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海花》(續)第33回:保殘疆血戰台南府 謀革命舉義廣東城:肇廷道:「劉永福雖然現在已 一敗塗地,聽說沒多時,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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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海花》(續)第33回:保殘疆血戰台南府 謀革命舉義廣東城

孽海花

(續)第33回:保殘疆血戰台南府 謀革命舉義廣東城

話說肇廷提起了劉永福守台南的事,大家知道他離開台灣還不甚久,從那邊內渡的熟人又多,聽到的一定比別人要真確,都催著他講。

肇廷道:「劉永福雖然現在已 一敗塗地,聽說沒多時,才給德國人營救了出險。

但外面議論,還是沸沸揚揚,有讚的,有罵的。

讚他說的神出鬼沒,成了《封神榜》上的姜子牙;罵他的又看做抗 旨害民,像是《平台記》裡的朱一桂;其實這些都是挾持成見的話。

平心而論,劉永福固然不是什麼天神天將,也決不會謀反叛逆,不過是個有些膽略、有些經驗的 老軍務罷了。

他的死抗日軍,並不想建什麼功,立什麼業,並且也不是和威毅伯有意彆扭著,鬧法、越戰爭時被排斥的舊意見。

他明知道馬關議約時,威毅伯曾經向 伊籐博文聲明過,如果日本去收台,台民反抗,自己不能負責。

現在台民真的反抗了。

自從台北一陷,邱逢甲、林朝棟這班士紳,率領了全台民眾,慷慨激昂地把總 統印綬硬獻給他。

你們想,劉永福是和外國人打過死仗的老將,豈有不曉得四無援助的孤島,怎抗得過乘勝長驅的日軍呢!無如他被全台的公憤,逼迫得沒有迴旋余 地,只好挺身而出,作孤注一擲了。

只看他不就總統任,仍用幫辦名義擔任防守,足見他不得已的態度了。

老實說,就是大家喧傳劉大將軍在安平炮台上親手開炮, 打退日本的海軍這才是笑話呢!要曉得台南海上,常有極利害的風暴,在四五月裡起的,土人叫做颱風,比著英、法海峽上的雪風還要兇惡。

那一次,日艦來犯安 平,恰恰遇到這危險的風暴。

永福在炮台上只發了三炮,日艦就不還炮地從容退去,那全靠著颱風的威力,何嘗是黑旗的本領呢?講到永福手下的將領,也只有楊紫 雲、吳彭年、袁錫清三四個人肯出些死力,其餘都是不中用的。

所以據愚見看來,對於劉永福,我們不必給他捧場,也不忍加以攻擊,我們認他是個有志未成的老將 罷了。

我現在要講的,是台灣民族的一部慘史。

雖然後來依然葬送在一班無恥的土人手裡,然內中卻出了幾個為種族犧牲、死抗強權的志士。」

合座都鼓著掌道: 「有這等奇事,願聞,願聞!」

那當兒,席面上剛剛上到魚翅,夢蘭出堂唱尚未回來。

娘姨大姐滿張羅的斟酒,各人叫的林、陸、金、張四金剛等幾個名妓,都還花枝招展地坐在肩下。

肇廷 道:「自從永福擊退了日艦後,台民自然益發興高采烈。

不到十日,投軍效命的已有萬餘人。

永福趁這機會,把防務嚴密部署了一番。

又將民一團一編成二十營,選定台 民中著名勇士二人分統了。

一個最勇敢的叫徐驤,生得矮小精悍,膂力過人,跳山越澗,如履平地,不論生番和土人,都有些怕他。

一個林義成,原是福州人,從他 祖上落籍在嘉義縣,是個魁偉的丈夫,和徐驤是師兄弟,本事也相仿。

把這兩個人統率民一團一,自然是永福的善於駕馭。

還有一個叫做劉通華,是朱一桂部將劉國基的 子孫,在當地也有些勢力,和徐、林兩人常在一起,台人稱做「台南三虎」。

不過劉通華生得獐頭鼠目,心計很深,遠不如徐、林兩人的豪俠。

徐驤因為是自己的同 道,也把他引薦給永福,做了自己部下的幫統。

編派已定,徐、林兩人日夜操練兵馬。

甫有頭緒,那時日軍大隊已猛攻新竹。

守將楊紫雲只抗月餘,大小二十餘戰, 勢危請援。

徐驤和林義成都奉了永福命令,星夜開赴前敵。

剛走過太甲溪,半路遇見吳彭年,方知道赴援不及,新竹已失,楊紫雲陣亡。

日軍乘勝長驅,勢不可當。

於是大家商定,只好退守太甲溪。

且說那太甲溪,原是一個臨河依山的要隘,沿著溪河的左岸,還留下舊時的磚壘,山巔上可以安置炮位。

當下徐驤、林義成領著民 一團一,幫同吳彭年把隊伍分紮在岸旁和山上,專候日兵來攻。

那天正是佈置好了防務的臨晚,一輪火紅的落日,已漸漸沒入樹一般粗的高竹林後面,在竹罅裡散出萬道 紫光,返照在正在埋鍋造飯的野營和沿河的古壘上,映得滿地都成了血色*。

夏天炙蒸已過,吹來的濕風,還是熱一烘一烘的。

就在這慘澹的暮靄裡,有兩個少年在磚壘上 面,肩並肩地靠在古壘的炮堵子上低低講話。

兩人頭上都繞著黑布,身上穿著黑布短衣,黑纏腰。

腰帶上左掛馬一槍一,右插標一槍一。

兩一腿滿纏著一色*的布,腳蹬草鞋。

一 個長不滿五尺,面似乾柴一般的瘦,兩眼炯炯有威;一個是個稍長大漢,圓而黑的一張巨臉。

那瘦小的不用說是徐驤,長大的便是林義成。

那時徐驤眼望著對岸,憤 憤地道:「他媽的!那矮鬼的一槍一炮真利害,憑你多大本領,皮肉總擋不住子彈。

我們總得想一個巧妙的法子,不管他成不成,殺他一個痛快,也是好的!」林義成 道:「說的是!有什麼法子呢?」

徐驤沉吟了一回道:「大岡山上的女武師鄭姑姑,不是你曉得的嗎?拳腳固然練得不壞,又會一手好標一槍一。

懂得兵法,有神出鬼沒 的手段,番人沒個不畏服,奉她做女神聖。

我想若能請她出來帶助我們,或者有些辦法。」

林義成揚了一揚眉,望著徐驤道:「她肯出來嗎?你該知道鄭姑姑是鄭芝 龍的子孫,世代傳著仇滿的祖訓。

他們寧可和生番打交道,怎肯出來幫助官軍呃!」徐驤搖頭道:「老林,你差了!我們現在和滿清zheng府有什麼關係呢?他們早把我 們和死狗一般的丟一了!我們目前和日本打仗,原是台灣人自爭種族的存亡,勝固可賀,敗也留些悲壯的紀念,下後來復仇的種一子。

況且這回日軍到處,不但擄掠,而 且任意奸|婬*,台中婦女全做了異族縱一欲的機械。

鄭姑姑也是個女子,就這一點講,她也一定肯挺身而出。」

林義成道:「就算她肯,誰去請呢?」

徐驤指著自己道: 「是我。」

林義成正要說話,忽聽背後一人喊道:「一團一長,你敢嗎?」

兩人卻吃了一嚇。

回過頭來,見是自己的幫統劉通華,滿臉一毛一茸茸未剃的鬍子,兩條板刷般的 眉一毛一下露出狡猾的笑容。

徐驤怒道:「為什麼我不敢!」劉通華道:「鄭姑姑住在二鯤身大岡山鐵貓椗龍耳甕旁邊。

從這裡去,路程不過十來里,可是要經過幾處危 險的山洞溪澗。

瘴氣毒蛇,不算一回事,最凶險的是那猴悶溪。

那是兩個山岬中間的急流溪,在兩崖巔衝下像銀龍般的一大條瀑布。

凡到大岡山的,必要越過這溪。

除了番人,任你好漢,都要淌下海去。

一團一長,你敢冒這個險嗎?」

徐驤道:「什麼險不險,去的,就敢!」通華道:「敢去我也不贊成。

台灣的男子漢都死絕了,要 請一個半人半鬼的女妖去殺敵?說也羞人!」義成冷笑道:「老劉不必說了,你不過為了從前迷戀鄭姑姑的美貌,想吃天鵝肉吃不到,倒受了她一標一槍一,記著舊仇來 反對,這又何苦呢!」通華道:「我是好意相勸,反惹你們許多話。」

徐驤瞪起眼,手按一槍一靶喝道:「今天我是一團一長,你敢反抗我的命令嗎?再說,看一槍一!」通華連 連冷笑了幾聲,轉背揚長的去了。

這裡徐驤被劉通華幾句話一激,倒下了決心,一聲不響,漲紫了露骨的臉,一口氣奔下壘來。

跑到一座較高的營帳前,繫著一匹青 鬃大馬的一棵椰子樹旁,自己解下韁繩,取了鞭子,翻身跨上鞍鞒。

義成連忙追上來問道:「你就這麼去嗎?還是我跟著你同走罷!」徐驤回頭答道:「再不去,被 老劉也笑死!你還是照顧這裡的防務。

也許矮子今天就來,去不得,去不得!吳統領那裡,你給我代稟一聲。

明天這時我一定回來,再見罷!」說著,把鞭一揚,在 萬灶炊煙中,早飛上山坡,向峰密深處疾馳而去。

林義成到底有些不放心,疾忙回到自己營中,囑咐幾句他的副手,拉了一匹馬,依著徐驤去的路,加緊了馬力追上 去。

翻了幾個山頭,穿了幾處山洞,越過了幾條溪澗,天色*已黑了下來。

在微茫月光裡,只看見些洪荒的古樹、蟠屈的粗籐,除了自己外,再找不到一人一騎,暗暗 詫異道:「難道他不走這條路嗎?」

正勒住馬探望間,一陣風忽地送來一聲悠揚的馬嘶。

踏緊了鐙,聳身隨了聲音來處望去,只見一匹馬恰繫在溪邊一株半倒的怪樹 下,鞍鞁完全,卻不見人到。

義成有些慌了,想上前去察看,忽聽硼的一聲,是馬一槍一的爆響。

一瞥眼裡,溪下現出徐驤的身量,一手插好了一槍一,一手拉韁,跳上馬 背,只一提,那馬似生了翅膀似地飛過溪流去了。

義成才記起這溪是有名的多蛇的,溪那邊便是雅猴林,雅猴林的盡頭就是猴悶溪,那是土人和生番的界線。

義成一 邊想,一邊催馬前進。

到的溪邊,在月光下,依稀看見淺灘上蠕一動著通身花斑的幾堆閃花。

忙下了鞍,牽了馬,涉水過溪,方見清溪流裡橫著兩條比人腿還粗的花 蛇,尾稍向上開著,紅色*的尖瓣和花一般。

靠左一條是中標一槍一死的,右面一條是馬一槍一打死的。

看那樣兒,方想到剛才徐驤被這些畜生襲擊的危險,虧得他開了路,自 己倒安然地渡過溪來。

看著溪那邊,是一座深密的大樹林,在夏夜濃蔭下,簡直成了無邊的黑海,全靠了葉孔枝縫中篩簸下一些淡白月影,照見前面彎曲林徑裡忽隱 忽現的徐驤背影。

義成遙遠地緊跟著前進。

兩人騎行的距離,雖隔著半里多,卻是一般的速度。

過了一會兒,樹林盡處,豁然開朗。

面前突起了沖天高的一個危崖, 耳邊聽見澎湃的水聲。

在雲月朦朧裡,瞥見從天瀉下一條挾著萬星跳躍的銀河,義成認得這就是最可怕的猴悶溪了。

忽見徐驤一出了林,縱馬直上那陡絕的阪路,義 成怕他覺得,只好在後緩緩地跟上去,過了危阪,顯出一塊較平坦的坡地。

見那坡地罩出的高崖下,有幾間像船一般狹長的板屋,屋簷離地不過四五尺高,門柱上仿 佛現出五采的畫。

屋前種著七八株椰樹,屋後圍著竹林。

那竹子都和斗一樣的粗。

數十丈的高,確是番人的住宅。

看見徐驤到了椰樹前就跳下馬來,繫好馬,去那矮 屋前敲門。

只聽那屋前的竹窗洞裡一個乾啞的人聲問道:「誰?半夜打門!狽賊嗎?看箭!」言未了,硼的一響,一根沒翎一毛一尖長的箭,向徐驤射來。

幸虧徐驤避得 快,沒射著,就喊道:「我是老徐。」

咿啞的一扇門開了,走出一個矮老人來。

草縛著頭上半截的披髮,一張人蠟的臉藏在一大簇刺猾的粗一毛一里。

露著一口漆黑的染 齒,兩耳一垂著兩個大木環。

赤了腳,裸著刺花的上半身。

腰裡圍了一幅布,把編籐束得緊緊的。

一見徐驤,現出凶狡的笑容道:「原來是你我只當來了一個紅一毛一 鬼。」

徐驤也笑道:「我不是紅一毛一鬼,我是想殺黃一毛一小表的鍾馗。」

老人道:「我們山裡只有紅花的大蛇,沒有黃一毛一的小表,你深夜來做什麼?」

徐驤道:「小表要 來,盡你有大蛇也擋不住,我特地來請一位殺鬼的幫手。」

老人道:「誰?」

徐驤道:「你們的鄭姑姑。

你們往常找鄭姑姑,必要經過猴悶溪。

怎樣越過,你們肯幫 我嗎?」

老人像怪鳥一樣地笑了一聲道:「小表是要仙女來殺的,我們一定幫你。」

說著,把手向屋裡一招,出來了一對十五六歲的一男一女,赤條條的一絲不掛, 頭上都戴滿了花草,兩臂刺著青色*的紅一毛一文。

女的胸懸貝殼,手帶銅鐲;右手挽著男的臂,左手托著豬腰似的果肉,自己咬了一口,喂到男的嘴邊。

一壁嬉笑,一壁 跳躍的出來,看見徐驤,詫異似的眼望老人傻看。

老人向徐驤道:「這就是我的女兒和她自己招來的丈夫。

你瞧,這對呆鳥,只曉得自己對吃檨果,也不分敬些客。

可是你不要看輕他們,能幫你過溪的只有他們倆。」

徐驤莫名其妙地聽著那老番很高興地講,隨後又很高興地吩咐那兩孩子領客人過溪。

於是兩個孩子和猴子般向前 竄,老番也拉了徐驤一同往高崖下瀑布沖激的斜坡奔去。

義成看到這裡,正想舉步再跟,忽見木屋的側壁上,細碎的月光中閃過一個很長的黑影,好像是個人影轉過 屋後不見了。

心裡好生奇怪,不由自主地抄到竹林裡,又尋不到一些蹤跡,暗忖道:「難不成這裡有鬼?」

回過臉來,恰對著那屋後的一個大窗洞。

向裡一望,大吃 一驚!只見一片月光,正斜照在沿窗懸掛著的一排七八個人頭上,都是瞪著無光的大眼,眥露著黑或白的齒,臉皮也有金箔色*的,也有銀色*的,慘賴的怕人。

義成被 這一嚇,不揀方向地亂跑,一跑就跑出竹林以外,恰遇到岩石的缺口處。

在依稀斜月中,望見下面奔雷似的大溪河,溪河這邊站著老番和徐驤。

看那老番,正望著怒 瀑的兩岬間,指指點點地給徐驤講話。

義成隨著他手指地方望去,忽見崖頂上彷彿天河決了口倒下的洪濤裡,翻滾著兩個赤條條的孩子。

再細認時,方辨明有一條飯 碗粗的長籐,中段暗結在爆布下兩岬夾縫的深谷裡,兩端卻生根似的各繫在兩岸的土中。

此時正被兩孩解放了谷中的結,趁勢同鞦韆一樣同沖激的水空裡直蕩進去, 簡直是天蓋下掛著一座穿雲的水晶壺,跳躍著一對戲水的金魚。

一瞬目間,兩孩已離開了瀑流,緣著籐直滑一到溪岸。

只聽溪邊徐驤拍著掌歡呼道:「妙啊!好一雙絕 技的弄潮兒。

奇啊!好一條自然秘藏的飛橋。」

說著話,搶上幾步,縱身只一躍,兩臂早挽上了懸籐。

全身懸垂在空,手和臂變了肉翅。

一屈一伸,一路飛行而進, 恰堆入了雪崩的洪水圈裡,倏地豁刺一聲,徐驤全體隨了一邊脫拴的老籐,突落下沸成危潭的渦旋里,被幾個狂浪打擊,捲入溪中不可控制的急湍,向下海直淌。

但 見水花飛一濺了幾陣,一些人影也找不到了。

老番站在岸邊,張手頓足,嘴裡狂喊道:「怎麼千年的古籐,今天會拔了根,送了老徐的性*命?你倆到底怎麼弄的?」

兩 孩也喊道:「太奇怪了!這棵籐根本長在我們屋後竹林外的石壁上,若不是有人安心把刀斧砍斷,任什麼都拔不了根。」

老番道:「是呀,一定有歹人暗算!我們已 沒法救老徐的命,只有趕快去殺那害人賊,替他報仇!」一聲呼嘯,三人一齊向崖上跑。

義成正著急他同伴遇險,想跳下崖去營救,忽聽到這幾句話,頓悟自己犯了 嫌疑,一落番人手裡,定遭慘殺。

三十六著,走為上著,只好不顧一切,逃出竹林,飛身上馬,沒命地向來路狂奔。

奔夠了一兩個鐘頭,不知越過了多少深林巨壑, 估量著離猴悶溪已遠,心頭略略安定。

剛放鬆韁繩,忽地望見遠遠月光中,閃電般飛過一個騎影,等到再定睛時,已轉入山彎裡不見了。

義成十分驚詫,料定就是害 徐驤的人,不覺怒從心起,加緊一鞭,追尋前去。

正追得緊時,風中傳來隆隆的炮聲,又一陣陣連珠似的一槍一聲。

越走越聽得清楚。

義成猛吃一驚,抬頭遠望,已見天 空中偶然飛起的彈火,疾忙催馬向火發處馳去。

又走了半個鐘頭,才現出一個平坦寬廣的阪路,上面屯聚著一堆堆的人馬營帳,旗幟刀一槍一,認得是吳統領的隊伍。

那 阪路上面,恰當著兩座高一峰夾峙的隘口。

那隘口邊,已臨時把沙土築成了一條城堡般的防障,吳統領正指揮許多兵士輪流著抵禦下面猛攻的敵軍。

義成趕到,下馬上 前謁見。

吳彭年一望是他,就喊道:「你和徐驤到哪裡去了?日軍偷渡了太甲溪半夜來攻,你們的隊伍先自潰退,牽動了全軍。

我們當然也抵擋不住,直退到這凹底 山的隘口。

好容易才紮住了,你們民一團一被日軍追逼到東面的密菁中,至今不知下落。

咦!怎麼你只剩一人,徐驤呢?」

義成知道自己壞了事,很慚愧地把徐驤去尋鄭 姑姑和自己跟蹤目睹的事,詳細說了一遍。

吳彭年驚道:「啊喲!這樣說來,徐驤是被人害死了。

害死他的,一定是劉通華!」義成問道:「統領怎麼知道是他害 的?」

吳彭年道:「劉通華早已不知去向了!如今事已如此,說他無益,由他去罷,還是請你振作精神,幫助我一同防守要緊。」

義成到此地步,既悲傷徐驤的慘 死,又悔恨自己的失機,心裡十分的難過。

現在看見吳統領不但不斥責他,反獎勵他,豈有不感激效命的呢!雖然敵人炮火連天,我軍死傷山積,義成竟奮不顧身, 日夜不懈地足足幫著守禦了三天。

到第四天的清曉,日軍忽然停止了攻擊。

義成隨著吳彭年在大帳裡休憩,計議些防務。

忽見幾個兵士捉住了一個番女,嚷著奸細, 簇擁進帳來,請統領審問。

誰知那番女一踏進帳門,望見吳、林二人,就高聲說道:「我不是奸細,也不是番女!我是從間道來報告秘密事情的,請統領屏退從人。

如不相信,盡可叫兵士們先搜我身上,有無軍器,或者留林義士在這裡護衛,都聽統領的便。」

吳、林二人聽了,暗暗納罕。

當時照例搜檢了一通,真的身無寸鐵。

吳統領立刻喝退了護衛,只叫義成執一槍一侍立。

那番女忽地轉身向外,拔除了頭上滿插的花草,卸下了耳邊懸垂的木環,扯掉了肩頭抖張的鳥翅,拉去了項下聯絡的貝 殼,等到回過臉來,倏變成了一個垂辮豐艷的美貌少女。

義成先驚叫道:「你是鄭姑姑,怎會跑到這裡?」

言猶未了,把吳彭年也驚得呆了。

鄭姑姑微笑從容說道: 「我自有我的跑法,林義士不必考問。

我現在來報告的,是我預定的破敵奇計。」

吳彭年詫問道:「你有奇計嗎?」

鄭姑姑把眉一揚道:「原也算不了奇,不過老一套 罷了,我從前夜裡在大岡山,領了百十個壯健些的番女一同下來。

剛到傀儡內山的郎嬌社,就遇到民一團一潰兵竄過,向著山後卑南覓逃走。

日軍見窮山深菁,不敢窮 追,便在社內紮住了。

幸我先到一步,把帶來的番女都暗暗安頓在番眾家裡。

我只留了老婦二人、小番女一人認做親屬,也佔住了一座番屋。

日兵一到,在休戰時 間,第一件事,當然是搜尋婦女取樂,補償他們血戰之苦。

番女中稍有姿色*的全被擄去,注目到我的格外的多。

正謀劫奪,忽然闖進一個會說中國話的青年軍官,自 稱炮兵隊長,相貌魁梧,態度溫雅,不愧武士道風。

進得門來,便把老婦少女支使出去,親手關上了門,轉身挨我身旁坐下,很婉轉地和我搭話。

我先垂著頭,佯羞 不答,也不峻拒。

他有些迷惑了,絮絮叨叨,說了許多求愛的軟話。

我故意斜看了他一眼,低低說道:「像將軍這般英雄年少,我在中國還沒有遇見過。

若能正式娶 我,我豈有不願。」

隊長道:「令娘真好眼力,我恰正沒有娶妻。」

說罷,就拉我就抱,將施無禮。

我卻徐徐把他推開,帶著嘲弄的樣子和他說:「哪有堂堂大國男 兒,想做苟合之事。」

他倒窘了,問我該怎麼辦呢。

我說:「我們既是正式婚嫁,難道不用媒證?」

他說:「一時那裡去找?」

我問:「圍繞在門外的那些人是 誰?」

他說:「是同伍。」

我道:「何妨請他們進來,做我們的媒證。」

那隊長見我說得誠懇,很歡喜地答應,竟招眾人進門,宣佈了大意。

大家都歡呼贊成,並且 要求我立刻成婚。

我推托嫁衣未備,便做和服至快也得三天。

這麼著,磋商的結果,定了後天下午成婚。

我又要他當夜在我家裡開一個大宴會,他允許我請到同僚裡 許多重要官佐,替一我裝場面,內中我知道就有這裡的炮隊長和機關一槍一隊長。

這些都是昨夜約定的話。

老實說,我早準備下虎阱龍窩,就打算在這筵席上關門殺賊。

可 恨那些小表,一向看扁了中國人,這回也叫他們嘗嘗老娘的辣手,可見漢族還有人在,不是個個像遼東將帥的闒茸。

我探知統領被困在此,所以特地偷空從小路冒險 而來,通知一聲。

請你們記好,在後天夜飯後,見東南角上流星起時,盡避放隊猛攻,做我聲援,必可獲勝。」

鄭姑姑說完這一席話,吳、林二人都咋舌驚歎。

還沒 有等到林義成告訴她徐驤往訪被害的話,一眨眼早把原來的番裝重進扎扮停當,上前一把拉了義成說道:「我不能久留在此,請義士伴送出營。

只須說明是舊識的番 女,免得大家疑心。

其餘的事,請統領依著我的話做就得了。」

當下吳彭年惟有唯唯聽命,義成也一一照了她的話,恭恭敬敬送到營外山角一座樹林邊,看她跨上騎 來的一匹駿馬,絲鞭一動,就風馳電掣地捲入林雲深處不見了。

話分兩頭。

如今且說鄭姑姑久住番中,熟悉路徑,隨你日光不照處,也能循籐跳石,如履平地。

不一刻,已趕回了郎嬌社自己家裡,招集了她的心腹女門徒,有 替她裁縫的,有替她烹調的,有替她奔走的。

備了十罈美酒,十桌筵席,又請了許多同社的番女。

那隊長見她這樣的高興忙碌,居然深信不疑。

到了結婚那一天,家 中掛燈結綵,小番女打著銅鼓,吹著口琴,當做音樂。

滿屋陳列著四季錦邊蓮等各種花卉。

日到中午時候,一排軍樂隊和一班肩襚輝煌、袖章璀粲的軍官,簇擁了揚 揚得意的隊長進門。

推了兩位年長的做了證婚人。

鄭姑姑穿了極美麗的日本禮服,就在大廳上舉行了半中半日式的結婚典禮。

黃昏將近,廳上已排開了十個盛筵。

筵 上鮮果羅列,最可口的是味敵荔枝的襚果,其他如波羅蜜、梨仔芨、王梨、芭蕉果、椰子、檳榔、甘馬弼等,不計其數。

餚饌中,有奇異的海味、泥鰉、烏魚之外, 又有蚊港的蟳蝦,坑子口的蚶螯和蠔螺,樣樣投合日人的口味。

絡繹左右的,又都是些野趣橫生的年輕番女。

那些日軍官剛離了硝煙彈雨之中,倏進了酒綠燈紅之 境,沒一個不興高采烈,猜忌全忘。

隊長則美人在抱,目眩魂消,不知不覺地和大家狂飲大嚼起來。

酒過數巡,陡見滿堂的燈燭逐漸熄滅,伺候的番女逐漸減退。

大 家覺得有些詫異,互相詰問,人人都道腹痛如裂,正要質問鄭姑姑。

鄭姑姑出其不意,已袖出匕首,直洞隊長之胸,立時倒地;拔一出刀來,順手又殺一人。

其餘番女 各持兵器,從暗中竄出,逢人便斫。

日人都徒手袒露,無可抵禦。

眾人想奪門而走,誰知前後門都落了大閂,鎖上鐵鎖。

日人無奈,只好應用他國粹的柔術來抵敵。

鄭姑姑率領了一大隊親練的蠻學生,刀劈一槍一挑,殺人真如刈草。

一剎那間,死一屍一枕藉滿庭。

即不受刀一槍一刺死的,也都中毒死了。

這一場惡戰,大約來赴宴的百餘人, 沒有一個倖免。

那時忽聽西北方凹底山邊一槍一炮聲一陣緊似一陣,鄭姑姑知道她放射流星的效力,吳彭年軍隊已響應了。

門外知風的日兵,也圍得鐵桶般的劇烈撞擊。

鄭姑姑忙收拾了屋內和場上縱橫倒斃的日人身上許多一槍一彈,分配給眾番女,高聲喊道:「我們的死期到了!一樣的死,與其在此等死,不如衝出去戰死!」大家同聲 附和。

鄭姑姑舉起一塊大石,打破邊牆,率領了眾番婦,長一槍一短銃,和著鐵鏢一弩一箭,一窩風地向日兵聚集處殺去。

日兵正集中在攻門,沒有提防到一大群見人即噬的 雌狼在外面反攻,一時措手不及,等到轉身抵禦,已經成了肉一搏的形勢,火器失了效用。

雖然殺傷了不少番女,究竟大和魂的勇一猛,敵不住傀儡番的矯捷。

還有郎嬌 社全社的番壯,一齊舞動蠻器,旋風似地捲來,只好往下直退。

退到太甲溪相近,恰遇到吳彭年和林義成也率了大隊,在凹底山衝下。

鄭姑姑和吳彭年合在一起,奮 勇追奔。

日兵本備下渡溪的船隻,一到溪邊,都爭先上船,慌亂之際,落水和中彈的不計其數。

數百隻船艦正載著逃軍蕩到中流,岸上的追兵和船中的敗兵還不斷地 矢彈橫飛。

忽地上流頭順著風淌下無數兵船,一槍一炮紛來,向日船中腰轟擊,頓時把日船打得東飄西蕩,不成行列。

吳、林等在火把光中看時,只見來船船頭上站著個 偉丈夫不是別人,正是徐驤。

全軍中人人驚喜狂喊,都說是徐義士顯靈助戰,立時增加百倍的勇氣,沒個人不冒死向前,竟奪得許多渡船,把日軍一直驅迫到海邊, 方始收兵回來。

等到吳、林兩人渡過太甲溪,忽不見了鄭姑姑,番女們都四處奔馳的尋覓她們的賢師。

吳、林兩人忽在太甲溪的一個小灣水灘上,瞥見鄭姑姑滿身血 污地橫躺在砂土上,旁邊坐著在那裡掩面號哭的,正是大家認為已死的徐驤。

義成跳上去問道:「咦!徐統帶你怎麼沒有死,倒在這裡,鄭姑姑怎麼反死了呢?」

徐 驤嗚咽道:「我在猴悶溪斷了籐,抓住了籐沒脫手。

幸遇到鄭姑姑巡山看見,她救了我的性*命,並且許我下山,設謀殺敵。

誰知她的計成了功,她可在爭渡時胸腹中 了敵人的兩彈,我竟眼睜睜看她死去,沒法救活,這未免太慘傷了!」於是大家才明白這次戰勝的首功,全是鄭姑姑一人。

大家都灑淚讚歎,不用說,第二天就舉行 了一個盛大的喪儀,全軍替她縞素一天,把她葬在大岡山的龍耳甕。

這個捷報申報到劉永福那裡,自然更增了徐驤和林義成的信用。

雖然後來還是劉通華懷恨背叛, 到了七月中,利用大幫土匪,造了大營嘩潰的謠言,嚇跑了新楚軍統領李惟義,牽動前敵,袁錫清戰死。

日軍仍襲據了太甲溪,進攻彰化。

劉通華又導匪暗襲八卦 山,破了彰化,吳彭年也殉了難。

日軍連陷雲林、苗粟二縣,進逼嘉義。

當時和日軍對壘的,只剩徐驤和林義成兩人,還屢次設伏打敗日人。

然日軍大集,用全力攻 台南,徐驤和林義成相繼中炮而亡。

從此劉永福孤立無援,兵盡餉絕,只得逃登德國商輪,棄台內渡了。

但至今談到太甲溪一戰,還算替中國民族吐一口氣,在甲午 戰爭史上最光榮的一頁哩!不過大家不大知道罷了。」

肇廷講完這一大篇的歷史,赤雲先歎了一口氣道:「龔璱人《尊隱》上說的話真不差,凡在朝的人,懨懨無生氣;在野,自多任俠敢死之士。

不但台灣的義民, 即如我們在日本遇到和弢天龍伯在一起的陳千秋,也是一個奇怪的人。」

被赤雲這句話一提,合座的話機就轉到陳千秋身上去了。

又誰料知己傾談,忘了隔牆有耳, 全灌進了楊雲衢的耳中。

正和皓東在動問那大姐阿一毛一,忽然相幫送上皓東家裡來的一個廣東急電。

拆封一看,知道是一黨一里的商業隱語密電。

皓東是電報生,當然一目 瞭然。

電文道:

大事準備已齊,不日在省起事,盼速來協謀。

當下遞給雲衢看了,兩人正格外地高興。

倏地簾子一掀,一陣鶯聲嚦嚦地喊道:「你們鬼鬼祟祟的幹得好事!」兩人猛吃一驚。

正是:

血雨四天傾玉手,風雷八表動嬌喉。

不知來者何人,下回再來交代

分類:譴責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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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海花
簡介前言第1回:一霎狂潮陸沉奴樂島 卅年影事托寫自由花第2回:陸孝廉訪艷宴金閶 金殿撰歸裝留滬瀆第3回:領事館鋪張賽花會 半敦生演說西林春第4回:光明開夜館福晉呈身 康了困名場歌郎跪月第5回:開搏賴有長生庫 插架難遮素女圖第6回:獻繩技唱黑旗戰史 聽笛聲追白傅遺蹤第7回:寶玉明珠彈章成艷史 紅牙檀板畫舫識花魁第8回:避物議男狀元偷娶女狀元 借誥封小老母權充大第9回:遣長途醫生試電術 憐香伴愛妾學洋文第10回:險語驚人新欽差膽破虛無黨 清茶話舊侯夫人名第11回:潘尚書提倡公羊學 黎學士狂臚老韃文第12回:影並帝天初登布士殿 學通中外重翻交界圖第13回:誤下第遷怒座中賓 考中書互爭門下士第14回:兩首新詩是譎官月老 一聲小調顯命婦風儀第15回:瓦德西將軍私來大好日 斯拉夫民族死爭自由天第16回:席上逼婚女豪使酒 鏡邊語影俠客窺樓第17回:辭鴛侶女傑赴刑台 遞魚書航師嘗禁臠第18回:游草地商量請客單 借花園開設談瀛會第19回:淋漓數行墨五陵未死靳心 的爍三明珠一笑來觴第20回:一紙書送卻八百里 三寸舌壓倒第一人(續)第21回:背履歷庫丁蒙廷辱 通苞苴衣匠弄神通(續)第22回:隔牆有耳都院會名花 宦海回頭小侯驚(續)第23回:天威不測蜚語中詞臣 隱恨難平違心驅(續)第24回:憤輿論學士修文 救藩邦名流主戰(續)第25回:疑夢疑真司農訪鶴 七擒七縱巡撫吹牛(續)第26回:主婦索書房中飛赤鳳 天家脫輻被底臥(續)第27回:秋狩記遺聞白妖轉劫 春帆開協議黑眚(續)第28回:棣萼雙絕武士道捨生 霹靂一聲革命團(續)第29回:龍吟虎嘯跳出人豪 燕語鶯啼驚逢逋客(續)第30回:白水灘名伶擲帽 青陽港好鳥離籠(續)第31回:摶雲搓雨弄神女陰符 瞞鳳棲鸞惹英雌(續)第32回:艷幟重張懸牌燕慶裡 義旗不振棄甲雞(續)第33回:保殘疆血戰台南府 謀革命舉義廣東城(續)第34回:雙門底是烈女殉身處 萬木堂作素王改(續)第35回:燕市揮金豪公子無心結死士 遼天躍馬(續)校點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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