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奇聖人王陽明
九 千載聖學成絕唱
思想與智慧,無法複製也無法承傳,那是因為智慧思想是完全個人化的思維運作,是單獨一個人不停地採用探究式的思維模一式,對自己的大腦的個一性一化開發。
這種開發的過程就是智慧思想的本身,而智者所能夠表達的,往往是智慧與思想的最終結果,但這個結果既不是思想也不是智慧,最多不過是思想與智慧的行進方向而已。
所以一陽一明先生說:致良知。
人心是天淵
出了鐵桶一樣的寧王府,唐伯虎欣喜若狂。
可是害怕寧王繼續派人在後面跟蹤他,他仍然不敢恢復常態,繼續扮作一個瘋子,在街上見男人就追,見女人就撲,就這樣一步步向城門靠近,終於在天黑時分,出了南昌城。
夜風的山路上,唐伯虎發出怕人的怪笑聲,一蹦一跳往前走著,雙腳早已被地面上的石子磨得鮮血淋一漓,可是他不敢表露出稍微的疼痛感,只能強咬牙關,裝出渾然不覺的瘋子樣,樂顛兒顛兒地往前蹦。
次日,他又蹦了一個白天,眼看太一陽一落下,他蹦到了豐城,看到了一江一水正汩一汩滔滔,一艘官船停泊在岸邊。
岸上的一株老樹下,坐著密密麻麻的一堆人,都是年輕的書生士子,正在聽一個長一胡一子的官服老人講課。
只聽那長一胡一子老頭講道:……所謂心者,非今一一一團一一血肉之具也,乃指其至靈至明、能作能知者也。
此之謂良知也……如果你們的心陷於晦暗之中,一精一神不能集中,所謂心志恍惚,就會白晝見鬼,明明是通衢大道、光天化日,你們卻看到一陰一鬼晝行、一裸一其軀體、血污滿身,那麼你們就離心太遠了,離良知太遠了,已經到了一精一神病發作的程度了……咦,你們……你們有沒有看到一個一裸一著身一體,血污滿面的……東西,站在我面前?
眾學生一起搖頭:報告老師,我們沒有看到。
長一胡一子老頭舒了一口氣,道:幸好,我也沒看到……
這時候唐伯虎突然大叫起來:王一陽一明,你看到的是真的,我就是赤身一裸一體、血污滿面站在你面前,而且,我是唐伯虎。
那正在講課的老夫子,就是一陽一明先生了。
聽到唐伯虎大叫,先生失笑道:或許是贛西剿匪造了太多的殺孽的緣故,今日我非但神志恍惚,還分明聽到了那一陰一鬼的嘶鳴……唉,大家跟我一起念課文,驅除心裡的雜塵:道無形體,萬象皆是形體;逆無顯晦,人所見有顯晦。
以形體言天地,一物也;以顯晦言人心,其機也。
所謂心即理者,以其……
唐伯虎大叫一聲:寧王反了,殺了巡撫孫燧和按察副使許逵,還派了山賊前來抓你……
一陽一明先生笑道:人心是天淵,原只是個天。
心之理窮盡,原也是個淵……說話間他緩緩地站起來,突然疾如閃電,已經衝到了河邊的船上:船家,立即開船。
舟子正坐在船邊聊閒天,聽到一陽一明先生的話,就說道:來時順風順水,現在如果往回走,逆水又逆風,走也不能現在走,等明天吧。
這時候唐伯虎緊追在一陽一明先生身後,扒著船舷大叫道:必須馬上走,寧王反了,抓王一陽一明的兵馬,一時三刻就會到這裡。
舟子聞言變色,道:我們可得罪不起王一爺,這船咱們不能走,走了只怕王一爺……刷,啪啦啦。
後面的動靜,是舟子突見一陽一明先生拔劍,劍光疾閃,就忽覺自己的腦袋兩側一片一溫一一熱,兩個什麼東西掉在了甲板之上。
舟子低頭定睛一看,卻是兩隻人耳朵。
好奇怪呀,船上怎麼突然多出來兩隻人耳朵?
舟子心中納悶,拿手一摸自己的耳朵,卻摸了一個空,霎時間舟子發出了慘叫一聲,才知道自己的耳朵,已經被一陽一明先生割掉了。
立即開船!一陽一明先生喝令道:立即開船,你最多丟兩隻耳朵,敢不開船的話,再丟掉的就是你的老命了!
妻子如衣服
一陽一明先生牛刀小試,切割舟子耳朵,是他的學生黃綰在《一陽一明先生行狀》中的記述。
後世有史家認為,一陽一明先生割掉舟子的耳朵,雖然有載,但應該不確。
因為一陽一明先生是得道之人,豈有一個得道之人,削人家舟子耳朵的道理?
然而史家忘了,一陽一明先生盡殺橫水、桶岡萬名賊眾,連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割兩隻耳朵又算得了什麼?這夫子天生就是割人耳朵的人,所謂上德不德以為有德,割掉舟子耳朵,才顯示出來一陽一明先生的修為,已經到了不德的境界。
這時候眾學生方才醒悟,頓時慌慌張張地往船上跑,唐伯虎也跟著大家,想爬到船上來。
一陽一明先生卻上前踩住他的手,道:唐寅啊,你我幽明相隔,我知你死得不甘,可這世道已經夠亂的了,你就不要再跑來添亂了,快回轉你的一陰一冥界吧,我會吩咐人替你燒幾炷香的。
唐伯虎急叫:我沒死,我是個活人。
一陽一明先生笑道:亂講話,你若活著,豈有光著屁一股到處亂跑的可能?
唐伯虎解釋道:我是被誘入寧王府,發現寧王造反,就假裝瘋癲,逃了出來……求求你快點兒讓我上去……
原來是這樣。
一陽一明先生恍然大悟:我還說呢,青天白日,怎麼會有……算了,你想上來就上來吧。
唐伯虎上了船,問道:王一陽一明,真是怪事,你應該去寧王府給寧王祝壽啊,莫非你已經察知了他要謀反,所以躲開了不成?
一陽一明先生道:還真不是,可如果我告訴你真實情況,你可千萬別不信。
實際情況是吉安的知府伍文定,推薦了龍川縣一個衙役,叫龍光。
跟你說真的找不到比龍光更笨的人了,可是我不能不給伍文定面子,只好硬著頭皮收下龍光。
上一次誘殺賊首池仲容,龍光就差點兒沒嚇死我。
這次去寧王府祝壽,我連續叮囑過龍光四次,讓他千萬別忘了把官印帶上。
可叮囑來叮囑去,等走的時候,龍光還是把官印給忘了,等想起來的時候已經到了吉安,只好讓龍光回去取印,我先到豐城這裡等他,結果這一等……唉,你說這個龍光,我是該狠狠地懲罰他呢,還是狠狠地感謝他呢?傷腦筋啊。
唐伯虎道:王一陽一明,我感覺好冷。
一陽一明先生道:是啊是啊,風寒心更寒,追兵後面趕,一旦被追上,拿刀把你砍。
能不冷嗎?
唐伯虎道:王一陽一明,我光著身一子呢。
一陽一明先生道:是啊是啊,清白之軀,赤條條地來,赤條條地去,質本潔來還潔去,人生處處是悲劇。
所以道家說虛,佛家說無,而佛家既不能於道家的虛之上加一毫有,道家同樣也不能於佛家的無之上加一毫有……
唐伯虎道:王一陽一明,我是說,你快點兒借件衣服給我穿。
一陽一明先生道:唐寅啊,你別的要求,我都可以答應,唯獨這個借衣服,這事真的不能答應你。
唐伯虎氣急:為什麼?
一陽一明先生道:唐寅啊,虧你是讀書之人,豈不聞妻子如衣服,你朝人家借衣服,這豈不是太沒品了嗎?所以這衣服萬萬不能借……
唐伯虎凍急了:王一陽一明,你瞎掰些什麼,我就是要借你身上穿的衣服……這時候顧不得體面,光身一子哪還來得什麼體面?上前揪住一陽一明先生,就強奪一陽一明先生身上的官服,一陽一明先生分明是力不能支,硬是被唐伯虎把他身上的官服扒了下來,急忙穿在自己身上。
身上有了衣服,唐伯虎的沮喪心情,頓時一掃而空,在甲板上踱了幾步,幾日來未眠未休的疲倦,突然間襲上來,他打了個哈欠,鑽進船艙裡,一頭栽倒睡下了。
酣夢中,他被一隻有力的大手搖醒,迷迷糊糊睜開眼,唐伯虎立即看到了一胡一十三那張山賊的怪嘴臉,聽到了粗聲粗氣的得意吆喝:哈哈哈,王守仁,終於抓住你了,馬上跟我回寧王府吧,哈哈哈。
正要張口說出我不是王一陽一明,唐伯虎猛地想到,現在他是個瘋子,就立即發出了一陣淒慘的怪笑:嘎呱呱呱……
我的天!山賊一胡一十三驚叫起來:這是那個瘋子唐伯虎,王一陽一明哪裡去了?
俘虜巡撫王一陽一明
一陽一明先生早就料到,即使舟子全力划船,也逃不脫寧王府的追兵,所以他金蟬脫殼,故意將自己的官服脫給唐伯虎,趁唐伯虎於艙中呼一呼沉睡的時候,早已率了弟子門人,另換了一條船。
等到追兵發現上了當,一陽一明先生已經逃得不知去向了。
此一去,一陽一明先生逃到了臨一江一。
船到臨一江一,一陽一明先生靠岸,命笨差役龍光上岸,去找臨一江一知府戴德孺索取轎傘,並再三叮囑龍光:萬萬不可告訴戴知府,萬萬不可告訴他寧王反了的消息。
龍光記下了,生怕自己忘掉,就反覆在腦子裡琢磨,萬萬不可告訴戴知府,萬萬不可不告訴他寧王反了的消息,萬萬不可不告訴他……等見到了戴德孺,龍光劈面一句話就是:寧王反了,你快點兒把一陽一明先生的轎傘拿給我!
戴德孺大駭:王巡撫現在何在?
龍光道:一陽一明先生現泊舟河邊。
於是戴德孺如飛趕到河邊,一把揪住一陽一明先生:巡撫大人,你來了太好了,馬上進城督率我們對抗寧王吧。
好的,好的。
一陽一明先生笑瞇瞇地道:此時臨一江一有多少人馬啊。
戴德孺道:有民兵五百人。
一陽一明先生道:好,好好好,五百人足夠了,戴知府你先鬆手,讓我把船上的行李拿下來。
一陽一明先生慢條斯理地返回船上,就急叫:快快開船,快快快,別讓老戴再衝上來,衝上來咱們可就一個也跑不了……那條船迅速起航,如飛而去,看得戴德孺目瞪口呆。
此一逃,一陽一明先生又逃到了新淦縣。
新淦知縣叫李美具,他不知如何得到的消息,早就知道一陽一明先生逃經此地,就在當河攔住了一陽一明先生:請巡撫大人移駕,入城督率軍民彈壓寧王吧。
好的,好的,一陽一明先生笑瞇瞇地道:新淦縣內,有多少兵力啊?
李美具眼睛眨了眨,心說如果我實話實說,說出城中只有二百民兵,巡撫大人肯定掉頭就跑,我還是吹個牛吧,就說:稟巡撫大人,此時縣內有士兵千人。
好,好好好,千人就足夠了。
一陽一明先生道:李美具,你且將船頭移一移,讓我轉個彎兒靠岸。
李美具鬆了一口氣,急忙將船移開,不想一陽一明先生的船卻突然加速,飛一般掠過他的船,眨眼工夫就逃遠了。
氣得李美具一個勁兒地跺腳。
此一逃,前方就是吉安府。
這個吉安知府伍文定,就是把笨差役龍光推薦給一陽一明先生的人,所以他對於一陽一明先生,比任何人更為瞭解。
當一陽一明先生的船駛入吉安水面,就見前方黑壓壓一片,伍文定已經率了水師,堵截在一江一面上,讓一陽一明先生插翅難飛。
看伍文定站立船頭,一陽一明先生只好迎出來,就聽伍文定冷聲問道:巡撫大人,請問此行何處啊?
一陽一明先生垂淚道:本官忽接急信,言家父染患重病,此時歸心似箭,恨不能肋生雙翅,飛到家父的身邊……
伍文定大喝道:巡撫大人,你少瞎掰,龍光已經寫信告訴我了,你父親龍山公身一體比牛還結實,根本就沒任何病。
一陽一明先生悻悻地一揉一了一揉一鼻頭,心裡說:龍光你個該死的,本官遲早也要找個借口,打爛你的屁一股。
伍文定又道:巡撫大人,我知道你此行何意,你無非是太過於瞭解當今的天子了,知道就算是平定了寧王之亂,也落不了好。
可是要平定寧王之亂,非你王守仁不可。
如果你逃了,我們豈不是慘了?所以,巡撫大人你趁早想明白點兒,上岸來督率我們平叛吧。
一陽一明先生歎息一聲,耷一拉著腦袋,俘虜一樣地上了岸。
史書上以簡短的方式,記載了這件事:
先生乃駐紮吉安。
我等要知法犯法
一陽一明先生被押到吉安府衙署,入內坐定,早有下人奉上茶來。
趁先生喝茶的工夫,伍文定問道:巡撫大人,要如何做,才能夠平定寧王的叛亂呢?
一陽一明先生道:宸濠既已起兵,如果他採用上策,率鐵騎直驅京師,則社稷危殆。
如果他採用中策,率重兵強取南京,則大一江一盡受其害。
如果他採用下策,只是佔據南昌,則這場仗就好打了。
伍文定道:然則,巡撫大人以為寧王會採取哪條策略?
一陽一明先生道:本官所要做的,就是務必要讓寧王採取下策,讓他留在一江一西。
伍文定道:那我們應該如何做?
一陽一明先生道:太簡單了,寧王之所以起事,主要仰仗兩個人,一是李士實,二是劉養正,餘者盡為山賊草寇,不足為慮。
唯此二人者,有亂天下之心,有亂天下之才,所以當下為計,必須馬上找到此二人的家屬,離間此二人與寧王的關係,一旦二人的計策不為寧王所用,我等則勝券在握矣。
伍文定道:離間之計固妙,可是這計策也需要時間。
一陽一明先生道:正是,所以我等先得知法犯法,偽造朝廷文書,發佈征討大軍已經入贛的假消息,切記寧王之亂平定之後,所有的文書及印璽要立即銷毀,哪怕是只留下一紙假公文,都是你我一日後被滅族的證據。
伍文定呆了一呆:好可怕……早知道我就該和巡撫大人一樣,提前請病假逃之夭夭了。
一陽一明先生冷笑道:所以我說你們缺心眼兒嘛,做事不難,難的是做事的時候要防身後的暗箭。
說起這寧王之亂,不過是疥癲之患,可你若是擺平了他,就會給自己帶來無盡的後患……算了,別苦著你那張臭臉了,馬上偽造印璽,開始幹活兒吧。
於是伍文定和一陽一明先生立即趴在書案上幹活兒,偽造了假公文無數,能夠查到有記載的計有《迎京軍文書》、《兵部公移》等,這兩紙文書都是撒謊說來自京師的勤王兵馬,已經進入了陣地並作好戰鬥準備,這些不存在的勤王大軍計有:
許泰率領邊軍四萬,從鳳一陽一陸路進;劉暉領軍四萬,從徐淮水陸並進;王守仁領兵兩萬,楊旦領兵八萬,陳金領兵六萬,分道並進,剋期夾攻南昌,務須一舉攻克,不可打草驚蛇。
然後一陽一明先生又替山賊一胡一十三、凌十一、閔廿四各自寫了投降書,書中情文並茂,頗有粗人之風。
再偽造了塊兩廣機密火牌,火牌上聲稱:兩廣狼兵四十八萬,赴一江一西出差公務,並由豐城知縣負責,在城門口安排了迎接火牌入城的盛大儀式。
接下來一件事,是把笨差役龍光找來,遞給他一把刀,吩咐道:龍光,本官現已查清,那李士實雖然年邁,卻有一個超美貌的年輕老婆。
你拿著這把刀,去把那女人的腦殼摘下來。
伍文定詫異地道:為何要讓龍光去?
一陽一明先生一揮手:少插嘴,我自有主意。
龍光笨笨地接過刀,憨頭憨腦地去執行任務了。
卻不知道一陽一明先生又派了一個人,暗中跟著他,並吩咐那人只許暗中看,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情,都不可出面干涉。
結果那跟蹤之人,眼睜睜地看著龍光找到了李士實的女人,舉刀欲砍之際,那女人猛然一撩衣襟,露出了兩隻白生生的一奶一子,嚇得龍光忙不迭地閉了眼睛,結果反被那女人順手揪住龍光的髮髻,按倒之後,連咬帶掐,咬得龍光放聲號啕。
趁龍光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那女人爬起來,逃到迎接兩廣火牌入城的歡迎隊伍之中,混出城外消失了。
跟蹤之人回來稟報詳情,伍文定聽了半晌,恍然大悟:是了,你其實是故意放那女人逃掉,讓她將假消息帶回寧王府。
正是。
一陽一明先生歎息道:那女人一精一明透頂,否則也不會如此受李士實一寵一一愛一。
若你要是假意放她逃掉,定然會被她識破。
也只有龍光這種笨到家的人,才能夠完成這個光榮而艱巨的任務。
老而不死是為賊
四方平亂兵馬紛紛入境的壞消息,迭次傳至南昌,李士實聽了,失笑道:有沒有搞錯,這明擺著是王守仁那廝瞎掰,這小王是個編瞎話的天才,編得有鼻子有眼兒。
也不說想想朝廷剛剛派出駙馬都尉,哪有可能這麼快出動重兵?再者說如此之多的兵力,單是一個糧草接濟,不提前二十年早作安排,是無法供應的。
王一爺你聽我的,別信這些假消息。
朱宸濠道:國師所言極是,只不過……只不過還是要小心一點兒。
雖然李士實分析得透徹到位,奈何朱宸濠這廝心眼兒不夠用,夠用他會造反?不敢輕動,只是派了山賊閔廿四、一胡一十三分頭去攻打南康府和九一江一,兩地守土官員聞風而逃,這兩個地方打下來,探馬也終於回報:報,現已查明,所謂兩廣狼兵,京師大軍,都是王守仁瞎掰,王守仁手下只有百十名窮學生,天天在課堂上傳紙條打小抄兒……
聽了這個消息,朱宸濠險些沒氣炸肺,你說這王一陽一明什麼人呢?放著正事不幹,天天撒謊,真是讓人拿他沒辦法。
正待發兵,又傳來一個壞消息:報,陛下的小舅子,婁妃的弟弟婁伯,奉命返回家鄉上饒,放手發動群眾,準備武裝起義,卻被知縣劉源清逮走砍頭了。
朱宸濠聞之大驚:小舅子犧牲,讓朕如何對婁皇后一一交一一代?立即發兵與朕拿下上饒,朕要替小舅子報仇。
李士實急忙攔住:陛下,你不要太缺心眼兒了好不好?現在最應該做的就是立即出動大軍,奔襲京城,只要拿下萬里一江一山,你還會缺了小舅子嗎?
朱宸濠大喜:國師所言極是,極是,咱們即刻進兵,直驅京師。
聞知朱宸濠大兵北上,吉安知府伍文定匆匆來到一陽一明先生臨時租借的教室:巡撫大人,先別講課了,朱宸濠那邊已經發兵了,咱們給他來一個迎頭痛擊,如何?
一陽一明先生搖頭道:文定啊,你能不能沉住點兒氣?朱宸濠始出重兵,正是銳氣正盛的時候,這時候你上前攔他,這豈不是找一抽一?
伍文定道:然則巡撫大人,我們就眼看著朱宸濠奔襲京師不成?
一陽一明先生笑道:他襲不了京師,等他前腳走開,我們在後面直撲南昌,先抄了他的老巢。
朱宸濠必然心慌回援,到時候咱們趁其軍心渙散,打他個半死,此可謂致人而不致於人也,你好好學著點兒吧。
卻說朱宸濠大兵總計七萬,擇日設壇祭一江一,先從牢中拖出來個端州知府王以方,這王以方早就料知朱宸濠要反,無數次給朝廷上奏,結果惹怒朱宸濠,借過生日將王以方誑到南昌,關在了大牢裡,單留在這時候殺掉,權當祭祀之牲。
殺了王以方,諸舟同時擂鼓大進,這時候天氣忽然大變,只見巨大的黑色雲一一團一一,自西北疾撲而來,狂風暴雨,雷電一一交一一加,眾人看得清清楚楚,高空中迭隱的厚重雲層之中,有片片鱗甲閃過,就見一道弧光,劃破天際,準確無誤地命中朱宸濠的弟弟——朱宸澅的腦袋。
那朱宸澅只發出了一聲驚恐的尖一叫,就已被雷電劈得焦爛。
這怪事嚇死了朱宸濠,急找李士實問計:國師啊,看這意思,老天好像不大支持我們的正義行動。
李士實捋鬚笑曰:陛下,你好聰明,一猜一個准。
朱宸濠大叫起來:那咱們該怎麼辦?
李士實道:這時候你才想起來問怎麼辦,豈不是太晚了嗎?無奈何,你既然已經扯旗造了反,那就只能硬起頭皮,一條道走到黑,就假裝什麼事也沒發生一樣,繼續前進吧。
朱宸濠無可奈何,回到自己的艙裡,喝了兩杯悶酒,神志恍惚之際,忽見美絕人寰的婁妃走了進來,手裡還拿著一面古銅鏡,就聽婁妃緩聲說道:我有古銅鏡,贈君照初心,陛下你看看自己的本來面貌吧。
朱宸濠探頭往鏡子一看,卻看到鏡中的自己,竟然是滿頭白髮,鬚髯如霜,失驚之下,猛然醒來,急叫婁妃,才意識到剛才不過是一個夢。
急傳隨軍術士徐卿進來,說了自己的怪夢,然後朱宸濠問:朕這個夢,到底預示著什麼?
徐卿拜倒高呼:萬歲萬歲萬萬歲,陛下,你本是王,夢到白頭,王字頭上添個白字,就是皇字。
陛下你這就要登基了。
徐卿退出,被異人劉養正攔住:徐卿,你偷偷告訴我,陛下的夢,到底是什麼意思,我保證不說出去。
徐卿左右看看無人,遂低聲道:所謂白頭到老,老就是死,老而不死是為賊……我說得夠明白了吧?
劉養正歎息了一聲:我一靠,你罵人都不帶一個髒字的。
安慶攻防
詩曰:殺氣彌天貫長虹,此日寧王要發瘋。
金鼓齊鳴震天地,儘是一胡一扯王一陽一明。
卻說朱宸濠水陸大軍到了安慶,先派人去給安慶知府張文錦、都指揮楊銳送信,命他們倆快一點兒開門投降。
知府張文錦找來都指揮楊銳,問:哎,你說咱們該咋辦呢?
楊銳道:這還用問,巡撫王守仁不是來信說了嗎,兩廣狼兵近五十萬入境,再加上幾十萬京軍,你說咱們該咋辦。
張文錦道:問題是,大家都知道王守仁這廝不靠譜兒,特一愛一編瞎話。
楊銳道:他編瞎話咱們也只能聽著,有什麼辦法呢?反正得按照王守仁說的,找個由頭兒把寧王拖在安慶,不能讓他往北京方向走,如果寧王過去,朝廷鐵定會追究咱們的責任。
商議妥當,楊銳出來,先找工匠製作了一塊超級大的牌子,上面就仨字:剿逆賊!再於城中高薪僱請嘴巴超損、罵人花樣百出的市井流一氓若干,齊擁到城樓上,衝著城下破口大罵朱宸濠。
朱宸濠聽到城樓上的惡毒咒罵,氣得半死,曰:楊銳,你守著這麼一座小小的安慶,也敢污辱朕,朕若不殺你,就是你妹養出來的!大兵圍城,剋日拿下安慶!
轟轟烈烈的安慶戰役,就此拉開了序幕。
卻說那安慶城池雖小,卻是異常堅固,更兼知府張文錦和都指揮楊銳這兩人早就察知寧王謀反意圖,所以早在幾年前就發佈命令:百姓民眾,舉凡登城者,都必須要抱一塊石頭上去,不抱石頭者不允許登城。
兩年的工夫下來,城上的炮石堆如小山,扔一年也扔不光。
所以城中雖然守兵不多,但卻佈置得當,城牆上每隔十五米,就有一隻爐灶,吊著鍋釜燒水煮粥,再徵調城中的壯勞力登城,一邊喝粥,一邊往城下丟石頭澆開水,直澆得攻城大軍哇哇慘叫。
朱宸濠見了這光景,心中氣悶,遂命令修造雲樓。
這雲樓乃中國古時攻城必備之器械,狀呈弧形,下裝巨輪,能夠推動前移,樓頂上的士兵就可以直接跳到城頭上去。
卻說雲樓正在向前推動,樓頂上的士兵憋足了力氣,正準備往城頭上跳,卻忽然眼前一黑,就見數座更高的巨樓從城裡探伸出來,巨樓上扔下巨石,澆下沸水,當場搞得攻城雲樓上的士兵號啕大哭。
朱宸濠驚愕之餘,就見楊銳站在城牆上哈哈大笑:看傻眼了吧?告訴你寧王,你那雲樓早就過時了,現在流行的是我這種飛樓,你就學著點兒吧。
朱宸濠怒極:楊銳你個該死的,看朕的改良型雲梯。
所謂改良型雲梯,乃兩隻高二丈的雲梯組合而成,狀如巨型豎塔,內有封閉式小空室,士兵藏於空室之中,四面用厚木板遮住保護,前後各有門,可進又可出。
就見改良型雲梯緩緩向城牆靠近,不提防城上「嘩」的一聲,澆來好多桶桐油,然後再把火把一丟,霎時間改良型雲梯燃起熊熊大火,燒得裡邊士兵慘叫著跌下。
正打得著急上火,異人劉養正過來了,問:陛下,你在這裡幹什麼呢?
朱宸濠吼道:朕要將楊銳剝皮一抽一筋,方消心頭之恨!
劉養正道:此事易爾,只要陛下放棄安慶,急驅京師,攻破北京,登基為帝,到時候陛下想一抽一誰的筋,就一抽一誰的筋,想剝誰的皮,就剝誰的皮,好不好?
朱宸濠大怒:劉養正,你少來敷衍朕,你跟我說實話,這安慶你到底願不願意幫朕攻下來?
劉養正歎息道:陛下啊,這世上真的沒有比攻城更容易的事情了,你這裡有七萬人馬,只要一人扛一包土,就能夠在城牆下面修出一面土坡,到時候你就可以直接登城了,幹嗎要這麼費勁兒啊。
朱宸濠大喜:那你不早點兒說……來,現在朕宣佈,軍中所有謀士,都跟朕一起來背土,朕要現在就進城。
劉養正道:陛下,要不你乾脆殺了我好了,讓我幹粗活兒這可不行。
你不幹,朕來幹,朕天生就是個幹粗活兒的人!朱宸濠生氣了,真的親臨第一線,挖泥裝土,還親自背在背上,艱難地往城牆方向走,一邊走著一邊問旁邊的船工:老鄉,這裡是什麼地方啊。
船工回答:此地是黃石磯。
什麼什麼?王失機?朱宸濠聞言大怒,當即拔劍,「撲哧」一劍砍死船工:竟敢出言譏諷朕,朕殺了你!
劉養正、李士實等人站在遠處,看得連連搖頭:唉,跟錯人了,一個小小的安慶就弄成這個樣子,還說什麼併吞天下啊。
一陽一明先生舉義兵
吉安府臨時學館中,一陽一明先生正在講課:盡心由於知一性一,致知在於格物,我的意思是說……嗯,同學們,你們抓緊時間收拾一下東西,跟我一起逃回到余姚老家去,好不好啊。
同學們齊聲回答:不好。
一陽一明先生很傷心:為什麼你們都不支持我啊。
學生們道:老師,逃跑的念頭一出現在你腦殼裡,你就著相了,這可是你教給我們的哦。
一陽一明先生鬱悶地道:此相安得不著啊,不著後果太嚴重……
正一胡一扯著,忽聽腳步匆匆,知府伍文定疾衝而入:巡撫大人,不好了,安慶被圍,岌岌可危,現知府張文錦苦求救兵。
真的嗎?一陽一明先生大喜:哈哈哈,張文錦這個倒霉蛋,他肯定是聽說京兵狼兵來了百萬,所以才敢跟朱宸濠死磕,哈哈哈,估計朱宸濠不會跟他有完。
這時候就聽「撲通」一聲,安慶來的信使跪倒在一陽一明先生腳下:請巡撫大人發兵,請大人發兵,安慶滿城百姓,生死關頭,旦夕存亡啊。
一陽一明先生冷笑:想讓本官發兵救安慶?你做夢去吧!
那信使大駭:大人,為何呀?
一陽一明先生道:因為,本官不像朱宸濠那麼缺心眼兒。
這邊兒好不容易拿安慶來纏住他,豈有一個不抄朱宸濠老巢之理,傳吾命令,發一十三路兵馬,與吾直搗南昌!
一十三路人馬浩浩蕩蕩殺氣騰騰,舉行三軍誓師大會,一陽一明先生登台,先對笨差役龍光下令:龍光,現今帳後囚著數十名臨戰不前、不服從官長命令的逃兵,與吾推出,斬訖報來。
龍光大聲道:得令!龍光拎著刀子去了,但很快又回來了:大人你弄錯了吧,後面關著的,都是抓到的朱宸濠的偵察兵……一陽一明先生大氣:龍光,再多嘴打爛你屁一股,馬上執行命令。
龍光只好答應了一聲,進帳將那數十名朱宸濠偵察兵拖出,冒充逃兵當眾斬首,驚呆了三軍將士,知道一陽一明先生這次可是跟他們玩兒真的了。
眼見得那些血淋淋的人頭呈上,一陽一明先生突然一跌坐倒,張口吐出鮮血來。
龍光大駭,急忙上前扶住:大人,大人,你是不是要死掉?一陽一明先生勉強答道:本官遲早得被你活活氣死,你給我把伍文定叫過來。
伍文定上台,就見一陽一明先生強自支撐著,寫了一塊兵牌,上書:士兵不用命,斬隊將;隊將不用命,斬副將!副將不用命,斬主將!
伍文定仔細看了看這塊兵牌,恍然大悟:這是巡撫大人報我沒讓他逃走的一箭之仇,所以找由頭殺我……我快點兒跑!
一十三路大軍,氣勢洶洶地出發了。
升級版圍魏救趙
卻說朱宸濠在安慶城下,指揮士兵挑土壘土坡,那土坡已經築了多半城牆之高,眼看再加一把勁兒,大家就可以進城砍殺了。
朱宸濠的心情剛剛好轉,已有南昌信使如飛趕至:陛下,陛下不得了了,那潑皮王守仁,竟然調集了一十三路兵馬,浩浩蕩蕩水陸並進,正向南昌一逼一近,請陛下速速回援。
王守仁?朱宸濠呆住了:這人真是不識趣,他跟著添什麼亂啊,傳旨,馬上回師營救南昌。
李士實在一邊聽了,急道:陛下,此時萬萬不可回師,回師必是死路,莫不如棄了安慶,襲奔北京城便了。
只要陛下在北京登了基,小小的南昌又算得了什麼?
劉養正也道:襲奔北京是上上之策,縱或陛下不以為然,也可以先入安慶,取其城中器械軍民,再行回師,一樣是勝券在握。
朱宸濠看著他們兩人,說了句:朕知道你們倆收了王一陽一明的銀子,要把南昌城獻給王一陽一明,難道朕待你們如此之誠,還打動不了你們的心嗎?
李士實和劉養正目瞪口呆:陛下你……這話可不能亂說啊!
朱宸濠冷笑:是不是亂說,看你們兩個對待營救南昌的態度就能夠知道。
李士實和劉養正面面相覷,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這時候一陽一明先生的一十三路大軍抵達南昌城下。
眼望那巍峨巨城,眾將頓時心裡發楚。
要知道,南昌本是重鎮,又是藩王駐地,城牆堅固而高大,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
再加上城上號炮林立,士氣如虹,攻城的難度不是一般的高,於是眾將就聚到一陽一明先生的帳下,聽聽一陽一明先生有什麼攻城妙計。
一陽一明先生果然有妙計。
一陽一明先生說:夫戰,勇氣也,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此番南昌之役,若是一鼓而不能下,那就永遠也沒有機會打下來了。
所以本帥攻城號令一下,三軍必須馬上攻城。
一聲鼓響,攻城人馬必須都給老子趴在城牆上,沒爬到城牆上卻還站在地上的,斬之。
二聲鼓響,攻城部隊必須與吾登上城頭,沒登上去還趴在城牆上吹風涼快者,斬之。
三聲鼓響,一十三路人馬必須與吾通通登城,哪支沒有登上去,部下士兵通通殺掉。
士兵殺光了,就只剩下主將,但這個主帥你必須給老子站在城頭上,沒站上去者,連主將一併殺掉,你們聽清楚了沒有?
眾將目瞪口呆:巡撫大人,咱們能不能再商量商量……
一陽一明先生一舉手:龍光你個豬頭,與吾吹響號角,隨時準備擂鼓……
哇哇哇!一十三路官兵瘋了般向南昌城上攻去,一陽一明先生是聖人,拿大家一性一命真的不當回事,說殺就殺啊,快點兒往上爬吧。
由是整個南昌城上遍佈著密密麻麻的官兵,命都不要了往上爬,那景象只是看一眼都讓人心裡發一毛一,更別說抵抗了。
頃刻之間,官兵擁入城中,立即縱火焚城。
一陽一明先生乘轎而入,吩咐滅火,然後到了衙署坐下,將領們將從寧王府逮來的一千多名俘虜押過來,請先生驗看。
看到寧王和婁妃生的倆兒子,三哥及四哥,一陽一明先生不由得歎息連連:可別跟你一媽一說我欺負你們啊,怪都怪你一媽一她當年……唉,現在說什麼都晚了,真是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啊,拖下去關起來。
這時候快馬來報:報,巡撫大人,那朱宸濠叛軍已經回師,星夜兼程,直撲南昌。
於是一陽一明先生宣眾將入帳,問:當此之時,該當如何啊?
眾將笑曰: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這南昌城如此之高大巍峨,城中糧草充足,我等堅守不出,管叫朱宸濠活活氣死。
一陽一明先生勃然變色:你們這班人,往日裡不讀書不思考,不學一習一不問道,這我不怪你們,可你們現今是帶兵之人,學一點兒軍事常識你能死啊?為今之計,最妙不過的就是水陸齊出,迎戰朱宸濠大軍於鄱一陽一湖上。
賊心已寒,不堪一戰。
破賊之戰,就在此刻!
大戰鄱一陽一湖
朱宸濠大軍回師,水路先鋒官便是山賊凌十一、閔廿四。
這二人各恃其勇,野心勃勃,催師狂奔,不一日已至樵捨,看見風帆蔽一江一,前後數十里。
正自睥睨大一江一,顧盼自雄,突聽兩側的岸邊,響起了震天的喊殺之一聲,就見兩條火龍,一左一右徑撲入朱宸濠水師之中,頃刻間將水師切為三段,首尾不能相顧。
凌十一、閔廿四這兩人出身原系山賊,最擅長的就是背後打悶棍、下繩套,哪裡想到戰事竟會如此規模宏大,一時間驚得目瞪口呆,好半晌醒過神來,急忙分頭行動,一個去救頭,一個去救尾。
卻不知此二人的行動,早已在一陽一明先生的算計之中,岸邊早就伏有兩路官兵水師,一直埋伏著未動,就等著這時候賊兵主帥去救頭保尾,趁勢突然撞出,直搗朱宸濠水師核心,把個水師搗得七零八落,各自為戰。
這番官兵佔了上風,得理不饒人,連燒帶殺,一路追趕,朱宸濠水師全軍大潰,被四路官兵狂追了十幾里,斬首兩千餘顆,朱宸濠水師落水溺死者逾萬,密密麻麻的浮一一屍一一,幾欲堵塞了長一江一。
賊首凌十一肋下中了冷箭,失足跌入水中。
只有嚇破了膽的閔廿四帶著殘兵數千人,逃到了八字腦躲藏起來,使人飛報朱宸濠。
朱宸濠聽到這個壞消息,嚇得呆了,急忙傳檄召南康、九一江一兩地賊兵,前來護駕。
這個消息很快報到了一陽一明先生帳內,一陽一明先生大喜,曰:我軍雖然小勝,但被南康、九一江一所阻,官兵不敢過來,終難改我孤軍之勢。
現在朱宸濠將兩城人馬調開,正是我們奪回兩城,與官兵大隊會合的絕好機會。
於是派了撫州知府陳槐、建昌知府曾璵,各帶四百名衙役民兵,去收復南康和九一江一。
次日,朱宸濠親自督師,與一陽一明先生戰於鄱一陽一湖上。
見己方士氣不振,朱宸濠當即下令:當先衝鋒者,賞銀千兩,對陣受傷者,賞銀亦有百兩,退縮不前者,斬!這條獎懲措施十分奏效,就見賊兵人人奮勇,個個爭先,紅著眼睛向著官兵衝殺過來。
官兵這邊,打頭陣的是吉安知府伍文定,眼見得賊兵氣勢洶洶,明擺著是要跟他玩兒真的,伍文定心裡就有點兒發楚,偏偏又趕上自己這邊是逆風,被賊兵驅船重力撞將過來,官兵立足不穩,登時大潰。
賊兵愈發奮勇,窮追不捨。
此時一陽一明先生正在岸上的高處講課,曰:吾教人致良知,在格物上用功,卻是根本的學問。
別人教你們事事物物上去尋思,都是瞎掰,這就好比無根之樹,移栽水邊,雖暫時鮮好,終究是要憔悴的哦……正講著,忽見湖中伍文定軍敗退,登時大喜,急喚笨差役龍光:快拿吾劍來,吾今日終於找到了機會殺伍文定,吾不殺他,遲早也要被他活活氣死……
那龍光卻是因為職場上混不明白,遇到伍文定,替他在一陽一明先生這裡找了個差事。
所以龍光心裡認準了伍文定是自己的恩人,眼見得一陽一明先生吩咐中軍:拿了這把劍去,取伍文定頭顱來與吾。
龍光在一邊聽著,不敢吭聲,等中軍走後,他急忙追了出來,喊道:中軍留步,一陽一明先生剛才又吩咐過了,你不可以殺伍文定的。
中軍不解:不殺伍知府,巡撫大人為何要將劍授予我?
龍光道:授予你劍,是因為……你猜,是因為什麼?
中軍勉強猜測道:會不會是……是嚇一嚇伍知府,若是伍知府不立即反敗為勝,巡撫大人就要不客氣了,是不是?
龍光大喜道:你真聰明!
中軍翻了個白眼,拿劍去了,到了軍中找到狼狽不堪的伍文定,說:巡撫大人說了,伍知府你失機敗績,按律當斬。
知府大人你看看,咱們什麼時候斬你合適呢?
什麼時候斬……伍文定大窘:你等老子打完這仗再說。
假作真時真亦假
後面等著個中軍要砍自己腦袋,伍文定萬般無奈,歎息道:唉,我只是想為朝廷、為國家做點兒實事,怎麼就這麼難呢?一咬牙一跺腳,伍文定將身上的官服脫一下來,光著膀子跳到戰船上,大吼道:三軍聽吾號令,後退者斬,與吾對準賊軍,狠狠地打。
官兵船上的炮銃頓時轟將起來,這炮銃原始而落後,一旦轟將起來,煙大火也大,就見戰船上濃煙滾滾,火光沖天,迸射開來的火星子落在伍文定長長的大一胡一子上,那大一胡一子頓時熊熊燃一燒起來。
親隨大駭,急忙衝過來,揪住伍文定的一胡一子,要替他滅火。
伍文定已經打瘋了,一腳踹開親隨,大呼曰:別管我,殺敵要緊,快快給本官轟死朱宸濠……
眼見得伍文定頜下,懸垂著一道長長的火須,官兵們看得激一情澎湃,遂將所有的炮銃對準朱宸濠的主船,狂轟不息。
只聽得炮聲驚動天地,無數枚彈丸漫天狂舞,落向朱宸濠的大船,只聽「匡」的一聲巨響,竟將朱宸濠的副舟擊碎。
那山賊閔廿四急急將朱宸濠扶起,讓朱宸濠暫避險地,不提防數枚彈丸破空而來,閔廿四急忙將朱宸濠用力一推,就聽匡唧匡唧匡唧唧異聲不斷,那可憐的閔廿四,已自被密集的彈丸打得稀爛。
見此情景,朱宸濠唬得魂飛魄散,急命快快把船掉頭。
朱宸濠是三軍主帥,他這麼一逃,三軍頓時陷入慌亂之中。
伍文定血紅了一雙怪眼,光著膀子衝將過來。
各路官兵趁勢大進,殺聲震天,將朱宸濠兵馬擠落水中活活淹死者,就有一萬多人,溺死的一一屍一一體順水漂走,沒來得及漂走的,被官兵撈上來,切掉腦袋,拿首級報功。
只不過兩次一一交一一手,朱宸濠叛軍就被淹死了兩萬多人,損傷五萬人馬。
這五萬人馬,卻是朱宸濠軍中戰鬥力最強的一精一銳。
朱宸濠只得退於樵捨,連舟結為方陣,不管官兵從哪個方向攻上來,都無法進入。
而朱宸濠則將所帶的全部金銀財寶,通通都拿出來,分發給將士們,曰:這大明天下,紙糊的一般,取之易爾。
唯獨這個王一陽一明喜歡調皮,只要諸位明日努力,捨生忘死,替寡人搞掉王一陽一明,寡人便與諸位平分一江一山,同享富貴,如有虛言,天誅地滅。
朱宸濠如此承諾,三軍將士無不熱血沸騰,個個摩拳,人人擦掌,單等到明日天亮決戰之時,打掉調皮的王一陽一明。
可萬不承想,次日戰事一開,朱宸濠這邊就傻了眼。
他們站在船頭,眼望著連天的大火向他們撲將過來,可恨這王一陽一明,居然又用火攻。
此時大家都漂在水面上,戰船全都是木製的,最怕的是火。
可王一陽一明偏跟你玩兒這一手,真是讓人氣憤啊。
數百艘小船燃著大火,火船後面就是官兵的大戰船,船上的官兵拈弓搭箭,專門瞄準了拿撓鉤推開火船的朱宸濠士兵狂射。
朱宸濠這邊無力支撐,只能是一個個撲通通跳入水中,被官兵用長槍戳得嗷嗷慘叫。
見此情形,朱宸濠急得跺腳:唉,寡人真是不長記一性一,前番首次一一交一一手,這王一陽一明就是玩過一次火攻的,怎麼把這事給忘了?急忙下令,讓所有的戰船相互隔開,雖然目前看似官兵佔到了上風,但兵力人數對比,仍然是朱宸濠這邊佔優勢,只要喘一息過來,摧毀官兵並不在話下。
這時候一陽一明先生還是居於岸上的高處,正對學生們講課:做人啊,最要緊的就是誠實,不可以說謊哦,也不可以使詐……正講著,山下忽然來人稟報:報巡撫大人,那逆賊之首朱朱宸濠,已然擒獲,如何處置,請巡撫大人定奪。
一陽一明先生皺眉道:卻是怪事,一江一面上戰事猶未見分曉,這朱宸濠怎麼就這麼容易被捉來了呢?
來人稟報:大人,是這麼回事,那朱宸濠已是駭得心膽俱裂,換裝易容,帶了幾個妃子悄然上岸,想抄小道逃走,恰好遇到官兵,結果被生擒。
一陽一明先生聽了,連連搖頭歎息,忽見笨差役龍光在一邊探頭探腦,急忙喝道:龍光,這一次你可不許到處亂說了,否則本官必將重責。
龍光急忙答應:大人,小的不敢亂說……掉頭飛跑出來,急忙滿臉神秘地把這個消息,告訴給自己遇到的每一個人:知道了嗎?朱宸濠已經被抓獲了,噓,不要高聲,一陽一明先生不許亂說……
朱宸濠的末日
朱宸濠已經被擒獲的消息,迅速傳揚開來,不僅是所有的官兵都知道了,就連朱宸濠的部將也全都聽說了。
霎時間朱宸濠大軍陷入了崩潰之中,反應最快的是山賊一胡一十三,他喝令手下士兵放下武器,自己將自己綁起來,向官兵投降了。
一胡一十三投降,餘者更無戰心,整船整船的朱宸濠士兵宣佈投降,主將都被人家生擒了,自己還替誰打?
很快,寧王朱宸濠被生擒的消息,連朱宸濠自己都聽說了。
當時朱宸濠正在指揮中心,研究雙方兵力的佈置與分配圖,忽見自己這邊的人馬整船整船向官兵投降,又聽說自己已經被王一陽一明逮住,寧王當時就氣哭了,說:這個缺德的王一陽一明啊,整天就知道個撒謊扯淡,逮誰騙誰。
他這人活了一輩子,就沒說句正經話。
傳寡人旨意,就說朕好端端的,並沒有被王一陽一明抓住。
這時候船艙門前出現一個人:王一爺,這時候傳旨意,還管用嗎?
婁妃,大明時代最悲情的才女。
一襲黑裝,緊裹在她那婀娜的身一體上,衣服的針腳細密而一精一致,這些日子以來,她一直在為自己縫製這身衣服。
穿在身上,就再也不可能脫掉。
看到婁妃,朱宸濠落淚了:一愛一妃啊,別怪我騙了你,我只是想給你一個驚喜,想讓你有一天,走進我臥房裡的時候,發現你已經不再是王妃了,而是婁皇后。
可是你師兄王一陽一明他不懂事啊,非要攔著咱們,哼,我看他是嫉妒咱們幸福的生活,他心理一陰一暗啊,巴不得所有人都倒霉……
婁妃歎息道:王一爺,王一陽一明並沒有錯。
朱宸濠悲憤地道:難道說我錯了嗎?我只是想讓你開心,讓你歡樂。
婁妃道:是啊,王一爺你也沒錯,唯一錯了的,是這世道。
這世道,就容不下王一爺你這種怪想法的。
朱宸濠突然咦了一聲:一愛一妃,嗯,你看有沒有這種可能……嗯,我是說,你和王一陽一明有同窗之誼,說師兄妹也不為過,你看能不能……嗯……可不可以……嗯……
婁妃道:王一爺的意思,是讓我去勸說王一陽一明,讓他反過來幫助王一爺,奪取天下?
朱宸濠:……你覺得這個法子管用嗎?
婁妃轉過身,走到船邊:那要等我過去問一問,才會知道。
說罷,縱身一躍,跳入一江一中。
朱宸濠大駭,急忙跳起來:一愛一妃,你不會水,游不過去啊……這時候就聽船上哭聲大震,無數個宮娥,都是婁妃以前照料過的,一個個大哭著從船艙裡衝出來,紛紛投水自盡,以死相殉婁妃之恩。
朱宸濠也是哭得淚人一樣:一愛一妃,一愛一妃,我對不起你啊,都怪我太沒出息了,連個王一陽一明都擺不平,讓你無端而死,我無能啊!
慟哭了好長時間,朱宸濠揩淨眼淚,才發現四周的護衛之船,都已經逃之夭夭。
遠方的戰場上不時響起衝殺之一聲,顯系戰事仍在激烈進行中。
朱宸濠揩著臉上的老淚,咬牙道:王一陽一明,你個殺千刀的缺德鬼,老子這個王一爺不幹了,從今天起,寡人要隱於一江一湖之上,改行當一名殺手,遲早有一天,我要找到你王一陽一明,問一問你把自己的師妹活活一逼一死,良心上過得去嗎?
心裡想著,朱宸濠上了一隻小船,穿越了烽火連天的戰場,向一片蘆葦叢中躲去。
眼看就要駛入蘆葦叢中,裡邊卻駛出來一隻小船,一個漁夫赤腳踏在小舢板上,作歌曰:
老爺我生在秋一江一上,一生最一愛一美嬌一娘一。
那天皇上打這兒過,我抱著一娘一娘一就上了龍一床一……
原來是笑傲王侯的一江一湖豪士!
朱宸濠大喜,立即大叫起來:壯士救我,我有天大富貴相送!
一十四日盡除賊
那漁夫蕩船過來,斜睨著朱宸濠:你是何人?我為何又要救你?
朱宸濠急道:壯士,實不相瞞,寡人……不不不,本王乃寧王朱宸濠是也,此番奉了太后密旨起兵,不幸被那王一陽一明算計,若壯士救了我一性一命,小王定然有所回報。
那漁夫道:好吧,你就上我船上來吧。
朱宸濠喘一息著,爬到了漁夫的船上,正要開口道謝,不提防那漁夫一竹竿打來,「啪」的一聲,打得朱宸濠滿臉開花,痛叫一聲:壯士,何故要打本王?
漁夫怒道:朱宸濠,你個有眼無珠的東西,真的認不出來我是誰嗎?
朱宸濠摀住火一辣辣的臉,仔細看那漁夫:咦,你的模樣好面熟,好像是……
沒錯,那漁夫笑道:本官乃萬安縣知縣王冕是也,奉巡撫大人之命,在此拿你。
朱宸濠歎息一聲:王冕,你我往日無仇,近日無怨,你若是拿了我,等到三堂會審的時候,信不信我栽你一個與本王合謀,讓你也說不清楚?還有,還有你剛才唱的歌,竟然想要睡皇后一娘一娘一,連皇后你都敢睡,膽兒也太大了吧?
王冕哈哈大笑:朱宸濠,你少來嚇我,你現在最痛恨不過的是王一陽一明,等你先把他算計了,再來找我算賬也不遲。
朱宸濠歎息了一聲:說得也是。
就此無語,束手就擒。
聞知朱宸濠被押來,一陽一明先生放下課本,出來迎接,見面朱宸濠第一句話就是:王一陽一明啊,你說我們老朱家的事情,你一個外姓人跟著瞎攪和什麼啊?
此是我家事,何勞王都堂這等費心?
一陽一明先生苦笑道:唉,你以為我樂意摻和這事啊?我急如星火地狂奔,最終又被他們給堵了回來,我也是沒法子。
朱宸濠道:有件事我要告訴你,你的小師妹——婁妃,投水自盡了,臨終留言是王一陽一明我恨你……
一陽一明先生聞言大駭,立命人於一江一中搜尋婁妃一一屍一一體,搜到一江一邊,恰見一個漁夫將婁妃的一一屍一一體撈了出來,看婁妃身上的衣服以細密的針腳密密縫連,懷疑婁妃身上藏著寶物,正要將衣服撕一開,被搜一江一的軍士蜂擁而至,當場將漁人打了個半死,把婁妃的一一屍一一首搶回。
一陽一明先生命以厚棺盛殮,葬於湖口縣城外,至今稱為賢妃墓。
枉婁諒一生一精一於術數,獨起占星夜不眠,傳格物之智於王一陽一明,卻被王一陽一明拿來葬送了他的女兒,若婁諒老夫子泉下有知,不知道會說些什麼。
吩咐將婁妃殮葬之後,就見吉安知府伍文定,光著膀子押著李士實、劉養正、李自然等人來到。
一陽一明先生笑道:今日之戰,你伍文定居首功,只可惜腦殼沒有被砍掉,實屬憾事。
伍文定謙虛地道:巡撫大人神機妙算,吾輩何功之有。
一陽一明先生道:下去寫奏章吧,你們現在都舒服了,老子的麻煩日子開始了……
於是眾官脫了衣服,光著膀子,揮汗如雨地開始寫奏章:先算朱宸濠折騰了多少日子:
朱宸濠六月十四日開始鬧事,至七月二十六日被逮到,前後鬧了四十二日。
而一陽一明先生自七月十三日於吉安起兵,至二十六日成功,總計花費了十四天擺平朱宸濠。
一陽一明先生仰天長嘯,賦詩曰:
甲馬秋驚鼓角風,旌旗曉拂陣雲紅。
勤王敢在汾淮後,戀闕真隨一江一漢東。
群丑漫勞同吠犬,九重端合是飛龍。
涓埃未盡酬滄海,病懶先須伴赤松。
詩成得報:天子御駕親征,此時京軍在天子親信、提督軍務總兵官許泰率領下,已入南昌。
歷史書不一定靠得住
許泰所率領的京軍,果然是威武雄壯,氣勢如虹,人如虎,馬如龍,排著整齊的方隊進入南昌,並以洪亮的聲音,齊聲高喊著口號。
聽到洪亮的口號聲,南昌軍民全都驚得面無人色,急忙掩上門臉,關上門窗,可哪裡來得及?威武雄壯的京軍已經四散開來,逢人就打,見攤兒就砸,蜂擁衝入衙署之中,破口大罵曰:王守仁,你個王八蛋,是你爹養的就滾出來!信不信老子撕碎了你?
一陽一明先生已經躲了,躲藏到了誰也找不到的地方。
可是,一陽一明先生平定了朱宸濠之亂,武宗皇帝的御林軍卻為何要這樣糟踐他,不惜公開出言羞辱呢?
怪只怪一陽一明先生太能幹了。
想一想,一陽一明先生少年時仰慕的風雲人物,都是誰?
漢伏波將軍馬援,明威寧伯王越。
馬援是怎麼死的?是被小人蹂躪死的!
王越是怎麼死的?也是被小人蹂一躪死的!
皇權政治是地地道道的小人政治,因為權力的管道過於狹窄,資訊不暢,只有最具鑽營能力的小人,才能夠掌握權力的發佈通道。
而如伏波將軍馬援、威寧伯王越,以及一陽一明先生這樣的人,因為他們要幹活兒,要做事,就必然被權力發佈平台排斥在外,也就必然淪為權力清除的對象與目標。
史書上說,一陽一明先生以他高超的政治手腕,磊落的赤誠之心,打動了北方來的御林軍,最終平安地渡過了這一危機:
先生自出金帛,不時慰犒北軍,病者為之醫藥,死者為之棺殮,邊軍無不稱頌王都堂是好人。
泰、彬等怪先生買了軍心,嚴禁北軍,不許受軍門犒勞。
先生乃傳示內外,北軍離家苦楚,爾居民當敦主客之禮。
百姓遇邊軍,皆致敬,或獻酒食。
北軍人人知感,不復行搶奪之事。
史書上,就是把這段記載搬來抄去,以彰顯一陽一明先生的人格魅力。
然而這樣的記載,卻不過是一陽一明先生弟子的瞎掰,因為弟子們實不忍看一陽一明先生被北軍蹂一躪過甚,就拿筆桿子替一陽一明先生扳回殘局。
然而這樣的虛假記載,卻是典型的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
君子行一事方正,有自己的原則,就把小人也想像成這般模樣,卻不知道小人之所以成為小人,就是因為他們做事沒有絲毫的底線,根本不是君子。
設若王一陽一明敢以恩義昭示北軍,那就意味著他要給當事人惹下天大的禍,如史書所載,他給北軍施藥,那麼許泰就會立即下令將受藥的士兵斬首,並立即追殺一陽一明先生,因為一陽一明先生把手伸進了他的地盤,這是官一場上的大忌。
古往今來,舉凡官一場上的流血火並,百分百都是因了這個緣故。
一陽一明先生不像虛構這件事的弟子那般的傻,豈會犯這種低級錯誤?
一陽一明先生的門人鄒守益,還編了一段不靠譜的瞎話,也寫入了史書中:
比及先生赴南昌任,忠、泰等亦至。
帶令北軍二萬,填街塞巷。
許泰、一江一彬、張忠坐了察院,妄自尊大。
先生往拜之,泰等看坐於傍,令先生坐。
先生佯為不知,將傍坐移下,自踞上坐,使泰、彬等居主位。
泰、彬等且愧且怒,以語諷刺先生,先生以一一交一一際事體諭之,然後無言。
先生退,謂門人鄒守益等曰:吾非爭一主也,恐一屈體於彼,便當受其節制,舉動不得自繇耳。
何以見得這是瞎話呢?
理由很簡單,如許泰等人儘是一奸一詐小人,小人做事是沒有底線,不顧體面的。
在他們面前,倘若一陽一明先生敢搶上座,這兩個小人肯定絲毫不會猶豫,立即將一陽一明先生揪下來暴打。
鄒守益不過是一介君子書生,如果別人搶了他的上座,他無可奈何,就以為許泰也會無可奈何,但許泰若是真的會被一陽一明先生制住,那他就不是小人了。
小人之所以跌破一切之底線,淪為小人,那是因為他們惡劣的天一性一,縱然是一陽一明先生這樣的聖者也無法拯救的。
小人是那種自己躺在糞坑,並琢磨把拯救他的人一塊拖入糞坑的惡人。
若是小人有救,也無須等到一陽一明先生來救他,古來那麼多的聖者,還救不了幾個小人嗎?
佛門有語:佛度有緣人。
什麼叫有緣?就是你到得糞坑邊,只能救出那些想出糞坑之人,而那些壓根兒就不想從糞坑裡出來,只琢磨將你拖進去的小人,佛度不得,聖賢也救不得。
重複一遍,小人之所以成為小人,那是因為他們自甘沉一淪,拒絕聖哲思想的解救。
一陽一明先生既已成聖,豈會不知道這一點?事實上,有關一陽一明先生力挫許泰、張忠等諸小人的段子,全都是假的,真正的聖者具大智慧,面對小人的尋釁,就一個辦法:
躲起來,堅決不露面。
泰等又遣心腹屢矯偽旨,來召先生。
只要先生起馬,將近南都,遂以擅離地方駕罪。
先生知其偽,竟不赴。
正德十五年正月,先生尚留省城。
最強勢的對手
史書上說,許泰等人偽造聖旨,誘一陽一明先生入彀。
事實上聖旨是真的,許泰等人有權發佈聖旨,玩家武宗天子授予了他們這個權力,說聖旨是假的,只是為了維護領導的威信——凡是錯誤的,都是群眾的,凡是正確的,都是領導的,這仍然是典型的小人政治的體現。
最要命的是,除了諸多的小人,一陽一明先生還面臨著一個更可怕的對手:
名臣楊一清。
楊一清,就是那個和大太監張永合謀搞掉劉瑾的名臣。
楊一清這個人,他的門人弟子比一陽一明先生只多不少,所以他在歷史上比較的正面,一陽一明先生的弟子提到他與一陽一明先生的衝突時,不敢提到他的名字,導致了一陽一明先生的對手形象模糊,似乎一陽一明先生是在與一個隱形人戰鬥一樣。
同樣不敢提到的,還有楊一清對一陽一明先生不滿的原因,目前史學家對此的研究方法,基本上是靠了一個猜字。
史家猜測,楊一清與王守仁之間的仇怨,都是一陽一明先生的弟子黃綰惹出來的,這孩子做了南京禮部侍郎,又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了一陽一明先生的養子,就目空一切,上書狂罵楊一清,要求楊老頭兒退休讓位,讓自己的老師兼親家一陽一明先生進內閣。
要說楊一清對此事沒有絲毫的感覺,那是不可能的,所以楊一清果斷出手,對一陽一明先生採取了扼制措施:
泰等三人因侍宴武宗皇帝,言及天下太平。
三人同聲對曰:只一江一西王守仁早晚必反,甚是可憂。
武宗皇帝問曰:汝謂王守仁必反,以何為驗?三人曰:他兵權在手,人心歸向。
去歲臣等帶領邊兵至省城,他又私恩小惠,買轉軍心。
若非臣等速速班師,連北軍多歸順他了。
皇爺若不肯信,只須遣召之,他必不來……
這是史書中的一段記載,言稱許泰等小人在武宗天子面前進讒言,企圖搞掉一陽一明先生,同時這條記載也印證了上一節最後那條記載:宣召一陽一明先生的聖旨是真的,武宗天子也是蠻好奇的,想瞧瞧一陽一明先生有多大本事,敢跟他叫板。
可是許泰這種小人,誣告一陽一明先生造反的話,武宗天子未必有心情理會,真正促使武宗天子發出聖旨,宣召一陽一明先生的,是楊一清的主意。
證據?
唯一的證據,就是武宗天子南巡時,就是居住在楊一清的家裡,像誘殺一陽一明先生這麼大的事情,楊一清不可能不知道,武宗天子更不可能不徵求楊一清的意見。
那麼,一陽一明先生又是如何逃過這場劫難的呢?
史書上說:一陽一明先生上面有人,大太監張永收下了一陽一明先生不知多少銀子,將誘殺圈套派人告訴了一陽一明先生。
而後呢,又在武宗天子面前說情,最終敦促明武宗取消了誘殺計劃:
張忠等既阻先生之行,反奏先生不來朝謁。
武宗皇帝問於張永,永密奏曰:王守仁已到蕪湖,為彬等所拒。
彼忠臣也,今聞眾人爭功,有謀害之意,欲棄其官入山修道。
此人若去,天下忠臣更無肯為朝廷出力者矣!
可以確信,張永收了一陽一明先生太多太多的錢。
要知道,朱宸濠府中的財寶堆積如小山,可一陽一明先生上繳的金子不過六百餘兩,銀子八萬多兩,不信朱宸濠窮到這份兒上。
更多的財寶哪裡去了?
一陽一明先生是聖者,聖者是最善於利用人際關係規律的智者。
此後,一陽一明先生再入九華山,走到一陡壁之下,忽見陡壁之上有個石龕,一個僧人正在龕中僵坐,於是先生大喊道:喂,和尚,你坐在上面多長時間了?
和尚回答:才剛剛三年。
一陽一明先生曰:做人做事啊,就是要這樣專注執著,才會有成就的——所以呢,你甭再指望打消楊一清心裡的成見。
遂賦詩一首:
莫怪巖僧木石居,吾儕真切幾人如。
經營日夜身心外,剽竊糠秕齒頰余。
俗學未堪欺老衲,昔賢取善及陶漁。
年來奔走成何事,此日斯人亦啟予!
寫完了詩,一陽一明先生隨即起程,回家看望他的父親。
炒作高手王艮
臨去看父親之前,一陽一明先生做了最後的努力,想把弟子冀元亨從天牢裡救出來。
此前寧王朱宸濠叛亂之初,一陽一明先生曾派了冀元亨去寧王府做臥底,婁妃也曾對唐伯虎說過這事,等到寧王叛亂平定,朝廷旋即將冀元亨收押。
實際上,一陽一明先生是死是活,盡取決於冀元亨,如果冀元亨扛不住酷刑折磨,誣說一陽一明先生也參與了謀反,那一陽一明先生就死定了。
理論上來說,人都是爹生一媽一養的,而大腦對身上的保護一性一痛覺神經最為敏一感,一旦落到了承受酷刑的地步,基本上沒有不招的。
但冀元亨終被拷掠而死,也沒有留下對一陽一明先生不利的口供,這實乃歷史上的一樁異案。
冀元亨身死,標誌著朝廷反對一陽一明先生的勢力受挫——你這邊人都弄死了,也沒個結論出來,這咋跟人家一陽一明先生一一交一一代呢?
唯一的一一交一一代方法就是:繼續搞你,搞死為止。
壞人做到底,壞事做到家,既然已經結仇於你,那就只能徹底搞死你,免得你鹹魚翻身後再來報復我——許多壞人,之所以成為壞人,就是因為這種價值觀念的支撐,才一步步地走到壞人的末路,再也沒有機會回頭。
這就決定了,一陽一明先生不可避免地要踏上伏波將軍馬援、威寧伯王越的末路,事實也正是這樣。
就在這絕望時刻,王艮出現了。
王艮,就是那個寫信給朋友,透露出一陽一明先生家裡有六個老婆,每天廝打成一一一團一一的那位。
此人之所以能夠成功洩露出一陽一明先生的底牌,是因為他的學術造詣非常之一精一深,一陽一明先生的弟子門人,在銷毀史料、刻意將一陽一明先生打扮成神仙之時,掛一漏萬,未能控制住王艮。
但王艮初次出現時並不叫這個名字,而是叫王銀,他穿了件上古的怪衣服,戴著巨高的怪帽子,拿著只木簡,來找一陽一明先生鬧事,進屋他先搶到上座坐好,拿眼睛斜視著一陽一明先生。
一陽一明先生就問:戴的是啥帽子啊?
回答:古代虞氏的帽子。
一陽一明先生再問:穿的是啥怪衣服啊?
回答:老萊子娛親之服。
一陽一明先生樂了:你的意思莫非是說,你要學老萊子嗎?
回答:然也。
一陽一明先生又問:你既然學老萊子,是只想學老萊子的衣服風格和品位呢,還是想到父母面前撒嬌,穿著吃一奶一服,叼著一奶一嘴,抱著父母的腿哭鬧呢?
回答:……這個這個……看情況吧……
把王銀噎住了,一陽一明先生大喜:看我格物高招……遂對王銀的奇裝異服展開了格物,也就是對王銀的行為進行深刻的社會學心理分析,並以此推算出歷史與人一性一的規律,並最終進入形而上的學術領域,直格得王銀目瞪口呆,心服口服,當即拜一陽一明先生為師。
一陽一明先生替王銀改名叫王艮,去掉名字中的金字旁,表示金錢如糞土、家裡有的是的意思,就放手讓王艮出門去替自己炒作。
猜猜王艮是怎麼炒作的?
這廝改換了一身更為奇特的服飾,又不惜重金打造了一輛超詭異的車子,此車上有高台,王艮就穿了怪衣服,端坐於高台之上,高薪誠聘了農民工替他推著車子,緩緩向北京城駛去,路上不時敲一聲鑼:當!大家聽了,一陽一明先生王守仁,已成聖賢非凡人,盡知八百年後事,真神!當!一陽一明先生王守仁,格物聖算泣鬼神,你若找他算一算,保準。
當!一陽一明先生王守仁,文治武功定乾坤,寧王叛亂遇到他,發昏。
當!一陽一明先生王守仁……
就這樣一路惡炒入京,引發了京城百姓的無限驚恐:啥?出啥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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