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苑卮言》卷·六:才思之雄,卿不如禕;學部之博,禕不如卿。」又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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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苑卮言》卷·六

藝苑卮言

卷·六

高帝嘗謂宋濂:「浙東人才,惟卿與王禕耳。

才思之雄,卿不如禕;學部之博,禕不如卿。」

又嘗與劉誠意論文,誠意謂:「宋濂第一,其次,臣不敢多讓,又其次張孟兼。」

孟兼一性一剛愎,好出人上。

為按察副使,上塚歸,邑令謁之,不為禮。

帝聞之弗善也。

又與布政使吳印爭,帝大怒,摘捶之幾絕,乃賜死。

當是時,詩名家者,無過劉誠意伯一溫一高太史季迪袁侍御可師。

劉雖以籌策佐命,然為讒邪所間,主恩幾不終,又中一胡一惟庸之毒以死。

高太史辭遷命歸,教授諸生,以草魏守觀《上梁文》腰斬。

袁可師為御史,以解懿文太子忤旨,偽為風癲,備極艱苦,數年而後得老死。

文名家者,無過宋學士景濂王待制子充。

景濂致仕後,以孫慎詿誤,一子一孫大辟,流竄蜀道而死。

子充出使雲南,為元孽所殺,歸骨無地。

嗚呼!士生於斯,亦不幸哉!

劉誠意伯一溫一與夏煜孫炎輩,皆以豪詩酒得名。

一日,游西湖,望建業五色雲起,諸君謂為慶雲,擬賦詩。

劉獨引大白慷慨曰:「此王氣也。

後十年有英主出,吾當輔之。」

眾皆掩耳。

尋高皇帝下金陵,劉建帷幄之勳,為上佐,開茅土,其言若契。

吾昆山顧瑛、無錫倪元鎮,俱以猗卓之資,更挾才藻,風一流豪賞,為東南之冠,而楊廉夫實主斯盟。

倪繪事尤稱絕倫。

高皇帝徵廉夫修《元史》,欲官之,廉夫作《老客婦謠》示不屈,乃放之歸。

時危素太樸為弘文館學士,方貴重。

上一日聞履聲,問為誰,太僕率然曰:「老臣危素。」

上不懌曰:「吾以為文天祥耶?」

謫佃臨濠死。

人以定楊危之優劣。

倪顧各散家資,顧仍畫其像,題曰:「儒衣僧帽道人鞋,天下青山骨可埋。

若說少年豪俠處,五陵鞍馬洛一陽一街。」

至今人傳之。

夫以顧倪之富與廉夫之豪縱而若此,其於陶靖節,可謂異軌同一操一。

當勝國時,法網寬,人不必仕宦。

浙中每歲有詩社,一二名宿如廉夫輩主之,刻其尤者為式。

饒介之仕偽吳,求諸彥作《醉樵歌》,以張仲簡第一,季迪次之。

贈仲簡黃金十兩,季迪白金三斤。

後承平久,張洪修撰每為人作一文,僅得五百錢。

解大紳十八舉鄉試第一,以進士為中書庶吉士,上試詩稱旨,賜鞍馬筆札。

而縉率易無所讓,嘗入兵部索皁人,不得,即之,尚書所嫚罵。

尚書以聞,上弗責也,曰:「縉逸當爾耶。」

苦以御史,即除御史。

久之,事文皇帝入內閣,詞筆敏捷,為一時冠,而意氣闊疏,又一性一剛多忤,上聞之,亦弗善也。

出參議廣西,日與王檢討偁探奇山水自適。

上書請鑿章一江一水,便來往,上大怒,徵下獄。

三載,命獄吏沃以燒灑,埋雪中死。

曾學士子啟,上嘗召試《天馬歌》,援筆立就,佳之,賜寶帶。

又因醉遺火,延燒民居,上弗罪也。

後病卒,且氣絕,呼酒飲至醉,題曰:「宮詹非小,六十非天。

我以為多,人以為少。

易簀蓋棺,此外何求?白雲青山,樂哉斯丘。」

景泰中,稱詩豪者十才子,而劉溥湯胤勣為之首。

劉太醫吏目,湯參將也。

湯尤縱誕,每稱杜陵無好句,然與劉論詩,伏不出一語。

劉欽謨載其事及溥《白鵲詩》甚詳。

成化中,郎署有詩名者,無過於劉昌欽謨,夏寅正夫。

欽謨《無題》與正夫《虔州懷古》詩,《懷麓堂詩話》亦載之,然俱平平耳,他作愈不稱。

桑民懌家貧,亡所蓄書,從肆中鬻得,讀過輒焚棄之。

敢為大言,不自量,時銓次古人,以孟軻自況,原遷而下,弗論也。

而更非蒲韓愈氏曰:「此小兒號嗄。」

何傳問翰林文今為誰,曰:「虛無人,舉天下亦叭悅,其次祝允明,又次羅圯。」

悅髻椎而補博士弟子,部使者按水利下邑,悅前謁之,書刺「一江一南才人桑悅」。

博士弟子業不當刺,又厚自譽,使者大駭。

已問,知悅素,乃延之校書,而預刊落以試。

悅校至不屬,即索筆請書,亡誤,使者大悅服,折節一一交一一悅矣。

十九舉鄉試,再試,禮部奇其文,至閱《道統論》,則曰:「夫子傳之我。」

縮舌曰:「得非一江一南桑生耶?大狂士。」

斥不取。

時丘濬為尚書,慕悅名,召令具賓主。

已,出己文令觀,紿曰:「某先輩譔。」

悅心知之,曰「公謂悅為逐穢也耶?奈何得若文而令悅觀。」

濬曰:「生試更為之。」

歸譔以奏,濬稱善。

已令進他文,濬未嘗不稱善也。

悅名在乙榜,請謝不為官。

俟後試,而時竟以悅狂,抑弗許,調邑博士。

悅為博士逾歲,而按察視學者別丘濬,濬曰:「吾故人桑悅,幸無以屬吏視也。」

按察既行部抵邑,不見悅,顧問長吏:「悅今安在,豈有恙乎?」

長吏素恨悅,皆曰:「無恙,自負不肯迎耳。」

乃使吏往召之,悅曰:「邊宵旦雨㸒,傳捨圮,守妻子亡暇,何候若!」按察久不待,更兩吏促之,悅益怒曰:「若真無耳者。

即按察力能屈博士,可屈桑先生乎!為若期三日先生來,不三日不來矣。」

按察欲遂收悅,緣濬不果。

三日,悅詣按察,長揖立,不跪。

按察厲聲曰:「博士分不當得跪耶?」

悅前曰:「漢汲長孺長揖大將軍,明公貴豈逾大將軍?而長孺固亡賢於悅,柰何以面皮相恐,寥廓天下士哉!悅今去,天下自謂明公不容悅,曷解耳?」

因脫帽徑出,按察度亡已,乃下留之。

他日當選兩博士自隨,悅在選,故事博士侍左右立竟日,悅請曰:「犬馬齒長,不能以筋力為禮,亦不能久任立,願假借,且使得坐。」

即移所便坐。

御史聞悅名,數召問,謂曰:「匡說《詩》;解人頤。

子有是乎?」

曰:「悅所談玄妙,何匡鼎敢望!即鼎在,亦解頤。

公幸賜清燕,畢頃刻之長。」

御史壯之,令坐講。

少休,悅除襪,跣而爬足垢。

御史不能禁,令出。

尋復薦之,遷長沙倅,再調柳州,悅實惡州荒落,不欲往。

人問之,輒曰:「宗元小生,擅此州名久,吾一旦往,掩奪其上,不安耳。」

為柳州歲餘,父喪歸。

服除,遂不起。

居家益任誕,褐衣楚制,往來郡邑間。

楊君謙為儀部主事,與郎中不相得,因謝病歸。

久之,病良已,起復除原官。

循吉多病而好讀書,最不喜人間酬應,嘗開捲至得意,因起踔掉不休,人遂相目呼顛主事雲。

復官彌月,再乞病告,吏部以格不可,曰:「郎病已,復病耶?安得告?而可為者致仕耳。」

循吉恚曰:「吾難致仕何!」即自謐罷,時僅三十餘。

既以歸,益亡順外事,而蹤蹤益詭怪寡合,出敝冠服羸與馬,故以起人易而更侮之,又級文章語中傷人。

正德末,循吉老且貧,嘗識伶臧賢,為上所幸一愛一。

上一日問:「誰為善詞者?與偕來。」

賢頓首曰:「故主事楊循吉,吳人也,善詞。」

上輒為詔起循吉。

郡邑守令心知故,強前為循吉治裝,見循吉冠武人冠,韎韐戎錦,已怪之。

又乘勢語多侵守令。

已見上畢,上每有所幸燕,令循吉應制為新聲,咸稱旨受賞,然賞亡異伶伍。

又不授循吉官與秩,間謂曰:「若嫻樂,能為伶長乎?」

循吉愧悔,汗洽背,謀於賢,乃以他語懇上放歸。

歸益不自懌,諸後一進少年非薄之,亡禮問者。

而其文亦漸落,不復進。

卒窮老以死,所著《奚囊雜纂》,未成書。

祝希哲生而右手指枝,因自號枝指生。

為人好酒色六博,不修行檢。

嘗傅粉黛,從優伶酒間度新聲,俠少年好慕之,多繼金游允明甚洽。

舉鄉薦,從春官試下第。

是時海內漸熟允明名,索其文及書者接踵。

或輦金幣至門,允明輒以疾辭不見,然允明多醉,伎館中掩之,雖累紙可得,而家故給,以不問僮一奴一作業。

又捐業蓄古法書名籍,售者或故昂直欺之,弗算。

至或留客,計無所出酒,窘甚,以所蓄易置,得初直什一二耳。

當其窘時,黠者持少錢米乞文及手書輒與,已小饒,更自貴也。

嘗遺黑貂裘甚美,欲市之,或曰:「青女至矣,何故市之?」

允明曰:「昨蒼頭言始識,不市而忘,敝之篋,何益?」

後拜廣中邑令歸,所請受橐中裝可千金,歸日張酒,呼故狎游宴,歌呼為壽,不兩年都盡矣。

允明好負逋責,出則群萃而訶誶者至接踵,竟弗顧去。

唐伯虎與裡中生張夢晉善。

張才大不及唐,而放誕過之,恆曰:「日休小豎子耳,尚能稱醉士,我獨不耶!」一日游虎丘,會數賈飲山上亭,且詠。

靈曰:「此養物技不過弄杯酒間具,何當論詩,我且戲之。」

事更衣為丐者,上丐賈。

食已,前請曰:「謬勞君食,無以報。

雖不能句,而以狗尾續,柰何?」

賈大笑,漫舉詠中事試之,如響。

賈不測,始令賡。

張復丐酒,連舉大白十數,揮毫頃而成百首,不謝竟去。

易維蘿一陰一下,賈一陰一使人伺之,無見也,大駭,以為神仙雲。

張度賈遠則上亭,硃衣金目,作一胡一人舞,形狀殊絕。

伯虎舉鄉試第一,坐事免。

家以好酒益落,有石婦,斥去之,以故愈自棄不得。

嘗作《答文徵明書》及《桃花庵歌》,見者一靡一不酸鼻也。

文徵仲太史有戒不為人作詩文書畫者三:一諸王國,一中貴人,一外夷。

生平不近女色,不干謁公府,不通宰執書,誠吾吳傑出者也。

吾少年時不經事,意輕其詩文,雖與酬酢,而甚鹵莽。

年來人其次孫請,為作傳,亦足稱懺悔文耳。

長沙公少為詩有聲,既得大位,愈自喜,攜拔少年輕俊者,一時爭慕歸之。

雖模楷不足,而鼓舞攸賴。

長沙之於何李也,其陳涉之啟漢高乎?獻吉才氣高雄,風骨遒利,天授既奇,師法復古,手辟草昧,為一代詞人之冠。

要其所詣,亦可略陳。

一騷一賦上擬屈宋,下及六朝,根委有餘,一精一思未極。

擬樂府自魏而後有一逼一真者,然不如自運,滔滔莽莽。

《選》體、建安以至李杜,無所不有,第於謝監未是初日芙蓉,僅作顏光祿耳。

七言歌行縱橫如意,開闔有法,最為合作。

五言律及五七言絕時詣妙境,七言雄渾豪麗,深於少陵,抵掌捧心,不能厭服眾志。

文酷放左氏司馬,敘事則奇,持論則短,間出應酬,頗傷率易。

仲默才秀於李氏,而不能如其大。

又義取師心,功期捨筏,以故有弱調而無累句。

詩體翩翩,俱在雁行。

顧華玉稱其「咳唾珠璣,人倫之雋」。

一騷一賦啟發擬六朝者頗佳,他文促薄,似未稱是。

昌穀少即摛詞,文匠齊梁,詩沿晚季,迨舉進士,見獻吉大悔改。

其樂府、《選》體、歌行、絕句,咀六朝之一精一旨,采唐初之妙則,天才高朗,英英獨照。

律體微乖整栗,亦是浩然太白之遺也。

《一騷一》誄頌劄,宛爾潘陸,惜微短耳。

今中原豪傑,師尊獻吉;後俊開敏,服膺何生;三吳輕雋,復為昌穀左袒。

摘瑕攻纇,以模剽病李,不知李才大固苞何孕徐不掩瑜也,李所不足者,刪之則一精一;二子所不足者,加我數年,亦未至矣。

徐昌穀有六朝之才而無其學,楊用脩有六朝之學而非其才。

薛君采才不如徐,學不如楊,而小撮其短,又事事不如何李,樂府、五言古可得伯仲耳。

昌穀之於詩也,黃鵠之於鳥,瓊瑤之於石,松桂之於木也。

高叔嗣空谷之幽蘭,崇庭之鼎彝也。

高季迪之流暢,邊庭實之開麗,鄭繼之之雄健,王衡之宏大,孫太初之奇拔,顧華玉之和適,李賓之之通爽,馬仲房之華整,皆其次也,可謂兼能而不足。

薛君采俞仲蔚之於五言古,王稚欽吳明卿之於五言律,又明卿子與之於七言律,高子業之於五言古近體,各極妙境,可謂專至而有餘。

李文正為古樂府,一史斷耳,十不能得一。

黃才伯辭不稱法,顧華玉邊庭實劉伯一溫一法不勝辭。

此四人者,十不能得三。

王子衡差自質勝,十不能得四。

徐昌穀雖不得叩源推委,而風調高秀,十不能得五。

何李乃饒本色,然時時己調雜之,十不能得七。

於鱗字字合矣,然可謂十不失一,亦不能得八。

何仲默與李獻吉一一交一一誼良厚,李為逆瑾所惡,仲默上書李長沙相救之,又畫策令康修撰居間,乃免。

以後論文相掊擊,遂致小間。

蓋何晚出,名遽抗李,李漸不能平耳。

何病革,屬後事,謂墓文必出李手,時張以言孟望之在側,私曰:「何君沒,恐不能得李文,李文恐不得何意,吾曹與戴仲鶡樊少南共成之可也。」

今望之銘,亦寥落不甚稱。

李獻吉為戶部郎,以上書極論壽寧侯事下獄,賴上恩得免。

一夕遇醉侯於大市街,罵其生事害人,以鞭梢擊墮其齒。

侯恚極,欲陳其事,為前疏未久,隱忍而止。

獻吉後有詩云:「半醉唾罵文成侯。」

蓋指此事也。

李獻吉既以直節忤時,起憲一江一西,名重天下。

俞中丞諫督兵平寇,用二廣例,抑諸司長跪,李獨植立。

俞怪,問:「足下何官耶?」

李徐答:「公奉天子詔督諸軍,吾奉天子詔督諸生。」

竟出。

後與御史有隙,即率諸生手鋃鐺,欲鎖御史,御史杜門不敢應。

坐構免,名益重。

方岳部使過汴,必謁李,年位既不甚高,見則據正坐,使客侍坐,往往不堪,乃起寧籓之獄,陷李幾死。

林尚書待用力救得免,自是不復振。

何仲默謂獻吉振大雅,超百世,書薄子雲,賦追屈原。

王子衡云:「執符於《雅謨》,游一精一於漢魏,以雄渾為堂奧,以蘊藉為神樞,思入玄而調寡和。

如鳳矯龍變,人罔不知其為祥,亦罔不駭其異。」

黃勉之云:「興起學士,挽回古文,五色錯以彪章,八音和而協美。

如玄造包乎品物,海渤匯夫波流。」

又云:「一江一西以後,愈妙而化,如玄造范物,鴻鈞播氣,種種殊別,新新無已。」

其推尊之可謂至矣。

然王敬夫薛君采各有《漫興》詩,王詠何云:「若使老夫須下拜,便教獻吉也低頭。」

薛云:「俊一逸終憐何大復,粗豪不解李空同。」

則似有不盡然者。

及觀何之駁李詩,有云:「詩意象應曰合,意象乖曰離。

空同丙寅間詩為合,一江一西以後詩為離。

試取丙寅作,叩其音,尚中金石,而一江一西以後之作,辭艱者意反近,意苦者辭反常,色黯淡而中理,披慢讀之,若搖鞞鐸耳。」

李之駁何則曰:「如摶沙弄泥,散而不瑩,闊大者鮮把持。

文又無針線。」

又云:如仲默『《神女賦》,《帝京篇》,南遊日,北上年』,四句接用,古有此法乎?蓋彼知神情會處下筆成章為高,而不知高而不法,其勢如搏巨蛇,駕風螭,步驟雖奇,不足訓也。

君詩結語太咄易,七言律與絕句等,更不成篇,亦寡音節,百年萬里,何其層見疊出也。

七言若剪得上二字,言何必七也。」

二字之言,雖中若戈矛,而功等藥石,特何謂李一江一西以後為離,與勉之言背馳,此未識李耳。

李自有二病,曰:模放多,則牽合而傷跡;結構易,則粗縱而弗工。

獻吉之於文,復古功大矣。

所以不能厭服眾志者,何居?一曰一操一撰易,一曰下語雜。

易則沉思者病之,雜則顓古者卑之。

獻吉文,如譜傳《於肅愍康長公碑》、封事數章佳耳,其他多涉套,而送行序,尤率意可厭。

殷少保正甫為於鱗志銘云:「能不為獻吉也者,乃能為獻吉者乎?」

唯於鱗自雲亦然。

歌行之有獻吉也,其猶龍乎?仲默於鱗,其麟鳳乎?夫鳳質而龍變,吾聞其語矣,未見其人也。

賦至何李,差足吐氣,然亦未是當家。

近見盧次楩繁麗濃至,是伊門第一手也。

惜應酬為累,未盡陶洗之力耳。

余與李於鱗言盧是一富賈一胡一,君寶悉聚,所以乏陶硃公通融出入之妙,李大笑以為知言。

然李材高,不肯作賦,不知何也。

俞仲蔚小,乃時得佳者,其為誄贊,辭殊古。

余嘗於同年袁生處,見獻吉與其父永之僉憲書,極言其內弟左國璣猜忌之狀。

末有云:「此人尚爾,何況邊李耶?」

邊蓋尚書庭實,與獻吉素稱國士一一交一一者。

又獻吉晚為其甥曹嘉所厄良苦,豈文士結一習一,例不免中人忌耶?

仲默《別集》,亦不能佳,惟《空同集》是獻吉自選,然亦多駁雜可刪者。

余見李嵩憲長稱其「黃河水繞漢宮牆,河上秋風雁幾行。

客子過壕追野馬,將軍韜箭射天狼。

黃塵古渡迷飛輓,白月橫空冷戰場。

聞道朔方多勇略,只今誰是郭汾一陽一」一首。

李開先少卿誦其逸詩凡十餘首,極有雄渾流麗,勝其集中存者,爾時不見選,何也?余往被酒跌宕,不能請錄之,深以為恨。

昌穀自選《迪功集》,鹹自一精一美,無復可憾。

近皇甫氏為刻《外集》,袁氏為刻《五集》。

《五集》即少年時所稱「文章一江一左家家玉,煙月揚州樹樹花」者是已,餘多稚俗之語,不堪覆瓿。

世人猥以重名,遂概收梓,不知舞一陽一絳灌既貴後,為人稱其屠狗吹簫,以為佳事,寧不泚顙。

五七言律至仲默而暢,至獻吉而大,至於鱗而高。

絕句俱有大力,要之有化境在。

獻吉有《限韻贈黃子》一律云:「禁煙春日紫煙重,子昔為雲我作龍。

有酒每邀東省月,退朝曾對掖門松。

十年放逐同梁苑,中夜悲歌泣孝宗。

老體幸強黃犢健,柳吟花醉莫辭從。」

昌穀有《寄獻吉》一律云:「汝放金雞別帝鄉,何如李白在潯一陽一?日暮經過燕市曲,解裘同醉酒爐傍。

徘徊桂樹涼風發,仰視明河秋夜長。

此去梁園逢雨雪,知予遙度赤城梁。」

李雖自少陵,徐自青蓮,而李得青蓮長篇法,徐得崔沈琢句法,當為本朝七言律翹楚。

而諸家選俱未及,於鱗亦遺之,皆所未解也。

國朝一習一杜者凡數家,華容孫宜得杜肉,東郡謝榛得杜貌,華州王維楨得杜一支,閩州鄭善夫得杜骨,然就其所得,亦近似耳。

唯夢一陽一具體而微。

李少卿《報蘇屬國書》,不必論其文及中有逗脫者,其傅合史傳,纖毫畢備,贗作無疑。

第其辭感慨悲壯,宛篤有致,故是六朝高手。

明唐伯虎《報文徵明》、王稚欽《答余懋昭》二書,差堪叔季。

伯虎他作俱不稱,稚欽於文割裂,比擬亡當者,獨尺牘差工耳。

講學者動以詞藻為雕搜之技,工文者則舉拙語為談笑之資,若一柄一鑿不相入,無論也。

七言最不易工,吾姑舉諸公數聯,如「翼軫眾星朝北極,岷嶓諸嶺導南條」,「天連巫峽常多雨,一江一過潯一陽一始上潮」,此薛文清句也。

「溪聲夢醒偏隨枕,山色樓高不礙牆」,「狂搔短髮孤鴻外,病臥高樓細雨中」,「千家小聚村村暝,萬里河流處處同」,「殘書漢楚燈前壘,小閣一江一山霧裡詩」,「化石未成猶有淚,舞鸞雖在不驚塵」,此莊孔暘句也。

「竹林背水題將遍,石{旬}穿沙坐欲平」,「出牆老竹青千個,泛浦春鷗白一雙」,「時時竹几眠看客,處處桃符寫似人」,「竹徑傍通沽酒寺,桃花亂點釣魚船」,此陳公甫句也。

「萬里滄一江一生白髮,幾人燈火坐黃昏」,「半空虛閣有雲住,六月深松無暑來」,「春山日暮成孤坐,遊子天涯正憶歸」,「沙邊宿鷺寒無影,洞一口流雲夜有聲」,「春巖過雨林芳淡,暗水穿花石溜分」,「且留南國春山興,共聽西堂夜雨聲」,「天迥樓台含氣象,月明星斗避光輝」,「幽人月出每孤往,棲鳥山空時一鳴」,「山色古今餘王氣,一江一流天地變秋聲」,「棋聲竹裡消閒晝,藥裹窗前對病僧」,「月繞旌旗千嶂暗,風傳鈴柝九溪寒」,此王文成句也,何嘗不極其致。

公甫少不甚攻詩,伯安少攻計而未就,故公甫出之若無意者,伯安出之不免有意也。

公甫微近自然,伯安時有警策。

顧華玉才華在硃鄭之上,特以其調少下耳。

如「君王自信圖中貌,靜女虛迎夢裡車」,又「古寺頻來僧盡老,重一陽一欲近蟹爭肥」,無論體裁,俱雋婉有味。

至「御前卻輦言無忌,眾裡當熊死不辭」,尤覺矯矯壯麗。

硃句如「寒菊抱花餘舊摘,慈鴉將子試新飛」,亦自楚楚。

華玉填楚,詔修《承天志》,以王廷陳顏木應,後不稱旨,一時人亦以為非宜。

自今思之,自不可及,華玉能識今一江一陵公於未冠時,足稱具眼。

王敬夫七言律有「出門二月已三月,騎馬陳州來亳州」一首,風調佳甚,而選者俱不之知,何也?

邊庭實聞己卯南征事云:「不信土人傳接駕,似聞天語詔班師。」

此欲為古人惻怛忠厚之語,而未免紐造也。

至結語「東海細臣瞻巨鬥,北樞終夜幾曾移」,愈有理趣而愈不佳。

「東海」「北樞」猶為彼善,「細臣」「巨斗」二字何出?吾最一愛一其「庭際何所有?有萱復有芋。

自聞秋雨聲,不種芭蕉樹」。

於鱗《詩刪》亦收之。

然芭蕉豈可言樹,芋豈庭中佳物,且獨無雨聲乎?俱屬未妥。

若作「自憐秋雨滴,不復種芭蕉」,或云「自聞秋雨聲,不一愛一芭蕉色」,則上韻亦自可押,而意尤深婉。

如《題文山祠》:「花外子規燕市月,柳邊一精一衛浙一江一潮。」

卻甚一精一麗。

邊庭實以按察移疾還,每醉,則使兩伎肩臂,扶路唱樂,觀者如堵,了不為怪。

關中許宗魯何棟、西蜀楊名無夕不縱倡,漸以成俗。

有規楊用脩者,答書云:「文有伏境生情,詩或托物起興。

如崔延伯,每臨陣則召田僧趣為壯士歌;宋子京修史,使麗豎{難火}椽燭;吳元中起草,令遠山磨隃糜。

是或一道也,走豈能執鞭?古人聊以耗壯心,遣餘年,所謂老顛欲裂風景者,良亦有以。

不知我者不可聞此言,知我者不可不聞此言。」

康德涵六十,要名會百人,為百歲會。

既會畢,了無一錢,第持箋命詩送王邸處置。

時鄠杜王敬夫名位差亞,而才情勝之,倡和章詞,流布人間,遂為關西風一流領袖,浸㸒汴洛間,遂以成俗。

崔子鍾好劇飲,嘗至五鼓,踏月長安街,席地坐。

李文正時以元相朝天,偶過早,遙望之曰:「非子鍾耶?」

崔便趨至輿傍拱曰:「老師得少住乎?」

李曰:「佳。」

便脫一衣行觴,火城漸繁,始分手別。

崔每一舉百餘觥船不醉,醉輒呼:「劉伶小子,恨不見我!」

楊用脩自滇中戍暫歸瀘,已七十餘,而滇士有讒之撫臣昺者。

昺俗戾人也,使四指揮以鋃鐺鎖來。

用脩不得已至滇,則昺已墨敗。

然用脩遂不能歸,病寓禪寺以沒。

明興,稱博學饒著述者,蓋無如用脩。

其所撰,有《升庵詩集》、《升庵文集》、《升庵玉堂集》、《南中集》、《南中續集》、《廿十行戍稿》、《升庵長短句》、《陶情樂府》、《洞天玄記》、《滇載記》、《轉注古音略》、《古音叢目》、《古音獵要》、《古音復字》、《古音駢字》、《古音附錄》、《異魚圖贊》、《丹鉛餘錄》、《丹鉛續錄》、《丹鉛摘錄》、《丹鉛閏錄》、《丹鉛別錄》、《丹鉛總錄》、《墨池瑣錄》、《書品》、《詞品》、《升庵詩話》、《詩話補遺》、《箜篌新詠》、《月節詞》、《檀弓叢訓》、《墐戶錄》、《瀑布泉行須候記》、《夏小正錄》、《升庵經說》、《楊子卮言》、《卮言閏集》、《敝帚》、《病榻手欥》、《晞籛》、《六書索隱》、《六書練證》、《經書指要》。

其所編纂,有《詞林萬選》、《禪藻集》、《風雅逸編》、《藝林伐山》、《五言律祖》、《蜀藝文志》、《唐絕一精一選》、《唐音百絕》、《皇明詩抄》、《赤牘清裁》、《赤牘拾遺》、《經義模範》、《古文韻語敘》、《管子錄》、《引書晶乇》、《選詩外編》、《一一交一一遊詩錄》、《絕句辨體》、《蘇黃詩體》、《宛陵六一詩選》、《五言三韻詩選》、《五言別選》、《李詩選》、《杜詩選》、《宋詩選》、《元詩選》、《群書麗句》、《名奏菁英》、《群公四六節文》、《古今風謠》、《古韻詩略》、《說文先訓》、《文海釣鰲》、《禪林鉤玄》、《填詞選格》、《百琲明珠》、《古今詞英》、《填詞玉屑》、《韻藻古諺古雋》、《寰中秀句》、《六書索隱》、《六書練證》、《逸古編》、《經書指要》、《詩林振秀》。

楊工於證經而疏於解經,博於稗史而忽於正史,詳於詩事而不得詩旨,一精一於字學而拙於字法,求之宇宙之外而失之耳目之前,凡有援據,不妨墨守,稍涉抨擊,未盡輸攻。

用脩謫滇中,有東山之癖。

諸夷酋欲得其詩翰,不可,乃以一精一白綾作裓,遺諸伎服之,使酒間乞書。

楊欣然命筆,醉墨淋一漓裙袖,酋重賞伎女購歸,裝潢成卷。

楊後亦知之,便以為快。

用脩在瀘州,嘗醉,一胡一粉傅面,作雙丫髻插花,門生舁之,諸伎捧觴,遊行城市,了不為怍。

人謂此君故自汙,非也。

一措大裹赭衣,何所可忌?特是壯心不堪牢落,故耗磨之耳。

予少時嘗見傳楊用脩《春興》,末聯云:「虛擬短衣隨李廣,漢家無事勒燕然。」

甚美其意,為之擊節。

又讀陸子淵《聞警》一聯云:「大將能揮白羽扇,君王不一愛一紫貂裘。」

紫貂事雖稍涉宋,然不其露。

其使事之工,駢整含蓄,殊不易匹。

後得全什讀之,俱不稱也。

因記於此。

常明卿多力善射,雖為文法吏,時韎韋跗注兩鞬騎而馳於郊。

諸徹侯子弟從俠少年飲,常前突據上坐,起角射,鹹不及。

問,稍知為常評事,敬之,奉大白為歸壽,常引滿沾醉,竟馳去弗顧。

又時遇倡家宿,至日高舂徐起,或參會不及,長吏訶之,敖然曰:「故賤時過從一胡一姬飲,不欲居薄耳。」

竟用考調判陳州,庭詈御史,以法罷歸,益縱酒自放。

居恆從歌伎酒間度新聲,悲壯艷麗,稱其為人。

又好彭老御內術,自謂得之,神仙可立致。

一日省墓,從外男滕洗馬飲,大醉,衣紅,腰雙刀,馳馬塵絕,從者不及前。

渡水,馬顧見水中影,驚蹶墮水,刃出於腹,潰腸死,年僅三十四。

平一陽一守王溱其故人,為收葬之。

常有詩吊韓信曰:「漢代稱靈武,將軍第一人。

禍奇緣躡足,功大不謀身。

帶礪山河在,丹青祠廟新。

長陵一抔土,寂寞亦三秦。」

至今為中原豪俠之冠。

豐坊者,初字存禮,舉進士高第,為禮部主事,以無行黜歸家。

坐法竄吳中,改名道生,字人翁,年老篤病死。

坊高材博學,一精一法書。

其於《十三經》,自為訓詁,多所發明,稍誕而僻者,則托名古註疏,或創稱外國本。

於構詩文,下筆數千言立就,則多刻它名士大夫印章。

偽撰字稍怪拙,則假曰:「此甘原先甘原先體也。」

又為人撰定法書,以真易贗,不可窮詰。

又用蓄毒蛇藥殺人,強㸒子女,奪攘財產,事露,人畏而恥之。

吾友沈嘉則云:「蓄毒蛇以下事無之,第狂僻縱口,若含沙之蠱,且類得心疾者。」

因舉其一端云:「嘗要嘉則具盛饌,結忘年一一交一一。

居一歲,而人或惡之曰:『是嘗笑公文者。

』即大怒,設醮詛之上帝。

凡三等:雲在世者宜速捕之,死者下無間獄,勿令得人身。

一等皆公卿大夫與有睚眥者也;二等文士或田野布衣,嘉則為首;三等鼠蠅蚤虱景也。」

此極大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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