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唐全傳
第二十二回 眾馬快薦舉叔寶 小孟嘗私人登州
咬金回到莊上,尤俊達道:「事已停妥,明日就要動身,今日與你結為兄弟,後日無憂無慮。」
咬金道:「說得有理!就供香案,二人結為生死之交。
咬金小兩歲,拜俊達為兄。
俊達請程母出來,拜為伯母。
咬金請俊達妻子出來,拜為嫂嫂。
大設酒席,直吃到晚,各自睡了。
次日起來,吃過早茶,咬金道:「好動身了。」
俊達道:「尚早哩!且等到晚上動身。」
咬金問其何故,俊達道:「如今盜賊甚多,我賣的又是珠寶,日裡出門,豈不把人耳目?故此到晚方可出門。」
咬金道:「原來如此。」
到晚,二人吃了酒飯,俊達令家丁把六乘車子,上下蓋好,叫一聲:「兄弟,快些被掛好,上馬走路。」
咬金笑道:「我又不去打仗上陣,為何要被掛?」
俊達道:「兄弟不在行了,黑夜行路,最防盜賊,自然要披掛了去。」
咬金聽了,同俊達一齊被掛上馬,押著車子,從後門而去。
走了半個更次,來到一個去處。
地名長葉林。
望見號燈有數百盞,又有百餘人,各執兵器,齊跪在地下,大聲道:「大小嘍囉迎接大王。」
咬金大叫道:「不好了!響馬來了!」俊達連忙說道:「不瞞兄弟說,這班不是響馬,都是我手下的人,愚兄向來在這裡行劫。
近來許久不做,如今特請兄弟來做夥計,若能取得一宗大財物,我和你一世受用。」
咬金聽說,把舌頭一伸道:「原來你是做強盜,騙我說做生意。
這強盜可是做得的麼?」
俊達道:「兄弟,不妨,你是頭一遭。
就做出事來,也是初犯,罪可免的。」
咬金道:「原來做強盜,頭一次不妨得的麼?」
俊達道:「不妨得的。」
咬金道:「也罷,我就做一遭便了。」
俊達聽了大喜,帶了嘍囉,一齊上山。
那山上原有廳堂捨宇,二人入廳坐下,眾嘍囉參見畢,分列兩邊。
俊達叫道:「兄弟,你要討帳,要觀風?」
咬金想道:「討帳,一定是殺人劫財;觀風,一定是坐著觀看。」
遂應道:「我去觀風吧。」
俊達道:「既如此,要帶多少人去行劫?」
咬金道:「我是觀風,為何叫我去行劫?」
俊達笑道:「原來兄弟對此道行中的啞謎都不曉得。
大凡強盜見禮,謂之『剪佛』。
見了些客商,謂之『風來』,來得少謂之叫『小風』,來得多謂之『大風』。
若殺之不過。
謂之『風緊』,好來接應。
『討帳』,是守山寨,問劫得多少。
這行山啞謎,兄弟不可不知。」
咬金道:「原來如此。
我今去觀風,不要多人,只著一人引路便了。」
俊達大喜,便著一個嘍囉,引路下山。
咬金遂帶嘍囉,來到東路口,等了半夜,沒有一個客商經過,十分焦躁。
看看天色微晚,嘍囉道:「這時沒有,是沒有的了。
程大王上山去吧!」咬金道:「做事是要順溜,難道第一次空手回山不成,東邊沒有,待我到西邊去看。」
小嘍囉只得引到西邊,只見遠遠的旗旛招颭,劍戟光明,旗上大書:「靠山王響槓」。
一枝人馬,溜溜而來。
原來這鎮守登州淨海大元帥靠山王,乃煬帝叔祖,文帝嫡親叔父,名喚楊林,字虎臣。
因煬帝初登大寶,就差繼子大太保羅芳,二太保薛亮,解一十六萬餉銀,龍衣數百件,路經長葉林,望長安進貢。
咬金一見,叫一聲:「妙呀,大風來了!」嘍囉連忙說道:「程大王,這是登州老大王的餉銀,動不得的。」
咬金喝道:「放屁,什麼老大王,我不管他!」遂拍動自己乘坐的鐵腳棗騮駒,手持大斧,大叫:「過路的,留下買路錢來!」小校一見,忙入軍中報道:「前面有響馬斷路。」
羅芳聞報,叫一聲:「奇怪!」難道有這樣大膽的強人,白日取出來斷王槓!待我去拿來。」
說罷便上前大喝一聲:「何方盜賊,豈不聞登州靠山王的厲害。
敢在這裡斷路!」咬金並不回言,把斧砍來,羅芳舉槍,往上一架,口噹的一聲響,把槍折為兩段,叫一聲:「哎呀!」回馬而走。
薛亮拍馬來迎,咬金順手一斧,正中刀口,口噹的一聲,震得雙手血流,回馬而走。
眾兵校見主將敗走,吶喊一聲,棄了銀桶,四下逃走。
咬金放馬來趕,二人叫一聲:「強盜,銀子你拿去罷了,苦苦趕我怎的?」
咬金喝道:「你這兩個狗頭,休認我是無名強盜,我們實是有名強盜。
我叫做程咬金,夥計尤俊達,今日權寄下你兩個狗頭,遲日可再送些來。」
咬金說罷,回馬轉來。
羅芳、薛亮驚慌之際,錯記了姓名,只記著陳達、尤金,連夜奔回登州去了。
咬金回馬一看,只見滿地俱是銀桶,跳下馬來,把斧砍開,滾出許多元寶,咬金大喜。
忽見尤俊達遠遠跑來,見了元寶,就叫眾嘍囉,將桶劈開,把元寶裝在那六乘車子內,上下蓋好,回至山上。
過了一日,到晚一更時分,放火燒寨,收拾回莊,從後門而入。
花園中挖了一個地一穴一,將一十六萬銀子盡行埋了。
到次日,請了二十四員和尚,掛榜開經,四十九日梁王仟。
劫槓這日,是六月二十二日,他榜文開了二十一日起懺,將咬金藏在內房,不敢放他出來,此話慢講。
且說登州靠山王楊林,這一日昇帳理事,外面忽報:「大太保,二太保回來了。」
楊林吃了一驚道:「為何回來這般快?」
就叫他們進來。
二人來至帳前,跪下稟道:「父王,不好了!王槓銀子,被響馬盡劫去了!」楊林聽了大怒道:「響馬劫王槓,要你們押槓何用?與我綁去砍了!」左右一聲答應,將二人拿下。
二人哀叫:「父王呵,這響馬厲害無比,他還通名姓哩!」楊林喝道:「強盜叫甚名字?」
二人道:「那強盜一個叫陳達,一個叫尤金。」
楊林道:「失去王槓,在何處地方?」
二人道:「在山東歷城縣地方,地名長葉林。」
楊林道:「既有這地方名姓,這響馬就好拿了。」
吩咐將二人鬆了綁,死罪饒了,活罪難免,叫左右捆打四十棍,遂發下令旗令箭,差官繼往山東,限一百日內,要拿長葉林劫王槓的響馬陳達、尤金。
百日之內,如拿不著,府縣官員,俱發嶺南充軍,一應行台節制武職,盡行革職。
這令一出,嚇得濟南文武官員,心碎膽裂。
濟南知府錢天期,行文到歷城縣,縣官徐有德,即刻升堂,喚馬決樊虎,捕快連明,當堂吩咐道:「不知何處響馬,於六月二十二日在長葉林劫去登州老大王餉銀一十六萬。
臨行又通了兩個姓名。
如今老大王行文下來,限百日之內,要這陳達、尤金兩名響馬。
若百日之內沒有,府縣俱發嶺南充軍,武官俱要革職。
自古道:『上不緊則慢。
』本縣今限你一個月,要拿到這兩名響馬。
每逢三六九聽比,若拿得來,重重有賞;如拿不來,休怪本縣!」二人領牌出衙,各帶公人去尋蹤覓跡,並無影響。
到了比期,二人重責三十板,徐有德喝道:「如若下卯比沒有響馬,每人打四十板。」
二人出來,會齊眾人商量道:「這兩個響馬,一定是過路的強盜,打劫去往外州縣受用。
叫我們哪裡去拿?況且強盜再沒有肯通個姓名的,這兩個名姓,一定是假的。」
眾人道:「如此說來,難道就此死了不成?」
樊虎道:「我有一計在此,到下卯比的時節,打完了不要起來,只求本官把下卯比一齊打了吧。
本官一定問是何故,我們一齊保舉秦叔寶大哥下來。
若得他下來。
這兩個響馬,就容易拿了。」
連明道:「秦大哥,現為節度旗牌,如何肯下來?樊虎道:「不難,只消如此如此,他自然下來了。」
眾人一大喜,各自散去。
不幾日,又到比期,徐有德升堂,問眾捕人道:「響馬可拿到了麼?」
眾人道:「並無影響。」
有德道:「如此說,拿下去打。」
左右一聲吶喊,扯將下去,每人打四十大板。
及打完,眾人都不起來,一齊說道:「求老爺將下次比板,一總打了吧,就打死了小的們,這兩個響馬也沒處拿的。」
徐有德道:「據你們如此說來,這響馬一定拿不得了。」
樊虎道:「老爺有所不知,這兩個強人,一定是別處來的。
打劫了,自往外府去了,如何拿得他來?若能拿得他,必要秦瓊。
他盡知天下響馬的出沒去處,得他下來,方有拿處。」
徐有德道:「他是節度大老爺的旗牌,如何肯下來追緝響馬?」
樊虎道:「此事要老爺去見大老爺,只須如此如此,大老爺一定放他下來。」
徐有德聽了道:「說得有理,待本縣自去。」
即刻上馬,竟投節度使衙門來。
此時唐璧正坐堂理事,忽見中軍官拿了徐有德的稟摺,上前稟道:「啟老爺,今有歷城縣知縣在轅門外要見。」
唐璧看了稟摺,叫:「請進來。」
徐有德走至簷前,跪下拜見,唐璧叫免禮賜坐。
徐有德道:「大老爺在上,卑職焉敢坐?」
唐璧道:「坐了好講話。」
徐有德道:「故此,卑職告坐了。」
唐璧道:「貴縣到來,有何事故?」
徐有德道:「卑職因響馬劫了王槓,緝獲無蹤,聞貴旗牌秦瓊大名,他當初曾在縣中當過馬快,不論什麼響馬,手到拿來。
苦此卑職前來,求大老爺將秦瓊旗牌發下來,拿了響馬,再送上來。」
唐璧聞言喝道:「唗!狗官,難道本藩的旗牌,是與你當馬快的麼?」
徐有德忙跪下道:「既然大老爺不肯,何必發怒?」
卑職不過到了百日限滿之後,往嶺南去走一遭,只怕大老爺也未必穩便。
還求大老爺三思。
難道為一旗牌,而棄前程不成?」
唐璧聽說,想了一想,暗說:「也是,前程要緊,秦瓊小事。」
因說道:「也罷!本藩且叫秦瓊下去,待拿了響馬,依舊回來便了。」
有德道:「多謝大老爺。
但卑職還要稟上大老爺,自古道:『上不緊則下漫,』既蒙發下秦旗牌,若逢比限不比,決然怠慢,這響馬如何拿得著?要求大老爺做主。」
唐璧道:「既發下來,聽從比限便了。」
就叫秦瓊同徐知縣下去,好生著意,獲賊之後,定行升賞。
秦瓊見本官吩咐,不敢推辭,只得同徐有德來到縣中。
徐有德下馬坐堂,叫過秦瓊,吩咐道:「你向來是節度旗牌,本縣豈敢得罪你?如今既請下來,權當馬快,必須盡心獲賊。
如三六九比期,沒有響馬,那時休怪本官無情!」叔寶道:「這兩名響馬,必須出境緝獲,數日之間,如何得有?還要老爺寬恕。」
有德道:「也罷,限你半個月,要這兩名響馬,不可遲緩。」
叔寶領了牌票,出得縣門,早有樊虎、連明接著。
叔寶道:「好朋友!自己沒處拿賊,卻保我下來!」樊虎道:「小弟們向日知仁兄的本事,曉得這些強人出沒,一時不得已,故此請兄長下來,救救小弟們的一性一命!」叔寶道:「你們依先四下去察訪,待我自往外方去尋便了。」
遂別了眾友回家,見了母親,並不提起這事,只說奉公出差。
別了母親妻子,帶了雙鑭,翻身上馬,出得城來,暗想:「長葉林乃尤俊達地方,但他許久不做,決不是他。
一定是少華山的王伯當、齊國遠、李如珪前來劫去,通了兩個鬼名,待我前去問他們便了。」
遂縱馬竟向少華山來。
到了山邊,小嘍囉看見,報上山來。
三人忙下來迎接,同到山寨,施禮坐下。
王伯當道:「近日小弟正欲到單二哥那邊去,知會打點,前來與令堂老伯母上壽。
不料兄長到此,有何見教?」
叔寶道:「不要說起。
不知哪一個於六月二十二日,在長葉林劫了靠山王餉銀一十六萬,又通了兩個鬼名。
叫陳達、尤金。
楊林著歷城縣要這兩名強人,我只恐是你們,到那裡打劫了,假意通這兩個鬼名,故此來問一聲。」
王伯當道:「兄長說那裡話?」
我們從來不曾打劫王槓,就是要打劫,登州解來餉銀,少不得他要經此山行過,就在此地打劫,卻不省力,為何到那裡去打劫?」
李如珪道:「我曉得了!那長葉林是尤俊達的地方,一定是他合了一個新夥計打劫了去。
那夥計就如上陣一樣,通了姓名,那押槓的差官慌忙中聽差了。」
齊國遠道:「是呵,你說得不差。
叔寶兄你只去問尤俊達便了。」
叔寶聽了,即便動身,三人苦留不住,只得齊送下山。
叔寶縱馬加鞭,竟往武南莊來,到了莊前,忽聽得裡邊鐘鼓之一聲。
抬頭一看,見榜文上寫著:「演四十九日梁王懺,於六月二十一日為始。」
想他既二十一日在家起經,如何二十二日有工夫去打劫?如今不要進去問他吧。
想了一想,竟奔登州而來。
及到登州,天色微明,一直入奔城去。
未知此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分類:古典俠義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