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花魅影
第五回 兩毒纏伸難救藥 片言提要枉勞心
且說隱仁要考遺才,頭兩日便耽心思,恐身一體受不得苦,買了衛生丸養了,丸許多丸藥,盛了許多大土膏,並考具收拾兩日。
這日五更天起來,仍坐轎至學院前下轎。
考遺才的人已擠在一處,一時頭門開了,聽得人說這學台考監生搜檢甚嚴,片紙隻字均不許帶。
隱仁這倒不怕,所怕無工夫吃煙,一面又想起前日船上素金姊妹說話來,心中便有些懊悔,說煙是吃不得的,吃了便是廢物。
正在呆想,聽得二門口已開點。
一時又聽見叫魏某,隱仁知道是自己名字,便搶步前來接卷,口內連聲答應有。
一邊書吏且不一交一 卷,說將監照呈驗,隱仁隨即呈上。
學台不言語,書吏指道:「恐是假的。」
隱仁道:「是一百零八兩京銅捐。」
書吏又想了號數不錯,方才一交一 卷。
一面使他至搜檢處搜檢。
隱仁任他搜檢過,然後看卷面,是西文場「傷」字第九號,隱仁自攜了考具,氣喘得了不得,隨即將丸藥拚命嚥嚼,滿口苦水。
欲要吃煙,卻不能開盤,只得立了燒煙,風又大,燈焰閃爍不定,煙不能進鬥。
隱仁著急看見別人皆是吞泡,不得已亦吞了兩個,卻不能過癮。
正在無法,聽得廊外叫看題目。
隱仁看監生題是「以粟易之」自己暗笑,原某此題是笑捐監生的。
卻將做文章丟開一邊,要想過癮要緊。
左思右想,只得吞膏,卻忘記帶茶壺,又無熱茶過口,、心中難過萬分。
過了一時,眼中火冒鼻內煙生,吞得多了,舌上便覺起了殼一般,勉強打起精神做了一短篇,足足有三百二十字。
未及抄完,策題已到。
看系問錢塘一江一 至鱉子門以外七百里,其中風濤沙線若何?此處系浙一江一 海口,與定海舟山一律緊要,將來防海若何整頓?題目有七八行,皆以洋務發問。
隱仁見了呆了半晌,說:「罷了,為何遇見如此晦氣題目。」
一面又恨煙膏未曾吞慣 ,無可奈何,拚死又吞兩口,不管三七廿一,便將策題看來看去,將些夢話說在上面,已覺人來不得,兩足如踏棉花一般,身一體漸漸發起熱來。
只得帶草連真將策謄好,又有五言六韻試帖一首。
其時早已放過二牌,堂上高聲催叫繳卷子,隱仁急得屁滾尿流,早已不能動彈,煙癮又不能過足,無奈何抄了一首歪詩,抄好讀讀,實在心上自己過不去。
因堂上催卷子葚急,只得一交一 了。
收拾考具出至廊下,渾身似汗,自知身一體虛弱恐要脫癮,急急挨到二門口,見人尿滿地,臭氣難聞,有許多人在尿地中擺開盤過癮。
隱仁說:「妙極!」也顧不得尿不尿,亦將考籃內煙盤擺開,用書卷遮著風。
正要燒煙,不料一失手,一大缸大土膏翻得乾乾淨淨,並將煙缸打破。
隱仁著急,只得用指頭刮起用鼻一聞,大半皆作屎臭,於是隱仁全身倒在尿中即燒了一口,正如餓鬼搶齋,不辨香臭。
到第二口覺得全是尿氣不能入口,便登時作噁心。
先前不覺如此之難過,如今更難過萬分了。
正在寸步難移,又放三牌,只得唉聲喘氣擠出門來。
家人接著,見其面色,早換了一個人。
家人吃一驚,不敢問,扶上轎一直回寓。
隱仁半晌不能言語,至三更時分方能說話。
家人早將煙打了十了十數口預備,先前已從鼻吹了十數口。
隱仁得了煙氣,故得無恙。
今見了煙,只勉強吃了兩口,自覺受不住:「夠了,不如養養罷。」
家人又將帶來人參煎了五分與隱仁服了,然後服侍他睡下。
次日不能起臥,至夜心中方覺明白。
自己悔恨好好一個人為何要吃煙,幾乎送了一性一命,將來正場一連九日,如何吃得這般辛苦,不如不過正場為是。
第三日先生要看文章,隱仁道:「幾乎送了一性一命,再不要說起文章。」
先生不信,問及家人,始知隱仁是真話。
不便再說,只得說:「養數日便好,不礙的。」
先生不便多坐,不一時辭去。
過了數日乃是八月初五,隱仁已病癒,思想考遺才苦楚,不如不下場。
又想難得遇見鄉試,功名要緊,登時把考遺才苦丟在九霄雲外了,便說:「收拾考籃。」
家人個個為老爺捏把汗,不敢違拗,只得為他裝了米,捆了炭,結束了小被褥並號簾號幃。
隱仁自己檢點書籍,並點了幾樣考食。
於這初八日天未明時即乘轎進場。
誰知轎不能抬入柵內,即歇下,轎外許多人來搶考具,說代相公背考具的。
原來柵內送考人不能進去,所有背考具之人均系穿號衣,是大水師派來的。
隱仁見了穿號衣的彼此爭奪考具,已看得呆了,好容易掙到點名台底,將考具坐在身下。
不一時點名接卷,再將考具提及,重有千斤。
隱仁又未曾吃過這苦,又妤容易將考具提剄二門內,人多擁擠不開,籃內
什物便擠破倒了一地,踏得粉碎。
幸前回與先生同船的鄭芝芯看見,代他收拾,並喚了一個青衣甲手代背考具送入號中。
隱仁便說:「人來不得。」
遂開燈過癮。
號軍說:「相公,等我與相公掛起號簾,鋪起被褥再過癮未遲。」
隱仁說:「等不及。」
鄭芝芯知是隱仁受不起這般苦,代他難過。
一面交代考具,一面說:「我要尋孔先生去了。」
原來孔先生是第十次下場,苦是吃慣了的,先生在場尋朋覓友獨來獨往,曉得隱仁在這號中,進來望望。
剛至號中便遇見鄭芝芯,芝芯告訴他隱仁考具擠翻,人幾乎跌死,先生亦不在心。
二人復至隱仁號中,正見隱仁兩眼翻白,不能起坐。
二人只得說:「隱仁兄,有屈了。」
芝芯說:「想閣下在家從未吃這般苦楚,我想這個八股是最害人的。」
先生不喜歡聽倒興話,便說:「一胡一 講,哪有文章能害人的。
你看我如何進來,何嘗跌死?芝芯兄,請到我號裡去坐坐,讓隱仁兄息息力。
夜裡好有精神做文章,日後再來拜讀佳作。」
隱仁不能起身,只說:「得罪。」
於是先生拉了芝芯回到自己號中。
芝芯道:「隱仁不該下場,我雖中了一個副榜,其實亦吃不起苦,將來決不再進這場來。」
先生道:「你今科要中了,何必再來。」
芝芯:「不是這般說,我朝重在時文,讀書人即由此做官。
仔細想想,時文中全無實用,白白耽誤了許多英雄豪傑。
如你我一般,若將這做文章心思材力用以謀利,我想早已發財了。
且四書五經所說治國平天下之事,均系陳年已往不能依之事,即如一部《周禮》,一部《春秋》,何嘗是依得來的?宋朝王安石依了《周禮》行一事,便誤盡蒼生,又有人仿春秋車戰,遂致一敗塗地。
依我看,十三經尚且無用,何況時文。
今中國人人盡力於時文,讀了時文便迂腐,既迂腐不但治國平天下不能,即謀一家之衣食猶且朝不保暮。」
先生不待說完便說:「話是不錯的,且看此回中不中再說。」
正說間,號軍來說號官要來封號門。
芝芯即辭先生,匆匆而去。
要知中與不中,且聽下回分解。
分類:才子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