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刻拍案驚奇》》卷十二 硬勘案大儒爭閒氣 甘受刑俠女:世事莫有成心,成心專會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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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刻拍案驚奇》》卷十二 硬勘案大儒爭閒氣 甘受刑俠女

二刻拍案驚奇

》卷十二 硬勘案大儒爭閒氣 甘受刑俠女

詩云:

世事莫有成心,成心專會認錯。

任是大聖大賢,也要當著不著。

看官聽說:從來說的書不過談些風月,述些異聞,圖個好聽。

最有益的,論些世情,說些因果,等聽了的觸著心裡,把平日邪路念頭化將轉來。

這個就是說書的一片道學心腸,卻從不曾講著道學。

而今為甚麼說個不可有成心?只為人心最靈,專是那空虛的才有公道。

一點成心入在肚裡,把好歹多錯認了,就是聖賢也要偏執起來,自以為是,卻不知事體竟不是這樣的了。

道學的正派,莫如朱文公晦翁。

讀書的人那一個不尊奉他,豈不是個大賢?只為成心上邊,也曾錯斷了事,當日在福建崇安縣知縣事,有一小民告一狀道:「有祖先墳塋,縣中大姓奪占做了自己的墳墓,公然安葬了。」

晦翁一精一於風水,況且福建又極重此事,豪門富戶見有好風水吉地,專要佔奪了小民的,以致興訟,這樣事日日有的。

晦翁准了他狀,提那大姓到官。

大姓說:「是自家做的墳墓,與別人毫不相干的,怎麼說起佔奪來?」

小民道:「原是我家祖上的墓,是他富豪倚勢佔了。」

兩家爭個不歇。

叫中證問時,各人為著一邊,也沒個的據。

晦翁道:「此皆口說無憑,待我親去踏看明白。」

當下帶了一干人犯及隨從人等,親到墳頭。

看見山明水秀,鳳舞龍飛,果然是一個好去處。

晦翁心裡道:「如此吉地,怪道有人爭奪。」

心裡先有些疑心,必是小民先世葬著,大姓看得好,起心要他的了。

大姓先稟道:「這是小人家裡新造的墳,泥土工程,一應皆是新的,如何說是他家舊墳?相公龍目一看,便瞭然明白。」

小民道:「上面新工程是他家的,底下須有老土。

這原是家裡的,他奪了才裝新起來。」

晦翁叫取鋤頭鐵鍬,在墳前挖開來看。

挖到松泥將盡之處,鐺的一聲響,把個挖泥的人振得手疼。

撥開浮泥看去,乃是一塊青石頭,上面依稀有字,晦翁叫取起來看。

從人拂去泥沙,將水洗淨,字文見將出來,卻是「某氏之墓」四個大字;旁邊刻著細行,多是小民家裡祖先名字。

大姓吃驚道:「這東西那裡來的?」

晦翁喝道:「分明是他家舊墳,你倚強奪了他的!石刻見在,有何可說?」

小民只是叩頭道:「青天在上,小人再不必多口了。」

晦翁道是見得已真,起身竟回縣中,把墳斷歸小民,把大姓問了個強佔田土之罪。

小民口口「青天」,拜謝而去。

晦翁斷了此事,自家道:「此等鋤強扶弱的事,不是我,誰人肯做?」

深為得意,豈知反落了奸民之計!元來小民詭詐,曉得晦翁有此執性,專怪富豪大戶欺侮百姓,此本是一片好心,卻被他們看破的拿定了。

因貪大姓所做墳地風水好,造下一計,把青石刻成字,偷埋在他墓前了多時,忽然告此一狀。

大姓睡夢之中,說是自家新做的墳,一看就明白的。

誰知地下先做成此等圈套,當官發將出來。

晦翁見此明驗,豈得不信?況且從來只有大家佔小人的,那曾見有小人謀大家的?所以執法而斷。

那大姓委實受冤,心裡不伏,到上邊監司處再告將下來,仍發崇安縣問理。

晦翁越加喧惱,道是大姓刁悍抗拒。

一發狠,著地方勒令大姓遷出棺柩,把地給與小民安厝祖先,了完事件。

爭奈外邊多曉得是小民欺詐,晦翁錯問了事,公議不平,沸騰喧嚷,也有風聞到晦翁耳朵內。

晦翁認是大姓力量大,致得人言如此,慨然歎息道:「看此世界,直道終不可行!「遂棄官不做,隱居本處武夷山中。

後來有事經過其地,見林木蓊然,記得是前日踏勘斷還小民之地。

再行閒步一看,看得風水真好,葬下該大發人家。

因尋其旁居民問道:「此是何等人家,有福分葬此吉地?」

居民道:「若說這家墳墓,多是欺心得來的。

難道有好風水報應他不成?」

晦翁道:「怎生樣欺心?」

居民把小民當日埋石在墓內,騙了縣官,詐了大姓這塊墳地,葬了祖先的話,是長是短,各細說了一遍。

晦翁聽罷,不覺兩頰通紅,悔之無及,道:「我前日認是奉公執法,怎知反被奸徒所騙!」一點恨心自丹田里直貫到頭頂來。

想道:「據著如此風水,該有發跡好處;據著如此用心貪謀來的,又不該有好處到他了。」

遂對天祝下四句道:

此地若發,是有地理;

此地不發,是有天理。

祝罷而去。

是夜大雨如傾,雷電一交一 作,霹靂一聲,屋瓦皆響。

次日看那墳墓,已毀成了潭,連一屍一棺多不見了。

可見有了成心,雖是晦庵大賢,不能無誤。

及後來事體明白,才知悔悟,天就顯出報應來,此乃天理不泯之處。

人若欺心,就騙過了聖賢,佔過了便宜,葬過了風水,天地原不容的。

而今為何把這件說這半日?只為朱晦翁還有一件為著成心上邊硬斷一事,屈了一個下賤一婦人,反致得他名聞天子,四海稱揚,得了個好結果。

有詩為證:

白面秀才落得爭,紅顏女子落得苦。

寬仁聖主兩分張,反使娼流名萬古。

話說天台營中有一上廳行首,姓嚴名蕊,表字幼芳,乃是個絕色的女子。

一應琴棋書畫,歌舞管弦之類,無所不通。

善能作詩詞,多自家新造句子,詞人推服。

又博曉古今故事。

行事最有義氣,待人常是真心。

所以人見了的,沒一個不失魂蕩魄在他身上。

四方聞其大名,有少年子弟慕他的,不遠千里,直到台州來求一識面。

正是:

十年不識君王面,始信蟬娟解誤人。

此時台州太守乃是唐與正,字仲友,少年高才,風一流 文彩。

宋時法度,官府有酒,皆召歌妓承應,只站著歌唱送酒,不許私侍寢席;卻是與他謔浪狎暱,也算不得許多清處。

仲友見嚴蕊如此十全可喜,盡有眷顧之意,只為官箴拘束,不敢一胡一 為。

但是良辰佳節,或賓客席上,必定召他來侑酒。

一日,紅白桃花盛開,仲友置酒賞玩,嚴蕊少不得來供一應。

飲酒中間,仲友曉得他善於詞詠,就將紅白桃花為題,命賦小詞。

嚴蕊應聲成一闕,詞云:

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

白白與紅紅,別是東風情味。

曾記,曾記,人在武陵微醉。

——詞寄《如夢今》。

吟罷,呈上仲友。

仲友看畢大喜,賞了他兩匹縑帛。

又一日,時逢七夕,府中開宴。

仲友有一個朋友謝元卿,極是豪爽之土,是日也在席上。

他一向聞得嚴幼芳之名,今得相見,不勝欣幸。

看了他這些行動舉止,談諧歌唱,件件動人,道:「果然名不虛傳!」大觥連飲,興趣愈高。

對唐太守道:「久聞此子長於詞賦,可當面一試否?」

仲友道:「既有佳客,宜賦新詞。

此子頗能,正可請教。」

元卿道:「就把七夕為題,以小生之姓為韻,求賦一詞。

小生當飲滿三大甌。」

嚴蕊領命,即口吟一詞道:

碧梧初墜,桂香才吐,池上水花初謝。

穿針人在合一歡 樓,正月露玉盤高瀉。

蛛忙鵲懶,耕慵織倦,空做古今佳話。

人間剛到隔年期,怕天上方才隔夜。

——詞寄《鵲橋仙》。

詞已吟成,元卿三甌酒剛吃得兩甌,不覺躍然而起道:「詞既新奇,調又適景,且才思敏捷,真天上人也!我輩何幸,得親沾芳澤!」亟取大觥相酬,道:「也要幼芳公飲此甌,略見小生欽慕之意。」

嚴蕊接過吃了。

太守看見兩人光景,便道:「元卿客邊,可到嚴子家中做一程兒伴去。」

元卿大笑,作個揖道:「不敢請耳,固所願也。

但未知幼芳心不如何。」

仲友笑道:「嚴子解人,豈不願事佳客?況為太守做主人,一發該的了。」

嚴蕊不敢推辭得。

酒散,竟同謝元卿一路到家,是夜遂留同枕席之歡。

元卿意氣豪爽,見此佳麗聰明女子,十分趁懷,只恐不得他歡心,在太守處凡有所得,盡情送與他家,留連年年,方才別去,也用掉若干銀兩,心裡還是歉然的,可見嚴蕊真能令人消魂也。

表過不題。

且說婺州永康縣有個有名的秀才,姓陳名亮,字同父。

賦性慷慨,任俠使氣,一時稱為豪傑。

凡綏紳土大夫有氣節的,無不與之一交一 好。

淮帥辛稼軒居鉛山時,同父曾去訪他。

將近居旁,遇一小橋,騎的馬不肯定。

同父將馬三躍,馬三次退卻。

同父大怒,拔出所佩之劍,一劍揮去馬首,馬倒地上。

同父面不改容,待步而去。

稼軒適在樓上看見,大以為奇,遂與定一交一 。

平日行徑如此,所以唐仲友也與他相好。

因到台州來看仲友,仲友資給館谷,留住了他。

閒暇之時,往來講論。

仲友喜的是俊爽名流,惱的是道學先生。

同父意見亦同,常說道:「而今的世界只管講那道學。

說正心誠意的,多是一班害了風痺病,不知痛癢之人。

君父大仇全然不理,方且揚眉袖手,高談性命,不知性命是甚麼東西!」所以與仲友說得來。

只一件,同父雖怪道學,卻與朱晦庵相好,晦庵也曾薦過同父來。

同父道他是實學有用的,不比世儒遼闊。

惟有唐仲友平恃才,極輕薄的是朱晦庵,道他字也不識的。

為此,兩個議論有些左處。

同父客邸興高,思游妓館。

此時嚴蕊之名佈滿一郡,人多曉得是太守相公作興的,異樣興頭,沒有一日閒在家裡。

同父是個爽利漢子,那裡有心情伺侯他空閒?聞得有一個趙娟,色藝雖在嚴蕊之下,卻也算得是個上等的行院,台州數一數二的。

同父就在他家游耍,繾倦多時,兩情歡愛。

同父揮金如土,毫無吝澀。

妓家見他如此,百倍趨承。

趙娟就有嫁他之意,同父也有心要娶趙娟,兩個商量了幾番,彼此樂意。

只是是個官身,必須落籍,方可從良嫁人。

同父道:「落籍是府間所主,只須與唐仲友一說,易如反掌。」

趙娟道:「若得如此最好。

「陳同父特為此來府裡見唐太守,把此意備細說了。

唐仲友取笑道:「同父是當今第一流人物,在此不一交一 嚴蕊而一交一 趙娟,何也?」

同父道:「吾輩情之所鍾,便是最勝,那見還有出其右者?況嚴蕊乃守公所屬意,即使與一交一 ,肯便落了籍放他去否?「仲友也笑將起來道:「非是屬意,果然嚴蕊若去,此邦便覺無人,自然使不得!若趙娟要脫籍,無不依命。

但不知他相從仁兄之意已決否?」

同父道:「察其詞意,似出至誠。

還要守公贊襄,作個月老。」

仲友道:「相從之事,出於本人情願,非小弟所可讚襄,小弟只管與他脫籍便了。」

同父別去,就把這話回復了趙娟,大家歡喜。

次日,府中有宴,就喚將趙娟來承應。

飲酒之間,唐太守問趙娟道:「昨日陳官人替你來說,要脫籍從良,果有此事否?」

趙娟叩頭道:「賤妾風塵已厭,若得脫離,天地之恩!」太守道:「脫籍不難。

脫籍去,就從陳官人否?」

趙娟道:「陳官人名流貴客,只怕他嫌棄微賤,未肯相收。

今若果有心於妾,妾焉敢自外?一脫籍就從他去了。」

太守心裡想道:「這妮子不知高低,輕意應承,豈知同父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漢子?況且手段揮霍,家中空虛,怎能了得這妮子終身?」

也是一時間為趙娟的好意,冷笑道:「你果要從了陳官人到他家去,須是會忍得饑,受得凍才使得。」

趙娟一時變色,想道:「我見他如此撤漫使錢,道他家中必然富饒,故有嫁他之意;若依太守的說話,必是個窮漢子,豈能了我終身之事?」

好些不快活起來。

唐太守一時取笑之言,只道他不以為意。

豈知姊妹行中心路最多,一句關心,陡然疑變。

唐太守雖然與了他脫籍文書,出去見了陳同父,並不提起嫁他的說話了。

連相待之意,比平日也冷淡了許多。

同父心裡怪道:「難道娼家薄情得這樣滲瀨,哄我與他脫了籍,他就不作準了?」

再把前言問趙娟。

趙娟回道:「太守相公說來,到你家要忍凍餓。

這著甚麼來由?「同父聞得此言,勃然大怒道:「小唐這樣憊賴!只許你喜歡嚴蕊罷了,也須有我的說話處。」

他是個直性尚氣的人,也就不戀了趙家,也不去別唐太守,一徑到朱晦庵處來。

此時朱晦庵提舉浙東常平倉,正在婺州。

同父進去,相見已畢,問說是台州來,晦庵道:「小唐在台州如何?」

同父道:「他只曉得有個嚴蕊,有甚別勾當?」

晦庵道:「曾道及下官否?」

同父道:「小唐說公尚不識字,如何做得監司?」

晦庵聞之,默然了半日。

蓋是晦庵早年登朝,茫茫仕宦之中,著書立言,流布天下,自己還有些不謙意處。

見唐仲友少年高才,心裡常疑他要來輕薄的。

聞得他說己不識字,豈不愧怒!佛然道:「他是我屬宦,敢如此無禮!」然背後之言未卜真偽,遂行一張牌下去,說:「台州刑政有在,重要巡歷。」

星夜到台州市。

晦庵是有心尋不是的,來得急促。

唐仲友出於不意,一時迎接不及,來得遲了些。

晦庵信道是同父之言不差,果然如此輕薄,不把我放在心上!這點惱怒再消不得了。

當日下馬,就追取了唐太守印信,一交一 付與郡丞,說:「知府不職,聽參。」

連嚴蕊也拿來收了監,要問他與太守通姦情狀。

晦庵道是仲友風一流 ,必然有染;況且婦女柔脆,吃不得刑拷,不論有無,自然招承,便好參奏他罪名了。

誰知嚴蕊苗釘般的身軀,卻是鐵石般的性子。

隨你朝打暮罵,千棰百拷,只說:「循分供唱,吟詩侑酒是有的,曾無一毫他事。」

受盡了苦楚,監禁了月餘,到底只是這樣話。

晦庵也沒奈他何,只得糊塗做了「不合蠱惑上官」,狠毒將他痛杖了一頓,發去紹興,另加勘問。

一面先具本參奏,大略道:唐某不伏講學,罔知聖賢道理,卻詆臣為不識字;居官不存政體,褻暱娼流。

鞠得姦情,再行復奏,取進止。

等因。

唐仲友有個同鄉友人王淮,正在中書省當國。

也具一私揭,辨晦庵所奏,要他達知聖聽。

大略道:朱某不遵法制,一方再按,突然而來。

因失迎侯,酷逼十娼流,妄污職官。

公道難泯,力不能使賤一婦誣服。

尚辱瀆奏,明見欺妄。

等因。

孝宗皇帝看見晦庵所奏,正拿出來與宰相王淮平章,王淮也出仲友私揭與孝宗看。

孝宗見了,問道:「二人是非,卿意如何?」

王淮奏道:「據臣看看,此乃秀才爭閒氣耳。

一個道譏了他不識字,一個道不迎侯得他。

此是真情。

其餘言語多是增添的,可有一些的正事麼?多不要聽他就是。」

孝宗道:「卿說得是。

卻是上下司不和,地方不便,可兩下平調了他每便了。」

王淮奏謝道:「陛下聖見極當,臣當分付所部奉行。」

這番京中虧得王丞相幫襯,孝宗有主意,唐仲友官爵安然無事。

只可憐這邊嚴蕊吃過了許多苦楚,還不算帳,出本之後,另要紹興去聽問。

紹興太守也是一個講學的,嚴蕊解到時,見他模樣標緻,太守便道:「從來有色者,必然無德。」

就用嚴刑拷他,討拶來拶指。

嚴蕊十指纖細,掌背嫩白。

太守道:「若是親操井臼的手,決不是這樣,所以可惡!」又要將夾棍夾他。

當案孔目稟道:「嚴蕊雙足甚小,恐經挫折不起。」

太守道:「你道他足小麼?此皆人力嬌揉,非天性之自然也。」

著實被他騰倒了一番,要他招與唐仲友通姦的事。

嚴蕊照前不招,只得且把來監了,以待再問。

嚴蕊到了監中,獄官著實可憐他,分付獄中牢卒,不許難為,好言問道:「上司加你刑罰,不過要你招認,你何不早招認了?這罪是有分限的。

女人家犯一婬一,極重不過是杖罪,況且已經杖斷過了,罪無重科。

何苦捨著身子,熬這等苦楚?」

嚴蕊道:「身為賤伎,縱是與太守為好,料然不到得死罪,招認了,有何大害?但天下事,真則是真,假則是假,豈可自惜微軀,信口妄言,以污土大夫!今日寧可置我死地,要我誣人,斷然不成的!」獄官見他詞色凜然,十分起敬,盡把其言真知太守。

太守道:「既如此,只依上邊原斷施行罷。

可惡這妮子倔強,雖然上邊發落已過,這裡原要決斷。」

又把嚴蕊帶出監來,再加痛杖,這也是奉承晦庵的意思。

疊成文書,正要回復提舉司,看他口氣,別行定奪,卻得晦庵改調消息,方才放了嚴蕊出監。

嚴蕊恁地悔氣,官人每自爭閒氣,做他不著,兩處監裡無端的監了兩個月,強坐得他一個不應罪名,到受了兩番科斷;其餘逼十招拷打,又是分外的受用。

正是:

規回方竹杖,漆卻斷紋琴。

好物不動念,方成道學心。

嚴蕊吃了無限的磨折,放得出來,氣息奄奄,幾番欲死,將息杖瘡。

幾時見不得客,卻是門前車馬,比前更盛。

只因死不肯招唐仲友一事,四方之人重他義氣。

那些少年尚氣節的朋友,一發道是堪比古來義俠之倫,一向認得的要來問他安,不曾認得的要來識他面。

所以挨擠不開。

一班風月場中人自然與道學不對,但是來看嚴蕊的,沒一個不罵朱晦庵兩句。

晦庵此番竟不曾奈何得唐仲友,落得動了好些唇舌,外邊人言喧沸,嚴蕊聲價騰湧,直傳到孝宗耳朵內。

孝宗道:「早是前日兩平處了。

若聽了一偏之詞,貶滴了唐與正,卻不屈了這有義氣的女子沒申訴處?」

陳同父知道了,也悔道:「我只嚮晦庵說得他兩句話,不道認真的大弄起來。

今唐仲友只疑是我害他,無可辨處。」

因致書與晦庵道:亮平生不曾會說人是非,唐與正乃見疑相譖,真足當田光之死矣。

然困窮之中,又自惜此潑命。

一笑。

看來陳同父只為唐仲友破了他趙娟之事,一時心中憤氣,故把仲友平日說話對晦庵講了出來。

原不料晦庵狠毒,就要擺佈仲友起來。

至於連累嚴蕊,受此苦拷,皆非同父之意也。

這也是晦庵成心不化,偏執之過,以後改調去了。

交代的是岳商卿,名霖。

到任之時,妓十女拜賀。

商卿問:「那個是嚴蕊?」

嚴蕊上前答應。

商卿抬眼一看,見他舉止異人,在一班妓十女之中,卻像雞群內野鶴獨立,卻是容顏憔悴。

商卿曉得前事,他受過折挫,甚覺可憐。

因對他道:「聞你長於詞翰,你把自家心事,做成一詞訴我,我自有主意。」

嚴蕊領命,略不構思,應聲口占《卜算子》道:

不是愛風塵,似被前緣誤。

花落花開自有時,總賴東君主。

去也終須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滿頭,莫問一奴一歸處!

商卿聽罷,大加稱賞道:「你從良之意決矣。

此是好事,我當為你做主。」

立刻取伎籍來,與他除了名字,判與從良。

嚴蕊叩頭謝了,出得門去。

有人得知此說的,千斤市聘,爭來求討,嚴蕊多不從他。

有一宗室近屬於弟,喪了正配,悲哀過切,百事俱唐。

賓客們恐其傷性,拉他到伎館散心。

說著別處多不肯去,直等說到嚴蕊家裡,才肯同來。

嚴蕊見此人滿面戚容,問知為苦喪耦之故,曉得是個有情之人,關在心裡。

那宗室也慕嚴蕊大名,飲酒中間,彼此喜樂,因而留住。

傾心來往多時,畢竟納了嚴蕊為妾。

嚴蕊也一意隨他,遂成了終身結果。

雖然不到得夫人,縣君,卻是宗室自取嚴蕊之後,深為得意,竟不續婚。

一根一蒂,立了婦名,享用到底,也是嚴蕊立心正直之報也。

後人評論這個嚴蕊,乃是真正講得道學的。

有七言古風一篇,單說他的好處:

天佔有女真奇絕,揮毫能賦謝庭雪。

搽粉虞侯太守筵,酒酣未必呼燭滅。

忽爾監司飛檄至,桁楊橫掠頭搶地。

章台不犯士師條,肺石會疏刺史事。

賤質何妨輕一死,豈承浪語污君子?

罪不重科兩得答,獄吏之威止是耳。

君侯能講毋自欺,乃遣女子誣人為!

雖在縲紲非其罪,尼父之語一胡一 忘之?

君不見,

貫高當時白趙王,身無完膚猶自強?

今日蛾眉亦能爾,千載同聞俠骨香!

含顰帶笑出狴犴,寄聲合眼閉眉漢。

山花滿斗歸夫來,於潢自有梁鴻案。

分類:三言二拍合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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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刻拍案驚奇
卷之一 進香客莽看金剛經 出獄僧巧完卷之二 小道人一著饒天下 女棋童兩局卷之三 權學士權認遠鄉姑 白孺人白嫁卷之四 青樓市探人蹤 紅花場假鬼鬧卷之五 襄敏公元宵失子 十三郎五歲朝卷之六 李將軍錯認舅 劉氏女詭從夫卷之七 呂使者情媾宦家妻 吳大守義配卷之八 沈將仕三千買笑錢 王朝議一夜卷之九 莽兒郎驚散新鶯燕 謅梅香認合卷之十 趙五虎合計挑家釁 莫大郎立地》卷十一 滿少卿饑附飽颺 焦文姬生仇死》卷十二 硬勘案大儒爭閒氣 甘受刑俠女》卷十三 鹿胎庵客人作寺主 判溪裡舊鬼》卷十四 趙縣君喬送黃柑 吳宣教干償白》卷十五 韓侍郎婢作夫人 顧提控椽居郎》卷十六 遲取券毛烈賴原錢 失還魂牙僧》卷十七 同窗友認假作真 女秀才移花接》卷十八 甄監生浪吞秘藥 春花婢誤洩風》卷十九 田舍翁時時經理 牧童兒夜夜尊》卷二十 賈廉訪贗行府牒 商功父陰攝》卷二十一 許蔡院感夢擒僧 王氏子因》卷二十二 癡公子狠使噪脾錢 賢丈人》卷二十四 庵內看惡鬼善神 井中譚前》卷二十五 徐茶酒乘鬧劫新人 鄭蕊珠》卷二十六 懵教官愛女不受報 窮庠生》卷二十七 偽漢裔奪妾山中 假將軍還》卷二十八 程朝奉單遇無頭婦 王通判》卷二十九 贈芝麻識破假形 擷草藥巧》卷三十 瘞遺骸王玉英配夫 償聘金韓秀才》卷三十一 行孝子到底不簡屍 殉節婦留待》卷三十二 張福娘一心貞守 朱天錫萬里符》卷三十三 楊抽馬甘請杖 富家郎浪受驚》卷三十四 任君用恣樂深閨 楊大尉戲宮館》卷三十五 錯調情賈母詈女 誤告狀孫郎得》卷三十六 王漁翁捨鏡崇三寶 白水僧盜物》卷三十七 疊居奇程客得助 三救厄海神顯》卷三十八 兩錯認莫大姐私奔 再成交楊二》卷三十九 神偷寄興一枝梅 俠盜慣行三昧《二刻拍案驚奇在線閱讀·卷之一 進香客莽看金剛經 出獄僧巧完《二刻拍案驚奇在線閱讀·卷之二 小道人一著饒天下 女棋童兩局《二刻拍案驚奇在線閱讀·卷之三 權學士權認遠鄉姑 白孺人白嫁《二刻拍案驚奇在線閱讀·卷之四 青樓市探人蹤 紅花場假鬼鬧《二刻拍案驚奇在線閱讀·卷之五 襄敏公元宵失子 十三郎五歲朝《二刻拍案驚奇在線閱讀·卷之六 李將軍錯認舅 劉氏女詭從夫《二刻拍案驚奇在線閱讀·卷之七 呂使者情媾宦家妻 吳大守義配《二刻拍案驚奇在線閱讀·卷之八 沈將仕三千買笑錢 王朝議一夜《二刻拍案驚奇在線閱讀·卷之九 莽兒郎驚散新鶯燕 謅梅香認合《二刻拍案驚奇在線閱讀·卷之十 趙五虎合計挑家釁 莫大郎立地《二刻拍案驚奇》電子書·卷十一 滿少卿饑附飽颺 焦文姬生仇死《二刻拍案驚奇》電子書·卷十二 硬勘案大儒爭閒氣 甘受刑俠女《二刻拍案驚奇》電子書·卷十三 鹿胎庵客人作寺主 判溪裡舊鬼《二刻拍案驚奇》電子書·卷十四 趙縣君喬送黃柑 吳宣教干償白《二刻拍案驚奇》電子書·卷十五 韓侍郎婢作夫人 顧提控椽居郎《二刻拍案驚奇》電子書·卷十六 遲取券毛烈賴原錢 失還魂牙僧《二刻拍案驚奇》電子書·卷十七 同窗友認假作真 女秀才移花接《二刻拍案驚奇》電子書·卷十八 甄監生浪吞秘藥 春花婢誤洩風《二刻拍案驚奇》電子書·卷十九 田舍翁時時經理 牧童兒夜夜尊《二刻拍案驚奇》全文閱讀·卷二十 賈廉訪贗行府牒 商功父陰攝《二刻拍案驚奇》全文閱讀·卷二十一 許蔡院感夢擒僧 王氏子因《二刻拍案驚奇》全文閱讀·卷二十二 癡公子狠使噪脾錢 賢丈人《二刻拍案驚奇》全文閱讀·卷二十四 庵內看惡鬼善神 井中譚前《二刻拍案驚奇》全文閱讀·卷二十五 徐茶酒乘鬧劫新人 鄭蕊珠《二刻拍案驚奇》全文閱讀·卷二十六 懵教官愛女不受報 窮庠生《二刻拍案驚奇》全文閱讀·卷二十七 偽漢裔奪妾山中 假將軍還《二刻拍案驚奇》全文閱讀·卷二十八 程朝奉單遇無頭婦 王通判《二刻拍案驚奇》全文閱讀·卷二十九 贈芝麻識破假形 擷草藥巧《二刻拍案驚奇》txt·卷三十 瘞遺骸王玉英配夫 償聘金韓秀才《二刻拍案驚奇》txt·卷三十一 行孝子到底不簡屍 殉節婦留待《二刻拍案驚奇》txt·卷三十二 張福娘一心貞守 朱天錫萬里符《二刻拍案驚奇》txt·卷三十三 楊抽馬甘請杖 富家郎浪受驚《二刻拍案驚奇》txt·卷三十四 任君用恣樂深閨 楊大尉戲宮館《二刻拍案驚奇》txt·卷三十五 錯調情賈母詈女 誤告狀孫郎得《二刻拍案驚奇》txt·卷三十六 王漁翁捨鏡崇三寶 白水僧盜物《二刻拍案驚奇》txt·卷三十七 疊居奇程客得助 三救厄海神顯《二刻拍案驚奇》txt·卷三十八 兩錯認莫大姐私奔 再成交楊二《二刻拍案驚奇》txt·卷三十九 神偷寄興一枝梅 俠盜慣行三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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