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刻拍案驚奇》》卷二十一 許蔡院感夢擒僧 王氏子因:若非神明,鮮不顛倒!話說天地間事,只有獄情最難

古籍查詢

輸入需要查詢的關鍵字:

《二刻拍案驚奇》》卷二十一 許蔡院感夢擒僧 王氏子因

二刻拍案驚奇

》卷二十一 許蔡院感夢擒僧 王氏子因

獄本易冤,況於為盜?

若非神明,鮮不顛倒!

話說天地間事,只有獄情最難測度。

問刑官憑著自己的意思,認是這等了,坐在上面,只是敲打。

自古道棰楚之下 ,何求不得?任是什麼事情,只是招了。

見得說道:「重大之獄,三推六問。」

大略多守著現成的案,能有幾個伸冤理枉的?至於盜賊之事,尤易冤人。

一心猜是那個人了,便覺語言行動,件件可疑,越辨越像。

除非天理昭彰,顯應出來,或可明白。

若只靠著鞫問一節,盡有屈殺了再無說處的。

記得宋朝隆興元年,鎮一江一 軍將吳超守楚州,魏勝在東海與虜人相抗,因缺軍中賞賜財物,遣統領官盛彥來取。

別將袁忠押了一擔金帛,從丹陽來到,盛彥到船相拜,見船中白物堆積,笑道:「財不露白,金帛滿舟纍纍,晃人眼目如此!」袁忠道:「官物甚人敢輕覷?」

盛彥戲道:「吾今夜當令壯士來取了去,看你怎地?」

袁忠也笑道:「有膽來取,任從取去。」

大家一笑而別。

是夜果有強盜二十餘人跳上船來,將袁將捆縛,掠取船中銀四百錠去了。

次日袁將到帥府中哭告吳帥,說:「昨夜被統領官盛彥劫去銀四百錠,且被綁縛,伏乞追還究治!」吳帥道:「怎見得是盛彥劫去!」袁將道:「前日袁忠船自丹陽來到,盛統領即來相拜。

一見銀兩,便已動心,口說道今夜當遣壯士來取去。

袁忠還道他是戲言,不想至夜果然上船,劫掠了四百錠去,不是他是誰?」

吳帥聽罷,大怒道:「有這樣大膽的!即著四個捕盜人將盛彥及隨行親校,盡數綁來。

軍令嚴肅,誰敢有違?一千人眾,綁入轅門,到了庭下,盛統領請問得罪緣由。

吳帥道:「袁忠告你帶領兵校劫了他船上銀四百錠,還說無罪?」

盛彥道:「那有此事!小人雖然卑微,也是個職官,豈不曉得法度,於這樣犯死的事?」

袁忠跪下來證道:「你日間如此說了,晚間就失了盜,還推得那裡去?」

盛彥道:「日間見你財物大露,故此戲言,豈有當真做起來的?」

吳帥道:「這樣事豈可戲得?自然有了這意思,方才說那話。」

盛彥慌了,道:「若小人要劫他,豈肯先自洩機?」

吳帥怒道:「正是你心動火了,口裡不覺自露。

如此大事,料你不肯自招!」喝教用起刑來。

盛彥殺豬也似叫喊冤屈。

吳帥那裡肯聽,只是嚴加拷掠,備極慘酷。

盛彥熬刑不過,只得招道:「不合見銀動念,帶領親兵夜劫是實。」

因把隨來親校逐個加刑起來,其間有認了的,有不認的。

那不認的,落得多受了好些刑法,有甚用處?不由你不葫盧提,一概畫了招伏。

及至追究原贓,一些無有。

搜索行囊已遍,別無蹤跡。

又把來加上刑法,盛統領沒奈何,信口妄言道:「即時有個親眷到湖湘,已盡數付他販魚米去了。」

吳帥寫了口詞,軍法所繫,等不到贓到成獄,三日內便要押付市曹,先行梟首示眾。

盛統領不合一時取笑,到了這個地位。

正是:

渾身是口不能言,遍體排牙說不得。

且說鎮一江一 市上有一個破落戶,姓王名林,素性無賴,專一在揚子一江一 中做些不用本錢的勾當。

有妻治客年少,當壚沽酒,私下順便結識幾個倬俏的走動走動。

這一日,王林出去了,正與鄰居一個少年在房中調情,摟著要幹那話。

怎當得七歲的一個兒子在房中頑耍,不肯出去,王妻罵道:「小業種,還不走了出去?」

那兒子頑到興頭上,那裡肯走?年紀雖小,也到曉得些光景,便苦毒道:「你們自要入辰,干我甚事?只管來礙著我!」王妻見說著病痛,自覺沒趣,起來趕去一頓粟暴,叉將出去。

小孩子被打得疼了,捧著頭號天號地價哭,口裡千入辰萬入辰的喊,惱得王妻性起,且丟著漢子,抓了一條面杖趕來打他。

小孩子一頭喊一頭跑,急急奔出街心,已被他頭上撈了一下。

小孩子護著痛,口裡嚷道:「你家幹得甚麼好事?到來打我!好端端的灶頭拆開了,偷別人家許多銀子放在裡頭遮好了,不要討我說出來!」嗚哩嗚喇的正在嚷處,王妻見說出海底眼,急走出街心,拉了進去。

早有做公的聽見這話,走去告訴與夥計道:「小孩子這句話,造不出來的,必有緣故。

目令袁將官失了銀四百錠,冤著盛統領劫了,早晚處決,不見贓物。

這個王林乃是慣家,莫不有些來歷麼?我們且去察聽個消息。」

約了五六個夥伴,到王林店中來買酒吃。

吃得半闌,大叫道:「店主人!有魚肉回些我們下酒。」

王妻應道:「我店裡只是腐酒,沒有葷菜。」

做公的道:「又不白吃了你們的,為何不肯?」

王妻道:「家裡不曾有得,變不出來,誰說白吃!」一個做公的,便倚著酒勢,要來尋非,走起來道:「不信沒有,待我去搜看!」望著內裡便走,一個赴來相勸,已被他搶入廚房中,故意將灶上一撞,撞下一塊磚來,跌得粉碎。

王妻便發話道:「誰人家沒個內外?怎吃了酒沒些清頭,趕到人家廚房中灶砧,多打碎了!」做公的回嗔作喜道:「店家娘子,不必發怒,灶砧小事,我收拾好還你。」

便把手去模那碎處,王妻慌忙將手來遮掩道:「不妨事,我們自有修罷!」做公的看見光景有些尷尬,不由分說,索性用力一推,把灶角多推塌了,裡面露出白晃晃大錠銀子一堆來,一胡一 哨一聲道:「在這裡了!」眾人一齊起身趕進來看見,先把王妻拴起,正要根究王林,只見一個人撞將進來道:「誰在我家羅皂!」眾人看去,認得是王林,喝道:「拿住!拿住!」王林見不是頭,轉身要走。

眾做公的如鷹拿燕雀,將索來綁縛了。

一齊動手,索性把灶頭扒開,取出銀子,數一數看,四百錠多在,不曾動了一些,連人連贓,一起解到帥府。

吳帥取問口詞,王林招說:「打劫袁將官船上銀兩是實。」

推究一黨一 與,就是平日與妻子往來的鄰近的一夥惡少年,共有二十餘人。

密地擒來,不曾脫了一個。

招情相同,即以軍法從事,立時裊首,妻子官賣。

方才曉得前日屈了盛統領並一干親校,放了出獄。

若不是這日王林敗露,再隔一晚,盛統領並親校的頭,多不在頸上了。

可見天下的事,再不可因疑心妄坐著人的。

而今也為一樁失盜的事,疑著兩個人,後來卻得清官辨白出來,有好些委曲之處,待小子試說一遍:

訟獄從來假,翻令夢寐真。

莫將幽暗事,冤卻眼前人。

話說國朝正德年間,陝西有兄弟二人,一個名喚王爵,一個名喚王祿。

祖是個貢途知縣,致仕在家。

父是個鹽商,與母俱在堂。

王爵生有一子,名一皋,王祿生有一子,名一夔。

爵、祿兩人幼年俱讀書,爵進學為生員。

祿廢業不成,卻一精一干商賈榷算之事,其父就帶他去山東相幫種鹽,見他能事,後來其父不出去了,將銀一千兩托他自往山東做鹽商去。

隨行兩個家人,一個叫做王恩,一個叫做王惠,多是經歷風霜、慣走江湖的人。

王祿到了山東,主僕三個,眼明手快,算計過人,撞著時運又順利,做去就是便宜的,得利甚多。

自古道:飽暖思一婬一欲。

王祿手頭饒裕,又見財物易得,使思量一婬一十蕩起來。

接著兩個表子,一個喚做夭夭,一個喚做蓁蓁,嫖宿情濃,索性兌出銀子來包了他身體。

又與家人王恩、王惠各娶一個小老婆,多揀那少年美貌的。

名雖為家人媳婦,服侍夭夭、蓁蓁,其實王祿輪轉歇宿,反是王恩、王惠到手的時節甚少。

興高之時,四個弄做一床 ,大家一婬一戲,彼此無忌。

日夜歡歌,酒色無度,不及二年,遂成勞怯,一絲兩氣,看看至死。

王祿自知不濟事了,打發王恩寄書家去與父兄,叫兒子王一夔同了王恩到山東來一交一 付賬目。

王爵看書中說得銀子甚多,心裡動了火,算計道:「侄兒年紀幼小,便去也未必停當;況且病勢不好,萬一等不得,卻不散失了銀兩?」

意要先趕將去,卻一交一 兒子一皋相伴一夔同走。

遂吩咐王恩道:「你慢慢與兩位小辟人收拾了一同後來,待我星夜先自前去見二官人則個。」

只因此去,有分一交一 :白面書生,遽作離鄉之鬼,緇衣佛子,翻為入獄之囚。

正是

埃無雙至猶難信,禍不單行果是真。

不為弟兄多濫色,怎教雙喪異鄉身?

王爵不則一日,到了山東,尋著兄弟王祿,看見病雖沉重,還未曾死。

元來這些色病,固然到底不救,卻又一時不死,最有清頭的。

幸得兄弟兩個還及相見,王祿見了哥哥,吊下淚來。

王爵見了兄弟病勢已到十分,涕泣道:「怎便狼狽至此?」

王兄道:「小弟不幸,病重不起,忍著死專等親人見面。

今吾兄已到,弟死不恨了。」

王爵道:「賢弟在外日久,營利甚多,皆是賢弟辛苦得來。

今染病危急,萬一不好,有甚遺言回復父母?」

王祿道:「小弟遠遊,父母兄長跟前有失孝悌,專為著幾分微利,以致如此。

聞兄說我辛苦,只這句話,雖勞不怨了。

今有原銀一千兩,奉還父母,以代我終身之養。

其餘利銀三千餘兩,可與我兒一夔一半,侄兒一皋一半,兩分分了。

幸得吾兄到此,銀既有托,我雖死亦瞑目地下矣。」

吩咐已畢,王爵隨叫家人王惠將銀子查點已過。

王祿多說了幾句話,漸漸有聲無氣,挨到黃昏,只有出的氣,沒有入的氣,嗚呼哀哉!伏維尚饗。

王爵與王惠哭做了一一團一 ,四個婦人也陪出了哀而不傷的眼淚。

王爵著王惠去買了一副好棺木盛貯了,下棺之時,王爵推說日辰有犯,叫王惠監視著四個婦女做一房鎖著,一個人不許來看,殯殮好了,方放出來。

隨去喚那夭夭、蓁蓁的鴇兒到來,寫個領字,領了回去。

還有這兩個女人,也叫元媒人領還了娘家。

也不管眼前的王惠有些不捨得,身後的王恩不曾相別得,只要設法輕鬆了便當走路。

當下一面與王惠收拾打疊起來,將銀五百兩裝在一個大匣之內,將一百多兩零碎銀子、金首飾二副放在隨身行囊中,一路使用。

王惠疑心,問道:「二官人許多銀兩,如何只有得這些?」

王爵道」「恐怕路上不好走,多的我自有妙法藏過,到家便有,所以只剩這些在中外邊。」

王恩道:「大官人既有妙法,何不連這五百兩也藏過?路上盤纏勾用罷了。」

王爵道:「一個大客商一屍一棺回去,難道幾百兩銀子也沒有的?別人疑心起來,反要搜根剔齒,便不妙了。

不如放此一匣在行李中,也勾看得沉重,別人便不再疑心還有什麼了。」

王惠道:「大官人見得極是。」

計較已定,去雇起一輛車來,車戶喚名李旺。

車上載著棺木,滿貯著行李,自己與王惠,短撥著牲口騎了,相傍而行。

一路西來,到了曹州東關飯店內歇下,車子也推來安頓在店內空處了。

車戶李旺行了多日,一習一 見匣子沉重,曉得是銀子在內,起個半夜,竟將這一匣抱著,趁人睡熟時離了店內,連車子撇下逃了出去。

比及天明客起,喚李旺來推車,早已不知所向,急簡點行李物件,止不見了匣子一個。

王爵對店家道:「這個匣子裝著銀子五百兩在裡頭,你也脫不得干係。」

店家道:「若是小店內失竊了,應該小店查還。

今卻是車戶走了,車戶是客人前途雇的,小店有何干涉?」

王爵見他說得有理,便道:「就與你無干,也是在你店內失去,你須指引我們尋他的路頭。」

店家道:「客人,這車戶那裡雇的?」

王惠道:「是省下雇來的北地裡回頭車子。」

店家道:「這等,他不往東去,還只在西去的路上。

況且身有重物,行走不便,作速追去,還可擒獲。

只是得個官差回去,追獲之時,方無疏失。」

王爵道:「這個不打緊,我穿了衣中,與你同去稟告州官,差個快手便是。」

店家道:「原來是一位相公,一發不難了。」

問問州官,卻也是個陝西人。

王爵道:「是我同鄉更妙。」

王爵寫個帖子,又寫著一紙失狀。

州官見是同鄉,分外用情,即差快手李彪隨著王爵跟捕賊人,必要擒獲,方准銷牌。

王爵就央店家另雇了車伕,推了車子,別了店家,同公差三個人一起走路。

到了開河集上,王爵道:「我們帶了累堆物事,如何尋訪?不若尋一大店安下了,住定了身子,然後分頭緝探消息方好。」

李彪道:「相公極說得有理。

我們也不是一日訪得著的,訪不著,相公也去不成。

此間有個張善店極大,且把喪車停在裡頭,相公住起兩日來。

我們四下尋訪,訪得影響,我們回復相公,方有些起倒。」

王爵道:「我正是這個意思。」

叫王惠吩咐車伕,竟把車子推入張善店內。

店主人出來接了,李彪吩咐道:「這位相公是州里爺的鄉里,護喪回去,有些公幹,要在此地方停住兩日。

你們店裡揀潔淨好房收拾兩間,我們歇宿,須要小心承值。」

店主張善見李彪是個公差,不敢怠慢,回言道:「小店在這集上,算是寬敞的。

相公們安心住幾日就是。」

一面擺出常例的酒飯來。

王爵自居上房另吃,王惠與李彪同吃。

吃過了,李彪道:「日色還早,小人去與集上一班做公的弟兄約會一聲,大家留心一訪。」

王爵道

「正該如此,訪得著了,重重相謝。」

李彪道:「當得效勞。」

說罷自去了。

王爵心中悶悶不樂,問店主人道:「我要到街上閒步一回,沒個做伴,你與我同走走。」

張善道:「使得。」

王爵留箸王惠看守行李房臥,自己同了張善走出街上來。

在鬧熱市裡擠了一番,王爵道:「可引我到幽靜處走走。」

張善道「來,來,有個幽靜好去處在那裡。」

王爵隨了張善在野地裡穿將去,走到一個所在,乃是個尼庵。

張善道:「這裡甚幽靜,裡邊有好尼姑,我們進去討杯茶兒吃吃。」

張善在前,王爵在後,走入庵裡。

只見一個尼僧在裡面踱將出來。

王爵一見,驚道:「世間有這般標緻的!」怎見得那尼僧標緻?尖尖發印,好眉目新剃光頭:窄窄緇袍,俏身軀雅裁稱體。

櫻桃樊素口,芬芳吐氣只看經:楊柳小蠻腰,裊娜逢人旋唱諾。

似是摩登女來生世,那怕老阿難不動心!

王爵看見尼姑,驚得蕩了三魂,飛了七魄。

固然尼姑生得大有顏色,亦是客邊人易得動火。

尼姑見有客來,趨路迎進拜茶。

王爵當面相對,一似雪獅子向火,酥了半邊,看看軟了,坐間未免將幾句風話撩他。

那尼姑也是見多識廣的,公然不拒。

王爵曉得可動,密懷有意。

一盞茶罷,作別起身。

同張善回到店中來。

暗地取銀一錠,藏在袖中,叮嚀王惠道:「我在此悶不過,出外去尋個樂地適興,晚間回不回來也不可知。

店家問時,只推不知。

你伴著公差好生看守行李。」

王惠道:「小人曉得,官人自便。」

王爵撇了店家,回身重到那個庵中來。

尼姑出來見了,道:「相公方才別得去,為何又來?」

王爵道:「心裡捨不得師父美貌,再來相親一會。」

尼姑道「好說。」

王爵道:「敢問師父法號?」

尼姑道:「小尼賤名真靜。」

王爵笑道

「只怕樹欲靜而風不寧,便動動也不妨。」

尼姑道:「相公休得取笑。」

王爵道:「不是取笑,小生客邊得遇芳客,三生有幸。

若便是這樣去了,想也教人想殺了。

小生寓所煩雜,敢具白銀一錠,在此要賃一間閒房住幾晚,就領師父清誨,未知可否?」

尼姑道:「閒房盡有,只是晚間不便,如何?」

王爵笑道:「晚間賓主相陪,極是便的。」

尼姑也笑道:「好一個老臉皮的客人!」元來那尼姑是個經彈的班鳩,著實在行的,況見了白晃晃的一錠銀子,心下先自要了。

便伸手來接著銀子道:「相公果然不嫌此間窄陋,便住兩日去。」

王爵道:「方纔說要主人晚間相陪的。」

尼姑微笑道:「窮貨!誰說道叫你獨宿?」

王爵大喜,彼此心照。

是夜就與真靜一處宿了,你貪我愛,顛鸞倒鳳,恣行一婬一樂,不在話下。

睡到次日天明,來到店中看看,打發差人李彪出去探訪,仍留王惠在店。

傍晚又到真靜處去了,兩下情濃,割扯不開。

王惠與李彪見他出去外邊歇宿,只說是在花柳人家,也不查他根腳。

店主人張善一發不干他己事,只曉他不在店裡宿罷了。

如此多日,李彪日日出去,晚晚回店,並沒有些消息。

李彪對王爵道:「眼見得開河集上地方沒影蹤,我明日到濟寧密訪去。」

王爵道:「這個卻好。」

就秤些銀子與他做盤纏,打發他去了。

又轉一個念頭道:「緝訪了這幾時,並無下落。

從來說做公人的捉賊放賊,敢是有弊在裡頭?」

隨叫王惠:「可趕上去,同他一路走,他便沒做手腳處。」

王惠領命也去了。

王爵剩得一個在店,思量道「行李是要看守的,今晚須得住在店裡。」

日間先走去與尼姑說了今夜不來的緣故,真靜戀戀不捨。

王爵只得硬了肚腸,別了到店裡來。

店家送些夜飯吃了,收拾歇宿。

店家併疊了傢伙,關好了店門,大家睡去。

一更之後,店主張善聽得屋上瓦響,他是個做經紀的人,常是提心吊膽的,睡也睡得惺忪,口不做聲,嘿嘿靜聽。

須臾之間,似有個人在屋簷上跳下來的聲響。

張善急披了衣服,跳將起來,口裡喊道:「前面有甚響動?大家起來看看!」張善等不得做工的起身,慌忙走出外邊。

腳步未到時,只聽得劈撲之一聲 ,店門已開了。

張善曉得著了賊,自己一個人不敢追出來,心下想道:「且去問問王家房裡看。」

那王爵這間的住房門也開了,張善連聲叫:「王相公!王相公!不好了!不好了!快起來點行李!」不見有人應。

只見店外邊一個人氣急咆哮的走進來道:「這些時怎生未關店門,還在這裡做甚麼?」

張善抬頭看時,卻是快手李彪。

張善道:「適間響動,想是有賊,故來尋問王相公。

你到濟寧去了,為何轉來?」

李彪道:「我吊下了隨身腰刀在床 鋪裡了,故連忙趕回拿去。

既是響動,莫不失所了甚麼?」

張善道:「正要去問王相公。」

李彪道:「大家去叫他起來。」

走到王爵臥房內,叫聲不應,點火來看,一齊喊一聲道:「不好了!」元來王爵已被殺死在床 上了。

李彪呆了道:「這分明是你店裡的緣故了。

見我每二人多不在,他是秀才家孤身,你就算計他了。」

張善也變了臉道:「我每睡夢裡聽得響聲,才起來尋問,不見別人,只見你一個。

你既到濟寧去,為何還在?這殺人事,不是你,倒說是我?」

李彪氣得眼睜道:「我自掉了刀轉來尋的,只見你夜晚了還不關門,故此問你,豈知你先把人殺了!」張善也戰抖抖的怒道:「你有刀的,怕不會殺了人,反來賴我!」李彪道:「我的刀須還在床 上,不曾拿得在手裡。」

隨走去床 頭取了出來,燈下與張善看道:「你們多來看看,這可是方才殺人的?血跡也有一點半點兒?」

李彪是公差人,能說能話,張善那裡說得他過?嚷道:「我只為趕賊,走起來不見別賊,只撞著的是你!一同叫到房裡,才見王秀才殺死,怎賴得我?」

兩個人彼此相疑,大家混爭,驚起地方鄰里人等多來問故。

兩個你說一遍,我說一遍。

地方見是殺人公事,道:「不必相爭,兩下都走不脫。

到了天明,一同見官去。」

把兩個人拴起了,收在鋪裡。

一霎時天明,地方人等一齊解到州里來。

知州開學,地方帶將過去。

稟說是人命重情。

州官問其緣由,地方人說:「客店內晚間殺死了一個客人,這兩個人互相疑推,多帶來聽爺究問。」

李彪道:「小人就是爺前日差出去同王秀才緝賊的公差。

因停在開河集張善店內,緝訪無蹤。

小人昨日同王秀才家人王惠前往濟寧廣緝,留得王秀才在下處。

店家看見單身,貪他行李,把來殺了。」

張善道「小人是個店家,歇下王秀才在店幾日了。

只因訪賊無蹤,還未起身,昨日打發公差與家人到濟寧去了,獨留在店,小人晚間聽得有人開門響,這是小人店裡的干係,起來尋問。

只見公差重複回店,說是尋刀,當看王秀才時,已被殺死。」

知州問李彪道:「你既去了,為何轉來,得知店家殺了王秀才?」

李彪道:「小人也不知。

小人路上記起失帶了腰刀,與同行王惠說知,叫他前途等候,自己轉來尋的。

到得店中,已自更余。

只見店門不關,店主張善正在店裡慌張。

看王秀才已被殺了,不是店家殺了是誰?」

知州也決斷不開,只得把兩人多用起刑來。

李彪終久是衙門中人,說話硬浪,又受得刑起。

張善是經紀人,不曾熬過這樣痛楚的,當不過了,只得屈招道:「是小人見財起意,殺了王秀才是實。」

知州取了供詞,將張善發下死囚牢中,申詳上司發落,李彪保侯聽結。

且說王惠在濟寧飯店宿歇,等李彪到了一同訪緝。

第二日等了一日,不見來到,心裡不耐煩起來,回到開河來問消息。

到得店中,只見店家嚷成一片,說是王秀才被人殺了,卻叫我家問了屈刑!王惠只叫得苦,到房中看看家主王爵,頸下饗刀,已做了兩截了。

王惠號啕大哭了一場,急簡點行李,已不見了銀子八十兩、金首飾二副。

王惠急去買副棺術,盛貯了一屍一首,恐怕官府要相認,未敢釘蓋。

且就停在店內,排個座位,朝夕哭奠。

已知張善在獄,李彪保侯,他道:「這件事,一來未有原告,二來不曾報得失敗,三來未知的是張善謀殺,下面官府未必有力量歸結報得冤仇,須得上司告去,才得明白。」

聞知察院許公善能斷無頭事,恰好巡按到來,遂寫下一張狀子,赴察院案下投告。

那個察院,就是河南靈寶有名的許尚書襄毅公。

其時在山東巡按,見是人命重情,批與州中審解。

州中照了原招,只坐在張善身上,其贓銀侯追。

張善當官怕打,雖然一口應承,見了王惠,私下對他著實叫屈。

且訴說那晚門響撞見李彪的光景,連王惠心裡也不能無疑,只是不好指定了那一個。

一同解到察院來,許公看了招詞,叫起兩下一問,多照前日說了一番說話。

許公道:「既然張善還扳著李彪,如何州里一口招了?」

張善道:「小人受刑不過,只得屈招。

其實小人是屋主,些小失脫,還要累及小人追尋,怎麼敢公然殺死了人藏了財物?小人待躲到那裡去?那日開門時,小人趕起來,只見李彪撞進來的。

怎到不是李彪,卻裁在小人身上?」

李彪道:「小人是個官差,州里打發小人隨著王秀才緝賊的。

這秀才是小人的干係,殺了這秀才,怎好回得州官?況且小人掉了腰刀轉身來尋的,進門時,手中無物,難道空拳頭殺得人?已後床 頭才取刀出來,眾目所見的,須不是殺人的刀了。

人死在張善店裡,不問張善問誰?」

許公叫王惠問道:「你道是那一個?」

王惠道:「連小人心裡也一胡一 突,兩下多疑,兩下多有辨,說不得是那一個。」

許公道:「據我看來,兩個都不是,必有別情。」

遂援筆判道:「李彪、張善,一為根尋,一為店主,動輒牽連,肯殺人以自累乎?必有別情,監侯審奪。」

當下把李彪、張善多發下州監。

自己退堂進去,心中只是放這事不下。

晚間朦朧睡去,只見一個秀才同著一個美貌婦人前來告狀,口稱被人殺死了。

許公道:

「我正要問這事。」

婦人口中說出四句道

無發青青,彼此來爭,土上鹿走,只看夜明。

許公點頭記著,正要問其詳細,忽然不見。

吃了一驚,颯然覺來,乃是一夢。

那四句卻記得清清的,仔細思之,不解其意,但忖道:「婦人口裡說的,首句有無發二字,婦人無發,必是尼姑也。

這秀才莫不被尼姑殺了?且待明日細審,再看如何。

這詩句必有應驗處。」

次日昇堂,就提張善一起再問。

人犯到了案前,許公叫張善起來問道:「這秀才自到你店中,晚間只在店中歇宿的麼?」

張善道:「自到店中,就只留得公差與家人在店歇宿,他自家不知那裡去過夜的。

直到這晚,因為兩人多差往濟寧,方才來店歇宿,就被殺了。」

許公道:「他曾到本地甚麼庵觀去處麼?」

張善想了一想,道:「這秀才初到店裡,要在幽靜處閒走散心,曾同了小人尼庵內走了一遭。」

許公道:「庵內尼姑,年紀多少?生得如何?」

張善道:「一個少年尼僧,生得美貌。」

許公暗喜道:「事有因了。」

又問道:「尼僧叫得甚麼名字?」

張善道:「叫得真靜。」

許公想著,拍案道:「是了!是了!夢中頭兩句『無發青青,彼此來爭』,無發二字,應了尼僧;下面青字配個爭字,可不是『靜』字?這人命只在真靜身上。」

就寫個小票,摯了一根簽,差個公人李信,速拿尼僧真靜解院。

李信承了簽票,竟到庵中來拿。

真靜慌了,問是何因。

李信道:「察院老爺要問殺人公事,非同小可。」

真靜道:「爺爺呵!小庵有甚麼殺人事體?」

李信道:「張善店內王秀才被人殺了,說是曾在你這裡走動的,故來拿你去勘問。」

真靜驚得木呆,心下想到:「怪道王秀才這兩晚不來,元來被人殺了。

苦也!苦也!」求告李信道:「我是個女人,不出庵門,怎曉得他店裡的事?牌頭怎生可憐見,替我回復一聲,免我見官,自當重謝。」

李信道:「察院要人,豈同兒戲!我怎生方便得?」

真靜見李信不肯,嬌啼宛轉,做出許多媚態來,意思要李信動心,拚著身子陪他,就好討個方便。

李信雖知其意,懼怕衙門法度,不敢一胡一 行。

只好安慰他道:「既與你無干,見見官去,自有明白,也無妨礙的。」

拉著就走。

真靜只得跟了,解至察院裡來。

許公一見真靜,拍手道:「是了,是了!此即夢中之人也!煞恁奇怪!」叫他起來,跪在案前,問道:「你怎生與王秀才通姦,後來他怎生殺了,你從實說來,我不打你。

有一句含糊,就活敲死了!」滿堂皂隸雷也似吆喝一聲。

真靜年紀不上廿歲,自不曾見官的,膽子先嚇壞了。

不敢隱瞞,戰抖抖的道:「這個秀才,那一日到庵內遊玩,看見了小尼。

到晚來,他自拿了白銀一錠,就在庵中住宿。

小尼不合留他,一連過了幾日,彼此情濃,他口許小尼道,店中有幾十兩銀子,兩副首飾,多要拿來與小尼。

這一日,說道有事幹,晚間要在店裡宿,不得來了。

自此一去,竟無影響。

小尼正還望他來,怎知他被人殺了?」

許公看見真靜年幼,形容嬌媚,說話老實,料道通姦是真,須不會殺的人,如何與夢中恰相符合?及至說所許銀兩物件之類,又與失贓不差,躊躇了一會,問道:「秀才許你東西之時,有人聽見麼?」

真靜道:「在枕邊說的話,沒人聽見。」

許公道:「你可曾對人說麼?」

真靜想了一想,通紅了臉,低低道:「是了,是了。

不該與這狠廝說!這秀才苦死是他殺了。」

許公拍案道:「怎的說?」

真靜道:「小尼該死!到此地位,瞞不得了。

小尼平日有一個和尚私下往來,自有那秀才在庵中,不招接了他。

這晚秀才去了,他卻走來,問起與秀才一交一 好之故。

我說秀才情意好,他許下我若干銀兩東西,所以從他。

和尚問秀才住處,我說他住在張善大店中。

和尚就忙忙的起身去了,這幾時也不見來。

想必這和尚走去,就把那秀才來殺了。」

許公道:「和尚叫甚名字?」

真靜道:「叫名無塵。」

許公聽了和尚之名,跌足道:「是了,是了『土上鹿走』,不是『塵』字麼!他住在那寺裡?」

真靜道:「住扁善寺。」

許公就差李信去光善寺裡拿和尚無塵,吩咐道:「和尚幹下那事,必然走了,就拿他徒弟來問去向。

但和尚名多相類,不可錯誤生事!那尼僧曉得他徒弟名字麼?」

真靜道:「他徒弟名月朗,住在寺後。」

許公報詳道:「一發是了。

夢中道『只看夜明』,夜明不是月朗麼?一個個字多應了。

但只拿了月朗便知端的。」

李信領了密旨,去到光善寺拿無塵。

果然徒弟回道:「師父幾日前不知那裡去了。」

李信問得這徒弟,就是月朗。

一索套了,押到公庭。

許公問無塵去向,月朗一口應承道:「他只在親眷人家,不要驚張,致他走了。

小的便與公差去挨出來。」

許公就差李信,押了月朗出去訪尋。

月朗對李信道:「他結拜往來的親眷甚多,知道在那一家?若曉得是公差訪他,他必然驚走。

不若你扮做道人,隨我沿門化飯。

訪得的當,就便動手。」

李信道:「說得是。」

當下扮做了道人,跟著月朗,走了幾日,不見蹤跡。

來到一村中人家,李信與月朗進去化齋,正見一個和尚在裡頭吃酒。

月朗輕輕對李信道:「這和尚正是師父無塵。」

李信悄悄去叫了地方,把牌票與他看了,一同聞人去,李信一把拿住無塵道:「你殺人事發了,巡按老爺要你!」無塵說著心病,慌了手腳,看見李信是個道妝,叫道「齋公,我與你並無冤仇,何故首我?」

李信撲地一掌打過去道:「我把你這瞎眼的賊禿!我是齋公麼?」

掀起衣服,把出腰牌來道:「你睜著驢眼認認看!」無塵曉得是公差,欲待要走,卻有一夥地方在那裡,料走不脫,軟軟地跟了出來。

看見了月朗,罵道:「賊弟子,是你領到這裡的?」

月朗道:「官府押我出來,我自身也難保。

你做了事,須自家當去,我替了你不成?」

李信一同地方押了無塵,伺候許公開堂,解進察院來。

許公問他:「你為何殺了王秀才?」

無塵初時抵賴,只推不知。

用起刑法來,又叫尼姑真靜與他對質。

真靜心裡也恨他,便道:「王秀才所許東西,止是對你說得,並不曾與別個講。

你那時狠狠出門,當夜就殺了,還推得那裡?」

李信又稟他在路上與徒弟月朗互相埋怨的說話。

許公叫起月朗來,也要夾他。

月朗道:「爺爺,不要夾得。

如今首飾銀兩,還藏在寺中箱裡,只問師父便是。」

無塵見滿盤托出,曉得枉熬刑法,不濟事了,遂把具情說出來道:「委實一來忌他佔住尼姑,致得尼姑心變了,二來貪他這些財物,當夜到店裡去殺了這秀才,取了銀兩首飾是實。」

畫了供狀,押去,取了八十兩原銀,首飾二付,封在曹州庫中,等待給主。

無塵問成死罪。

尼姑逐出庵捨,贖了罪,當官賣為民婦。

張善、李彪與和尚月朗俱供明無罪,釋放寧家。

這件事方好明白。

若非許公神明,豈不枉殺了人?正是

兩值命途乖,相遭各致猜。

豈知殺人者,原自色中來。

當下王惠稟領贓物,許公不肯,道:「你家兩個主人死了,贓物豈是與你領的?你快去原藉,叫了主人的兒子來,方誰領出。」

王惠只得叩頭而出。

走到張善店裡,大家叫一聲:「侮氣!虧青天大老爺追究得出來,不害了平人。」

張善燒了平安紙,反請王惠、李彪吃得大醉。

王惠次日與李彪說:「前有個兄弟到家接小主人,此時將到,我和你一同過西去迎他,就便訪緝去。」

李彪應允。

王惠將主人棺蓋釘好了,一交一 與張善看守。

自己收拾了包裹,同了李彪,望著家裡進發。

行至北直隸開州長垣縣地方,下店吃飯。

只見飯店裡走出一個人來,卻是前日家去的王恩。

王惠叫了一聲,兩下相見。

王恩道:「兩個小主人多在裡面。」

王惠進去叩見一皋、一夔,哭說:「兩位老家主多沒有了。」

備述了這許多事故,三個人抱頭哭做一一團一 。

哭了多時,李彪上前來勸,二個人卻認不得。

王惠說:「這是李牌頭,州里差他來訪賊的。

勞得久了,未得影蹤。

今幸得接著小主人做一路兒行事,也不枉了。

目令兩棺俱停在開河,小人原匡小主們將到,故與李牌頭迎上來。

曹州庫中現有銀八十兩,首飾二副,要得主人們親到,才肯給領。

只這一項,盤纏兩個棺木回去勾了。

只這五百兩一匣未有下落,還要勞著李牌頭。」

王恩道:「我去時,官人尚有偌多銀子,怎只說得這些?」

王惠道:「銀子多是大官人親手著落,前日我見只有得這些發出來,也曾疑心,問著大官人。

大官人回說:『我自藏得妙,到家便有。

』今大官人已故,卻無問處了。」

王恩似信不信,來對一皋、一夔說:「許多銀兩,豈無下落?連王惠也有些信不得了。

小主人記在心下,且看光景行去,道路之間,未可發露。」

五個人出了店門,連王惠、李彪多回轉腳步,一起走路,重到開河來。

正行之間,一陣大風起處,捲得灰沙飛起,眼前對面不見,竟不知東西南北了。

五七人互相牽扭,信步行去。

到了一個村房,方才歇了足,定一定喘息。

看見風沙少靜,天色明朗了。

尋一個酒店,買碗酒吃再走。

見一酒店中,止有婦人在內。

王惠抬眼起來,見了一件物事,叫聲「奇怪!」即扯著李彪密密說道:「你看店桌上這個匣兒,正是我們放銀子的,如何卻在這裡?必有緣故了。」

一皋、一夔與王恩多來問道:「說甚麼?」

王惠也一一說了。

李彪道:「這等,我們只在這家買酒吃,就好相腳手盤問他。」

一齊走至店中,分兩個座頭上坐了。

婦人來問:

「客人打多少酒?」

李彪道:「不拘多少,隨意燙來。」

王惠道:「你家店中男人家那裡去了?」

婦人道:「我家老漢與兒子旺哥昨日去討酒錢,今日將到。」

王惠道:「你家姓甚麼?」

婦人道:「我家姓李。」

王惠點頭道:「慚愧!也有撞著的日子!」低低對眾人道:「前日車戶正叫做李旺。

我們且坐在這裡吃酒。

等他來認。」

五個人多磨槍備箭,只等拿賊。

到日西時,只見兩個人踉踉蹌蹌走進店來。

此時眾人已不吃了酒,在店閒坐。

那兩個帶了酒意問道:「你每一起是甚麼人?」

王惠認那後生的這一個,正是車戶李旺,走起身來一把扭住道:「你認得我麼?」

四人齊聲和道:「我們多是拿賊的。」

李旺抬頭,認得是王惠,先自軟了。

李彪身邊取出牌來,明開著車戶李旺盜銀之事,把出鐵鏈來鎖了頸項,道:「我每隻管車戶裡打聽,你卻躲在這裡賣酒!」連老兒也走不脫,也把繩來拴了。

李彪終久是衙門人手段,走到灶下取一根劈柴來,先把李旺打一個下馬威,問道:「銀子那裡去了?」

李旺是賊皮賊骨,一任打著,只不開口。

王惠道:「匣子贓證現在,你不說便待怎麼?」

正施為間,那店裡婦人一眼估著灶前地下,只管努嘴。

元來這婦人是李旺的繼母,李旺凶狠,不把娘來看待,這婦人巴不得他敗露的,不好說得,只做暗號。

一皋、一孌看見,叫王惠道:「且慢著打!可從這地下掘看。」

王惠掉了李旺,奔來取了一把廚刀,依著指的去處,挖開泥來,泥內一堆白物。

王惠喊道:「在這裡了。」

王恩便取了匣子,走進來,將銀只記件數,放在匣中。

一皋、一夔將紙筆來寫個封皮封記了,對李彪道:「有勞牌頭這許多時,今日幸得成功,人贓俱獲。

我們一面解到州里發落去。」

李彪又去叫了本處地方幾個人一路防送,一直到州里來,州官將銀當堂驗過,收貯庫中,侯解院過,同前銀一併給領。

李彪銷牌記功,就差他做押解,將一起人解到察院來。

許公開堂,帶進,稟說是王秀才的子侄一皋、一夔路上適遇盜銀賊人,同公差擒獲,一同解到事情。

遂將李旺打了三十,發州問罪,同僧人無塵一併結案。

李旺父親年老免科。

一皋、一夔當堂同遞領狀,求批州中同前入庫贓物,一併給發。

許公誰了,抬起眼來看見一皋、一夔,多少年俊雅,問他作何生理,稟說「多在學中。」

許公喜歡,吩咐道:「你父親不安本分,客死他鄉,幾乎不得明白。

虧我夢中顯報,得了罪人。

今你每路上無心又獲原賊,似有神助,你二子必然有福。

今得了銀子回去,各安心讀書向上,不可效前人所為了。」

二人叩謝流淚,就稟說道:「生員每還有一言,父親未死之時,寄來家書,銀數甚多。

今被賊兩番所盜同貯州庫者,不過六百金。

據家人王惠所言,此外止有二棺寄頓飯店,並無所有,必有隱弊,乞望發下州中推勘前銀下落,實為恩便。」

許公道:「當初你父親隨行是那個?」

二子道:「只有這個王惠。」

許公便叫王惠,問道:「你小主說你家主死時,銀兩甚多,今在那裡了?」

王惠道:「前日著落銀兩,多是大主人王爵親手搬弄。

後來只剩得這些上車,小人當時疑心,就問緣故。

主人說:『我有妙法藏了,但在家中,自然有銀。

』今可惜主人被殺,就沒處問了。

小人其實不曉得。」

許公道:「你莫不有甚欺心藏匿之弊麼?」

王惠道:「小人孤身在此,途路上那裡是藏匿得的所在?況且下在張善店中時,主人還在,止得此行李與棺木,是店家及推車人、公差李彪眾目所見的。

小人那裡存得私?」

許公道:「前日王祿下棺時,你在面前麼?」

王惠道:「大主人道是日辰有犯,不許看見。」

許公笑一笑道:「這不干你事,銀子自在一處。」

取一張紙來,不知寫上些甚麼,叫門子封好了,上面用顆印印著,付與二子道「銀子在這裡頭,但到家時開看,即有取銀之處了。

不可在此耽擱,又生出事端來。

二子不敢再說,領了出來。

回到張善店中,看見兩個靈柩,一齊哭拜了一番。

哭罷,取了院批的領狀,到州中庫裡領這兩項銀子。

州官涼是同鄉,周全其事,衙門人不敢勒掯,一些不少,如數領了。

到店中將二十兩謝了張善一向停樞,且累他吃了官司。

就央他寫雇誠實車戶,車運兩柩回家。

明日置辦一祭,奠了兩柩。

祭物多與了店家與車腳夫,隨即起柩而行。

不則一日,到了家中。

舉家號啕,出來接著:

雄赳赳兩人次第去,四方方兩柩一齊來。

一般喪命多因色,萬里亡軀只為財

此時王爵、王祿的父母俱在堂,連祖公公歲貢知縣也還康健,聞得兩個小辟人各接著父親棺柩回來,大家哭得不耐煩,慢慢說著彼中事體,致死根由,及許公判斷許多緣故。

閤家多感戴許公問得明白,不然幾乎一命也沒人償了。

其父問起余銀、一皋。

一夔道:「因是余銀不見,稟告許公。

許公發得有單,今既到家,可拆開來看了。」

遂將前日所領印信小封,一齊拆開看時,上面寫道:「銀數既多,非僕人可匿。

爾父雲藏之甚秘,必在棺中。

若慮開棺礙法,執此為照。」

看罷,王惠道:「當時不許我每看二官人下棺,後來蓋好了,就不見了許多銀子,想許爺之言,必然明見。」

其父道:「既給了執照,況有我為父的在,開棺不妨。」

即叫王惠取器械來,悄悄將王祿靈樞撬開,只見身一屍一之旁,周圍多是白物。

王惠叫道:「好個許爺!若是別個昏官,連王惠也造化低了!」一皋、一夔大家動手,盡數取了出來,眼同一兌,足足有三千五百兩。

內有一千,另是一包,上寫道:「還父母原銀」,余包多寫「一皋、一夔均分」。

閤家看見了這個光景,思量他們在外死的苦惱,一齊慟哭不禁,仍把棺木蓋好了,銀子依言分訖。

那個老知縣祖公見說著察院給了執照,開棺見銀之事,討枝香來點了,望空叩頭道:「虧得許公神明,仇既得報,銀又得歸。

願他福祿無疆,子孫受享!」舉家頂戴不盡。

可見世間刑獄之事,許多隱昧之情,一些遭次不得的。

有詩為證:

世間經目未為真,疑似由來易枉人。

寄語刑官須仔細,獄中盡有負冤魂。

分類:三言二拍合集

共2頁 上壹頁 1 2 下壹頁
二刻拍案驚奇
卷之一 進香客莽看金剛經 出獄僧巧完卷之二 小道人一著饒天下 女棋童兩局卷之三 權學士權認遠鄉姑 白孺人白嫁卷之四 青樓市探人蹤 紅花場假鬼鬧卷之五 襄敏公元宵失子 十三郎五歲朝卷之六 李將軍錯認舅 劉氏女詭從夫卷之七 呂使者情媾宦家妻 吳大守義配卷之八 沈將仕三千買笑錢 王朝議一夜卷之九 莽兒郎驚散新鶯燕 謅梅香認合卷之十 趙五虎合計挑家釁 莫大郎立地》卷十一 滿少卿饑附飽颺 焦文姬生仇死》卷十二 硬勘案大儒爭閒氣 甘受刑俠女》卷十三 鹿胎庵客人作寺主 判溪裡舊鬼》卷十四 趙縣君喬送黃柑 吳宣教干償白》卷十五 韓侍郎婢作夫人 顧提控椽居郎》卷十六 遲取券毛烈賴原錢 失還魂牙僧》卷十七 同窗友認假作真 女秀才移花接》卷十八 甄監生浪吞秘藥 春花婢誤洩風》卷十九 田舍翁時時經理 牧童兒夜夜尊》卷二十 賈廉訪贗行府牒 商功父陰攝》卷二十一 許蔡院感夢擒僧 王氏子因》卷二十二 癡公子狠使噪脾錢 賢丈人》卷二十四 庵內看惡鬼善神 井中譚前》卷二十五 徐茶酒乘鬧劫新人 鄭蕊珠》卷二十六 懵教官愛女不受報 窮庠生》卷二十七 偽漢裔奪妾山中 假將軍還》卷二十八 程朝奉單遇無頭婦 王通判》卷二十九 贈芝麻識破假形 擷草藥巧》卷三十 瘞遺骸王玉英配夫 償聘金韓秀才》卷三十一 行孝子到底不簡屍 殉節婦留待》卷三十二 張福娘一心貞守 朱天錫萬里符》卷三十三 楊抽馬甘請杖 富家郎浪受驚》卷三十四 任君用恣樂深閨 楊大尉戲宮館》卷三十五 錯調情賈母詈女 誤告狀孫郎得》卷三十六 王漁翁捨鏡崇三寶 白水僧盜物》卷三十七 疊居奇程客得助 三救厄海神顯》卷三十八 兩錯認莫大姐私奔 再成交楊二》卷三十九 神偷寄興一枝梅 俠盜慣行三昧《二刻拍案驚奇在線閱讀·卷之一 進香客莽看金剛經 出獄僧巧完《二刻拍案驚奇在線閱讀·卷之二 小道人一著饒天下 女棋童兩局《二刻拍案驚奇在線閱讀·卷之三 權學士權認遠鄉姑 白孺人白嫁《二刻拍案驚奇在線閱讀·卷之四 青樓市探人蹤 紅花場假鬼鬧《二刻拍案驚奇在線閱讀·卷之五 襄敏公元宵失子 十三郎五歲朝《二刻拍案驚奇在線閱讀·卷之六 李將軍錯認舅 劉氏女詭從夫《二刻拍案驚奇在線閱讀·卷之七 呂使者情媾宦家妻 吳大守義配《二刻拍案驚奇在線閱讀·卷之八 沈將仕三千買笑錢 王朝議一夜《二刻拍案驚奇在線閱讀·卷之九 莽兒郎驚散新鶯燕 謅梅香認合《二刻拍案驚奇在線閱讀·卷之十 趙五虎合計挑家釁 莫大郎立地《二刻拍案驚奇》電子書·卷十一 滿少卿饑附飽颺 焦文姬生仇死《二刻拍案驚奇》電子書·卷十二 硬勘案大儒爭閒氣 甘受刑俠女《二刻拍案驚奇》電子書·卷十三 鹿胎庵客人作寺主 判溪裡舊鬼《二刻拍案驚奇》電子書·卷十四 趙縣君喬送黃柑 吳宣教干償白《二刻拍案驚奇》電子書·卷十五 韓侍郎婢作夫人 顧提控椽居郎《二刻拍案驚奇》電子書·卷十六 遲取券毛烈賴原錢 失還魂牙僧《二刻拍案驚奇》電子書·卷十七 同窗友認假作真 女秀才移花接《二刻拍案驚奇》電子書·卷十八 甄監生浪吞秘藥 春花婢誤洩風《二刻拍案驚奇》電子書·卷十九 田舍翁時時經理 牧童兒夜夜尊《二刻拍案驚奇》全文閱讀·卷二十 賈廉訪贗行府牒 商功父陰攝《二刻拍案驚奇》全文閱讀·卷二十一 許蔡院感夢擒僧 王氏子因《二刻拍案驚奇》全文閱讀·卷二十二 癡公子狠使噪脾錢 賢丈人《二刻拍案驚奇》全文閱讀·卷二十四 庵內看惡鬼善神 井中譚前《二刻拍案驚奇》全文閱讀·卷二十五 徐茶酒乘鬧劫新人 鄭蕊珠《二刻拍案驚奇》全文閱讀·卷二十六 懵教官愛女不受報 窮庠生《二刻拍案驚奇》全文閱讀·卷二十七 偽漢裔奪妾山中 假將軍還《二刻拍案驚奇》全文閱讀·卷二十八 程朝奉單遇無頭婦 王通判《二刻拍案驚奇》全文閱讀·卷二十九 贈芝麻識破假形 擷草藥巧《二刻拍案驚奇》txt·卷三十 瘞遺骸王玉英配夫 償聘金韓秀才《二刻拍案驚奇》txt·卷三十一 行孝子到底不簡屍 殉節婦留待《二刻拍案驚奇》txt·卷三十二 張福娘一心貞守 朱天錫萬里符《二刻拍案驚奇》txt·卷三十三 楊抽馬甘請杖 富家郎浪受驚《二刻拍案驚奇》txt·卷三十四 任君用恣樂深閨 楊大尉戲宮館《二刻拍案驚奇》txt·卷三十五 錯調情賈母詈女 誤告狀孫郎得《二刻拍案驚奇》txt·卷三十六 王漁翁捨鏡崇三寶 白水僧盜物《二刻拍案驚奇》txt·卷三十七 疊居奇程客得助 三救厄海神顯《二刻拍案驚奇》txt·卷三十八 兩錯認莫大姐私奔 再成交楊二《二刻拍案驚奇》txt·卷三十九 神偷寄興一枝梅 俠盜慣行三昧
 
漢語學習
漢語文化
語言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