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國藩文集》書信〔一〕(1)(2)(3):○稟父母 道光二十三年正月十七日在京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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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國藩文集》書信〔一〕(1)(2)(3)

曾國藩文集

書信〔一〕(1)(2)(3)

(1)

○稟父母 道光二十三年正月十七日

在京為祖父母祝壽。

望從澄候、溫甫等人求學之請。

男國藩跪稟父母親大人萬福金安:

正月八日恭慶祖父母雙壽,男去臘作壽屏二架。

今年同鄉送壽對者五人。

拜壽來客四十人。

早面四席,晚酒三席。

未吃晚酒者,於十七日、二十日補請二席。

又請人畫椿萱重蔭圖,觀者無不歎羨。

男身體如常。

新年應酬太繁,幾至日不暇給。

媳婦及孫兒女俱平安。

正月十五接到四弟、六弟信。

四弟欲偕季第從汪覺庵師游,六弟欲偕九弟至省城讀書。

男思大人家事日煩,必不能常在家塾照管諸弟;且四弟天分平常,斷不可一日無師,講書改詩文,斷不可一課耽閣。

伏望常上大人俯從男等之請,即命四弟、季弟從覺庵師。

其束脩銀,男於八月付回,兩弟自必加倍發奮矣。

六弟實不羈之才,鄉間孤陋寡聞,斷不足以啟其見識而豎其志向;且少年英銳之氣不可久挫。

六弟不得入學,既挫之矣;欲進京而男阻之,再挫之矣;若又不許肄業省城,則毋乃太挫其銳氣乎?伏望堂上大人地從男等之請,即命六弟、九弟下省讀書。

其費用,男於二月間付銀二十兩至金竺虔家。

夫家和則福自生。

若一家之中,死有言弟無不從,弟有請兄無不應,和氣蒸蒸而家不興者,未之有也;反是而不敗者,亦未之有也。

伏望大人察男之志,即此敬稟叔父大人,恕不另具。

六弟將來必為叔父克家之子,即為吾族光大門第,可喜也。

謹述一二,餘俟續稟。

○稟父母 道光二十四年九月十九日

澄侯等人應以看書為主。

男國藩跪稟父母親大人萬福金安:

八月二十九日男發第十號信,備載二十八生女及率五回南事,不知已收到否?

男身體平安。

家婦月內甚好,去年月裡有病,今年盡除去。

孫兒女皆好。

初十日順天鄉試發榜,湖南中三人,長沙周荇農中南元(原名廉立)。

率五之歸,本擬附家心齋處。

因率五不願坐車,故附陳岱雲之弟處同坐糧船。

昨岱雲自天津歸,雲船不甚好,男頗不放心。

幸船上人多,應無可慮。

諸弟考試後,盡肄業小羅巷庵,不知勤情若何?此時推秀弟較小,三弟俱年過二十,總以看書為主。

我境惟彭薄墅先生看書略多,自後無一人講究者,大抵為考試文章所誤。

殊不知看書與考試全不相礙,被不看書者,亦仍不利考如故也。

我家諸弟此時無論考試之利不利,無論文章之工不工,總以看書為急。

不然則年歲日長,科名無成,學間亦無一字可靠,將來求為塾師而不可得。

或經或史或詩集文集,每日總直看二十頁。

男今年以來無日不看書,雖萬事叢忙,亦不廢正業。

聞九弟意欲與劉霞仙同伴讀書。

霞仙近來見道甚有所得,九弟若去,應有進益。

望大人斟酌行之,男不敢自主。

此事在九弟自為定計。

若愧奮直前,有破釜沉舟之志,則遠遊不負;若徒悠忽因循,則近處盡可度日,何必遠行百里外哉?求大人察九弟之志而定計焉。

餘容續呈。

男謹稟

○稟父母 道光二十年五月二十九日

喜諸弟考試皆取。

萬不可人署說公事。

男國藩跪稟父母親大人膝下:

五月初六日,男發第六號家信後,十七日接到諸弟四月二十二日在縣所發信。

欣悉九弟得取前列第三,餘三弟皆取前二十名,歡慰之至。

諸弟前所付詩文到京,茲特請楊春皆改正付回。

今年長進甚遠,良可忻慰。

向來六弟文筆最矯健,四弟筆頗笨滯,現其「為仁矣」一篇,則文筆大變,與六弟並稱健者。

九弟文筆清貴,近來更圓轉如意。

季弟詩筆亦秀雅。

男再三審覽,實堪信悅。

男在京平安。

十六七偶受暑,眼藥數帖,禁暈〔葷〕數日而愈,現已照常應酬。

男好服補劑已二十餘帖,大有效驗。

醫人云虛弱之症,能受補則易好。

孫男女及合室下人皆清吉。

長沙館於五月十二日演戲題名,狀元南元朝元三匾,同日張掛,極為熱鬧,皆男總辦,而人人樂從。

頭門對聯云:

同科十進士,慶榜三名元。

可謂盛矣。

同縣鄧鐵松在京恩吐血病,甚為危症,大約不可挽回。

同鄉有危急事,多有就男商量者,男效祖大人之法,銀錢則量力佽助,辦事則竭力經營。

嚴麗生取九弟置前列,男理應寫信謝他;因其平日官聲不甚好,故不願謝。

不審大人意見何如?我家既為鄉紳,萬不可入署說公事,致為官長所鄙薄。

即本家有事,情願吃虧,萬不可與人構松,令官長疑為俺勢凌人。

伏乞慈鑒。

男謹稟

○稟父母 道光二十五年六月十九日

近因瘟疹餘熱而生癬。

澄候等人若進學不必請酒。

男國藩跪稟父母親大人萬福金安:

五月三十日發第七號家信,內有陞官謝恩摺及四弟、九弟、季第詩文,不知到否?男於五月中旬出瘟疹,服藥即效,已全愈矣。

而餘熱未盡,近日頭上生癬,身上生熱毒,每日服銀花、甘草等藥。

醫雲內熱未散,宜發出,不宜遏抑,身上之毒至秋即可全好,頭上之癬亦不至蔓延。

又雲恐家中祖瑩上有不潔處,雖不宜挑動,亦不可不打掃。

男以皮膚之患,不甚經意,仍讀書應酬如故,飲食起居一切如故。

男婦服附片、高麗參、熟地、白朮等藥已五十塗日,飯量略加,尚未十分壯健,然行事起居亦復如常。

孫男女四人並皆平安,家中僕婢皆好。

前有信言寄金年伯高麗參二兩,此萬不可少,望如數分送。

去年所送戚族銀,男至今未見全單。

男年輕識淺,斷不敢自作主張,然家中諸事,男亦願聞其詳。

求大人諭四弟將全單開示為望。

諸弟考試,今年想必有所得。

如得入學,但擇親屬拜客,不必遍拜,亦不必清酒,蓋恐親族難於應酬也。

同縣鄧鐵松之病略好,男擬幫錢送他回家,但不知能至家否?寶慶公車鄒柳溪死,一切後事皆男經理。

謝吉人、黃麓西皆分發江蘇,周子佩、夏階平皆分吏部主事。

曾受恬去年所借錢,不知已寄到否?若末到,須專人去取,萬不可再緩。

如心齋亦專差,則兩家同去;如渠不專差,則我家獨去。

家中近日用度何如?男意有人做官,則待鄰里不可不略鬆,而家用不可不守舊。

不知是否?

男國藩謹稟

○稟父母 道光二十七年正月十八日

請堯階、敬臣看地。

望諸弟中有一發憤自立之人。

男國藩跪稟父母親大人禮次:

正月十五日接到父親、叔父十一月二十所發手書,敬悉一切。

但摺弁於臘月二十八在長沙起程,不知四弟何以尚未到省?

祖母葬地,易敬臣之說甚是。

男去冬已寫信與朱堯階,請渠尋他。

茲又寄信與敬臣。

堯階看妥之後,可請敬臣一看。

以堯階為主,而以敬臣為輔。

堯階看定後,若毫無疑義,不再請敬臣可也;若有疑義,則請渠二人商之(男書先寄去,若請他時,四弟再寫一信去。

)男有信稟祖父大人,不知祖父可光從否?若執意不聽,則遵命不敢違拗。

求大人相機而行。

大人念及京中恐無錢用。

男在京事事省儉,偶值闕乏之時,尚有朋友可以通挪。

去年家中收各項約共五百金,望收藏二百勿用,以備不時之需。

丁、戊二年不考差,恐男無錢寄回。

男在京用度自有打算,大人不必掛心。

此間情形,四弟必能詳言之。

家中辦喪事情形,亦望四弟詳告。

共發孝農幾十件?饗祭幾堂?遠處來吊者幾人?一一細載為幸。

男身體平安。

一男四女,痘後俱好。

男婦亦如常。

聞母親想六弟回家,叔父信來,亦欲六弟隨公車南旋。

此事便由六弟自家作主,男不勸之歸,亦不敢留。

家中諸務浩繁,四弟可一人經理。

九弟、季第必須讀書,萬不可耽閣也。

九弟、季弟亦萬不可懶散自棄。

去年江西之行,已不免為人所竊笑,以後切不可輕舉妄動。

只要天不管地不管,伏案用功而已。

男在京時時想望者,只望諸弟中有一發憤自立之人,雖不得科名,亦是男的大幫手。

萬望家中勿以瑣事耽閣九弟、季弟,亦望兩弟鑒我苦心,結實用功也。

男之癬疾近又小發,但不似去春之甚耳。

同鄉各家如常。

劉月槎已於十五日到京,餘俟續呈。

男謹稟

●致諸弟(49封)

○致諸弟 道光二十二年九月十八日京寓

窮通由天作主,予奪由人作主,業之精不精則由我作主,然吾未

見業果精而終不得食者也。

求業之精,別無他法,日專而已矣。

四位老弟足下:

九弟行程,計此時可以到家。

自任丘發信之後,至今未接到第二封信,不勝懸懸,不知道上不甚艱險否?四弟、六弟院試,計此時應有信,而把差久不見來,實深懸望。

於身體較九弟在京時一樣,總以耳鳴為苦。

問之吳竹如,雲只有靜養一法,非藥物所能為力。

而應酬目繁,予又素性浮躁,何能著實養靜?擬搬進內城住,可省一半無謂之往還,現在尚未找得。

予時時自悔,終未能洗滌自新。

九弟歸去之後,予定剛日讀經柔日讀史之法。

讀經常懶散不沉著。

讀《後漢書》現已丹筆點過八本,雖全不記憶,而較之去年讀《前漢書》領會較深。

九月十一日起,同課人議每課一文一詩,即於本日申刻用白摺寫。

予文詩極為同課人所讚賞,然予於八股絕無實學,雖感諸君獎借之殷,實則自愧愈深也。

待下次摺差來,可付課文數篇回家。

予居家做做考差工夫,即借此課以摩厲考具,或亦不至臨場窘迫耳。

吳竹如近日往來極密,來則作意日之談,所言皆身心國家大道理。

渠言有竇蘭泉者,見道極精當平實。

竇亦深知予者,彼此現尚未拜往。

竹如必要予搬進城住,蓋城內鏡海先生可以師事,倭艮峰先生、竇蘭泉可以友事。

師友夾持,雖懦夫亦有立志。

予思朱子言為學譬如熬肉,先須用猛火煮,然後用漫火溫,予生平工夫全本用猛火煮過,雖略有見識,乃是從悟境得來,偶用功亦不過優遊玩索已耳,如未沸之湯,遽用漫火溫之,將愈煮愈不熟矣。

以是急思搬進城內,屏除一切,從事於克己之學,鏡海、艮峰兩先生亦勸我急搬。

而城外朋友,予亦有思常見者數人,如邵蕙西、吳子序、何子貞、陳岱雲是也。

蕙西嘗言:與周公瑾交,如飲醇醪,我兩人頗有此風味,故每見輒長談不捨。

子序之為人,予至今不能定其品,然識見最大且精,嘗教我云:用功譬若掘井,與其多掘數井而皆不及泉,何若老守一井,力求及泉而用之不竭乎?此語正與予病相合,蓋予所謂掘井多而皆不及泉者也。

何子貞與予講字極相合,謂我真知大源,斷不可暴棄。

予嘗謂天下萬事萬理皆出於乾坤二卦,即以作字論之:純以神行,大氣鼓蕩,脈絡周通,潛心內轉,此乾道也;結構精巧,向背有法,修短合度,此坤道也。

凡乾以神氣言,幾坤以形質言。

禮樂不可斯須去身,即此道也。

樂本於乾,禮本於坤。

作字而優遊自得真力彌滿者,即樂之意也;絲絲入扣轉折合法,即禮之意也。

偶與子貞言及此,子貞深以為然,謂渠生平得力盡於此矣。

陳岱雲與吾處處痛癢相關,此九弟所知者也。

寫至此,接得家書,知四弟六弟未得入學悵悵然。

科名有無遲早,總由前定,絲毫不能勉強。

吾輩讀書,只有兩事:一者進德之事,講求乎誠正修齊之道,以圖無忝所生;一者修業之事,操習乎記誦詞章之術,以圖自衛其身。

進德之事難以盡言,至於修業以衛身,吾請言之:

衛身莫大於謀食。

農工商,勞力以求食者也;士,勞心以求食者也。

故或食祿於朝教授於鄉,或為傳食之客,或為入幕之賓,皆須計其所業,足以得食而無愧。

科名者,食祿之階也,亦須計吾所業,將來不至尸位素餐,而後得科名而無愧。

食之得不得,窮通由天作主,予奪由人作主,業之精不精則由我作主,然吾未見業果精而終不得食者也。

農果力耕,雖有饑饉必有豐年;商果積貨,雖有塞滯必有通時;士果能精其業,安見其終不得科名哉?即終不得科名,又豈無他途可以求食者哉?然則特患業之不精耳。

求業之精,別無他法,日專而已矣。

諺曰,「藝多不養身」,謂不專也。

吾掘井多而無泉可飲,不專之咎也。

諸弟總須力圖專業,如九弟志在習字,亦不必盡廢他業,但每日習字工夫,斷不可不提起精神,隨時隨事,皆可觸悟。

四弟六弟吾不知其心已有專嗜否?若志在窮經,則須專守一經;志在作制義,則須專看一家文稿;志在作古文,則須專看一家文集;作各體詩亦然;作試帖亦然;萬不可以兼營並騖,兼營則必一無所能矣,切囑切囑,千萬千萬。

此後寫信來,請弟各有專守之業,務須寫明,且須詳間極言,長篇累續,使我讀其手書,即可知其志向識見。

凡專一業之人,必有心得,亦必有疑義。

諸弟有心得,可以告我共賞之;有疑義,可以問我共折之。

且書信既詳,則四千里外之兄弟不啻晤言一堂,樂何如乎?

予生平於倫常中,推兄弟一倫抱愧尤深。

蓋父親以其所知者盡以教我,而我不能以吾所知者儘教話弟,是不孝之大者也。

九弟在京年餘,進益無多,每一念及,無地自容。

嗣後我寫諸弟信,總用此格紙,弟宜存留,每年裝訂成冊。

其中好處,萬不可忽略看過。

諸弟寫信寄我,亦須用一色相紙,以便裝訂。

謝果堂先生出京後,來信並詩二首。

先生年已六十餘,名望甚重,與予見面,輒彼此傾心,別後又拳拳不忘,想見老輩愛才之篤。

茲將詩並予送詩附閱,傳播裡中,使共知此老為大君子也。

予有大銅尺一方,屢尋不得,九弟已帶歸否?顆年寄黃英白菜子,家中種之好否?在省時已買漆否?漆匠果用何人?信來並祈詳示。

○致諸弟 道光二十二年十月廿六日京寓

苟能發奮自立,負薪牧系皆可讀書;不能發憤自立,即清淨之鄉神仙之境皆不能讀書。

〔原無稱呼〕

自九弟出京後,余無回不憂慮,誠恐道路變故多端,難以臆揣。

及讀來書,果不出吾所料,千辛萬苦,始得到家,幸哉幸哉!

觀四弟來倍甚詳,其發奮自勵之志溢於行間,然必欲找館出外,此何意也?不過謂家塾離家太近,容易耽擱,不如出外較清淨耳。

然出外從師,則無甚耽擱;若出外教書,其耽擱更甚於家塾矣。

且苟能發奮自立,則家塾可讀書,即曠野之地熱鬧之場亦可讀書,負薪牧豕皆可讀書;苟不能發奮自立,則家塾不宜讀書,即清淨之鄉神仙之境皆不能讀書,何必擇地?何必擇時?但自問立志之真不真耳!

六弟自怨數奇,余亦深以為然。

然屈於小試,輒發牢騷,吾竊笑其志之小,而所憂之不大也!君子之立志也,有民胞物與之量,有內聖外王之業,而後不忝於父母之生,不愧為天地之完人。

故其為化也,以不如舜不如周公為憂也,以德不修學不講為化也。

是故頑民梗化則憂之,蠻夷猾夏則憂之,小人在位賢才否閉則憂之,匹夫匹婦不被巴澤則憂之,所謂悲天命而憫人窮,此君子之所憂也。

若夫一身之屈伸,一家之饑飽,世俗之榮辱得失貴賤毀譽,君子固不暇憂及此也。

六弟屈於小試,自稱數奇,余竊笑其所憂之不大也!

蓋人不讀書則已,亦既自名日讀書人,則必從事於《大學》。

《大學》之綱領有三:明德、新民、止至善,皆我分內事也。

若讀書不能體貼到身上去,調此三項與我身了不相涉,則讀書何用?雖使能文能詩,博雅自詡,亦只算得識字之牧豬奴耳!豈得謂之明理有用之人也乎?

朝廷以制藝取士,亦謂其能代聖賢立言,必能明聖賢之理,行聖賢之行,可以居官蒞民整躬率物也。

若以明德、新民為分外事,則雖能文能詩,而於修已治人之道實茫然不講,朝廷用此等人作官,與用牧豬奴作官何以異哉?然則既自名為讀書人,則《大學》之綱領,皆己身切要之事明矣,其條目有八。

自我觀之,其致功之處,則僅二者而已:曰格物,曰誠意。

格物,致知之事也;誠意,力行之事也。

物者何?即所謂本末之物也。

身、心、意、知、家、國、天下,皆物也;天地萬物,皆物也;日用常行之事,皆物也。

格者,即物而窮其理也。

如事親定省,物也;究其所以當定省之理,即格物也。

事兄隨行,物也;究其所以當隨行之理,即格物也。

吾心,物也;究其存心之理,又博究其省察涵養以存心之理,即格物也。

吾身,物也;究其散身之理,又博究其立齊坐屍以敬身之理,即格物也。

每日所看之書,句句皆物也;切己體察,窮究其理,即相物也:此致知之事也。

所謂誠意者,即其所知而力行之,是不欺也,知一句便行一句:此力行之事也。

此二者並進,下學在此,上達亦在此。

吾友吳竹如格物工夫頗深,一事一物,皆求其理。

倭艮峰先生則誠意工夫極嚴,每日有日課冊,一日之中,一念之差,一事之失,一言一默,皆筆之於書。

書皆指字,三月則訂一本,自己未年起,今三十本矣。

蓋其慎獨之嚴,雖妄念偶動,必即時克治,而著之於書,放所讀之書,句句皆切身之要藥。

茲將艮峰先生日課抄三頁付歸,與諸弟看。

余自十月初一日起,亦照艮峰樣,每日一念一事,皆寫之千冊,以便觸目克治,亦寫楷書。

馮樹堂與余同日記起,亦有日課冊。

樹堂極為虛心,愛我如兄,敬我如師,將來必有所成。

余向來有無恆之弊,自此次寫日課本子,可保終身有矣,蓋明師益友,重重夾持,能進不能退也。

本欲抄余田課冊付諸弟閱,因今日鏡海先生來,要將本子帶回去,故不及抄。

十一月有摺差,准按幾頁付回也。

余之益友,如倭艮峰之瑟僩,令人對之肅然;吳竹如、竇蘭泉之精義,一言一事,必求至是;吳子序、邵蕙西之談經,深思明辨;河子貞之談字,其精妙處,無一不合,其談詩尤最符契。

子貞深喜吾詩,故吾自十月來已作詩十八首,茲抄二頁付回,與諸弟閱。

馮樹堂、陳岱雲之立志,汲汲不遑,亦良友也。

鏡海先生,吾雖未嘗執費請業,而心已師之矣。

吾每作書與諸弟,不覺其言之長,想請弟或厭煩難看矣。

然請弟苟有長信與我,我實樂之,如獲至寶,人固各有性情也。

余自十月初一日起記日課,唸唸欲改過自新。

思從前與小珊有隙,實是一朝之忿,不近人情,即欲登門謝罪。

恰好初九日小珊來拜壽,是夜余即至小珊家久談。

十三日與岱雲合夥請小珊吃飯,從此歡笑如初,前隙盡釋矣。

○致諸弟 道光十十二年十二月二十日京寓

士人讀書,第一要有志,第二要有識,第三要有恆。

有志則斷不甘為下流;有識則知學問無盡,不敢以一得自足;有恆則斷無不成之事。

一書來點完,斷不看他書。

諸位賢弟足下:

四妹小產以後,生育頗難。

然此事最大,斷不可以人力勉強。

勸渠家只須聽其自然,不可過於矜持。

又聞四妹起最晏,往往其姑反服事他,此反常之事,最足折福,天下未有不孝之婦而可得好處者。

請弟必須時勸導之,曉之以大義。

諸弟在家讀書,不審每日如何用功?余自十月初一立志自新以來,雖懶惰如故,而每日楷書寫日記,每日讀史十頁,每日記《茶餘偶談》一則,此三事未嘗一日間斷。

十月二十一日立誓永戒吃水煙,洎今已兩月不吃煙,已習慣成自然矣。

予自立課程甚多,惟記《茶餘偶談》、讀史十頁、寫日記楷本,此三事者誓終身不間斷也。

諸弟每人自立課程,必須有日日不斷之功,雖行船走路,俱須帶在身邊。

予除此三事外,他課程不必能有成,而此三事者,將終身以之。

前立志作《曾氏家訓》一部,曾與九弟詳細道及。

後因采擇經史,若非經史爛熟胸中,則割裂零碎,毫無線索;至於采擇諸子各家之言,尤為浩繁,雖鈔數百卷猶不能盡收。

然後知古人作《大學衍義》《衍義補》諸書,乃胸中自有條例自有議論,而隨便引書以證明之,非翻書而遍鈔之也,然後知著書之難。

故暫且不作《曾氏家訓》,若將來胸中道理愈多,議論愈貫串,仍當為之。

現在朋友愈多。

講躬行心得者,則有鏡海先生、艮峰前輩、吳竹如、竇蘭泉、馮樹堂;窮經知道者,則有吳子序、邵蕙西;講詩、文、字而藝通幹道者,則有何子貞;才氣奔放,則有湯海秋;英氣逼人,志大神靜,則有黃子壽;又有王少鶴、朱廉甫、吳莘畬、龐作人,此四君者,皆聞予名而先來拜,雖所造有淺深,要皆有志之士,不甘居於庸碌者也。

京師為人文淵藪,不求則無之,愈求則愈出。

近來聞好友甚多,予不欲先去拜別人,恐徒標榜虛聲。

蓋求友以匡己之不逮,此大益也;標榜以盜虛名,是大損也。

天下有益之事,即有足報者寓乎其中,不可不辨。

黃子壽近作《選將論》一篇,共六千餘字,真奇才也。

子壽戊戌年始作破題,而六年之中造成大學問,此天分獨組,萬不可學而至,諸弟不必震而驚之。

予不願話弟學他,但願諸弟學吳世兄、何世兄。

吳竹如之世兄現亦學艮峰先生寫日記,言有矩,動有法,其靜氣實實可愛。

何子貞之世故一每日自朝至夕總是溫書.三百六十日除作詩文時無一刻不溫書,真可謂有恆者矣。

故予從前限功課教諸弟,近來寫信寄弟,從不另開課程,但教諸弟有恆而已。

蓋上人讀書,第一要有志,第二要有識,第三要有恆。

有志則斷不甘為下流;有識則知學問無盡,不敢以一得自足,如河伯之觀海,如井蛙之窺天,皆無識者也;有恆則斷無不成之事:此三者缺一不可。

諸弟此時,惟有識不可以驟幾,至於有志有恆,則諸弟勉之而已。

予身體甚弱,不能苦思,苦思則頭暈,不耐久坐,久坐則倦乏,時時屬望,推諸弟而已。

·〔附課程〕

主敬──整齊嚴肅,無時不懼。

無事時心在腔子裡,應事時專一不雜。

靜坐──每日不拘何時,靜坐一會,體驗靜極生陽來復之仁心。

正位凝命,如鼎之鎮。

早起──黎明即起,醒後勿沾戀。

讀書不二──一書本點完,斷不看他書;東翻西閱,都是徇外為人。

讀史──二十三史每日讀十頁,雖有事不間斷。

寫日記──須端楷。

凡日間過惡,身過、心過、口過皆記出,終身不間斷。

日知其所亡──每日記「茶餘偶談」一則,分德行門、學問門、經濟門、藝術門。

月無忘所能──每月作詩文數首,以驗積理之多寡、養氣之盛否。

謹言──刻刻留心。

養氣──無不可對人言之事。

氣藏丹田。

保身──謹遵大人手諭,節欲、節勞、節飲食。

作字──早飯後作字,凡筆墨應酬,當作自己功課。

夜不出門──曠功疲神,切戒切戒。

○致諸弟 道光二十三年正月十六日京寓

一句不通,不看下句;今日不通,明日再讀;今年不精,明年再讀。

諸子百家,汗牛充棟,但當選一人之專集,不當東翻西閱。

諸位老弟足下:

正月十五日接到四弟、大弟、九弟十二月初五日所發家信。

四弟之信三頁,語語平實,責我待人不恕,甚為切當。

謂:「月月書信徒以空言責弟輩,卻又不能實有好消息,令堂上閱兄之書,疑弟輩粗俗庸碌,使弟輩無地可容」云云,此數語兄讀之不覺汗下。

我去年曾與九弟閒談云:為人子者,若使父母見得我好些,謂話兄弟僅不及我,這便是不孝;若使族黨稱道我好些,謂諸兄弟僅不如我,這便是不弟。

何也?蓋使父母心中有賢愚之分,使族黨口中有賢愚之分,則必其平日有討好底意思,暗用機計,使自己得好名聲,而使其兄弟得壞名聲,必其後日之嫌隙由此而生也。

劉大爺、劉三爺兄弟皆想做好人,卒至視如仇讎,因劉三爺得好名聲於父母族黨之間,而劉大爺得壞名聲故也。

今四弟之所責我者,正是此道理,我所以讀之汗下。

但願兄弟五人,各備明白這道理,彼此互相原諒,兄以弟得壞名為優,弟以兄得好名為快。

兄不能使弟盡道得令名,是兄之罪;弟不能使兄盡道得令名,是弟之罪。

若各各如此存心,則億萬年無纖芥之嫌矣。

至於家塾讀書之說,我亦知其甚難,曾與九弟面談及數十次矣。

但四弟前次來書,言欲找館出外教書,兄意教館之荒功誤事,較之家塾為尤甚,與其出而教館,不如靜坐家塾。

若雲一出家塾便有明師益友,則我境之所謂明師益友者我皆知之,且已夙夜熟籌之矣,惟汪覺庵師及陽滄溟先生,是兄意中所信為可師者。

然衡陽風俗,只有冬學要緊,自五月以後,師弟皆奉行故事而已。

同學之人,類皆庸鄙無志者,又最好訕笑人。

(其笑法不一,總之不離乎輕薄而已。

四弟若到衡陽去,必以翰林之弟相笑,薄俗可惡。

)鄉間無朋友,實是第一恨事,不惟無益,且大有損,習俗染人,所謂與鮑魚處亦與之俱化也。

兄嘗與九弟道及,謂衡陽不可以讀書,漣濱不可以讀書,為損友太多故也。

今四弟意必從覺庵師游,則千萬聽兄囑咐,但取明師之益,無受損友之損也。

接到此信,立即率厚二到覺庵師處受業。

其束脩,今年謹具錢十掛,死於八月誰付回,不至累及家中,非不欲從豐,實不能耳。

兄所最慮者,同學之人無志嬉游,端節以後放散不事事,恐弟與厚二傚尤耳,切戒切戒。

凡從師必久而後可以獲益。

四弟與季弟今年從覺庵師,若地方相安,則明年仍可從游;若一年換一處,是即無恆者見異思遷也,欲求長進難矣。

──此以上答四弟信之大略也。

六弟之信,乃一篇絕妙古文,排奡似昌黎,拗很似半山。

予論古文,總須有倔強不馴之氣、愈拗愈深之意,故於太史公外,獨取昌黎、半山兩家。

論詩亦取傲兀不群者,論字亦然。

每蓄此懸而不輕談,近得何子貞意見極相合,偶談一二句,兩人相視而笑。

不知六弟乃生成有此一枝妙筆!往時見弟文,亦無大奇特者;今觀此信,然後知吾弟真不羈才也。

歡喜無極,歡喜無極!凡兄所有志而力木能為者,吾弟皆可為之矣。

信中言兄與諸君子講學,恐其漸成朋黨,所見甚是,然弟盡可放心。

兄最怕標榜,常存闇然尚絅之意,斷不至有所謂門戶自表者也。

信中言四弟浮躁木虛心,亦切中四弟之病,四弟當視為良友藥石之言。

信中又有「荒蕪已久、甚無紀律」二語,此甚不是。

臣子與君親,但當稱揚善美,不可道及過錯;但當喻親於道,不可疵議細節。

兄從前常犯此大惡,但尚是腹誹,未曾形之筆墨,如今思之,不孝孰大乎是?常與陽牧雲並九弟言及之,以後願與諸弟痛懲此大罪。

六弟接到此信,立即至父親前磕頭,並代我磕頭清罪。

信中又言弟之牢騷,非小人之熱中,乃志士之惜陰。

讀至此,不勝惘然,恨不得生兩翅忽飛到家,將老弟勸慰一番,縱談數日乃快。

然向使諸弟已入學,則謠言必謂學院做情,眾口或金,何從群起?所謂塞翁失馬安知非福,科名遲早實有前定,雖惜陰念切,正不必以虛名縈杯耳。

來信言「看《禮記疏》一本半,浩浩茫茫,苦無所得,今已盡棄,不敢複閱,視讀來子《綱目》日十餘頁」云云。

說到此處,兄不勝悔恨,恨早歲不曾用功,如今雖欲教弟,譬盲者而欲導人之迷途也,求其不誤難矣。

然死最好苦思,又得請益友相質證,於讀書之道,有必不可易者數端:

窮經必專一經,不可泛騖。

讀經以研尋義理為本,考據名物為本。

讀經有一耐字訣:一句不通,不看下句;今日不通,明日再讀;今年不精,明年再讀:此所謂耐也。

讀史之法,莫妙於設身處地。

每看一處,如我便與當時之人或辭笑語於其間。

不必人人皆能記也,但記一人,則恍如接其人;不必事事皆能記也,但記一事,則恍如親其事。

經以窮理,史以考事,捨此二者,更別無學矣。

蓋自西漢以至於今,識字之儒約有三途,曰義理之學,曰考據之學,曰詞章之學,各執一途,互相詆毀。

兄之私意,以為義理之學最大。

義理明則躬行有要而經濟有本;詞章之學,亦所以發揮義理者也;考據之學,吾無取焉矣。

此三途者,皆從事經史,各有門徑。

吾以為欲讀經史,但當研究義理,則心一而不紛。

是放經則專守一經,史則專熟一代,讀經史則專主義理。

此皆守約之道,確乎不可易者也。

若夫經史而外,諸子百家,汗牛充棟。

或欲閱之,但當讀一人之專集,不當東翻西間。

如讀《昌黎集》,則目之所見耳之所聞無非昌黎,以為天地間除《昌黎集》而外更別無書也。

此一集未讀完,斷斷不換他集,亦專字訣也。

六弟謹記之。

讀經,讀史,讀專集,講義理之學,此有志者萬不可易者也,聖人復起,必從吾言矣。

然此亦僅為有大志者言之,若夫為科名之學,則要讀四書文,讀試帖律賦,頭緒甚多。

四弟、九弟、厚二弟天質較低,必須為科名之學。

六弟既有大志,雖不科名可也,但當守一耐字訣耳。

觀來信言讀《禮記疏》似不能耐者,勉之勉之。

兄少時天分不甚低,厥後日與庸鄙者處,全無所聞,竅被茅塞久矣。

及動來到京後,始有志學詩古文並作字之法,亦洎無良友。

近年得一二良友,知有所謂經學者經濟者,有所謂躬行實踐者,始知范韓可學而至也,馬遷韓愈亦可學而至也,程朱亦可學而至也,慨然思盡滌前日之污,以為更生之人,以為父母之肖子,以為諸弟之先導。

無如體氣本弱,耳鳴不止,稍稍用心,便覺勞頓,每自思念,天既限我以不能苦思,是天不欲成我之學問也,放近日以來,意頗疏散。

計今年若可得一差,能還一切舊債,則將歸田養親,不復戀戀於利祿矣;粗識幾字,不敢為非以蹈大戾已耳,不復有志於先哲矣。

吾人第一以保身為要,我所以無大志願者,恐用心太過,足以疲神也。

諸弟亦須時時以保身為念,無忽無忽!

來信又駁我前書,調必須博雅有才,而後可明理有用,所見極是。

兄前書之意,蓋以躬行為重,即於夏「賢賢易色」章之意,以為博雅者不足貴,推明理者乃有用,特其立論過激耳。

六弟信中之意,以為不博雅多聞,安能明理有用?立論極精。

但弟須力行之,不可徒與兄辯駁見長耳。

來信又言四弟與季弟從游覺庵師,六弟九弟仍來京中,或肄業城南云云。

兄之欲得老弟共住京中也,其情如孤雁之求曹也。

自九弟辛丑秋思歸,兄百計挽留,九弟當能言之。

及至去秋決計南歸,兄實無可如何,只得聽其自使。

若九弟今年復來,則一歲之內忽去忽來,不特堂上諸大人不肯,即旁觀亦且笑我兄弟輕舉妄動。

且兩弟同來,途費須得八十金,此時實難措辦。

弟雲能自為計,則兄竊不信。

營西垣去冬已到京,郭雲仙明年始起程,目下亦無好伴。

惟城南肄業之說,則甚為得計。

兄於二月間准付銀二十兩至金竺虔家,以為六弟九弟省城讀書之用。

竺虔於二月起身南旋,其銀四月初可到。

弟接到此信,立即下省肄業。

省城中兄相好的如郭雲仙、凌笛舟、孫蘭房,皆在別處坐書院。

賀蔗農、俞岱青、陳堯農、陳慶覃諸先生皆官場中人,不能伏案用功矣。

惟聞有丁君者(名敘忠,號秩臣,長沙稟生),學問切實,踐履篤誠,兄雖未曾見面,而穩知其可師。

凡與我相好者,皆極力稱道丁君。

兩弟到省,先到城南住齋,立即去拜丁君,執贅受業。

凡人必有師,若無師則嚴憚之心不生,即以丁君為師。

此外擇友,則慎之又慎。

昌黎回:「善不吾與,吾強與之附;不善不吾惡,吾強與之拒。」

一生之成敗,皆關乎朋友之賢否,不可不慎也。

來信以進京為上策,以肄業城南為次策。

兄非不欲從上策,因九弟去來太速,不好寫信稟堂上,不特九弟形跡矛盾,即我稟堂上亦必自相矛盾也。

又目下實難辦途費,六弟言能自為計,亦未歷甘苦之言耳。

若我今年能得一差,則兩弟今冬與朱嘯山同來甚好,目前且從次策。

如六弟不以為然,則再寫信來商議可也。

──此答六弟信之大略也。

九弟之信,寫家事詳細,惜話說太短,兄則每每太長,以後截長補短為妙。

堯階若有大事,諸弟隨去一人幫他幾天。

牧雲接我長信,何以全無回信?毋乃嫌我話太直乎?

扶乩之事,全不足信,九弟總須立志讀書,不必想及此等事。

季弟一切皆須聽諸兄話。

此次招並走甚急,不暇鈔日記本。

餘容後告。

○致六弟 道光二十三年六月實六日京寓

既看史記,則斷不可看他書。

功課無一定呆法,但須專耳。

無論何書,總須從首至尾遍看。

亂翻亂搞,書之大局精處反茫然不知。

學詩讀總集不如讀專集。

先看一家,先學一體,不可各體同學,蓋明一體則皆明也。

溫甫六弟左右:

五月計九、六月初一連接弟三月初一、四月廿五、五月初一三次所發之信,並四書文二首,筆仗實實可愛。

信中有雲,「於兄弟則直達其隱,父子祖孫間不得不曲致其情」,此數語有大道理。

余之行事,每自以為至誠可質天地,何妨直情徑行。

昨接四弟信,始知家人天親之地,亦有時須委曲以行之者。

吾過矣,吾過矣。

香海為人最好,吾雖未與久居,而相知頗深,爾以兄事之可也。

丁秩臣、玉衡臣兩君,吾告未見,大約可為爾之師。

或師之,或友之,在弟自為審擇。

若果威儀可測、淳實宏通,師之可也;若僅符雅能文,友之可也。

或師或友,皆宜常存敬畏之心,不宜視為等夷,漸至慢褻,則不復能受其益矣。

爾三月之信所定功課太多,多則必不能專,萬萬不可。

後信言已向陳季牧借《史記》,此不可不熟看之書。

爾既看《史記》,則斷不可看他書。

功課無一定呆法,但須專耳。

余從前教諸弟,常限以功課。

近來覺限人以課程,往往強人以所難,苟其不願,雖日日遵照限程,亦復無益。

故近來教弟,但有一專字耳。

專字之外,又有數語教弟,茲特將冷金箋寫出。

弟可貼之座右,時時省覽,並抄一付寄家中三弟。

香海言時文須學《東萊博議》,甚是。

爾先須過筆圈點一遍,然後自選幾篇讀熟,即不讀亦可。

無論何書,總須從首至尾通看一遍,不然,亂翻幾頁摘抄幾篇,而此書之大局精處茫然不知也。

學詩從《中州集》入亦好,然吾意讀總集不如讀專集。

此事人人意見各殊,嗜好不同。

吾之嗜好,於五古則喜讀《文選》,於七古則喜讀《昌黎集》,於五律則喜讀杜集,七律亦最喜杜詩,而苦不能步趨,故兼讀《元遺山集》。

吾作詩最短於七律,他體皆有心得,惜京都無人可與暢語者。

爾要學詩,先須看一家集,不要東翻西閱;先須學一體,不可各體同學,蓋明一體則皆明也。

凌笛舟最善為律詩,若在省,爾可就之求教。

習字臨《千字文》亦可,但須有恆。

每日臨帖一百字,萬萬無間斷,則數年必成書家矣。

陳季牧最喜談字,且深思善悟。

吾見其寄岱雲信,實能知寫字之法,可愛可畏。

爾可從之切磋,此等好學之友愈多愈好。

來信要我寄詩回南,余今年身體不甚壯健,不能用心,故作詩絕少,僅作感春詩七古五章,慷慨悲歌,自謂不讓陳臥子,而語太激烈,不敢示人。

餘則僅作應酬詩數首,了無可觀。

項作寄賢弟詩H首,弟觀之以為何如?京筆現在無便可寄,總在秋間寄回,若無筆寫,暫向陳季牧借一支,後日還他可也。

○致諸弟 道光廿三年六月初六日京寓

絕大學問即在家庭日用之間,若果事事做得,即筆下說不出何妨?若事事不能做,即文章好極亦不值一錢。

地他為人土葬,害人一家,未有不家敗人亡者,不可不力阻也。

澄侯、叔淳、季洪三弟左右:

來書往往詞不達意,我能深諒其苦。

今人都將學字看錯了,若細讀「賢賢易色」一章,則絕大學問即在家庭日用之間,於孝弟兩字上盡一分便是一分學,盡十分便是十分學。

今人讀書皆為科名起見,於孝弟倫紀之大,反似與書不相關。

殊不知書上所載的,作文時所代聖賢說的,無非要明白這個道理。

若果事事做得,即筆下說不出何妨?若事事不能做,並有虧於倫紀之大,即文章說得好,亦只算個名教中之罪人。

賢弟性情真摯,而短於詩人,何不日日在孝弟兩字上用功?《曲禮·內則》所說的,句句依他做出,務使祖父母、父母、叔父母無一時不安樂,無一時不順適,下而兄弟妻子皆藹然有恩,秩然有序,此真大學問也。

若詩文不好,此小事不足計,即好極亦不值一錢。

不知賢弟肯聽此語否?

凡作字總須得勢,務使一筆可以走千里。

三弟之字,筆筆無勢,是以侷促不能遠縱。

去年曾與九弟說及,想近來已忘之矣。

地仙為人主葬,害人一家,喪良心不少,未有不家敗人亡者,不可不力阻凌雲也。

○致六弟、九弟 道光二十四年三月初十日京寓

所寄銀兩,以四百為饋贈族戚之用,蓋族戚中有斷不可不一援手之人也。

君子之處順境,兢兢焉,常覺天之過厚於我,我當以所餘補人之不足。

故君子守其闊而不敢求全,小人則時時求全。

全者既得,而各與凶隨之矣。

·附寄(五箴)《求闕齋課程》等。

六弟、九弟左右:

三月八日接到兩弟二月十五所發信,言自去年五月至十二月計共發信七八次,兄到京後家人僅檢出二次:一系五月計二日發,一系十月十六日發,其餘皆不見。

遠信難達,往往似此。

臘月信有「糊塗」字樣,亦情之不能禁者。

蓋望眼欲穿之時,疑信雜生,怨怒交至。

惟骨肉之情愈摯則望之愈殷,望之愈殷則責之愈切。

度日如年,居室如圜牆,望好音如萬金之獲,聞謠言如風聲鶴唳,又加以堂上之懸思,重以嚴寒之逼人,其不能不出怨言以相冒者,情之至也。

然為兄者觀此二字,則雖曲諒其情,亦不能不貴之,非責其情,責其字句之不檢點耳,何芥蒂之有哉!

至於回京時有摺弁南還,則兄實不知。

當到家之際,門幾如市,諸務繁劇,吾弟可想而知。

兄意調家中接榜後所發一信,則萬事可以放心矣,豈尚有懸掛者哉?來書辯論詳明,兄今不復辯,蓋彼此之心雖隔萬里,而赤誠不啻目見,本無纖毫之疑,何必因二字而多費唇舌?以後來信,萬萬不必提起可也。

所寄銀兩,以四百為饋贈族戚之用。

來書云:「非有未經審量之處,即似稍有近名之心。」

此二語推勘入微,兄不能不內省者也。

又云:「所識窮乏得我而為之,抑逆知家中必不為此慷慨,而姑為是言。」

斯二語者,毋亦擬阿兄不倫乎?兄雖不肖,亦何至鄙且好至於如此之甚!所以為此者,蓋族戚中有斷不可不一援手之人,而其餘則牽連而及──

兄己亥年至外家,見大舅陶穴而居,種菜而食,為惻然者久之。

通十舅送我,謂曰:「外甥做外官,則阿舅來作燒火夫也。」

南五舅送至長沙,握手曰:「明年送外甥婦來京。」

余曰:「京城苦,舅勿來。」

舅曰:「然,然吾終尋汝任所也。」

言已泣下。

兄念母舅皆已年高,饑寒之況可想,而十舅且死矣,及今不一援手,則大舅五勇者又能沾我輩之餘潤乎?十舅雖死,兄意猶當恤其妻子,且從俗為之延僧如所謂道場者,以慰逝者之魂而盡吾不忍死其舅之心。

我弟我弟,以為可乎?

蘭姊蕙妹,家運皆外。

兄好為識微之妄談,謂姊猶可支撐,蕙妹再過數年,則不能自存活矣。

同胞之愛,縱彼無缺望,吾能不視如一家一身乎?

歐陽滄溟先生夙債甚多,其家之苦況,又有非吾家可比者。

故其母喪,不能稍隆厥禮。

岳母送余時,亦涕泣而道。

兄贈之獨豐,則猶詢世俗之見也。

楚善叔為債主逼迫,搶地無門,二伯祖母嘗為余泣言之。

又泣告子植曰:「八兒夜來淚注地,濕圍徑五尺也。」

而田貨於我家,價既不昂,事又多磨。

嘗貽書於我,備陳吞聲飲泣之狀。

此子植所親見,兄弟嘗欷歔久之。

丹閣叔與寶田表叔昔與同硯席十年,豈意今日雲泥隔絕至此!知其窘迫難堪之時,必有飲恨於實命之不猶老矣。

丹閣戊戌年曾以錢八千賀我,賢弟諒其景況豈易辦八千者乎?以為喜極,固可感也;以為釣餌,則亦可憐也。

任尊叔見我得官,其歡喜出於至誠,亦可思也。

竟希公一項,當甲午年抽公項三十二千為賀禮,渠兩房頗不悅。

祖父曰:「待藩孫得官,第一件先復竟希公項。」

此語言之已熟,特各堂叔不敢反唇相稽耳。

同為競希公之嗣,而菀枯懸殊若此,設造物者一旦移其范於彼二房,而移其枯於我房,則無論六百,即六兩亦安可得耶?

六弟九弟之岳家皆寡婦孤兒,搞餓無策,我家不拯之,則孰拯之者?我家少八兩,未必遂為債戶逼取;渠得八兩,則舉室回春。

賢弟試設身處地,而知其如救水火也。

彭王姑待我甚厚,晚年家貧,見我輒泣。

茲王姑已沒,故贈宜仁王姑丈,亦不忍以死視王站之意也。

騰七則姑之子,與我同孩提長養。

各舅祖則推祖母之愛而及也。

彭舅曾祖則推祖父之愛而及也。

陳本七、鄧升六二先生,則因覺庵師而牽連及之者也。

其餘饋贈之人,非實有不忍於心者,則皆因人而及。

非敢有意討好沽名釣譽,又安敢以己之豪爽形祖父之刻嗇,為此好鄙之心之行也能?

諸弟生我十年以後,見諸戚族家皆窮,而我家尚好,以為本分如此耳,而不知其初皆與我家同盛者也。

兄悉見其盛時氣象,而今日零落如此,則大難為情矣。

凡盛衰在氣象,氣象盛則雖饑亦樂,氣象衰則雖飽亦憂。

今我家方全盛之時,而賢弟以區區數百金為極少,不足比數。

設以賢弟處楚善、寬五之地,或處葛熊二家之地,賢弟能一日以安乎?

凡遇之豐嗇順舛,有數存焉,雖聖人不能自為主張。

天可使吾今日處豐亨之境,即可使吾明日處楚善、寬五之境。

君子之處順境,兢兢焉常覺天之過厚於我,我當以所餘補人之不足。

君子之處嗇境,亦兢兢焉常覺天之厚於我,非果厚也,以為較之尤嗇者,而我固已厚矣。

古人所謂境地須看不如我者,此之謂也。

來書有「區區干金」四字,其毋乃不知天之已厚於我兄弟乎?兄嘗觀《易》之道,察盈虛消息之理,而知人不可無缺陷也。

日中則昃,月盈則虧,天有孤虛,地闕東南,未有常全而不缺者。

《剝》也者,《復》之幾也,君子以為可喜也。

《(決左)》也者,《(女後)》之漸也,君子以為可危也。

是故既吉矣,則由各以趨於凶;既凶矣,則由海以趨於吉,君子但知有梅耳。

悔者,所以守其缺而不敢求全也。

小人則時時求全,全者既得,而吝與凶隨之矣。

眾人常缺,而一人常全,天道屈伸之故,豈若是不公平?

今吾家椿萱重慶,兄弟無故,京師無比美者,亦可謂至萬全者矣。

故兄但求缺陷,名所居曰求闕齋。

蓋求缺於他事,而求全於堂上,此則區區之至願也。

家中舊債不能悉清,堂上衣服不能多辦,諸弟所需不能一給,亦求缺陷之義也。

內人不明此意,時時欲置辦衣物,兄亦時時教之。

今幸未全備,待其全時,則吝與凶隨之矣,此最可畏者也。

賢弟夫婦訴怨於房闊之間,此是缺陷,吾弟當思所以彌其缺而不可盡給其求,蓋盡給則漸見於全矣。

吾弟聰明絕人,將來見道有得,必且題余之言也。

至於家中欠債,則兄實有不盡知者。

去年二月十六接父親正月四日手諭,中云:「年事一切銀錢敷用有餘,上年所借頭急錢均已完清,家中極為順遂,故不窘迫。」

父親所言如此,死亦不甚了了,不知所完究系何項?未完尚有何項?兄所知者,僅江孝人外祖百兩、朱嵐暄五十兩而已。

其詩如宋陽本家之帳,則兄由京寄還,不與家中相干。

甲午冬借添梓坪錢五十平,尚不知作何還法,正擬此次稟問祖父。

此外帳目,兄實不知,下次信來,務望詳開一單,使兄得漸次籌畫。

如弟所云家中欠債千餘金,若兄早知之,亦斷不肯以四百贈人矣。

如今信去已閱三月,饋贈族戚之語,不知鄉黨已傳播否?若已傳播而實不至,則祖父受嗇吝之名,我加一信,亦難免二三其德之消,此兄讀兩弟來書,所為躊躇而無策者也。

茲特呈堂上一稟,依九弟之言書之,謂朱嘯山、曾受恬處二百落空,非初意所料,其饋贈之項,聽祖父叔父裁奪。

或以二百為贈,每人減半亦可;或家中十分窘迫,即不贈亦可。

戚族來者,家中即以此信示之,庶不悖於過則歸己之義。

賢弟觀之,以為何如也?

若祖父叔父以前信為是,慨然贈之,則此稟不必付歸,兄另有安信付去,恐堂上 慷慨持贈,反因接吾書而尼沮。

凡仁心之發,必一鼓作氣,盡吾力之所能為,稍有轉念則疑心生私心亦生。

疑心生則計較多,而出納吝矣;私心生則好惡偏,而輕重乖矣。

使家中慷慨樂與,則慎無以吾書生堂上之轉念也。

使堂上無轉念,則此舉也,阿兄發之,堂上成之,無論其為是為非,諸弟置之不論可耳。

向使去年得雲貴廣西等省苦差,並無一錢寄家,家中亦不能責我也。

九弟來書,楷法佳妙,余愛之不忍釋手。

起筆收筆皆藏鋒,無一筆撒手亂丟,所謂有往皆復也。

想與陳季牧講究,彼此各有心得,可喜可喜。

然吾所教爾者,尚有二事焉。

一日換筆,古人每筆中間必有一換,如繩索然,第一股在上,一換則第二股在上,再換則第三股在上也。

筆尖之著紙者僅少許耳,此少許者,吾當作四方鐵筆用。

起處東方在左,西方向右,一換則東方向右矣。

筆尖無所謂方也,我心中常覺其方,一換而東,再換而北,三換而西,則筆尖四面有鋒,不僅一面相向矣。

二日結率有法,結字之法無窮,但求胸有成竹耳。

六弟之信文筆拗而勁,九弟文筆婉而達,將來皆必有成。

但目下不知各看何書?萬不可徒著考墨卷,汩沒性靈。

每日習字不必多,作百字可耳。

讀背誦之書不必多,十頁可耳。

看涉獵之書不必多,亦十頁可耳。

但一部未完,不可換他部,此萬萬不易之道。

阿兄數千里外教爾,僅此一語耳。

羅羅山兄讀書明大義,極所欽仰,借不能會面暢談。

余近來讀書無所得,酬應之繁,目不暇給,實實可厭。

推古文各體詩,自覺有進境,將來此事當有成就,根當世無韓愈王安石一流人與我相質證耳。

賢弟亦宜趁此時學為詩古文,無論是否,且試站筆為之,及今不作,將來年長,愈怕醜而不為矣。

每月六課,不必其定作時文也,古文、詩賦、四六無所不作,行之有常,將來百川分流,同歸於海,則通一藝即通眾藝,通於藝即通於道,初不分而二之也。

此論雖太高,然不能不為諸弟言之,使知大本大原,則心有定向,而不至於搖搖無著,雖當其應試之時,全無得失之見亂其意中,即其用力舉業之時,亦於正業不相妨礙。

諸弟試靜心領略,亦可徐徐會語也。

外附錄《五箴》一首、《養身要言》一紙、《求闕齋課程》一紙。

詩文不暇錄,惟諒之。

○五箴(並序)(甲辰春作)

少不自立,在宏遂淚今茲,蓋古人學成之年,而吾碌碌尚如斯也,不其戚矣!繼是以往,人事日紛,德慧日報,下流之赴,抑又可知。

夫疢疾所以益智,逸豫所以亡身,僕以中材而履安順,將欲刻苦而自振拔,諒哉其難之歟,作《五箴》以自創雲。

立志箴

煌煌先哲,彼不猶人。

藐焉小子,亦父母之身。

聰明福祿,予我者厚哉!棄天而佚,是及凶災。

積悔累千,其終也已。

往者不可追,請從今始。

荷道以躬,輿之以言。

一息尚存,永矢弗援。

居敬箴

天地定位,二五胚胎。

鼎焉作配,實回三才。

嚴恪齋明,以凝女命。

女之不莊,伐生戕性。

誰人可慢?何事可弛?弛事者無成,慢人者反爾。

縱彼不反,亦長吾驕。

人則下女,天罰昭昭。

主靜箴

齋宿日觀,天雞一鳴。

萬籟俱息,但聞鐘聲。

後有毒蛇,前有猛虎。

神定不懾,誰敢予侮?豈伊避人,日對三軍。

我虛則一,彼紛不紛。

馳騖半生,曾不自主。

今其老矣,殆擾擾以終古。

謹言箴

巧語悅人,自擾其身。

閒言送日,亦攪女神。

解人不誇,誇者不解。

道聽途說,智笑愚駭。

駭者終明,謂女賈欺。

笑者鄙女,雖矢猶疑。

尤侮既叢,銘以自攻。

銘而復蹈,嗟女既耄。

有恆箴

自吾識字,百歷及茲。

二十有八載,則無一知。

曩者所忻,閱時而鄙。

故者既拋,新者旋徙。

德業之不常,日為物遷。

爾之再食,曾未聞或愆。

黍黍之增,久乃盈鬥。

天君司命,敢告馬走。

○養身要言(癸卯人蜀道中作)

一陽初動處,萬物始生時。

不藏怒焉,不宿怨焉。

──右仁,所以養肝也。

內有整齊思慮,外而敬慎威儀。

泰而不驕,威而不猛。

──右禮,所以養心也。

飲食有節,起居有常。

作事有恆,容止有定。

──右信,所以養脾也。

擴然而大公,物來而順應。

裁之吾心而安,揆之天理而順。

──右義,所以養肺也。

心欲其定,氣欲其定,神欲其定,體欲其定。

──右智,所以養腎也。

○求閒齋課程(癸卯孟夏立)

讀熟讀書十頁。

看應看書十頁。

習字一百。

數息百八。

記《過隙影》(即日記)。

記《茶餘偶談》一則。

──右每日課。

逢三日寫回信。

逢八日作詩、古文一藝。

──右月課。

熟讀書:《易經》、《詩經》、《史記》、《明史》、《屈子》、《莊子》、杜詩、韓文。

應看書:不具載。

○致諸弟 道光二十四年五月十二日京寓

作文當求議論縱橫,才氣奔放,作為如火如茶之文,將來庶有成就,切不可安於庸陋,初基不可不大也。

八件固妙,萬一不入,則當一意從事於先輩大家之文,奈何以考卷誤終身也。

請榮若果能自立,當務其大者遠者,毋徒汲汲於進學也。

四位老弟足下:

余於三月二十四日移寓前門內西邊碾兒胡同,與城外消息不通。

內城現住房共二十八間,每月房租京錢三拾串,極為寬敞。

甲三千三月二十四日上學,天分不高不低,現已讀四十天,讀至自修齊至平治矣。

因其年大小,故不加嚴,已讀者字皆能認。

兩女皆平安,陳岱雲之子在余家亦甚好。

內人身子如常,現又有喜,大約九月可生。

余體氣較去年略好,近而應酬太繁,天氣漸熱,又有耳鳴之病。

今年應酬,較往年更增數倍:第一為人寫對聯條幅,合四川、湖南兩省求書者見日不暇給;第二公車來借錢者甚多,無論有借無措,多借少倍,皆須婉言款待;第三則請酒拜客及會館公事;第四則接見門生頗費精神。

又加以散館,殿試則代人料理,考差則自己料理,諸事冗雜,途無暇讀書矣。

初十日奉上諭,翰林侍讀以下,詹事府洗馬以下,自十六日起每日召見二員。

餘名次第六,大約十八日可以召見。

從前無逐日分見翰詹之例,自道光十五年始一舉行,足征聖上勤政求才之意。

十八年亦如之,今年又如之。

此次召見,則今年放差,大半奏對稱旨者居其半,詩文高取者居其半也。

五月十一日接到四月十三家信,內四弟六弟各文二首,九弟季弟各文一首。

四弟東皋課文甚潔淨,詩亦穩妥,「則何以哉」一篇亦清順有法,第詞句多不圓足,筆亦平沓不超脫。

平沓最為文家所忌,宜力求痛改此病。

六弟筆氣爽利,近亦漸就範圍,然詞意平庸,無才氣崢嶸之處,非吾意中之溫甫也。

如六弟之天姿不凡,此時作文,當求議論縱橫,才氣奔放,作為如火如榮之文,將來庶有成就。

不然一挑半剔,意淺調卑,即使獲售,亦當自慚其文之淺薄不堪,若其不售,則又兩失之矣。

今年從羅羅山游,不知羅山意見如何?吾謂六弟今年八件固妙,萬一不入,則當盡棄前功,壹志從事於先輩大家之文。

年過二十,不為少矣,若再扶牆摩壁,役役於考卷截搭小題之中,將來時過而業仍不精,必有悔恨於失計者,不可不早圖也。

余當日實見不到此,幸而早得科名,未受其害,向使至今未嘗人泮,則數十年從事於吊渡映帶之間,仍然一無所得,豈不靦顏也哉!此中誤人終身多矣,溫甫以世家之子弟,負過人之姿質,即使終不入洋,尚不至於飢餓,奈何亦以考卷誤終身也?

九弟要余改文詳批,余實不善改小考文,當請曹西垣代改,下次摺弁付回。

季弟文氣清爽異常,喜出望外,意亦層出不窮,以後務求才情橫溢,氣勢充暢,切不可挑剔敷衍,安於庸陋,勉之勉之,初基不可不大也。

書法亦有錯字筆意,尤為可喜。

總之,吾所望於諸弟者,不在科名之有無,第一則孝弟為瑞,其次則文章不朽。

諸弟若果能自立,當務其大者遠者,毋徒汲汲於進學也。

○致諸弟 道光二十四年八月廿九日京寓

只有進德修業兩事靠得住,至於功名富貴,絲毫不能自主。

今日進一分德,便算積了一升谷;明日修一分業,又算核了一文錢。

早遲之際,時刻皆有前定,盡其在我,聽其在天,萬不可稍生妄想。

考試受黜,切不可因憤廢學。

四位老弟左右:

昨廿七日接信,快楊之至,以信多而處處洋明也。

四弟七夕詩甚佳,已詳批詩後;從此多作詩亦甚好,但須有志有恆,乃有成就耳。

余於詩亦有工夫,恨當世無韓昌黎及蘇黃一輩人可與發吾狂言者。

但人事太多,故不常作詩;用心思索,則無時敢忘之耳。

吾人只有進德、修業兩事靠得住。

進德,則孝弟仁義是也;修業,則詩文作字是也。

此二者由我作主,得尺則我之尺也,得寸則我之寸也。

今日進一分德,便算積了一升谷;明日修一分業,又算餘了一文錢;德業並增,則傢俬日起。

至於功名富貴,悉由命走,絲毫不能自主。

昔某官有一門生為本省學政,托以兩孫,當面拜為門生。

後其兩孫歲考臨場大病,科考丁艱,竟不入學。

數年後兩孫乃皆入,其長者仍得兩榜。

此可見早遲之際,時刻皆有前走,盡其在我,聽其在天,萬不可稍生妄想。

六弟天分較話弟更高,今年受黜,未免憤怨,然及此正可困心橫慮,大加臥薪嘗膽之功,切不可因憤廢學。

●書信〔一〕

(2)

○致諸弟 道光二十四年九月十九日京寓

人苟能自立志,則聖賢豪傑,何事不可為?何必借助於人?若自己不立志,則雖日與堯舜禹湯同住,亦彼自波,我自我矣,何與於我哉?

讀書省城兩年無長進,不得歸咎於地方之侷促。

自擇羅山改文而古無信息,又不得歸咎於無良友也。

四位老弟足下:

九弟前信有意與劉霞仙同伴讀書,此意甚佳。

霞仙近來讀朱子書,大有所見,不知其言語容止、規模氣象何如?若果言動有禮,威儀可則,則直以為師可也,豈持友之哉!然與之同居,亦須真能取益乃佳,無徒浮慕虛名。

人苟能自立志,則聖賢豪傑,何事不可為?何必借助於人?「我欲仁,斯仁至矣。」

我欲為孔孟,則日夜孜孜,推孔孟之是學,人誰得而御我哉?苦自己不立志,則雖日與堯舜禹場同住,亦彼自彼,我自我矣,何有於我哉?

去年溫甫欲讀書省城,吾以為離卻家門侷促之地而與省城造勝己者處,其長進當不可限量。

乃兩年以來看書亦不甚多,至於詩文則絕無長進,是不得歸咎於地方之侷促也。

去年餘為擇師丁君敘忠,後以丁君處太遠,不能從,余意中遂無他師可從。

今年弟自擇羅羅山改文,而嗣後杳無信息,是又不得歸咎於無良友也。

日月逝矣,再過數年則滿三十,不能不趁三十以前立志猛進也。

余受父教,而余不能教弟成名,此余所深愧者。

他人與余交,多有受余益者,而獨諸弟不能受余之益,此又余所深很者也。

分寄霞仙信一封,諸弟可鈔存信稿而細玩之。

此餘數年來學思之力,略具大端。

○致諸弟 道光二十四年十月廿一日京寓

為學最要虛心。

恃才傲物,動謂人不如已,只為不肯反求諸己,便都見得人家不是。

傲氣既長,終不進功,所以潦倒一生,而無寸進也。

有當名士考,鄙科名為糞土,或好作詩古文,或好講考據,或好談理學。

其所造曾無幾何,足發一冷笑而已。

四位老弟足下:

吾人為學,最要虛心。

嘗見朋友中有美材者,往往恃才傲物,動謂人不如已,見鄉墨則罵鄉墨不通,見會墨則罵會墨不通,既罵房官,又罵主考,未入學者,則罵學院。

平心而論,己之所為詩文,實亦無勝人之處;不特無勝人之處,而且有不堪對人之處。

只為不肯反求諸己,便都見得人家不是,既罵考官,又罵同考而先得者。

傲氣既長,終不進功,所以潦倒一生,而無寸進也。

余平生科名極為順遂,惟小考七次始售。

然每次不進,未嘗敢出一怨言,但深愧自己試場之詩文太醜而已。

至今思之,如芒在背。

當時之不敢怨言,諸弟問父親、叔父及朱堯階便知。

蓋場屋之中,只有文五而僥倖者,斷無文佳而埋沒者,此一定之理也。

三房十四叔非不勤讀,只為傲氣太勝,自滿自足,遂不能有所成。

京城之中,亦多有自滿之人,識者見之,發一冷笑而已。

又有當名士者,鄙科名為糞土,或好作詩古文,或好講考據,或好談理學,囂盟然自以為壓倒一切矣。

自識者觀之,彼其所造曾無幾何,亦足發一冷笑而已。

故吾人用功,力除傲氣,力戒自滿,毋為人所冷笑,乃有進步也。

○致諸弟 道光二十四年十二月十八日京寓

家中之事,弟不必管。

天破了自有女媧管,洪水大了自有禹王管,弟只安心自管功課而已,何必問其他哉!

宗族姻黨,只宜一概愛之敬之。

此刻未理家事,若便多生嫌怨,將來當家立業,豈不個個都是仇人?古來無與宗族鄉黨為仇之聖

賢也。

諸位老弟足下:

十四日發十四號家信,因把共行急,未作書與諸弟。

十六早接到十一月十二所發信,內父親一信,四位老弟各一件。

是日午封又接九月十二所寄信,內父親及四、六、九弟各一件,具悉一切,不勝欣幸。

曹石樵明府待我家甚為有禮,可感之至,茲寄一信去。

西衝四位因送項太簡致生嫌隙,今雖不復形之四角,而其心究不免有觖望,故特作信寄丹閣叔,使知我家光景亦非甚帶者。

賢弟將此信呈堂上諸大人,以為開誠佈公否?如堂上諸大人執意不肯送去,則不送亦可也。

四弟之詩又有長進,第命意不甚高超,聲調不甚響亮。

命意之高,須要透過一層。

如說考試,則須說科名是身外物,不足介懷,則詩意高矣;若說必以得科名為榮,則意淺矣。

舉此一端,餘可類推。

腔調則以多讀詩為主,熟則響矣。

去年樹堂所寄之筆,亦我親手買者。

「春光醉」目前每支大錢五百文,實不能再寄。

「漢壁」尚可寄,然必須明年會試後乃有便人回南,春間不能寄也。

五十讀書固好,然不宜以此耽擱自己功課。

女子無才便是德,此語不誣也。

常家欲與我結婚,我所以不願者,因聞常世兄最好恃父勢作威福,衣服鮮明,僕從但赫,恐其家女子有富家驕奢習氣,亂我家規,誘我子弟好佚耳。

今渠再三要結婚,發甲五八字去,恐渠家是要與我為親家,非欲與弟為親家,此語不可不明告之。

賢弟婚事,我不敢作主,但親家為人何如,亦須向汪三處查明。

若吃鴉片煙,則萬不可對;若無此事,則聽堂上各大人與弟自主之可也。

所謂翰堂秀才者,其父子皆不宜親近,我曾見過,想衡陽人亦有知之者。

若要對親,或另請媒人亦可。

六弟九月之信,於自己近來弊病頗能自知,正好用功自醫,而猶曰「終日洩洩」,此則我所不解者也。

家中之事,弟不必管。

天破了自有女姻管,洪水大了自有禹王管,家事有堂上大人管,外事有我管,弟只安心自管功課而且,何必問其他哉!

至於宗族姻黨,無論他與我家有隙無隙,在弟輩只宜一概愛之敬之。

孔子曰「泛愛眾而親仁」,孟子曰「愛人不親反其仁,禮人不答反其敬」。

此刻本理家事,若便多生嫌怨,將來當家立業,豈不個個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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