一屍一首在那裡去了。

倒是不開看也罷,既是開看之後,更加奇異:但見一道青煙,沖天而起,連那一具棺木,都飛向空中,杳無蹤影。

唯聞得五樣香氣,遍滿青州,約莫三百里內外,無不觸鼻。

裴舍人和合州官民,盡皆望空禮拜。

少不得將謝表錦囊,好好封裹,送天使還朝去訖。

到得明年,普天下疫癘大作,只有青州但聞的這香氣的,便不沾染,方知李清死後,為著故里,猶留下這段功果。

至今雲門山上立祠,春秋祭祀不絕。

詩云:觀棋曾說爛柯亭,今日雲門見爛繩。

塵世百年如旦暮,癡人猶把利名爭。

分類:三言二拍合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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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恆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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