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海花》(續)第35回:燕市揮金豪公子無心結死士 遼天躍馬:何況朱淇自首,到底怎麼一會事,還沒十分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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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海花》(續)第35回:燕市揮金豪公子無心結死士 遼天躍馬

孽海花

(續)第35回:燕市揮金豪公子無心結死士 遼天躍馬

且說常肅追上去,一把抓住了勝佛道:「你做什麼?凡是一個一團一體,這些叛一黨一賣友的把戲,歷史上數見不鮮。

何況朱淇自首,到底怎麼一會事,還沒十分證明。

我們 只管我們的事罷!」勝佛原是一時激於義憤,沒加思索的動作,聽見唐先生這般說,大家慨歎一番,只索罷休。

勝佛因省城還未解嚴,多留了一天。

次日,就別過常 肅,離開廣州,途中不敢逗留,趕著未封河前,到了北京。

勝佛和湖北制台莊壽香的兒子莊立人,名叫可權的,本是至交。

上回來京,就下榻在立人寓所。

這回為了 奔走國事而來,當然一客不煩二主,不必勝佛通信關照,自有聞韻高、楊淑喬、林敦古一班同志預告立人,早已掃徑而待。

到京的第一天,便由韻高邀了立人、淑 喬、敦古,又添上莊小燕、段扈橋、余仁壽、劉光地、梁超如等,主客湊了十人,都是當代維新人物,在虎坊橋韻高的新寓齋替勝佛洗塵。

原來的高本常借住在金、 寶二妃的哥哥禮部侍郎支綏家裡,有時在棲鳳樓他的談禪女友程夫人宅中勾留。

近來因為寶妃的事犯了嫌疑,支綏已外放出去,所以只好尋了這個寓所暫住,今天還 是第一天宴客。

當下席間,勝佛把在萬木草堂和常肅討論的事,連帶革命一黨一在廣州的失敗,一起報告了。

韻高也滔滔地講到最近的朝政:「西後雖然退居頤和園,面 子上不干涉朝政,但內有連公公,外有永潞、耿義暗做羽翼。

授永潞直隸總督、北洋大臣,在天津設了練兵處、保定立了陸軍大學。

保方代勝升了兵部侍郎,做了練 兵處的督辦,專練新軍,名為健軍。

更在京師神機營之外添募了虎神營,名為翊衛畿輔,實則擁護牝朝,差不多全國的兵權都在他掌握裡。

皇上雖有變政的心,可惜 孤立無援。

偶在西後前陳說幾句,沒一次不碰頂子,倒弄得兩宮意見越深。

在帝一黨一一面的人物,又都是些老成持重的守舊大臣,不敢造作非常。

所以我們要救國,只 有先救皇上。

要救皇上,只有集合一個新而有力的大一團一體,輔佐他清君側,振朝綱。

我竭力主張組織自強學會,請唐先生來主持,也就為此。

照皇上的智識度量,別 的我不敢保,我們贊襄他造成一個虛君位的立憲國家,免得革命流血,重演法國慘劇,這是做得到的。」

小燕道:「韻高兄的高見,我是很贊同的。

不過要創立整個 的新政治,非用徹底的新人物不可。

像我們這種在宮廷裡旅進旅退慣的角色*,盡避賣力唱做,掀簾出場,決不足震動觀眾的耳目。

所以這出新劇,除了唐常肅,誰都 不配做主角。

所難的唐先生位卑職小,倘這回進京來,要叫他接近天顏,就是一件不合例的難題。

而且一個小小主事,突然召見,定要惹起後一黨一疑心,尤其不妥。

我 想司馬相如借狗監而進身,論世者不以為辱,況欲舉大事者何恤小辱,似乎唐先生應採用這種秘密手腕,做活動政治的入手方法。

不識唐先生肯做不肯?」

超如微笑 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佛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本師只求救國,決不計較這些。

只是沒有門徑也難。」

扈橋道:「門徑有何難哉!你們知道東華門內馬加 剌廟的歷史嗎?」

韻高把桌子一拍道:「著呀!我知道,那是帝一黨一太監的秘密集會所。

為頭的是奏事處太監寇連才,這人很忠心今上,常常代抱不平,我認得他。」

敦古舉起杯來向眾人道:「有這樣好的機緣,我們該浮一大白,預祝唐先生的成功。

唐先生不肯做,我們也要逼著他去結合。」

大家哄堂附和,都喊著:「該逼他 做,該逼他做!」席上自從這番提議後,益發興高采烈,彷彿變法已告成功,在那裡大開功臣宴似的。

真是飛觴驚日月,借箸動風雷。

直吃到牙鏡沉光,銅壺歇漏, 方罷宴各自回家。

且說勝佛第二天起來,就聽見外間一片謔浪笑傲聲裡,還混雜著吟哦聲,心裡好生詫異。

原來勝佛住的本是立人的書齋,三大間的平房。

立人把上首一間,陳設 得最華美的讓給他住,當中滿擺著歐風的各色*沙發和福端椅等。

是立人起居處,也就是他的安樂窩。

勝佛和立人雖然交誼很深,但性*情各異。

立人盡避也是個名士, 不免帶三分公子氣。

勝佛最不滿意的,為他有兩種癖好:第一喜歡蓄優童,隨侍左右的都是些十五、六歲的雛兒,打扮得花枝招展。

乍一望,定要錯認做成群的鶯 燕。

高興起來,簡直不分主僕,打情罵俏地攪做一一團一。

第二喜歡養名馬,所以他的馬號特別大。

不管是青海的、張家口外的、四川的、甚至於阿拉伯的,不惜重價買 來。

買到後,立刻分了顏色*一毛一片,替他們題上一個赤電、紫騮等名兒。

有兩匹最得意的,一名「驚帆駃」,一名「望雲騅」。

總數不下二十餘匹。

春暖風和,常常馳 騁康衢,或到白雲觀去比試,大有太原公子不可一世氣象。

勝佛現在驚異的不是笑語聲,倒是吟哦聲。

因為這種拈斷髭鬚的音調,在這個書齋裡不容易聽到的。

勝佛 正想著,立人已笑嘻嘻地跨進房來,喊道:「勝佛兄,你睡夠了罷!你一到京,就被他們講變法,變得頭腦都漲破了。

今天我想給你換換口味,約幾個灑脫些的朋 友,在口袋底小玉家裡去樂一天,恰好你的詩友程叔寬同蘇鄭?都來瞧你,我已約好了,他們都在外邊等你呢。」

勝佛忙道:「啊喲,真對不起!我出來了。」

一語 未了,已見一個瘦長條子,龍長臉兒,滿肚子的天人策、-陰-符經,全堆積在臉上,那是蘇胥;一個半干削瓜面容,蜜蠟顏色*,澄清的眼光,小巧的嘴,三分名士氣倒 佔了七分學究風,那便是程二銘。

兩人都是勝佛詩中畏友,當下一齊擁進來。

勝佛歡喜不迭地一壁招呼,一壁搭話道:「我想不到兩位大詩人會一塊兒來。

叔寬本在 吏部當差,沒什麼奇;怎麼鄭?好好在廣西,也會跑來呢?」

鄭?道:「不瞞老兄說,我是為了宦海灰心,邊防棘手,想在實業上下些種一子,特地來此尋些機緣。」

叔寬道:「不談這些閒話。

我且問你,我寄給新刻的《滄閣閣詩集》收到沒有?連一封回信都不給人,豈有此理!」勝佛很謙恭地答道:「我接到你大集時,恰遇到 我要上廣東去,不及奉答,抱歉得很,但卻已細細拜讀過了。

叔兄的大才,弟一不敢亂下批評,只覺得清淳幽遠,如入邃谷回溪,景光倏忽,在近代詩家裡確是獨 創,推崇你的或說追躡草堂,或雲繼繩隨州,弟獨不敢附和,總帶著宋人的色*采。」

鄭?道:「現代的詩,除了李純老的《白華絳趺閣》,由溫、李而上溯杜陵,不 愧為一代詞宗。

其餘便是王子度的《入境廬》,縱然氣象萬千,然辭語太沒範圍,不免魚龍曼衍。

袁尚秋的《安舫簃》,自我作古,戛戛獨造,也有求生求新的跡 象。

哪一個不是宋詩呢?那也是承了乾嘉極盛之後,不得不另闢蹊徑,一唱百和,自然地成了一時風氣了。」

勝佛道:「鄭?兄承認乾嘉詩風之盛,弟不敢承教。

弟 以為乾嘉各種學問,都是超絕千古,惟獨無詩。

乾嘉的詩人,只有黃仲則一人罷了。

北江茂芳輩,固然是學人的緒餘;便是袁、蔣、舒、王,哪裡比得上嶺南江左曝 書精華呢!」立人聽他們談詩不已,有些不耐煩了,插口道:「諸位不必在這裡盡著論詩了,何妨把論壇喬遷到小玉家中。

他那邊固然窗明几淨,比我這裡精雅,而 且還有兩位三唐正統的詩王,早端坐在寶座上等你們去朝參哩!外邊馬車都準備好,請就此走罷!」勝佛等三人齊聲問道:「那詩王是誰?你說明了才好走。」

立人 笑道:「當今稱得起詩王的,除了萬范水、葉笑庵,還有誰!」鄭?哈哈大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他倆,的確是詩國裡的名王。

一個是寶笏下藏著脂粉合,一個 是冕旒中露出白鼻子。

好,我們快去肉袒獻俘罷!要不然,尊大人就要罵我們自盲不識寶貨了。」

說著這話,連叔寬、勝佛也都跟著笑了。

立人氣憤憤立起身來,一 壁領著三人向外走,一壁咕嚕著道:「誰斷得定誰是王,誰是寇!今天姑且去舌戰一場,看看你們的成敗。」

說時遲,那時快,已望見大門外,排列著一輛紅拖泥大 安車、一輛綠拖泥的小安車。

請勝佛上了大安車,鄭?、叔寬坐了自己坐來的小安車。

立人立刻跳上一輛墨綠色*錦緞圍子、鑲著韋陀金一線滾邊、嵌著十來塊小玻璃 格子的北京人叫做「十三太保」的車子,駕著一匹高頭大騾,七八個華服的俊童騎著各色*的馬,一陣喧嘩中,動輪奮鬣,電掣雷轟般捲起十丈軟紅,齊向口袋底而 來。

原來那時京師的風氣,還是盛行男一妓,名為相公。

士大夫懍於狎妓飲酒的官箴,帽影鞭絲,常出沒於韓家潭畔。

至於妓女,只有那三等茶室,上流人不能去。

還 沒有南方書寓變相的清吟小班;有之,就從口袋底兒起。

那妓一院共有妓女四五人,小玉是此中的翹楚。

有許多闊老名流迷戀著她,替她捧場。

上回書裡已經敘述過 了,到了現在聲名越大,場面越闊,纏頭一擲,動輒萬千。

車馬盈門,不間寒暑。

而且這所妓一院,本是舊家府第改的,並排兩所五開間兩層的大四合式房屋,庭院清 曠,軒窗宏麗。

小玉佔住的是上首第一進,尤其佈置得堂皇富麗,幾等王宮。

可是豪富到了極顛,危險因此暗伏。

北京號稱人海。

魚龍混雜。

混混兒的派別,不知有 多少。

看見小玉多金,大家都想染指。

又利用那班揩鼻子的嫖*客們力不勝雞,膽小如鼠,只要略施小計,無不如願大來。

所以近來流浪花叢的,至少要聘請幾個保 鏢。

立人既是個中人,當然不能例外。

閒言少表。

且說小玉屋裡,在立人等未到之先,已有三個客據坐在右首的象書室般敷設的房裡。

滿房是一色*用舊大理石雕嵌文梓的器一具,隨處擺上火逼的碧桃、山茶、牡丹 等香色*俱備的鮮花,當中供著一座很大的古銅薰籠,四扇阮元就石紋自然形成的山水畫題句的嵌雲石屏。

三人恰在屏下,圍繞著薰籠。

屋主人小玉打扮得花枝招展 的,在一旁慇勤招待。

三人一壁烘火,一壁很激昂地在那裡互相嘲笑。

一個方面大耳,膚色*雪白,雖在中年、還想得到他少年時的神俊,先帶笑開口道:「范水,你 不要盡擺出正則詞人每飯不忘的腔調,這哄誰呢!明明是《金荃集》的側艷詩,偏要說香草美人的寄托。

顯然是《會真記》紀夢一類的偷一情詩,卻要說懷忠不諒,托 諷悟君。

我試問你那首沉浸濃郁的《彩雲曲》,是不是妒羨雯青,騷情勃一發?讀過你范水判牘的,遇到關著姦情案件的批判,你格外來得風趣橫生,這是為著什麼 來?」

范水把三指拈著清瘦的尖下頦上一蕞稀疏的短鬚,帶著調皮的神氣道:「陶令《閒情賦》、歐公《西江月》,大賢何嘗沒綺語?只要不失溫柔敦厚的詩教罷 了!難道定要像你桀紂式的詩王,只俯伏一在琴夢樓一個女將軍的神旗下,餘下的便一任你鞭鸞笞鳳嗎!可惜我沒有在大集上添上兩個好詩題:一個《簡內子背花重放 感賦》,一個《題姬人雪中裸臥圖》,倒是一段詩人風一流佳話。」

旁邊一個三十來歲、沒留須的半少年,穿了一身很時髦的衣帽,面貌清腴,氣象華貴,一望就猜得 到是旗下貴人,當下聽了,非常驚詫地問道:「范公要添這兩題目,倒底包孕什麼事兒?」

范水笑道:「這樣風趣橫生的事,只有請笑庵自講最妙。」

笑庵想接嘴, 外面一片腳步聲,接著一陣笑聲。

立人老遠地喊道:「呀,原來你也先到了!伯黻,這件事,笑庵自己和親供一般地全告訴了小玉,不必他講,叫小玉替他講得 了。」

小玉漲紅了臉,發極道:「莊大人,看你不出,倒會搭橋。

我怎麼會曉得?怎麼能講?」

立人隨手招呼勝佛、鄭?、叔寬進門和這裡三人見面,隨口道:「小 玉,你別急!等會兒,我來講給大家聽。」

說著話,就給伯黻介紹給勝佛、鄭?、叔寬,都是沒見過面的,便道:「這位便是「宗室八旗名士草」詩人祝寶廷先生的 世兄富伯黻兄,單名一個壽字,是新創知恥學會的會長。

曾有一篇《告八旗子弟書》,傳誦的兩句名論是「民權興而大族之禍烈,戎禍興而大族更烈」。

是個當今志 士,也是個詩人。」

勝佛道:「我還記得寶廷先生自劾回京時,曾有兩句哄動京華的詩句,家大人常吟詠的。

詩云:「微臣好色*誠天性*,只愛風一流不愛官。」

真是不 可一世的奇士!有此父,斯有此子,今天真幸會了。」

伯黻道:「諸君不要謬獎,我是一心只想聽笑庵的故事,立人快講罷!」立人笑道:「真的幾乎忘了。

笑庵, 我是秉筆直書,懸之國門,不能增損一字。」

笑庵道:「放屁!本來歷史是最不可靠的東西,奉敕編纂的史官,不過是頂冠束帶的抄胥;藏諸名山的史家,也都是借 孝堂哭自己的造謊人。

何況區區的小事,由你們胡說好了。」

立人道:「你們看著笑庵外貌像個溫雅書生,誰也想不到他的脾氣倒是個凶殘的惡霸。

偏偏不公的天, 配給他一位美貌柔順的夫人,反引起了他多疑善妒的惡習性*來。

他名為愛護妻子,實在簡直把她囚禁起來。

一年到頭,不許見一個人,也不許出一次門。

偶然放她回 娘家一次,便是他的皇恩大赦。

然而先要把轎子的四面用黑布蒙得緊騰騰地,轎夫抬到娘家後放在廳上,可不許夫人就出轎;有四個跟轎的女僕,慢慢把轎子抬到內 堂,才能拋頭露面。

而且當夜就得回來,稍遲了約定的鐘點,就鬧得你家宅翻騰。

這已經不近人情了!有一次,冬天下雪的天氣。

一個他的姨娘,不知什麼事觸怒了 他,毒打了一頓還不算數,把那姨娘剝得赤條條地丟在雪地裡,眼看快凍死了。

他的夫人看不過,暗地瞞了他,搭救了進來。

恰被他查穿,他並不再去尋姨娘,反把 夫人硬拉了出來,脫一去上衣,撳在板凳上,自己動手,在粉一嫩雪白的玉一背上一抽一了一百皮鞭。

這一來,把他最賢惠的夫人受不住這婬*威了,和他拚死鬧到了分離,回住 娘家。

他也就在這個時候,討了名妓花翠琴。

說也奇怪,真是一物一制,自從花翠琴嫁來後,竟把他這百煉鋼化為繞指柔了,只怕花翠琴就是天天賞他一百皮鞭,他 也綿羊般低頭忍受了。

范水先生,這些故事都是你詩裡的好材料。

你為什麼不在《彩雲曲》後,賡續一篇《琴樓歌》呢?」

那當兒,立人講得有些手舞足蹈起來。

范 水是本來曉得的,伯黻也有些風聞,倒把鄭?和叔寬聽得呆了。

小玉裊裊婷婷地走近立人,在他肩上輕拍了一下,睨視嬌一笑著道:「喂,莊大人你說話溜了韁了。

且 不說你全不問葉大人臉上的紅和白,你連各位肚子裡的饑和飽都不管。

酒席也不叫擺,條子也不寫一張,難道今天請各位來,專聽你講故事不成!」立人跳起來,自 己只把拳鑿著頭,喊道:「該死,該死!不是小玉提醒我,我連做主人的義務全忘懷了。

小玉,快擺起酒來,拿局票來讓我寫!」小玉笑嘻嘻地滿張羅,娘姨七手八 腳照顧檯面。

小玉自己獻上局票盤,立人一面問著各人應叫的堂唱名兒照寫;一面向笑庵道歉,揭露了他的秘密。

笑庵啐了他一口道:「虧你說這種醜話。

若然我厭 惡那些話,聽了會生氣,老實說,你敢這般肆無忌憚嗎?一人自然有一人的脾氣,有好的,定有壞的;沒有壞的,除非是偽君子,那就比壞的更壞了。

大家如能個個 像我,坦白地公開了自己的壞處,政治上,用不著-陰-謀詭計;戰爭上,用不著權謀策略;外交上,用不著折衝欺詐;《-陰-符七術》可以燒,《風後握奇》可以廢, 《政書》可以不作,世界就太平了。」

勝佛拍案叫絕道:「不是快人,焉得快語!我從此認得笑庵,不是飯顆山頭、窮愁潦倒的詩人,倒是瑤台桃樹下、玩世不恭的 奇士了。」

一語未了,抬起頭來,忽見立人身畔、站在桌子角上的小玉,嚇得面如土色*;一雙迷花的小眼,睜得大大的,注定了窗外。

大家沒留意,勝佛也吃了一驚。

隨著 他的眼光,剛瞟到門口,只見氈簾一掀,已跨進一個六尺來長、紅顏白髮、一部銀髯的老頭兒,直向立人處走來。

滿房人都出乎意外,被他一種嚴重的氣色*壓迫住 了,都石像似的開不出口。

小玉早顛抖地躲到壁角里去了。

立人是膽粗氣壯的豪公子,突然見這個生人進來得奇怪,知道不妙。

然不肯示弱,當下丟一了筆,瞪著那老 者道:「咦,你是誰?怎麼這般無禮地闖到我這裡來!你認得我是誰嗎?」

那老頭兒微笑了一笑,很恭敬地向立人打了一個千道:「誰不認得您是莊制台的公子莊少 大人。

今天打聽到您在這裡玩,老漢約了弟兄們特地趕來伺候您。」

立人扮著很嚴厲的樣子道:「你既然知道我的名兒,你要來見我,你怎麼不和我帶來的鏢師們接 一個頭呢!」老頭兒冷笑了一聲道:「您要問他們嗎?膿包,中什麼用!聽見老漢一到,逃得影兒也沒一個。」

勝佛聽到這裡,忽然心上觸著一個人,忙奔過來拉住 那老頭兒的手,哈哈笑喊道:「你莫非是京師大俠大刀王二嗎?我和立人念叨了你多少年,不想廝會在這裡,這多僥倖的事!立人,我和你該合獻三千金,為壯士 壽。」

那老頭兒反驚得倒退了幾步,喊道:「我不是王二,我是不愛虛名、只愛錢。

老漢還不識這位大人是誰。

既蒙這樣豪爽的愛結交,老漢也就不客氣地謝賞。」

說罷,就向勝佛請了一個安。

勝佛忙扶住了道:「我是戴勝佛,專愛結識江湖奇士,這一點兒算什麼。」

老頭兒道:「原來是戴三公子,怪不得江湖上都愛重你好名 兒。」

立人被勝佛這麼一攬,真弄得莫名其妙,瞪著眼只望勝佛;又看看那老頭兒,只見還是威風凜凜地矗一立不動。

滿座賓客早已溜的溜、躲的躲,房一中嚴靜地只剩 了四個人。

忍不住地問道:「我和戴大人已經答應送給你三千金,那麼你老人家也可以自便了。」

那老人裝了一個笑臉道:「剛才戴少大人說的三千金,是專賞給我 的。

眾弟兄還沒有發付,他們辛苦一場,難道好叫他們空手而回嗎?」

立人這回也爽一快起來了,忙接口道:「好了,好了!我再給他們兩千,歸你去分派罷。」

那老 漢還是兀立不走。

勝佛倒也詫異起來,分外和氣地說道:「壯士還有話說嗎?要說,請說。」

老頭兒嘲諷似開口道:「兩位少大人倒底還是書獃子,這筆款子難道好 叫老漢上門請領嗎?兩位這般的仗義疏財,老漢在貴家子弟中還是第一次領教呢!那麼索性*請再爽一利一點,當場現付罷!省得弟兄們在外邊囉皂,驚動大家!」立人 頓時發起極來道:「我們身邊怎麼會帶這許多款子,小玉又墊不起。

這怎麼辦呢?」

回過頭來向著勝佛和屋角里正在牙齒打架的小玉道:「是不是?我們既出口了, 其實斷不會失信。」

那老兒道:「我們也知道兩位身邊不會有現款,好在有得是票號錢莊。

沒法兒,只好勞動那一位大駕走一趟了。」

立人道:「只怕我們趕車兒的 一時叫不齊。」

老頭兒道:「不妨事,我早預備下一輛快車候在門口。

老漢伺候了一塊去走一遭。」

立人和勝佛都驚訝這老頭兒佈置得太周密了。

勝佛就站起來,拉 了立人道:「咱們跟他去。

那麼上哪一家去呢?」

立人此時只答了一句:「到蔚長厚去取。」

身不由主地跟著那老人同到門口,果然見一輛很華美的小快車駕著一頭 菊花青騾子,旁邊還繫著一匹黑騾呢!只見那屋子四圍的街路上東一簇、西一群,來來往往,滿是些不三不四的人,明明是那一話兒了。

那老頭子一到門外,便滿面春 風地來招呼立人、勝佛上車,自己也跨上黑騾。

鞭絲一揚,蹄聲得得地引導他們前進。

勝佛在車箱裡和跨在車沿上的立人搭話。

勝佛道:「今天的事全是我幹的。

這 筆款子你不願出,算我的帳,將來劃還你!」立人搖著頭道:「你真說笑話了!我們的交情還計較這些。

倒是今天這件事來得太奇怪,怕生出別的岔子。

化幾個錢滿 不在乎。」

勝佛道:「你放心。

你瞧那老兒多氣魄、多豪爽、多周密,我猜準他一定是大刀王二。

我們既然想在政治上做點事業,這些江湖上的英雄也該結識幾個, 將來自有用處。

這些錢斷不會白扔掉的。」

兩人說說講講,不多會兒,車子已停在蔚長厚門前。

立人等跳下車來,那老頭子已恭恭敬敬地等候在下馬石邊,低聲道: 「老漢不便進去,請兩位取了出來,就在這裡交付。」

立人點頭會意,立刻進去開了兩張票子。

開好了就出來,把一張三千的親手遞給老頭子,一張兩千的托他去分 配。

那老兒又謝了,隨口道:「老漢今天才知道兩位都不是尋常褲褲,戴少大人尤其使我欽佩得五體投地。

不瞞兩位說,老漢平生最喜歡劫富濟貧,抑強扶弱,打抱 不平。

只要意氣相投的朋友,赴湯蹈火,全不顧的。

今天既和兩位在無意中結識了,以後老漢身體性*命,全個兒奉贈給你們,有什麼使喚,盡避來叫我。

不過我還有 一個不知進退的請求,明天早上,我們在西山碧雲寺有一個聚會,請兩位務要光臨。」

勝佛道:「我第一要問明的,你到底是不是王二?再者我還有叨教的話,何妨 再到口袋底去細談一回。」

老頭子笑道:「我是誰,明天到碧雲寺便見分曉,何必急急呢!口袋底請兩位不用再去了,我已吩咐了趕車的徑送兩位回府。

老漢自去料 理那邊的事,眾弟兄還等著我呢!」說完一席話,兩手一拱,跳上騾背,疾馳而去。

這裡立人和勝佛只得依了他話,回得家來,商量明天赴會的事。

勝佛堅決主張要 去,立人拗不過,只得依了。

到了次日,勝佛天一亮就起來,叫醒立人,跨了兩匹駿馬,一個扈從也不帶。

剛剛在許多捎雲蔽日的古檜下落馬,一進頭門,那老頭子已迎候出來。

一領就領到 了大殿東首的一間客廳上,齊齊整整地排開了六桌筵席。

席面上已坐滿了奇形怪狀肥的、瘠的、貧的、富的、華絢的、襤褸的、醜怪的、文雅的一大堆的人,看見勝 佛、立人進來,都站起來拍掌狂呼地歡迎。

那老人很慇勤地請勝佛和立人分了東西,各坐了最高的座位,自己卻坐了中間一個最低的主位。

筵席非常豐盛。

侍席的人 遍斟了一巡酒,那老者才舉起杯來,朗朗地說道:「老漢王二,今天請各位到這裡來,有兩個原因:一是歡迎會,二是告別筵。

歡迎會,就為我們昨天結交了戴勝 佛、莊立人兩位先生,都是當今不易得的豪傑,能替國家出力的偉人。

我們弟兄原該擇主而事。

得了這兩位做我們的主人,我們就該替他效死。

從今日起,凡我同會 的人都是戴、莊兩先生的人,無論叫我們做什麼事、到什麼地方,都不問生死地服從。

而且明裡暗裡,隨時隨處,每日輪班保護。

這就是歡迎會的意思。

第二是因為 當今第一忠臣,參威毅伯、連公公的韓惟藎侍御,奉上旨充發張家口。

他是個寒士,又結了許多有勢力的仇家,若無人幫助保護前去,路上一定要被人暗害。

這種人 是國家的元氣,做大臣的榜樣。

我聽見人說,他摺子裡有幾句話說到皇太后的道:「皇太后既歸政皇上矣,若猶遇事牽制,將何以上對祖宗、下對天下臣民!」你們 看,多麼膽大,多麼忠心!我因欽敬他的為人,已答應他親身護送;又約了幾個弟兄,替他押運行李。

擇定後日啟程,順便給諸位告別。」

說罷,把斟滿的一杯酒, 向四周招呼。

滿廳掌聲雷動中,忽然從外面氣急敗壞奔進一個人來,大家面色*都嚇變了。

正是:

提挈玉龍為君死,馳驅紫塞為誰來。

欲知來者是何人,為何事,且聽下文

分類:譴責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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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海花
簡介前言第1回:一霎狂潮陸沉奴樂島 卅年影事托寫自由花第2回:陸孝廉訪艷宴金閶 金殿撰歸裝留滬瀆第3回:領事館鋪張賽花會 半敦生演說西林春第4回:光明開夜館福晉呈身 康了困名場歌郎跪月第5回:開搏賴有長生庫 插架難遮素女圖第6回:獻繩技唱黑旗戰史 聽笛聲追白傅遺蹤第7回:寶玉明珠彈章成艷史 紅牙檀板畫舫識花魁第8回:避物議男狀元偷娶女狀元 借誥封小老母權充大第9回:遣長途醫生試電術 憐香伴愛妾學洋文第10回:險語驚人新欽差膽破虛無黨 清茶話舊侯夫人名第11回:潘尚書提倡公羊學 黎學士狂臚老韃文第12回:影並帝天初登布士殿 學通中外重翻交界圖第13回:誤下第遷怒座中賓 考中書互爭門下士第14回:兩首新詩是譎官月老 一聲小調顯命婦風儀第15回:瓦德西將軍私來大好日 斯拉夫民族死爭自由天第16回:席上逼婚女豪使酒 鏡邊語影俠客窺樓第17回:辭鴛侶女傑赴刑台 遞魚書航師嘗禁臠第18回:游草地商量請客單 借花園開設談瀛會第19回:淋漓數行墨五陵未死靳心 的爍三明珠一笑來觴第20回:一紙書送卻八百里 三寸舌壓倒第一人(續)第21回:背履歷庫丁蒙廷辱 通苞苴衣匠弄神通(續)第22回:隔牆有耳都院會名花 宦海回頭小侯驚(續)第23回:天威不測蜚語中詞臣 隱恨難平違心驅(續)第24回:憤輿論學士修文 救藩邦名流主戰(續)第25回:疑夢疑真司農訪鶴 七擒七縱巡撫吹牛(續)第26回:主婦索書房中飛赤鳳 天家脫輻被底臥(續)第27回:秋狩記遺聞白妖轉劫 春帆開協議黑眚(續)第28回:棣萼雙絕武士道捨生 霹靂一聲革命團(續)第29回:龍吟虎嘯跳出人豪 燕語鶯啼驚逢逋客(續)第30回:白水灘名伶擲帽 青陽港好鳥離籠(續)第31回:摶雲搓雨弄神女陰符 瞞鳳棲鸞惹英雌(續)第32回:艷幟重張懸牌燕慶裡 義旗不振棄甲雞(續)第33回:保殘疆血戰台南府 謀革命舉義廣東城(續)第34回:雙門底是烈女殉身處 萬木堂作素王改(續)第35回:燕市揮金豪公子無心結死士 遼天躍馬(續)校點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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