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刻拍案驚奇》》卷二十八 程朝奉單遇無頭婦 王通判:其建多幻處,造物顯其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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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刻拍案驚奇》》卷二十八 程朝奉單遇無頭婦 王通判

二刻拍案驚奇

》卷二十八 程朝奉單遇無頭婦 王通判

人命關天地,從來有報施。

其建多幻處,造物顯其奇。

話說湖廣黃州府有一地方,名曰黃圻繚,最產得好瓜。

有一老圃,以瓜為業,時時手自灌溉 ,愛惜倍至。

圃中諸瓜,獨有一顆結得極大,塊壘如斗。

老圃特意留著,待等味熟,要獻與豪家做孝順的。

一日,手中持了鋤頭,去圃中掘菜,忽見一個人掩掩縮縮在那瓜地中。

急趕去看時,乃是一個乞丐,在那裡偷瓜吃,把個籬芭多扒開了,仔細一認,正不見了這顆極大的,已被他打碎,連瓤連子,在那裡亂啃。

老圃見偏摘掉了加意的東西,不覺怒從心上,惡向膽邊生,提起手裡鋤頭,照頭一下。

卻元來不禁打,打得腦漿迸流,死於地下。

老圃慌了手腳,忙把鋤頭鋤開一楞地來,把一屍一首埋好,上面將泥鋪平。

且喜是個乞丐,並沒個親人來做苦主討命,竟沒有人知道罷了。

到了明年,其地上瓜愈盛,仍舊一顆獨結得大,足抵得三四個小的,也一般加意愛惜,不肯輕采。

偶然縣官衙中有個害熱渴的,想得個大瓜清解。

各處買來,多不中意,累那買辦衙役比較了幾番。

衙役急了,四處尋訪。

見說老圃瓜地專有大瓜,遂將錢與買。

進圃選擇,果有一瓜,比常瓜大數倍。

欣然出了十個瓜的價錢,買了去送進衙中。

衙中人一大喜,見這個瓜大得導常,集了眾人共剖。

剖將開來,瓤水亂流。

多嚷道:「可惜好大瓜,是爛的了。」

仔細一看,多把舌頭伸出,半響縮不進去。

你道為何?元來滿桌都是鮮紅血水,滿鼻是血腥氣的。

眾人一大驚,稟知縣令。

縣令道:「其間必有冤事。」

遂叫那買辦的來問道:「這瓜是那裡來的?」

買辦的道:「是一個老圃家裡地上的。」

縣令道:「他怎生法兒養得這瓜恁大?喚他來,我要問他。」

買辦的不敢稽遲,隨去把個老圃喚來當面。

縣令問道:「你家的瓜,為何長得這樣大?一圃中多是這樣的麼?」

老圃道:「其餘多是常瓜,只有這顆,不知為何恁大。」

縣令道:「往年也這樣結一顆兒麼?」

老圃道:「去年也結一顆,沒有這樣大,略比常瓜大些。

今年這一顆大得古怪,自來不曾見這樣。」

縣令笑道:「此必異種,他的根畢竟不同,快打轎,我親去看。」

當時抬至老圃家中,叫他指示結瓜的處所。

縣令教人取鋤頭掘將下去,看他根是怎麼樣的。

掘不深,只見這瓜的根在泥中土,卻像種在一件東西裡頭的。

扒開泥士一看,乃是個死人的口張著,其根直在裡面出將起來。

眾人發聲喊,把鋤頭亂挖開來,一個死一屍一全見。

縣令叫挖開他口中,滿口尚是瓜子。

縣令叫把老圃鎖了,問其死一屍一之故。

老圃賴不得,只得把去年乞丐偷瓜吃。

誤打死了埋在地下的事,從實說了。

縣令道:

「怪道這瓜瓤內的多是血水,元來是這個人冤氣所結。

他一時屈死,膏液未散,滋長這一棵根苗來。

天教我衙中人渴病,揀選大瓜,得露出這一場人命。

乞丐雖賤,生命則同,總是偷竊,不該死罪,也要抵償。」

把老圃問成毆死人命絞罪,後來死於獄中。

可見人命至重,一個乞丐死了,又沒人知見的,埋在地下,已是一年,又如此結出異樣大瓜來弄一個明白,正是天理昭彰的所在。

而今還有一個,因這一件事,露出那一件事來,兩件不明不白的官司,一時顯露。

說著也古怪。

有詩為證:

從來見說沒頭事,此事沒頭真莫猜。

及至有時該發露,一頭弄出兩頭來。

話說國朝成化年間,直隸徽州府有一個富人姓程。

他那邊土俗,但是有資財的,就呼為朝奉。

蓋宋時有朝奉大夫,就像稱呼富人為員外一般,總是尊他。

這個程朝奉擁著巨萬傢俬,真所謂飽暖生一婬一欲,心裡只喜歡的是女色。

見人家婦女生得有些姿容的,就千方百計,必要弄他到手才住。

隨你費下幾多東西,他多不吝,只是以成事為主。

所以花費的也不少,上手的也不計其數。

自古道天道禍一婬一,才是這樣貪一婬一不歇,便有希奇的事體做出來,直教你破家辱身,急忙分辨得來,已吃過大虧了,這是後話。

且說徽州府巖子街有一個賣酒的,姓李叫做李方哥。

有妻陳氏,生得十分嬌媚,丰采動人。

程朝奉動了火,終日將買酒為由,甜言軟語哄動他夫妻二人。

雖是纏得熟分了,那陳氏也自正正氣氣,一時也勾搭不上。

程朝奉道:「天下的事,惟有利動人心。

這家子是貧難之人,我拼捨著一主財,怕不上我的鉤?私下鑽求,不如明買。」

一日對李方哥道:「你一年賣酒得利多少?」

李方哥道:「靠朝奉福蔭,借此度得夫妻兩口,便是好了。」

程朝奉道:「有得嬴餘麼?」

李方哥道:「若有得一兩二兩嬴餘,便也留著些做個根本,而今只好繃繃拽拽,朝升暮合過去,那得嬴餘?」

程朝奉道:「假如有個人幫你十兩五兩銀子做本錢,你心下如何?」

李方哥道:「小人若有得十兩五兩銀子,便多做些好酒起來,開個興頭的糟坊。

一年之間度了口,還有得多。

只是沒尋那許多東西,就是有人肯借,欠下了債要賠利錢,不如守此小本經紀罷了。」

朝奉道:「我看你做人也好,假如你有一點好心到我,我便與你二三十兩,也不打緊。」

李方哥道:「二三十兩是朝奉的毫毛,小人得了卻一生一世受用不盡了。

只是朝奉怎麼肯?」

朝奉道:

「肯到肯,只要你好心。」

李方哥道:「教小人怎麼樣的才是好心?」

朝奉笑道:「我喜歡你家裡一件物事,是不費你本錢的,我借來用用,仍舊還你。

若肯時,我即時與你三十兩。」

李方哥道:「我家裡那裡有朝奉用得著的東西?況且用過就還,有甚麼不奉承了朝奉,卻要朝奉許多銀子?」

朝奉笑道:「只怕你不肯。

你肯了,又怕你妻子不捨得。

你且兩個去商量一商量,我明日將了銀子來,與你現成講兌。

今日空口說白話,未好就明說出來。」

笑著去了。

李方哥晚上把這些話與陳氏說道:「不知是要我家甚麼物件。」

陳氏想一想道:「你聽他油嘴,若是別件動用物事,又說道借用就還的,隨你奢遮寶貝,也用不得許多貰錢,必是癡心想到我身上來討便宜的說話了。

你男子漢放些主意出來,不要被他騰倒。」

李方哥笑笑道:「那有此話!」隔了一日,程朝奉果然拿了一包銀子,來對李方哥道:「銀子已現有在此,打點送你的了。

只看你每意思如何。」

朝奉當面打開包來,白燦燦的一大包。

李方哥見了,好不眼熱,道:「朝奉明說是要怎麼?小人好如命奉承。」

朝奉道:「你是個曉事人,定要人說個了話,你自想家裡是甚東西是我用得著的,又這般值錢就是了。」

李方哥道:「教小人沒想處,除了小人夫妻兩口身子外,要值上十兩銀子的傢伙,一件也不曾有。」

朝奉笑道:「正是身上的,哪個說是身子外邊的?」

李方哥通紅了臉道:「朝奉沒正經!怎如此取笑?」

朝奉道:「我不取笑,現錢買現貨,願者成交 。

若不肯時,也只索罷了,我怎好強得你?」

說罷,打點袖起銀子了。

自古道:「清酒紅人面,黃金黑世心。」

李方哥見程朝奉要收拾起銀子,便呆著眼不開口,盡有些沉吟不捨之意。

程朝奉早已瞧科,就中取著三兩多重一錠銀子,塞在李方哥袖子裡道:「且拿著這錠去做樣,一樣十錠就是了。

你自家兩個計較去。」

李方哥半推半就的接了。

程朝奉正是會家不忙,見接了銀子,曉得有了機關,說道:

「我去去再來討回音。」

李方哥進到內房與妻陳氏說道:「果然你昨日猜得不差,元來真是此意。

被我搶白了一頓,他沒意思,把這錠銀子作為陪禮,我拿將來了。」

陳氏道:「你不拿他的便好,拿了他的,已似有肯意了。

他如何肯歇這一條心?」

李方哥道「我一時沒主意拿了,他臨去時就說『象得我意,十錠也不難。

』我想我與你在此苦掙一年,掙不出幾兩銀子來。

他的意思,倒肯在你身上捨主大錢。

我每不如將計就計哄他,與了他些甜頭,便起他一主大銀子,也不難了。

也強如一盞半盞的與別人論價錢。」

李方哥說罷,就將出這錠銀子放在桌上。

陳氏拿到手來看一看,道:「你男子漢見了這個東西,就捨得老婆養漢了?」

李方哥道:「不是捨得,難得財主家倒了運來想我們,我們拚忍著一時羞恥,一生受用不盡了。

而今總是混帳的世界,我們又不是甚麼閥閱人家,就守著清白,也沒人來替你造牌坊,落得和同了些。」

陳氏道:「是倒也是,羞人答答的,怎好兜他?」

李方哥道:「總是做他的本錢不著,我而今辦著一個東道在房裡,請他晚間來吃酒,我自到外邊那裡去避一避。

等他來時,只說我偶然出外就來的,先做主人陪他,飲酒中間他自然撩撥你。

你看著機會,就與他成了事。

等得我來時,事己過了。

可不是不知不覺的落得賺了他一主銀子?」

陳氏道:「只是有些害羞,使不得。」

李方哥道:「程朝奉也是一向熟的,有甚麼羞?你只是做主人陪他吃酒,又不要你去兜他。

只看他怎麼樣來,才回答他就是,也沒甚麼羞處。」

陳氏見說,算來也不打緊的,當下應承了。

李方哥一面辦治了東道,走去邀請程朝奉。

說道:「承朝奉不棄,晚間整酒在小房中,特請朝奉一敘,朝奉就來則個。」

程朝奉見說,喜之不勝道:「果然利動人心,他已商量得情願了。

今晚請我,必然就成事。」

巴不得天晚前來赴約。

從來好事多磨,程朝奉意氣洋洋走出街來。

只見一般兒朝奉姓汪的,拉著他水口去看甚麼新來的表子王大捨,一把拉了就走。

程朝奉推說沒工夫得去,他說「有甚麼貴幹?」

程朝奉心忙裡,一時造不出來。

汪朝奉見他沒得說,便道:「原沒事幹,怎如此推故掃興?」

不管三七二十一,同了兩三個少年子弟,一推一攘的,牽的去了。

到了那裡,汪朝奉看得中意,就秤銀子辦起東道來,在那裡人馬。

程朝奉心上有事,被帶住了身子,好不耐煩。

三杯兩盞,逃了席就走,已有二更天氣。

此時李方哥已此尋個事由,避在朋友家裡了,沒人再來相邀的。

程朝奉徑目急急忙忙走到李家店中。

見店門不關,心下意會了。

進了店,就把門拴著。

那店中房子苦不深邃,抬眼望見房中燈燭明亮,酒餚羅列,悄無人聲。

走進看時,不見一個人影。

忙把桌上火移來一照,大叫一聲:「不好了!」正是:

分開八片頂陽骨,傾下一桶雪水來。

程朝奉看時,只見滿地多是鮮血,一個沒頭的婦人淌在血泊裡,不知是甚麼事由。

驚得牙齒捉對兒廝打,抽身出外,開門便走。

到了家裡,只是打困,蹲站不定,心頭丕丕的跳。

曉得是非要惹到身上,一味惶惑不題。

且說李方哥在朋友家裡捱過了更深,料道程朝奉與妻子事體已完,從容到家,還好趁吃杯兒酒。

一步步踱將回來。

只見店門開著,心裡道:「那朝奉好不一精一細,既要私下做事,門也不掩掩著。」

走到房裡,不見甚麼朝奉,只是個沒頭的一屍一首躺在地下。

看看身上衣服,正是妻子。

驚得亂跳道:「怎的起?怎的起?」

一頭哭,一頭想道:「我妻子已是肯的,有甚麼言語衝撞了他,便把來殺了?須與他討命去!」連忙把家裡收拾乾淨了,鎖上了門,逕奔到朝奉家門。

程朝奉不知好歹,聽得是李方哥聲音,正要問他個端的,慌忙開出門來。

李方哥一把扭住道:「你幹的好事!為何把我妻子殺了?」

程朝奉道:「我到你家,並不見一人,只見你妻子已殺倒在地,怎說是我殺了?」

李方哥道:「不是你是誰?」

程朝奉道:「我心裡愛你的妻子,若是見了,奉承還恐不及,捨得殺他?你須訪個備細,不要冤我!」李方哥道:「好端端兩口住在家裡,是你來起這些根由,而今卻把我妻子殺了,還推得那個?和你見官去,好好還我個人來!」

兩下你爭我嚷,天已大明。

結扭了一直到府裡來叫屈。

府裡見是人命事,淮了狀。

發與三府王通判審問這件事。

王通判帶了原、被兩人,先到李家店中相驗一屍一首。

相得是個婦人身體,被人用刀殺死的,現無頭顱。

通判著落地方把一屍一盛了。

帶原、被告到衙門來。

先問李方哥的口詞,李方哥道:「小人李方,妻陳氏,是開酒店度日的。

是這程某看上了小人一妻 子,乘小人不在,以買酒為由來****他。

想是小人一妻 子不肯,他就殺死了。」

通判問「程某如何說?」

程朝奉道:「李方夫妻賣酒,小人是他的熟主顧。

李方昨日來請小人去吃酒,小人因有事去得遲了些。

到他家裡,不見李方,只見他妻子不知被何人殺死在房。

小人慌忙走了家來,與小人並無相干。」

通判道:「他說你以買酒為由去****他,你又說是他請你到家,他既請你,是主人了,為何他反不在家?這還是你去****是真了。」

程朝奉道:「委實是他來請小人,小人才去的。

當面在這裡,老爺問他,他須賴不過。」

李方道:「請是小人請他的,小人未到家,他先去****,殺了人了。」

王通判道:「既是你請他,怎麼你未到家,他到先去行姦殺人?你其時不來家做主人,到在那裡去了?其間必有隱情。」

取夾棍來,每人一夾棍,只得多把實情來說了。

李方哥道:「其實程某看上了小人一妻 子,許了小人銀兩,要與小人一妻 子同吃酒。

小人貪利,不合許允,請他吃酒是真。

小人怕礙他眼,只得躲過片時。

後邊到家,不想妻子被他殺死在地,他逃在家裡去了。」

程朝奉道:「小人喜歡他妻子,要營勾他是真。

他已自許允請小人吃酒了,小人為甚麼反要殺他?其實到他家時,妻子已不知為何殺死了。

小人慌了,走了回家,實與小人無干。」

通判道:「李方請吃酒賣奸是真,程某去時,必是那婦人推拒,一時殺了也是真。

平白地要謀奸人一妻 子,原不是良人行徑,這人命自然是程某抵償了。」

程朝奉道:

「小人不合見了美色,郎起貪心,是小人的罪了。

至於人命,委實不知。

不要說他夫婦商同請小人吃酒,已是願從的了。

即使有些勉強,也還好慢慢央求,何至下手殺了他?」

王通判惱他奸一婬一起禍,那裡聽他辨說?要把他問個****殺人死罪。

卻是死人無頭,又無行兇器械,成不得招。

責了限期,要在程朝奉身上追那顆頭出來。

正是:

辟法如爐不自一由 ,這回惹著怎干休?

方知女色真難得,此日可來美婦頭?

程朝奉比過幾限,只沒尋那顆頭處。

程朝奉訴道:「便做道是****不從,小人殺了,小人藏著那顆頭做甚麼用,在此挨這樣比較?」

王通判見他說得有理,也疑道:「是或者另有人殺了這婦人,也不可知。」

且把程朝奉與李方哥多下在監裡了,便叫拘集一千鄰里人等,問他事體根由與程某殺人真假。

鄰里人等多說:

「他們是主顧家,時常往來的,也未見甚麼姦情事。

至於程某是個有身家的人,貪一婬一的事或者有之,眾來也不曾見他做甚麼兇惡歹事過來。

人命的事,未必是他。」

通判道:「既未必是程某,你地方人必曉得李方家的備細,與誰有仇,那處可疑,該推詳得出來。」

鄰里人等道:「李方平日賣酒,也不見有甚麼仇人。

他夫妻兩口做人多好,平日與人鬥口的事多沒有的。

這黑夜不知何人所殺,連地方人多沒猜處。」

通判道:「你們多去外邊訪一訪。」

眾人領命正要走出,內中一個老者走上前來稟道:「據小人愚見,猜著一個人,未知是否。」

通判道:「是那個?」

只因說出這個人來,有分一交一 :乞化游僧,明投三尺之法;沉埋朽骨,趁白十年之冤。

正是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

老者道:「地方上向有一個遠處來的游僧,每夜敲梆高叫,求人佈施,已一個多月了。

自從那夜李家婦人被殺之後,就不聽得他的聲響了。

若道是別處去了,怎有這樣恰好的事?況且地方上不曾見有人佈施他的,怎肯就去。

這個事著實可疑。」

通判聞言道:「殺人作歹,正是野僧本事,這疑也是有理的。

只那尋這個游僧處?」

老者道:「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老爺喚那程某出來說與他知道,他家道殷富,要明白這事,必然不吝重賞。

這游僧也去不久,不過只在左近地方,要訪著他也不難的。」

通判依言,獄中帶出程朝奉來,把老者之言說與他。

程朝奉道:「有此疑端,便是小人生路。

只求老爺與小人做主,出個廣捕文書,著落幾個應捕四外尋訪。

小人情願立個賞票,認出謝金就是。」

當下通判差了應捕出來,程朝奉托人邀請眾應捕說話,先送了十兩銀子做盤費。

又押起三十兩,等尋得著這和尚即時一交一 付,眾應捕應承去了。

元來應捕一黨一 與極多,耳目最眾,但是他們上心的事,沒有個訪拿不出的。

見程朝奉是個可擾之家,又兼有了厚贈,怎不出力?不上一年,已訪得這叫夜僧人在寧國府地方乞化,夜夜街上叫了轉來,投在一個古廟裡宿歇。

眾應捕帶了一個地方人,認得面貌是真,正是巖子鎮叫夜的了。

眾應捕商量道:「人便是這個人了,不知殺人是他不是他。

就是他了,沒個憑據,也不好拿得他,只可智取。」

算計去尋一件婦人衣服,把一個少年些的應捕打扮起來,裝做了婦人模樣。

一同眾人去埋伏在一個林子內,是街上回到古廟必經之地。

守至更深,果然這僧人叫夜轉來。

捧了梆,正自獨行,林子裡假做了婦人,低聲叫道:「和尚,還我頭來!」初時一聲,那僧人已吃了一驚,立定了腳。

昏黑之中,隱隱見是個穿紅的婦人,心上虛怯不過了。

只聽得一聲不了,又叫:「和尚,還我頭來!」連叫不止。

那僧人慌了,顫駕駕的道:「頭在你家上三家鋪架上不是?休要來纏我!」眾人聽罷,情知殺人事已實,一胡一 哨一聲,眾應捕一齊鑽出,把個和尚捆住,道:「這賊禿!你巖子鎮殺了人,還躲在這裡麼?」

先是頓下馬威打軟了,然後解到府裡來。

通判問應捕如何拿得著他,應捕把假裝婦人嚇他、他說出真情才擒住他的話稟明白了。

帶過僧人來,僧人明知事已露出,混賴不過,只得認道:「委實殺了婦人是的。」

通判道:「他與你有甚麼冤仇,殺了他?」

僧人道:「並無冤仇,只因那晚叫夜,經過這家門首。

見店門不關,挨身進去,只指望偷盜些甚麼。

不曉得燈燭明亮,有一個美貌的婦人盛裝站立在床 邊,看見了不由得心裡不動火,抱住求奸。

他抵死不肯,一時性起,拔出戒刀來殺了,提了頭就走。

走將出來才想道,要那頭做甚麼?其時把來掛在上三家鋪架上了。

只是恨他那不肯,出了這口氣。

當時連夜走脫此地,而今被拿住,是應得償他命的,別無他話。」

通判就出票去提那上三家鋪上人來,問道:「和尚招出人頭在鋪架上,而今那裡去了?」

輔上人道:「當時實有一個人頭掛在架上,天明時見了,因恐怕經官受累,悄悄將來移上前去十來家趙大門首一棵樹上掛著。

已後不知怎麼樣了。」

通判差人押了這三家鋪人來提趙大到官。

趙大道:「小人那日蚤起,果然見樹上掛著一顆人頭。

心中驚是懼,思要首官,誠恐官司牽累,當下悄地拿到家中,埋在後園了。」

通判道:「而今現在那裡麼?」

趙大道:「小人其時就怕後邊或有是非,要留做證見,埋處把一棵小草樹記認著的,怎麼不現在?」

通判道:「只怕其間有詐偽,須得我親自去取驗。」

通判即時打轎,抬到趙大家裡。

叫趙大在前引路,引至後園中,趙大指著一處道:「在這底下。」

通判叫從人掘將下去,剛鈀得土開,只見一顆人頭連泥帶土,轂碌碌滾將出來。

眾人發聲喊道:「在這裡了!」通判道:「這婦人的一屍一首,今日方得完全。」

從人把泥土拂去,仔細一看,驚道:「可又古怪!這婦人怎生是有髭鬚的?」

送上通判看時,但見這顆人頭:雙眸緊閉,一口牢關。

頸子上也是刀刃之傷,嘴兒邊卻有鬚髯之覆。

早難道骷髏能作怪,致令得男女會差池?王通判驚道:「這分明是一個男子的頭,不是那婦人的了!這頭又出現得詐怪,其中必有蹺蹊。」

喝道:「把趙大鎖了!」尋那趙大時,先前看見掘著人頭不是婦人的,已自往外跑了。

王通判就走出趙大前邊屋裡,叫拾張桌兒做公座坐了。

帶那趙大的家屬過來,且問這顆人頭的事。

趙大妻子一時難以支吾,只得實招道:

「十年前趙大曾有個仇人姓馬,被趙大殺了,帶這頭來埋在這裡的。」

通判道:

「適才趙大在此,而今躲在那裡了?」

妻子道:「他方才見人頭被掘將來,曉得事發,他一徑出門,連家裡多不說那裡去了。」

王通判道:「立刻的事,他不過走在親眷家裡,料去不遠。

快把你家甚麼親眷住址,一一招出來。」

妻子怕動刑法,只得招道:「有個女婿姓一江一 ,做府中令史,必是投他去了。」

遇到即時差人押了妻子,竟到這一江一 史令家裡來拿,通判坐在趙大家裡立等回話。

果然:甕中捉鱉,手到拿來。

且說一江一 令史是衙門中人,曉得利害。

見丈人趙大急急忙忙走到家來,說道「是殺人事發,思要藏避。」

令史恐怕累及身家,不敢應承,勸他往別處逃走。

趙大一時未有去向,心裡不決。

正躊躇間,公差已押著妻子來要人了。

一江一 令史此時火到身上,且自圖滅熄,不好隱瞞,只得付與公差,仍帶到趙大自己家裡來。

妻子路上已自對他說道:「適才老爺問時,我已實說了。

你也招了罷,免受痛苦。」

趙大見通判時,果然一口承認。

通判問其詳細,趙大道:「這姓馬的先與小人有些仇隙,後來在山路中遇著,小人因在那裡砍柴,帶得有刀在身邊,把他來殺了。

恐怕有人認得,一時傳遍,這事就露出來,所以既剝了他的衣服,就割下頭來藏在家裡。

把衣服燒了,頭埋在園中。

後來馬家不見了人,尋問時,只見有人說山中有個死一屍一,因無頭的,不知是不是,不好認得。

而今事已經久,連馬家也不提起了。

這埋頭的去處,與前日婦人之頭相離有一丈多地。

只因這個頭在地裡,恐怕發露,所以前日埋那婦人頭時,把草樹記認的。

因為隔得遠,有膽氣掘下去。

不知為何,一掘到先掘著了。

這也是宿世冤業,應得填還。

早知如此,連那婦人的頭也不說了。」

通判道:「而今婦人的頭,畢竟在那裡?」

趙大道:「只在那一塊,這是記認不差的。」

通判又帶他到後園,再命從人打舊掘處掘下去,果然又掘出一顆頭來。

認一認,才方是婦人的了。

通判笑道:「一件人命卻問出兩件人命來,莫非天意也!」

鎖了趙大,帶了兩顆人頭,來到府中,出張牌去喚馬家親人來認。

馬家兒子見說,才曉得父親不見了十年,果是被人殺了,來補狀詞,王通判誰了。

把兩顆人頭,一顆給與馬家埋葬,一顆喚李方哥出來認看,果是其妻的了。

把叫夜僧與趙大各打三十板,多問成了死罪。

程朝奉不合買好,致死人命,問成徒罪,折價納贖。

李方哥不合賣奸,問杖罪的決。

斷程朝奉出葬埋銀六兩,給與李方哥葬那陳氏。

三家鋪的人不合移一屍一,各該問罪,因不是這等,不得並發趙大人命,似乎天意明冤,非關人事,釋罪不究。

王通判這件事問得清白,一時清給了兩件沒頭事,申詳上司,各各稱獎,至今傳為美談。

只可笑程朝奉空想一人婦人,不得到手,枉葬送了他一條性命,自己吃了許多驚恐,又坐了一年多監,費掉了百來兩銀子,方得明白,有甚便宜處?那陳氏立個主意不從夫言,也不見得被人殺了。

至於因此一事,那趙大久無對證的人命,一併發覺,越見得天心巧處。

可見欺心事做不得一些的。

有詩為證:

冶容誨一婬一從古語,會見金夫不自主。

稱觴已自不有躬,何怪啟一寵一 納人侮。

彼黠者徒恣強暴,將此頭顱向何許?

幽兔鬱積十年餘,彼處有頭欲出土。

分類:三言二拍合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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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刻拍案驚奇
卷之一 進香客莽看金剛經 出獄僧巧完卷之二 小道人一著饒天下 女棋童兩局卷之三 權學士權認遠鄉姑 白孺人白嫁卷之四 青樓市探人蹤 紅花場假鬼鬧卷之五 襄敏公元宵失子 十三郎五歲朝卷之六 李將軍錯認舅 劉氏女詭從夫卷之七 呂使者情媾宦家妻 吳大守義配卷之八 沈將仕三千買笑錢 王朝議一夜卷之九 莽兒郎驚散新鶯燕 謅梅香認合卷之十 趙五虎合計挑家釁 莫大郎立地》卷十一 滿少卿饑附飽颺 焦文姬生仇死》卷十二 硬勘案大儒爭閒氣 甘受刑俠女》卷十三 鹿胎庵客人作寺主 判溪裡舊鬼》卷十四 趙縣君喬送黃柑 吳宣教干償白》卷十五 韓侍郎婢作夫人 顧提控椽居郎》卷十六 遲取券毛烈賴原錢 失還魂牙僧》卷十七 同窗友認假作真 女秀才移花接》卷十八 甄監生浪吞秘藥 春花婢誤洩風》卷十九 田舍翁時時經理 牧童兒夜夜尊》卷二十 賈廉訪贗行府牒 商功父陰攝》卷二十一 許蔡院感夢擒僧 王氏子因》卷二十二 癡公子狠使噪脾錢 賢丈人》卷二十四 庵內看惡鬼善神 井中譚前》卷二十五 徐茶酒乘鬧劫新人 鄭蕊珠》卷二十六 懵教官愛女不受報 窮庠生》卷二十七 偽漢裔奪妾山中 假將軍還》卷二十八 程朝奉單遇無頭婦 王通判》卷二十九 贈芝麻識破假形 擷草藥巧》卷三十 瘞遺骸王玉英配夫 償聘金韓秀才》卷三十一 行孝子到底不簡屍 殉節婦留待》卷三十二 張福娘一心貞守 朱天錫萬里符》卷三十三 楊抽馬甘請杖 富家郎浪受驚》卷三十四 任君用恣樂深閨 楊大尉戲宮館》卷三十五 錯調情賈母詈女 誤告狀孫郎得》卷三十六 王漁翁捨鏡崇三寶 白水僧盜物》卷三十七 疊居奇程客得助 三救厄海神顯》卷三十八 兩錯認莫大姐私奔 再成交楊二》卷三十九 神偷寄興一枝梅 俠盜慣行三昧《二刻拍案驚奇在線閱讀·卷之一 進香客莽看金剛經 出獄僧巧完《二刻拍案驚奇在線閱讀·卷之二 小道人一著饒天下 女棋童兩局《二刻拍案驚奇在線閱讀·卷之三 權學士權認遠鄉姑 白孺人白嫁《二刻拍案驚奇在線閱讀·卷之四 青樓市探人蹤 紅花場假鬼鬧《二刻拍案驚奇在線閱讀·卷之五 襄敏公元宵失子 十三郎五歲朝《二刻拍案驚奇在線閱讀·卷之六 李將軍錯認舅 劉氏女詭從夫《二刻拍案驚奇在線閱讀·卷之七 呂使者情媾宦家妻 吳大守義配《二刻拍案驚奇在線閱讀·卷之八 沈將仕三千買笑錢 王朝議一夜《二刻拍案驚奇在線閱讀·卷之九 莽兒郎驚散新鶯燕 謅梅香認合《二刻拍案驚奇在線閱讀·卷之十 趙五虎合計挑家釁 莫大郎立地《二刻拍案驚奇》電子書·卷十一 滿少卿饑附飽颺 焦文姬生仇死《二刻拍案驚奇》電子書·卷十二 硬勘案大儒爭閒氣 甘受刑俠女《二刻拍案驚奇》電子書·卷十三 鹿胎庵客人作寺主 判溪裡舊鬼《二刻拍案驚奇》電子書·卷十四 趙縣君喬送黃柑 吳宣教干償白《二刻拍案驚奇》電子書·卷十五 韓侍郎婢作夫人 顧提控椽居郎《二刻拍案驚奇》電子書·卷十六 遲取券毛烈賴原錢 失還魂牙僧《二刻拍案驚奇》電子書·卷十七 同窗友認假作真 女秀才移花接《二刻拍案驚奇》電子書·卷十八 甄監生浪吞秘藥 春花婢誤洩風《二刻拍案驚奇》電子書·卷十九 田舍翁時時經理 牧童兒夜夜尊《二刻拍案驚奇》全文閱讀·卷二十 賈廉訪贗行府牒 商功父陰攝《二刻拍案驚奇》全文閱讀·卷二十一 許蔡院感夢擒僧 王氏子因《二刻拍案驚奇》全文閱讀·卷二十二 癡公子狠使噪脾錢 賢丈人《二刻拍案驚奇》全文閱讀·卷二十四 庵內看惡鬼善神 井中譚前《二刻拍案驚奇》全文閱讀·卷二十五 徐茶酒乘鬧劫新人 鄭蕊珠《二刻拍案驚奇》全文閱讀·卷二十六 懵教官愛女不受報 窮庠生《二刻拍案驚奇》全文閱讀·卷二十七 偽漢裔奪妾山中 假將軍還《二刻拍案驚奇》全文閱讀·卷二十八 程朝奉單遇無頭婦 王通判《二刻拍案驚奇》全文閱讀·卷二十九 贈芝麻識破假形 擷草藥巧《二刻拍案驚奇》txt·卷三十 瘞遺骸王玉英配夫 償聘金韓秀才《二刻拍案驚奇》txt·卷三十一 行孝子到底不簡屍 殉節婦留待《二刻拍案驚奇》txt·卷三十二 張福娘一心貞守 朱天錫萬里符《二刻拍案驚奇》txt·卷三十三 楊抽馬甘請杖 富家郎浪受驚《二刻拍案驚奇》txt·卷三十四 任君用恣樂深閨 楊大尉戲宮館《二刻拍案驚奇》txt·卷三十五 錯調情賈母詈女 誤告狀孫郎得《二刻拍案驚奇》txt·卷三十六 王漁翁捨鏡崇三寶 白水僧盜物《二刻拍案驚奇》txt·卷三十七 疊居奇程客得助 三救厄海神顯《二刻拍案驚奇》txt·卷三十八 兩錯認莫大姐私奔 再成交楊二《二刻拍案驚奇》txt·卷三十九 神偷寄興一枝梅 俠盜慣行三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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