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餘灰》第十二回 三折肱名醫愈烈女 一帆風俠士送嬌娃:學農道:「老佛忒煞膽大,倘使他是個人家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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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餘灰》第十二回 三折肱名醫愈烈女 一帆風俠士送嬌娃

劫餘灰

第十二回 三折肱名醫愈烈女 一帆風俠士送嬌娃

且說妙悟,當下把婉貞夤夜投奔,感冒得病半月不愈的話,說了一遍。

學農道:「老佛忒煞膽大,倘使他是個人家逃出來的婢妾,你也收留下來,不怕累了自己麼?」

妙悟道:「四大皆空,何處是累?」

學農道:「慈悲心動,怕不能空。」

妙悟道:「此女雖無來處,卻有去處,也不必累我。」

遂把婉貞所述之遭際,及寄信回家,囑人來接的話,一一述知。

學農道:「原來是一位奇節女子,可敬,可敬!我便醫他。」

妙悟便叫翠姑,先到禪室裡去,知照了婉貞,然後親引學農到裡面去。

婉貞已是勉強坐起,用夾被圍住了下身。

翠姑端過一張矮腳幾,放在榻上。

學農診過了脈,定了方子,便和妙悟同出佛堂外面,好讓婉貞方便睡下。

學農道:「他這個症,有伏暑在裡面。

起先只管吃些午時茶,所受風寒都祛去了,只是不能清那點暑熱。

我這方子,吃兩劑下去便好的。」

妙悟道:「居士名手,自然能祛除百病。

只是他的心病難除。」

學農道:「說到心病,便是神仙也難醫治,莫說是我。」

妙悟道:「我料他此時心病只有兩條,若能先治好了一條,他的病也就易好了。

居士住在城裡,相識人多,或者可以同他設法。」

學農道:「奇了。

這女子的心病,怎麼叫我到城裡去醫起來。」

妙悟道:「他此刻兩條心病,一是思夫,一是思父。

思夫這條,我們是難設法的,至於他思父一條,似還可以盡點力。」

學農道:「怎麼盡力呢?」

妙悟道:「他曾經寫了一封信回去,已經半個多月,沒有回信。

他自寫了這封信之後,便病倒了,不能執筆。

老衲是僅識得經卷幾個字,寫是寫不來的。

居士若能代他寫一封信,寫得上緊點,叫他家裡趕快打發人來接他,等他家人到了,我包管他的病就好了八九。」

學農道:「這個容易。

老佛去問了他家的住址,我便代他寫封信。」

妙悟道:「他寫信時,那收信地方,我看見過的。

一時忘了,待我再問他來。」

說罷走到裡面,問明白了,出來對學農道:「寫省城、大新街、聚珍珠寶店、陳六皆、轉一交一 朱小翁便是。」

學農聽了大驚,頓然省悟,道:「他莫非是陳耕伯的聘寶麼?」

妙悟道:「居士何由得知?」

學農道:「這個陳六皆,是我的老朋友,他所開的聚珍珠寶店,早已閉歇了,此刻帶了貨底到梧州去賣。

前一向路過這裡,還在我家耽擱了幾天,動身還不多時。

他告訴我,一個侄兒,別字耕伯,才定了親,便不知去向,後來那所定的侄媳,也被人拐去了,聽說賣在梧州,是這個女子自己告了官司,虧蒼梧縣李大老爺,交代同鄉人帶他回去,到了肇慶峽,沉了船,撈救不著,生死未知,還托我打聽呢。」

妙悟道:「善哉,善哉。

這是佛法因緣,得遇居士。

他雖未曾對我說出陳耕伯名字,然而所有情節,一一符合,準定是他,居士便行個方便如何?」

學農道:「請老佛去問明白了他,倘然是這個人,我便親自走一遭,送他回去。」

妙悟合掌道:「善哉,善哉。

待老衲問去。」

說罷走到禪室,看見婉貞躺著,因問道:「請問女菩薩,那聚珍店的陳六皆,是女菩薩甚麼人?」

婉貞道:「是表叔。」

妙悟道:「是老親,不是新親?」

婉貞道:「是老親。」

妙悟道:「那陳六皆有一位令侄陳耕伯,女菩薩可與他認得。」

婉貞聽說,不覺一骨碌爬起來坐著,一面說道:「敢是來了。」

既而回心一想,不禁漲的兩頰緋紅,慢騰騰的說道:「老師傅問他怎的?」

妙悟見此情形心中已瞭然明白,因說道:「方纔來看病的黃居士,是陳六皆的朋友,老衲和他說起女菩薩前次寄信的事,他說聚珍已經閉歇了,六皆前一向路過此地,還在黃居士家住了幾天,此時往梧州去了,須知這半個多月,沒有回信的原故,是那封信無處可投了。」

婉貞道:「不知我六皆表叔,到梧州有甚麼事?」

妙悟道:「聽說是販賣底貨。

此刻黃居士叫我傳言與女菩薩,安心調理,病好了,他親自送你回去呢。」

婉貞大喜道:「這真是我的重生父母,令人感激不盡的了。」

妙悟便出來對學農說知,又述了婉貞感激的話。

學農道:「這等奇節女子,我便把他作菩薩供養,朝夕禮拜,還不能表我欽佩之意,何必他說感激呢。

老佛勸他安心調養罷。

得他好了,他要幾時走,我就幾時送他去。

這個藥方,我帶了進城,撮了藥,叫人送來罷。

雖說不甚遠,也有四五里路,省得老翠姑又拄了枴杖,走一次了。」

妙悟道:「如此一發成全了他了。」

學農便起身辭去,妙悟仍到禪室裡看婉貞。

婉貞還坐在榻上,問道:「方纔那位黃先生,可是此間施主?老師傅可是向來相識的?」

妙悟道:「非但是施主,非但向來相識,還是老衲的世一交一 。

我這庵中一篇貞德庵記,還是他尊大人作的。

女菩薩這一問,老衲又知道了。

可是因為他答應送你回去得太易了,你是個驚弓之鳥,又妨出了意外?這個老衲敢保的。」

婉貞道:「不為這個。

我倒為的是萍水相逢,便荷此大德,怕無以為報罷了。」

妙悟道:「這個何必說報。

黃居士才說,像女菩薩這等奇節,他還要焚香頂禮,以表他的欽佩呢!」婉貞道:「這是黃先生的過獎,守身保節,是我等女子分內之事,算得甚麼。

加以奇節二字,不要慚愧死人麼。」

妙悟道:「這是佛家之所謂魔障,被這魔障障住了,便自不知世界中一切惡人做盡罪過,有人勸他,一並不知自己所做即是罪過,亦猶之世界中一切善男子、善女人,做盡功德,他卻自己不知是功德,內中無非是魔障為之。

然而必要有了這一層魔障,方是真惡人、真善人。

若做了罪過,自己知是惡事,這個還不算惡人;做了功德,自己信是善事,這個也不算真善人。

若女菩薩做下這等節烈的事,還自以為是分內之事,這便真節烈。」

婉貞道:「老師傅,這等說我越發慚愧了。」

妙悟道:「阿彌陀佛,這魔障更深了。

女菩薩且歇息歇息罷,等一會煎好了藥,再叫你。」

婉貞道:「我此刻清爽了許多,想那黃先生是個神醫,診了脈,還沒有吃藥,就好了許多了。

不敢勞動老師傅,和我談談倒好。」

妙悟道:「阿彌陀佛,女菩薩從此消除災晦了。」

婉貞道:「恐怕未必。

近日以來,總是魂夢顛倒。」

妙悟道:「夢由心生,夢由心滅,心中有夢,處處是夢,心中無夢,處處非夢,夢魂顛倒,與災晦是不涉的。」

婉貞道:「弟子受了老師傅大恩,猶如見自己人一般,弟子也不敢自外。

有個懷疑之處,要求老師傅參解,釋我疑惑。」

妙悟道:「甚麼懷疑?老衲見得到的,無有不說。」

婉貞便把在棺材裡面,似夢非夢那一段事,告訴了妙悟。

妙悟道:「魂離軀殼,往游他境,也是理所或有之事,即作為惡夢觀,可也。」

婉貞道:「弟子所疑者,在後半路,恐防有甚兇惡之事。」

妙悟道:「夢境雖幻,有時不幻,魂魄雖真,有時不真。

而況一陰一陽一合而和,則軀殼生;一陰一陽一散而叛,則軀殼死。

女菩薩當日被人毒打,痛極而厥,一陰一陽一於此之時必失調和,及至將蘇,一陰一陽一由不和而復歸於和,當其一陰一陽一二氣復遇合時,相擊相摩,易生種種怪像。

凡人入夢境時,一陰一陽一亦必少有不和,及其醒時,復由不和而歸於和。

爾時亦生怪像,如驚醒、嚇醒、跌扑醒等類,乃自然之理,何關休咎。

總而言之,我心無有休咎,則非但夢境非我之休咎,即當前所見亦非我之休咎。

女菩薩聰明人,何以見不及此。」

婉貞恍然道:「老師傅舌粲蓮花,弟子頓開愚昧矣。」

說話時,學農已打發人送了藥來。

翠姑便忙去生火,煎了,給婉貞吃。

這一劑藥下去,婉貞居然好了大半,是夜酣然睡著,連夢也不曾做一個。

直到五鼓時,妙悟早課誦經,敲得木魚響,方才驚醒。

坐起來,覺得神清氣爽,自己覺得自從在花埭與父親失散之後,不曾有一日如此安泰,便就在榻上默坐養神。

翠姑到禪室裡取東西,看見了,道:「噯呀!天還沒亮呢。

小姐好早啊!可好點了?」

婉貞道:「多謝翠姑,我好了。」

翠姑取了東西自去。

一會兒,又進來問道:「小姐可再睡一會兒罷,天還早得很呢。」

婉貞道:「這半個多月,我也睡的怕了,巴不能夠起來,如何還要睡?」

翠姑道:「如此我去取洗臉水來。」

說罷去了。

一會兒,送進洗臉水。

婉貞下床 ,盥洗已畢,翠姑又送上粥來。

婉貞道:「你老人家不要為我忙,等和老師傅一起吃罷。」

翠姑道:「老師傅昨夜先行交代過,知道小姐今日要好的,叫我預備著伺候。

你先用罷,不必等了,早課還有一會呢。」

婉貞此時果然覺得有點餓了,也就不再推辭,吃了一碗粥。

翠姑又把自己用的梳篦等送進來,婉貞草草梳了頭。

妙悟早課已完,進來說道:「阿彌陀佛。

女菩薩大安了。」

婉貞道:「多謝老師傅,好得多了。」

於是對坐閒談。

慢慢的天色大亮,太一陽一出來了。

黃學農早已親身來到,並帶了書僮,捧了一個攢盒來。

妙悟到佛堂裡相見,寒暄已畢,學農道:「我素知老佛廚下,鍋灶都不許動葷腥的。

朱小姐久病初痊,胃口不好,必要有點一精一致肉食,方可吃得粥飯,所以特備了一個攢盒送來,順便看看他的病,改個藥方。」

妙悟道:「一發都煩居士費心了。」

說著便叫翠姑端了進去,告訴婉貞。

婉貞看時,是一個海南紅木攢盒。

揭開一看,裡面七個一精一致瓷碟,盛著一樣是臘鴨肫,切成薄片;一樣是去了皮撕細的臘鴨腿;一樣是火腿;一樣是肉鬆;還有那蝦米、魷魚絲、鹵肫肝等,共是七樣。

說道:「怎麼好,多謝黃先生的。」

說時妙悟已引了學農進來。

婉貞道:「蒙先生賜藥,頓起沉痾,已感謝不盡,怎麼又蒙賜饌,實不敢當。」

學農道:「小姐久病初痊,必要有點可口之物,方能下飯,偶備幾式粗餚,何足言謝。」

妙悟接著道:「難得居士想得到。

知道老衲廚下不進葷腥,所以特備了這個攢盒來,給女菩薩下飯。」

婉貞道:「這個我一發不敢受了。

老師傅寶剎,向來戒斷葷品,怎好為我破了這例。」

妙悟道:「不妨,不妨。

這攢盒是黃居士送來之物,女菩薩又是客,與我小庵無礙的。」

學農道:「還是先診小姐的脈罷。

早好一天,好早走一天,省得在這裡思親念切。

但不知服藥之後,覺得怎樣?」

婉貞道:「多謝賜方賜藥,服後頓愈八九。

先生真是神醫。」

說話時,翠姑已擺好了兩本書,作為手枕。

婉貞移步到桌邊,伸手診脈。

學農診過之後,又定了個方,仍舊帶在身邊,說進城去撮了送來。

婉貞道:「承先生如此厚賜,愧無以為報。」

學農未及回答,妙悟道:「這是居士與人方便,何必言謝。」

學農道:「老佛說的是佛法,我行的是儒素。

聖人秉筆作春秋,是教後人以彰善罰惡。

我敬佩朱小姐的奇節,不過借此聊表敬意罷了。」

婉貞道:「先生這等說,越要令人慚愧了。

這是時運不濟,偶遭磨難,何足算節。」

學農道:「小姐不必過謙,好好的將息幾天,我再送小姐回去罷。」

說罷起身辭去。

從此婉貞一天好似一天,學農也天天到庵中來看了一次,七八天後,精神一切,都已復舊。

學農自從醫治婉貞之後,回家不免說起,等到婉貞病癒,學農的夫人便帶了媳婦女兒等輩,到貞德庵禮佛,順便看看婉貞,一個個都嘖嘖稱讚他賢德。

黃夫人知道他能寫字,早預備了一張扇面,來時便請婉貞寫。

婉貞受了學農大恩,無可推辭,只得寫了。

黃夫人回去,未免誇示於親戚朋友,便有許多女眷,聞得此事,都來瞻仰這奇節佳人,一時鬧得貞德庵前,車馬盈門。

妙悟雖是清靜慣了的人,向來厭見生客,這回卻十分高興。

他以為婉貞受了三番死難,苦守貞節,也應該令人瞻仰瞻仰他的丰采,以為一眾女子的矜式。

所以凡有人來,他都慇勤招接,鬧得翠姑燒茶送水,有時還要辦兩樣齋,更是十分忙碌。

然而凡所來之人,必定燒香,捐助香錢之外,總賞他幾文,他也樂得積攢起來,以為將來棺材老本,所以也十分高興,生怕婉貞走了,沒了生意。

那所來之人,一個個都要求婉貞寫字,又都送與潤筆。

婉貞雖然不受,妙悟卻在旁都代他收了。

如此一耽擱,又是半個月。

婉貞急了,屢次央求黃學農送他回去,學農答應了。

是日,叫備了船隻,帶了一名女僕王媽,來到貞德庵中,叫了一乘轎子,接婉貞下船。

妙悟送到門口,方才遞過一包銀子,道:「這是女菩薩半月以來潤筆所入的,敬以奉還。」

婉貞那裡肯收,只說拜煩老師傅,代我買香來敬了佛罷。

妙悟也不肯收,將來一交一 與學農,學農收了。

婉貞方才拜別妙悟。

大家都有點依依不捨之意,依戀了一回,方才上轎,來到碼頭下船。

學農叫王媽在裡艙伺候婉貞,自己住了外艙。

這回卻是一帆順風,直到崗邊,方才停泊。

但覺得:

兩岸兒童閒笑語,居然入耳是鄉音。

未知婉貞歸家之後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分類:才子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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