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海花》(續)第30回:白水灘名伶擲帽 青陽港好鳥離籠:在間壁房間裡一班廣東闊客口中,得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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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海花》(續)第30回:白水灘名伶擲帽 青陽港好鳥離籠

孽海花

(續)第30回:白水灘名伶擲帽 青陽港好鳥離籠

上回書裡,正說興中會一黨一員陸皓冬,請他一黨一友楊雲衢,到燕慶裡新掛牌子改名曹夢蘭的傅彩雲家去吃酒解悶。

在間壁房間裡一班廣東闊客口中,得到了陳千秋在日本 的消息,皓冬要向大姐阿一毛一問那班人的來歷。

我想讀書的看到這裡,一定說我敘事脫了箏了,彩雲跟了張夫人出京,路上如何情形,沒有敘過。

而且彩雲曾經斬釘截 鐵地說定守一年的孝,怎麼沒有滿期,一踏上南邊的地,好像等不及地就走馬上章台呢?這裡頭,到底怎麼一回事呢?請讀書的恕我一張嘴,說不了兩頭話。

既然大 家性*急,只好先把彩雲的事從頭細說。

原來彩雲在雯青未死時,早和有名武生孫三兒勾搭上手,算頂了阿福的缺。

他們的結識,是在宣武門外的文昌館裡。

那天是內務府紅郎中官慶家的壽事,堂會戲 唱得非常熱鬧,只為官慶原是個褲褲班頭,最喜歡聽戲。

他的姑娘叫做五妞兒,雖然容貌平常,卻是風一流放誕,常常假扮了男裝上館子、逛戲園,京師裡出名的女戲 迷。

所以那一回的堂會,差不多把滿京城的名角都叫齊了,孫三兒自然也在其列。

雯青是翰院名流,向來瞧不起官慶的,只是彩雲和五妞兒氣味相投,往來很密,這 日官家如此熱鬧的場面,不用說老早的魚軒蒞止了。

彩雲和五妞兒還有幾個內城裡有體面的堂客,佔了一座樓廂,一壁聽著戲曲,一壁縱一情談笑,有的批評生角旦角 相貌打扮的優劣,有的考究鬍子青衣唱工做工的好壞,倒也議論風生,興高采烈。

看到得意時,和爺兒們一般,在懷裡掏出紅封,叫丫鬟們向戲台上拋擲。

台上就有 人打千謝賞,嘴裡還喊著謝某太太或某姑娘的賞!有些得竅一點的優伶,竟親自上樓來叩謝。

這班堂客,居然言來語去地搭訕。

彩雲看了這般行徑,心裡暗想:我在 京堂會戲雖然看得多,看旗人堂會戲卻還是第一遭,不想有這般興趣,比起巴黎、柏林的跳舞會和茶會自一由快樂,也不相上下了。

正是人逢樂事,光-陰-如駛,彩雲看 了十條出戲,天已漸漸的黑了。

彩雲心裡有些忐忑不安,恐怕回去得晚,雯青又要囉嗦。

不是彩雲膽小謹慎,只因自從阿福的事,雯青把柔情戰勝了她。

終究人是有 天良的,縱然樂事賞心,到底牽腸掛肚,當下站了起來,向五妞兒告辭。

五妞兒把她一拉,往椅子上只一撳,笑著道:「金太太,您忙什麼,別提走的話,我們的好 戲,還沒登場呢!」彩雲道:「今兒的戲,已夠瞧了,還有什麼好戲呢?」

五妞兒道:「孫三兒的《白水灘》,您不知道嗎?快上場了!您聽完他這出拿手戲再走不 遲。」

彩雲聽了這幾句話,也是孽緣前定,身不由主地軟一軟兒坐住了。

一霎時,鑼鼓喧天,池子裡一片叫好聲裡,上場門繡簾一掀,孫三兒扮著十一郎,頭戴范陽卷 簷白緣氈笠子,身穿攢珠滿鑲淨色*銀戰袍,一根兩頭垂穗雪線編成的白蠟桿兒當了扁擔,扛著行囊,放在雙肩上,在萬盞明燈下,映出他紅白分明、又威又俊的橢圓 臉,一雙旋轉不定、神光四射的吊梢眼,高鼻長眉,丹唇白齒,真是女娘們一向意想裡醞釀著的年少英雄,忽然活現在舞台上,高視闊步地向你走來。

這一來,把個 風一流透頂的傅彩雲直看得眼花繚亂,心頭捺不住突突地跳,連阿福的伶俐、瓦德西的英武都壓下去了。

彩雲這邊如此的出神,誰知那邊孫三兒一出一台,瞥眼瞟見彩 雲,雖不認得是誰家宅眷,也似張君瑞遇見鶯鶯,魂靈兒飛去半天,不住地把眼光向樓廂上睃,不期然而然的兩條-陰-陽電,幾次三番地要合成交流,爆出火星來。

可 是三兒那場戲文,不但沒有脫卯,反而越發賣力,剛剛演到緊要的打棍前面,跳下山來,嘴裡說著「忍氣吞聲是君子,見死不救是小人」兩句,說完後,將頭上戴的 圓笠向後一丟,不知道有心還是無意,用力太大,那圓笠子好像有眼似地滴溜溜飛出舞台,不偏不倚恰好落在彩雲懷裡。

那時樓上樓下一陣鼓噪,像吆喝,又像歡 呼,主人官慶有些下不來,大聲叫戲提調去責問掌班。

哪裡曉得彩雲倒坦然無事,順手把那笠兒丟還戲台上,向三兒嫣然一笑。

三兒劈手接著,紅著臉,對彩雲請了 個安。

此時滿園裡千萬隻眼,全忘了看戲文,倒在那裡看他們串的真戲了。

官慶卻打發一個家人上來,給彩雲道歉,還說待一會兒戲完了要重處孫三兒。

彩雲忙道: 「請你們老爺千萬別難為他們,這是無心失手,又沒碰我什麼。」

五妞兒笑著道:「可不是,金太太是在龍宮月殿裡翻過身來的人,不像那些南豆腐的娘兒們遮遮掩 掩的。

你瞧,她多麼大方!我們誰都趕不上!你告訴爺,不用問了!等這出完了,叫孫三兒親自上樓來,給金太太賠個禮就得了!」回過頭,瞇縫著眼,向彩雲道: 「是不是?」

彩雲只點著頭,那家人諾諾連聲地去了。

不一會,真的那家人領了孫三兒跑到邊廂欄杆外,靠近彩雲,笑瞇瞇地又請了一個安,嘴裡說道:「謝太太恕 我失禮!」彩雲只少得沒有去攙扶,半抬身,眼斜瞅著道:「這算得什麼!」兩人見面,表面上彼此只說了一句話,但四目相視,你來我往,不知傳遞了多少說不出 的衷腸。

這一段便是彩雲和孫三兒初次結識的歷史。

後來漸漸熱絡,每逢堂會,或在財神館,或在天和館,或在貴家的宅門子裡,彩雲先還隨著五妞兒各處地闖,和三兒也到處廝混,越混越密切,竟如膠如漆起 來,便瞞了五妞兒,買通了自己的趕車兒的貴兒,就在東交民巷的番菜館裡幽會了幾次。

還不痛快,索性*兩下私租了楊梅竹斜街一所小四合房子,做了私宅。

在雯青 未病以前,兩人正打得火一般的熱,以致風聲四布,竟傳到雯青耳中,把一個名聞中外的狀元郎生生氣死。

等到雯青一死,孫三兒心裡暗喜,以為從此彩雲就是他的 專利品了。

他料想金家決不能容彩雲,彩雲也決不會在金家守節,只要等遮掩世人眼目的七七四十九天,或一百天過了,彩雲一定要跳出樊籠,另尋主顧。

這個主 顧,除了他,還有誰呢?第一使他歡喜的,彩雲固然是人才出眾,而且做了廿多年得一寵一的姨太太,一任公使夫人,聽得手頭著實有些積蓄,單講珠寶金鑽,也夠一生 吃著不盡了。

他現在只盼彩雲見面,放出他征服女娘們的看家本事來迷惑。

他又深知道彩雲雖則一生一寵一擅專房,心上時常不足,只為沒有做著大老母;彷彿做官的捐 班出身,哪怕做到督撫,還要去羨慕正途的窮翰林一樣。

他就想利用彩雲這一個弱點,把自己實在已娶過親的事瞞起,只說討他做正妻,拚著自己再低頭服小些,使 彩雲覺得他知趣而又好打發,不怕她不上鉤。

一上了鉤,就由得他擺一布了。

到了那其間,不是人財兩得嗎?孫三兒想到這裡,禁不往心花怒放,忽然一個轉念,口對 口自語道:「且慢,別瞎得意!彩雲不是個雛兒,是個精靈古怪、見過大世面的女光棍!做個把戲子的大老母,就騙得動他的心嗎?況金雯青也是風一流班首,難道不 會對她陪小心、說矮話嗎?她還是饞嘴貓兒似的東偷西摸。

現在看著,好像她很迷戀我,老實說,也不過像公子哥兒嫖*姑娘一樣,吃著碗裡,瞧著碟裡,把我當做家 常例飯的消閒果子吧咧!」三兒頓了頓,又沉思了一回,笑著點頭道:「有了,山珍海味,來得容易吃得多,盡你愛吃,也會厭煩;等到一厭煩,那就沒救了。

我既 要弄她到手,說不得,只好趁她緊急的當口,使些刁計的了。

這些都是孫三兒得了雯青死信後,心上的一番算盤。

若說到彩雲這一邊呢,在雯青新喪之際,目睹病中幾番含胡的囑咐,回想多年一寵一愛的恩情,明明雯青為自己而死,自己實在對不起雯青,人非木石,豈能漠然! 所以倒也哀痛異常,因哀生悔,在守七時期,把孫三兒差不多淡忘了。

但彩雲終究不是安分的人,第一她從來沒有一個人獨睡過,這回居然規規矩矩守了五十多天的 孤寂,在她已是石破天驚的苦節了。

日月一天一天地走,悲痛也一點一點地減,先覺得每夜回到空房,四壁-陰-森,一燈低黯,有些兒膽怯;漸感到一人坐守長夜,擁 衾對影,倚枕聽更,有些兒愁煩;到後來只要一聽到鼠子廝叫、貓兒打架,便禁不住動心。

自己很知道自己這種孤苦的生活,萬不能熬守長久,與其顧惜場面、硬充 好漢,到臨了弄得一塌糊塗,還不如一老一實,揭破真情,自尋生路。

她想就是雯青在天之靈,也會原諒她的苦衷。

所以不守節,去自一由,在她是天經地義的辦法, 不必遲疑的;所難的是得到自一由後,她的生活該如何安頓?再嫁呢,還是住家?還是索性*大張旗鼓地重理舊業?這倒是個大問題。

費了她好久的考量,她也想到若再 嫁人,再要像雯青一樣的丈夫,才貌雙全,風一流富貴,而且性*情溫厚,凡事隨順,只怕世界上找不到第二個了。

那麼去嫁孫三兒嗎?那如何使得!這種人,不過是一 時解悶的玩意兒,只可我玩他,不可被他玩了去。

況且一嫁人,就不得自一由,何苦脫了一個不自一由,再找一個不自一由呢?住家呢,那就得自立門戶,固然支撐的經費 不易持久,自己一點兒小積蓄不夠自己的揮霍。

況一掛上人家的假招牌,便有許多面子來拘束你,使你不得不藏頭露尾;尋一歡取樂,如何能稱心適意!她徹底地想來 想去,終究決定了公開地去重理舊業。

等到這個主意一定,她便野心勃一發,不顧一切地立地進行。

她進行的步驟,第一要脫離金家的關係,第二要脫離金家後過渡時 期的安排。

要脫離金家,當然要把不能守節的態度,逐漸充分地表現,使金家難堪。

要過渡時期的按排,先得找一個臨時心腹的忠奴,外間供她驅使,暗中做她保 護。

為這兩種步驟上,她不能不伸出她敏巧的纖腕,順手牽羊的來利用孫三兒了。

閒話少說。

卻說那一天,正是雯青終七後十天上,張夫人照例地借了城外的法源寺替雯青化庫誦經,領了繼元和彩雲同去,在寺中忙了整一天。

等到紙宅冥器焚化佛事完畢 後,大家都上車回家,彩雲那天坐的車,便是她向來坐的那一輛極華美的大鞍車,駕著一匹菊花青的高頭大騾,趕車的是她的心腹貴兒,出來時她本帶著個小丫頭, 卻老早先打發了回家。

此時她故意落後,等張夫人和少爺的車先開走了,她才慢吞吞地出寺上車。

貴兒是個很乖覺的小子,伺候彩雲上車後,放了車簾,站在身旁問 道:「太太好久沒出門了,這兒離楊梅竹斜街沒多遠兒,太太去散散心吧?」

彩雲笑道:「小油嘴兒,你怎麼知道我要上那兒去呢?你這一向見過他沒有?」

貴兒 道:「不遇見,我也不說了。

昨天三爺還請我喝了四兩白乾兒,說了一大堆的話。

他正惦記著你呢!」彩雲道:「別胡說了!我就依你上那兒去。」

貴兒一笑,口中 就得兒得兒趕著車前進,不一會,到了他們私宅門口。

彩雲下了車,吩咐貴兒把車子寄了廠,馬上去知照孫三兒快來。

彩雲走進一家高台級、黑漆雙扇大門的小宅門 子,早有看守的一對男一女,男的叫趙大,女的就是趙大家的,在門房裡接了出來,扶了彩雲向左轉彎進了六扇綠色*側牆門,穿過倒廳小院,跨入垂花門。

門內便是一 座三間兩廂的小院落,雖然小小結構,卻也佈置得極其精緻。

東首便是臥房,地敷氍毹,屏圍紗繡,一色*朱紅細工雕漆的桌椅;一張金匡鏡面宮式的踏步床,襯著蚊 帳窗簾,幾毯門幕,全用雪白的紗綢,越顯得光色*迷一離,蕩人心魄。

這是彩雲獨出心裁敷設的。

當下一進房來,便坐在床前一張小圓矮椅上。

趙家的忙著去預備茶 水,捧上一隻粉定茶杯,杯內滿盛著綠沉沉新泡的碧螺春。

彩雲一壁接在手裡喝著,一壁向趙家的問道:「我一個多月不來,三爺到這兒來過沒有?」

趙家的道: 「三爺差不多還是天天來,有時和朋友在這兒喝酒、唱曲、賭牌,有時就住下了。」

彩雲到:「他給你們說些什麼來?」

趙家的道:「他盡發愁,不大說話。

說起話 來,老是愁著太太在家裡憋悶出病來。」

彩雲點點頭兒。

此時彩雲被滿房火一般的顏色*,挑一動了她久郁的情焰,只巴著三兒立刻飛到面前。

正盼哩,忽聽院中腳步 響,見貴兒一人來了。

彩雲忙問道:「怎樣沒有一塊兒來?你瞧見了沒有呢?」

貴兒道:「瞧是瞧見了,他也急得什麼似的,想會你。

巧了景王府裡堂會戲,貞貝子 貞大爺一定要叫他和敷二爺合串《四傑村》,十二道金牌似地把他調了去。

他托我轉告您,戲唱完了就來,請您耐心等一等。」

彩雲聽了,心上十分的不快,但也沒 有法兒,就此回去也不甘心,只好叫貴兒且出去候著,自己懶懶地仍舊坐下,和趙家的七搭八扯地胡講了一會,覺得不耐煩,爽性*躺在床上養神。

靜極而倦,朦矓睡 去。

等到醒來,見房一中已點上燈,忙叫趙家的問什麼時候。

趙家的道:「已經晚飯時候了。

晚飯已給太太預備著,要開不要開?」

彩雲覺得有些飢餓,就叫開上來, 沒情沒緒吃了一頓啞飯。

又等了兩個鐘頭,還是杳無消息,真有些耐不住了,忽見貴兒奔也似地進來道:「三爺打發人來了,說今夜不得出城,請太太不要等了,明 天再會吧。」

這個消息,真似一盆冷水,直澆到彩雲心裡。

當下鼻子裡哼了一聲道:「明天再會,說得好風涼的話兒!避他呢!我們走我們的!」說著,氣憤憤地叫 貴兒套車,一徑回家。

到得家裡,已在二更時候,明知張夫人還沒睡,她也不去,自管自徑到自己房裡,把衣服脫一下一撂,小丫頭接也接不及,撒得一地,倒在床上 就睡。

其實哪裡睡得著,嘴裡雖怨恨三兒,一顆心卻不由自主地只想三兒好處:多麼勇一猛,多麼伶俐,又多麼熨貼。

滿擬今天和他取樂一天,填補一月以來的苦況。

千不巧,萬不巧,碰上王府的堂會,害我白等了一天。

可是越等不著他,心裡越要他,越愛他,有什麼辦法呢!如此翻來覆去,直想了一一夜,等天一亮,偷偷兒叫貴 兒先去約定了。

梳洗完了,照例到張夫人那裡去照面。

那天,張夫人顏色*自然不會好看,問她昨天到了哪裡,這樣回來的晚。

她隨便捏了幾句在哪裡聽戲的謊話。

張 夫人卻正顏厲色*地教訓起來說:「現在比不得老爺在的時節,可以由著你的性*兒鬧。

你既要守節,就該循規蹈矩,豈可百天未滿,整夜在外,成何體統!」彩雲不等 張夫人說完,別轉臉冷笑道:「什麼叫做體統?動不動就抬出體統來嚇唬人!你們做大老母的有體統,盡避開口體統、閉口體統。

我們既做了小老母早就失了體統, 那兒輪得到我們講體統呢!你們怕失體統,那麼老實不客氣的放我出去就得了!否則除非把你的誥封借給我不還。」

說著,仰了頭轉背自回臥房。

張夫人徒受了這意 外的頂撞,氣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彩雲也不管,回到房裡,貴兒已經回來,告訴她三兒約好在私宅等候。

彩雲飯也不吃,人也不帶,竟自上車,直向楊梅竹斜街 而來。

到得門口,三兒早已紗衫一團一扇,玉琢粉裝,倚門等待,一見面,便親手拿了車踏凳,扶了彩雲下車,一路走一路說道:「昨兒個真把人掯死了!明知您空等了 一天,一定要罵我,可是這班王一爺阿哥兒們死釘住了人不放,只顧尋他們的樂,不管人家的死活,這只好求您饒我該死了!」彩雲灑脫了他手向前跑,含一著半惱恨的 眼光回瞪著三兒道:「算了吧,別給我貓兒哭耗子似的,知道你昨兒玩的是什麼把戲呢!除了我這傻子,誰上你這當!」三兒追上一步,捱著喊道:「屈天冤枉,造 誑的害疔瘡!」說著話,已進了房。

兩人坐在中央放的一張雕漆百齡小圓桌上,一般的四個鼓墩,都罩著銀地紅花的錦墊,桌上擺著一盤精巧糖果,一雙康熙五彩的 茶缸。

趙家的上來伺候了一回,彩雲吩咐她去休息,她退出去了。

房一中只剩他們倆面對面,彼此久別重逢,自不免訴說了些別後相思之苦。

三兒看了彩雲半晌道: 「你現在打算怎麼樣?難道真的替老金守節嗎?我想你不會那麼傻吧!」彩雲道:「說的是,我正為難哩!我是個孤拐兒,自己又沒有見識,心口自商量,誰給我出 主意呢?」

三兒涎著臉道:「難道我不是你的體己人嗎?」

彩雲道:「那麼你為什麼不替一我想個主意呢?」

三兒暗忖那一話兒來了,但是我不可鹵莽,便把心事露出, 火候還沒有熟呢,回說道:「我很知道你的心,照良心說,你自然願意守;但是實際上,你就是願守,金家人未必容你守,守下去沒得好收場。

所以我替你想,除了 出來沒有你的活路。」

彩雲道:「出來了,怎麼樣呢?」

三兒道:「像你這樣兒身份,再落煙花,實在有一點犯不著了。

而且金家就算許你出來,個見得許你做生 意。

論正理,自然該好好兒再嫁一個人。

不過「吃了河豚,百樣無味」,你嫁過了金狀元,只怕合得上你胃口的丈夫就難找了。」

彩雲忽低下頭去,拿帕子只搵著 臉,哽噎地道:「誰還要我這苦命的人呢?若是有人真心愛我,肯體貼我的癡心,不把人一一夜一一夜地向冰缸裡擱,倒滿不在乎狀元不狀元,我都肯跟他走。」

三兒聽 了這些話,忙走過來,一手替她拭淚,一手摟著她道:「這都是我不好,倒提起你心事來了。

快不要哭,我們到床上去躺會子吧!」此時彩雲不由自主地兩條玉一臂勾 住了三兒項脖,三兒輕輕地抱起彩雲,邁到床心,雙雙倒在枕上。

正當春雲初展、漸入佳境之際,趙家的突然闖進房來喊道:「三爺,外邊兒有客立等會你。」

三兒 倏地坐起來,向彩雲道:「讓我去看一看是誰再來!」彩雲沒防到這陣橫風,恨得牙癢癢的,在三兒臂上狠狠地咬了一口,用力一推道:「去罷,我認得你了!」三 兒趁勢兒嘻皮賴臉地往外跑。

彩雲賭氣一翻身,朝裡床睡了。

原想不過一時掃興,誰知越等越沒有消息,心裡有些著慌,一迭連聲喊趙家的。

趙家的帶笑走到床邊 道:「太太並沒睡著哩?我倒不敢驚動。

天下真有不講理的人!三爺又給景王府派人邀了去了,真和提犯人一般的,連三爺要到裡面來說一聲都不准。

我眼睜睜看他 拉了走。」

這幾句話把彩雲可聽呆了,心裡又氣又詫異,暗想怎麼會兩天出來,恰巧碰上兩天都有堂會。

三兒盡避紅,從前沒有這麼忙過,不要三兒有了別的花樣 吧?要是這樣,還是趁早和他一刀兩段的好,省得牽腸掛肚不爽一快。

沉思了一會,噥噥獨語道:「不會,不會!昨天趙家的不是說我不出來時,他差不多天天來的 嗎?若然他有了別人,哪有工夫光顧這空屋了呢?就是他剛才對我的神情,並不冷淡,這是在我老練的眼光下逃不了的。

也許事有湊巧,正遇到他真的忙。」

忽又悟 到什麼似地道:「不對,不對!這裡是我們的秘密小房子,誰都不知道的。

景王府裡派的人,怎麼會跑到這裡來邀了?這明明是假的,是三兒的搗鬼。

但他搗這個鬼 什麼用意呢?既不是為別人,那定在我身上。

噢,我明白了,該死的小王八,他准看透了我貪戀他的一點,想借此做服我,叫我看得見、吃不著,吊得我胃口火熱辣 辣的,不怕我不自投羅網。

嚇,好厲害的傢伙!這兩天,我已經被他弄得昏頭昏腦了,可是我傅彩雲也不是窩子貨,今兒個既猜破了你的鬼計,也要叫你認識認識我 的手段。」

彩雲想到這裡,倒笑逐顏開地坐了起來,立刻叫貴兒套車回家。

一路上心裡算:「三兒弄這種手腕雖則可惡,然目的不過要我真心嫁他,並無惡意。

若然 我設法報復,揭破機關,原不是件難事,不過結果倒弄得大家沒趣,這又何苦來呢!我現在既要跳出金門,外面正要個連手,不如將計就計,假裝上鉤,他為自己利 益起見,必然出死力相助。

等到我立定了腳,嫁他不嫁他,權還在我,怕什麼呢!」這個主意是彩雲最後的決定,一路心上的輪和車上的輪一般地旋轉,不覺已到了 家門。

誰知一進門,恰碰上張夫人為她的事,正請了錢唐卿、陸菶如在那裡商量,她在窗外聽得不耐煩,爽性*趁此機會直闖進去,把出去的問題直捷痛快地解決了。

上面所敘的事,都是在未解決以前彩雲在外放浪的內容。

解決以後,彩雲既當眾聲明不再出門,她倒很守信義,並不學時髦派的言行相違。

不過叫貴兒暗中通知 了孫三兒,若要見面,除非他肯冒險一試武生的好身手,夜間從屋上來。

這也是彩雲作難三兒的一種策略。

三兒也曉得彩雲的用意,竟不顧死活地先約定時刻,在三 更人定後,真做了黃衫客從簷而下。

彩雲倒出於意外,自然驚喜欲狂,不覺綢繆備至。

三兒乘機把願娶她做正妻的話說了。

彩雲要求他只要肯同到南邊,凡事任憑處 置。

三兒也答應了。

從此夜來明去,幽會了好幾次。

那夜彩雲正為密運首飾箱出去,約得時間早了一點,以致被張夫人的老媽撞破,鬧了一個賊案。

這些情節,我已 經在二十六回裡敘過,這裡不過補敘些事情的根源,不必絮煩。

幸虧第二天,彩雲就跟了張夫人和金繼元護了雯青靈柩,由水路出京,這案子自然不去深究了。

孫三兒也在此時從旱路到津。

等到張夫人等在津,把雯青的柩由 津海關道成木生招呼,安排在招商局最新下水的新銘船上,家眷包了三個頭等艙,平平安安地出海。

孫三兒早坐了怡和公司的船,先到上海,替彩雲暗中佈置一切去 了。

這邊張夫人和彩雲等坐的新銘船,在海中走了五天。

那天午後,進了吳淞口,直抵金利源碼頭,碼頭上紮起了素彩松枝,排列了旗鑼牌傘,道、縣官員的公祭, 招商局的路祭,雖比不上生前的煊赫排衙,卻還留些子身後的風光餘韻。

只為那時招商局的總辦便是顧肇廷,是雯青的至交,先本是台灣的臬台,因蒿目時艱,急流 勇退,威毅伯篤念故舊,派了這個清閒的差使。

聽見雯青靈柩南歸,知照了當地官廳,顧全了一時場面,也是惺惺惜惺惺,略盡友誼的意思。

當下張夫人不願在滬耽 擱,已先囑家裡雇好兩隻大船在蘇州河候著,由輪船上將靈柩運到大船上,人也跟了上去,招商局派了一隻小火輪來拖帶。

那時彩雲向張夫人要求另雇一隻小船,附 拖在後,張夫人也馬馬虎虎地應允了。

等到靈柩安頓妥貼,吊送親友齊散,即便鼓輪開行。

剛剛走過青陽港,巳在二更以後,大家都沉沉地睡熟了,忽然後面船上人 聲鼎沸起來,把張夫人驚醒,只聽後面船上高明停輪,嚷著姨太太的小船沒有了,姨太太的小船不知到哪裡去了。

正是:

但願有情成眷屬,卻看出岫便行雲

分類:譴責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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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海花
簡介前言第1回:一霎狂潮陸沉奴樂島 卅年影事托寫自由花第2回:陸孝廉訪艷宴金閶 金殿撰歸裝留滬瀆第3回:領事館鋪張賽花會 半敦生演說西林春第4回:光明開夜館福晉呈身 康了困名場歌郎跪月第5回:開搏賴有長生庫 插架難遮素女圖第6回:獻繩技唱黑旗戰史 聽笛聲追白傅遺蹤第7回:寶玉明珠彈章成艷史 紅牙檀板畫舫識花魁第8回:避物議男狀元偷娶女狀元 借誥封小老母權充大第9回:遣長途醫生試電術 憐香伴愛妾學洋文第10回:險語驚人新欽差膽破虛無黨 清茶話舊侯夫人名第11回:潘尚書提倡公羊學 黎學士狂臚老韃文第12回:影並帝天初登布士殿 學通中外重翻交界圖第13回:誤下第遷怒座中賓 考中書互爭門下士第14回:兩首新詩是譎官月老 一聲小調顯命婦風儀第15回:瓦德西將軍私來大好日 斯拉夫民族死爭自由天第16回:席上逼婚女豪使酒 鏡邊語影俠客窺樓第17回:辭鴛侶女傑赴刑台 遞魚書航師嘗禁臠第18回:游草地商量請客單 借花園開設談瀛會第19回:淋漓數行墨五陵未死靳心 的爍三明珠一笑來觴第20回:一紙書送卻八百里 三寸舌壓倒第一人(續)第21回:背履歷庫丁蒙廷辱 通苞苴衣匠弄神通(續)第22回:隔牆有耳都院會名花 宦海回頭小侯驚(續)第23回:天威不測蜚語中詞臣 隱恨難平違心驅(續)第24回:憤輿論學士修文 救藩邦名流主戰(續)第25回:疑夢疑真司農訪鶴 七擒七縱巡撫吹牛(續)第26回:主婦索書房中飛赤鳳 天家脫輻被底臥(續)第27回:秋狩記遺聞白妖轉劫 春帆開協議黑眚(續)第28回:棣萼雙絕武士道捨生 霹靂一聲革命團(續)第29回:龍吟虎嘯跳出人豪 燕語鶯啼驚逢逋客(續)第30回:白水灘名伶擲帽 青陽港好鳥離籠(續)第31回:摶雲搓雨弄神女陰符 瞞鳳棲鸞惹英雌(續)第32回:艷幟重張懸牌燕慶裡 義旗不振棄甲雞(續)第33回:保殘疆血戰台南府 謀革命舉義廣東城(續)第34回:雙門底是烈女殉身處 萬木堂作素王改(續)第35回:燕市揮金豪公子無心結死士 遼天躍馬(續)校點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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