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唐全傳
第五十二回 蓋蘇文誤入龍門陣 薛仁貴智滅東遼帥
詩曰:
龍門陣豈凡間有,原出天神幻化工。
滅取蘇文東海定,唐王方見是真龍。
那徐春、杜印元隨起入陣,忽聽陣中鑼聲一響,陣門就閉,亂打火炮,亂發火箭。
五萬番兵在後者逃其一性一命,在前者飛灰而死,不得近前。
單說陣中徐、杜二將,追殺白旗人馬,忽放炮一聲,二員唐將不知去向,前路不通,後路擁塞,眼前多是鞭、劍、鑭、棍,前後亂打。
二將抵當不住,心內一慌,措手無躲,料想一性一命自然不保的了,只怕難免馬踹為泥。
正所謂:瓦罐不離井上破,將軍難免陣中亡。
周文、周武轉出龍門陣,又去救應別將,我且不表。
單講蓋蘇文拍馬搖刀,至陣前大叫道:「本帥來破陣也!」薛仁貴一手拿旗,一手提戟,出陣說道:「蓋蘇文,你敢親自來入我陣麼?放馬過來吃我一戟!」望蘇文直刺,蘇文也把手中刀急架忙還。
二人戰不上六一合,仁貴拖戟進陣,蘇文趕進陣中。
外邊大炮一響,中門緊閉,滿陣中鼓嘯如雷,龍頭前大紅旗一搖,練成一十二個火炮,從頭上打起,四足齊發,後尾接應,連珠炮起,打得山崩地裂,周圍滿陣煙火沖天,只打得五路番兵灰焦身喪,又不防備,只剩得數百殘兵,還有翹腳折手逃回番營。
高建莊王見陣圖利害,有損無益,元帥入陣,又不知死活存亡,料難成事,見火炮不絕,恐防打來,反為不妙,隨傳令扯起營盤,退下去有十里之遙,方紮住營頭。
只留蓋蘇文一人一騎,在陣中追薛仁貴。
不一時,鑼響三聲,裂出數條亂路,東穿西走,引蓋蘇文到了陣心,哄嚨一聲炮起,不見了薛仁貴,前後無路,亂兵圍住,刀槍密密,戟棍層層。
亂兵殺得蘇文著忙,一口刀在手中,前遮後攔,左鉤右掠,上下保護。
那曉此陣是九天玄女一娘一娘一所設,其中變化多端,幻術無窮。
但見黑旗一搖,擁出一層攢箭手,照住蘇文面門四下紛紛亂射。
蓋元帥雖有本事,刀法一精一通,怎禁得亂兵器加身,覺得心慌意亂,實難招架,又添攢箭手射來,卻也再難躲閃,中箭共有七條,刀傷肩尖,槍中耳根,棍掃左腿,鑭打後心。
這番蓋蘇文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有力難勝,有足難逃,叫救不應,滿身著傷,氣喘噓噓,汗流脊背。
心下暗想:「我此番一性一命休矣!」把鋼牙坐緊,用力一送,赤銅刀量起手中,拼著一性一命,手起刀落,殺條血路,往西橫一衝一直一撞,逃出陣去了。
薛仁貴見蘇文逃走,忙傳令散了龍門陣,帶四員總兵,隨後追殺。
那蘇文逃出陣圖,望西而走。
有五六里之路,忽聽樹林中一聲號炮,衝出一支人馬,內有二員勇將,挺槍縱馬,大叫:「蓋蘇文,你往那裡走?我將軍們奉元帥將令在此,等候多時,還不下馬受縛!」蘇文一見,吃驚道:「我命休矣。
唐將少要來趕!」兜回馬便走。
只見南首又來了一支人馬,內中有姜興霸、李慶先,伏兵齊力大叫:「不要走了蓋蘇文!」追上前。
忽西首炮聲響處,衝出王新鶴、王新溪,帶領一支人馬,紛紛卷殺過來,大叫:「不要放走了蓋蘇文!我奉元帥將令,來擒捉也。
蓋蘇文見三路伏兵殺到,心中慌張不過,催急馬望東大敗。
只見有二將橫腰衝出,卻是周青、薛賢徒,提槍舞鑭,追殺前來。
只殺得蓋蘇文離越虎城敗去五里路之遙,但見自己營前有莊王站立,欲要下馬說幾句言語,又見唐兵四路追趕,薛仁貴一條戟緊趕後邊,全不放鬆。
遂泣淚叫曰:「狼主千歲,臣一點忠心報國,奈唐勢大,殺得我兵猶如破竹,追趕甚急,臣生不能保狼主復興社稷,死後或者陰魂暗助,再整江山。
今日馬上一別,望千歲再不要想臣見面日期了。」
哭奏之間,衝過御營,望東落荒,拚命奔路。
薛仁貴催開坐騎,緊緊追趕,喝聲:「蓋蘇文,你惡貫滿盈,難逃天數了。
今日命已該絕,還不早早下馬受死,卻往那裡走!如今決不饒你,怕汝飛上焰摹天,終須還趕上。」
豁喇喇一路追下來。
蘇文只顧上前逃遁,不覺追至五十里,卻望前一看,但見波一浪一滔天,長江滾滾,並無一條陸路,心中大悅。
暗想:「如今一性一命保得完全的了。」
得到海灘,把混海駒望水中一跳,四足踏在水面,擺尾搖頭,一竟到水中去了。
從又回頭,對岸上仁貴哈哈笑道:「薛蠻子,你枉用心機,如今只怕再不能奈何我了。
豈知本帥命不該絕,得這匹坐騎——龍駒寶馬,今逃命去了。
諒汝中原只有勇將,決無寶馬,你若也下得海來,本帥把首級割與你;你若下不得海,多多得罪,勸你空回越虎城去罷,不必看著本帥。
料想要取我的一性一命,決定不能了。」
薛仁貴立馬在海灘上,聽見此言,微微冷笑道:「蓋蘇文,你有龍駒寶馬,下得海去,笑著本帥沒有龍駒寶馬,下不得海麼?我偏要下海來,取你之命,割你顱頭,以獻我主。」
說罷,把賽風駒一縱,跳下海中,四蹄毫一毛一散開,立在水面上,把戟晃動,隨後追趕。
蘇文坐下馬,在水游的不快,仁貴的坐騎浮於水面,四蹄奔跑,好不速快,猶如平地一般而走。
這蘇文見了,大叫一聲:「呵呀!此乃天數規定,合該喪於仁貴之手了!」遂把馬扣定,開言叫道:「薛元帥,我與你往日無仇,今日無怨,只不過兩國相爭,各為其主,所以有這番殺戮,盡與主上出力奪江山,以興社稷,立功報效,至此極矣。
今我蓋蘇文自恨無能,屢屢損兵折將,料想難勝唐王,故敗入海來,以將東遼世界與汝立功,也不為過。
難道我一條一性一命,不肯放鬆,又下海來必竟要取本帥首級?」
薛仁貴說道:「非本帥執意要你一性一命,不肯放鬆,只是你自己不是,不該當初打戰書到中原,得罪大唐天子,大話甚多,十分不遜。
天子大恨,此句牢記在心,恨之切骨,包在本帥身上,要你這顆首級,非關我事,只得要送之命了。」
蓋蘇文聽了這些言語,心中懊悔無極,大歎一聲:「罷了,罷了!我雖當初自誇其能,得罪了大唐天子。
薛元帥,你可救得本帥一命麼?」
仁貴道:「蓋蘇文,你豈不知道麼,古語說得好:閻王判定三更死,並不相留到四更。
我若容情放你逃身,豈不自己到難逃逆旨之罪也。」
蓋蘇文道:「也罷,你既不相容,且住了馬,拿這頭去罷。」
便把赤銅刀望頸項內一刎,頭落在水。
仁貴把戟尖挑一起,掛於腰中。
但見蘇文頸上呼一道風聲,透起現出一條青龍,望著仁貴,把眼珠一閉,頭一答,竟望西方天際騰雲而去。
鮮血一冒,身一子落水,沉到海底。
這匹坐騎游水前行,去投別主,不必去表。
可憐一員東遼大將,頃刻死於非命,正是:瓦罐不離井上破,將軍難免陣中亡。
蘇文一旦歸天死,高建莊王霸業荒。
薛仁貴得了蓋蘇文首級,滿心歡喜,縱在岸上,即同諸將領兵回來,把蘇文首級高掛大纛旗上,齊聲喝采,打從番營前經過。
有小番們抬頭,早已看見元帥頭顱,掛在旗竿之上,連忙如飛一般,報進御營。
我且慢表。
先講薛仁貴回上三江越虎城中,安頓了大小三軍,上銀鑾殿奏道:「陛下在上,臣擺龍門陣,殺傷番將番兵不計其數,把蓋蘇文追落東海,勒一逼一其頭,他已自刎,現取首級在此繳旨。
東遼滅去大將,自此平復矣。」
朝廷聽奏,龍顏大悅,降旨把首級號令東城,又傳旨意,命薛王兄明日興兵,一發把莊王擒來見朕。
仁貴口稱領旨。
其夜各回,安歇一宵。
到次日,仁貴欲點人馬去捉莊王,有軍師徐茂功急阻道:「元帥,不必興兵。
莊王即刻就來降順我邦也。」
仁貴依了軍師之言,果不發兵,我且慢表。
再說番邦高建莊王,在御營內聞報蓋元帥已死,放聲大哭,仰天長歎道:「孤家自幼登基,稱東遼國國之主,受三川海島朝貢,享樂太平,未常有殺戮傷軍之事。
那曉近被天朝征剿,興師到來,一陣不能取勝,被他殺得勢如破竹,關寨盡行失去,損折兵將,不計其數,陣陣全輸。
今蓋元帥歸天,料不能再整東遼,復還故土,有何面目再立於人世,不如自盡了罷。」
扶余國大王張仲堅,在旁即忙勸阻道:「王兄,何必志淺若此。
自古道勝敗乃兵家之常事,況大唐天子有德有仁。
四海聞名,天下共曉,因王兄殿下元帥蓋蘇文,自矜驍勇,復誇飛刀,惹此禍端。
今已自投羅網,有害東遼,這場殺戮也是天數。
如此今元帥已死,王兄何不獻表稱降,免了死罪,再整海東,重興社稷,有何不可?」
高建莊王歎息道:「王兄,又來了。
大唐勢廣,兵馬辛苦,跋涉多年,才服我邦,豈肯又容孤家重興社稷?」
張大王道:「王兄,不妨。
唐天子乃仁德之君,決不貪圖這點世界。
王兄肯獻降表,待孤與你行唐邦見天子,說盟便了。」
莊王大喜。
就寫降表一道,付與仲堅。
張大王連忙端正停當,辭了莊王出番營,跨上雕鞍,帶領親隨將官人員,望著三江越虎城而來。
到了東門,望上叫道:「城上軍士聽者,快報與大唐天子得知。
說今有扶余國王張仲堅,有事要見萬歲。」
城上軍士聽見,連忙稟與守城官,即便進朝,上銀鑾殿見駕。
奏道:「陛下,城外有扶余國王張仲堅,有事要見萬歲。」
朝廷道:「他有何事來見寡人?」
茂功道:「他來見駕,不過為東遼國投降之事,陛下快宣他進來朝見。」
朝廷便著宣張仲堅見駕。
守城官領旨出朝,來到東城,放琉球千歲入城。
進朝上銀鑾殿,俯伏上奏道:「天朝聖主龍駕在上,臣扶余國張仲堅朝見,願我王聖壽無疆。」
朝廷道:「王兄平身。」
張仲堅口稱:「領旨。」
扶笏當胸,立於底下。
王一爺問道:「未知王見朕,有何奏章?」
仲堅低首稱臣,說:「陛下在上,臣無事不敢輕蹈銀鑾,今有事時來,冒奏天顏,罪該萬死,望聖天子赦罪。」
天子道:「王兄既有事來,何罪之有。
奏上來。」
仲堅道:「陛下在上,今因高建莊王雖有欺君大罪,皆因誤聽蓋蘇文之言,故爾有今日之事。
今蘇文已被我王名將殺入東海,身已滅亡,莊王追悔無及,所以臣冒犯天威,大膽前來說盟,陛下若肯容納,現有高建莊王降表在此,請聖上龍目親瞻。」
朝廷說:「既王兄獻呈他的降表,取上來待朕觀看。」
近侍領旨,接來鋪展龍案之上。
天子龍目細看,只見上寫道:南朝聖主駕前:小邦罪臣莊王頓首朝拜,天朝皇爺聖壽無疆。
臣不才,誤聽蓋蘇文之言,渾亂天心,失其國政,十分欠禮,得罪天顏。
故使我王親臨敝邑,跋涉聖心。
臣又不率令文武到邊接駕,早早招安,獻表歸順,以免後患,竊一聽眾臣讒言,一旦藐視聖主,屢屢縱將士作橫,欺負我主,全不盡其天理,所以有這場殺戮。
天網恢恢,致使臣文武官一屍一骸暴露,軍兵將劍戟刀傷。
蘇文雖保護國家,由然助紂為虐,使我江山敗落,文武慘亡,到如今雖被我皇名將薛元帥取其首級,臣還痛恨在心。
自思滔天之罪不小,亂刀剁醬之危難免。
臣聞我王向有仁政好生之德,所以邦邦感戴。
臣罪雖在不赦,理當獻過頭顱,以贖前罪。
然奈臣實無欺君之心,陛下龍心明白,可肯恕臣之罪,容其復興社稷,重整乾坤,則臣感戴不盡,情願年年進貢,歲歲來朝,以後再不興兵侵犯。
望主容納,深感仁德矣。
貞觀天子看表,十分歡一悅:「既蒙王兄不避斧鉞,前來講和,寡人無有不准之理。」
收下降表。
張仲堅謝恩已畢,退出午門,竟回番營相見莊王,回復言語不表。
再說次日,唐王留兵馬三十餘萬,偏正將八十二員,降旨一道,命使臣送到莊王帳下,掌管東遼,重開社稷,復轉江山不必細表。
如今打點黃道吉日,就要班師。
徐茂功算定陰陽,選一吉日,大元帥薛仁貴把盡數人馬統出越虎城,調點整齊,各位眾大臣,請老將、爵主們,皆滿身妝束,打扮新鮮,在外伺候。
底下這一班總兵、先鋒、游擊、千把總、百戶。
守備,一應武職,大小官員,多是頂明盔,披亮甲,騎駿馬,端兵刃,分班侍立。
貞觀天子頭上鬧龍金冠,身披絳黃蟒服,腰圍金鑲玉帶,坐下日月驌驦馬,出了越虎城。
降旨宰殺牛羊,祭旗已畢,主上親猷御酒三杯,眾將拜旗過了,正欲起兵班師,早有高建莊王同張大王飛騎而來,拜伏一在地。
說:「南朝聖上,今日班師,臣無物進獻,特貢金銀二十四車,略表臣心。
願陛下一路平安,竟到長安。」
天子大喜道:「蒙二位王兄之德,又獻金銀與朕,使寡人歡一悅班師,真乃寡人之幸也。
不消遠送,各守社稷去罷。」
莊王與張大王口稱:「願我王萬歲、萬萬歲。」
二王謝駕,退回三江越虎城,坐銀鑾殿,聚集兩班文武,傳旨各路該管官員,調兵點將,鎮守地方。
張仲堅自回扶余國,料理國政,永才霸主。
莊王子孫興復,東遼至唐沒,不敢侵犯中原。
這些後話,不必細表。
單講大元帥薛仁貴,帶領大隊人馬,分列隊伍起程,後有程咬金、尉遲恭、徐茂功三人,保定龍駕。
羅通、秦懷玉、尉遲寶林、尉遲寶慶、程鐵牛、段林,各管五營四哨。
前後左右營軍卒,擺齊隊伍,放炮三聲,離卻越虎城,一路上旗旛招轉號帶飄,齊聲喝采,馬卷沙塵,紛紛然出東遼邊界。
沿海關逾山過走荒辟,往崎嶇險地行虎一穴一,日起東方行路,日西沉落停兵。
朝行夜宿,餓食渴飲,在路耽擱數月有餘,早到中原山東登州府。
有地方官聞報,忙忙整備,接天子御駕紮住登州城內。
連發三騎報馬,往大國長安報知。
有殿下千歲同首相魏征料理國事,傳旨巡城都御史禁約告示,張掛京師,使百姓人等知悉。
朝廷大軍,這一日離了山東,穿州過府,一路上子民香花燈燭迎送回朝。
不夠三天,早到大國長安。
元帥薛仁貴傳令,大小三軍屯紮外教場,遂令偏正將,同朝廷進了光大門,但見城中百姓,家家上吊,戶戶關門,掛燈結采,鑼鼓喧天。
文武衙門,搭台唱戲,稱頌朝廷。
再表殿下李治,同魏征出午門,迎接上金鑾,身登龍位,先有殿下上前朝過,然後魏征朝拜三呼。
隨有這一班三閣、六部、九卿,各文武一眾大臣,朝參過了。
然後大元帥薛仁貴俯伏階下道:「陛下龍駕在上,臣薛禮朝見,願我三萬歲、萬萬歲。」
朝廷說:「王兄平身。」
底下有周青、薛賢徒、王新鶴、李慶先、姜興霸、周文、周武、王新溪八員總兵,齊跪金階。
朝賀已畢,天子傳旨,宰殺牛馬,令元帥帶令將復往外教場,祭奠太平旗只見祥雲呈瑞色,顯教兵甲洗春波。
祭獻過了,備酒犒賞大小三軍,且聽下回分解。
分類:古典俠義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