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崇煥評傳》一:我書架上有部英國歷史家吉朋的《羅馬帝國

古籍查詢

輸入需要查詢的關鍵字:

《袁崇煥評傳》一

袁崇煥評傳

這個不幸的時代,是數十年腐敗達於極點的政治措施所累積而成的。

我書架上有部英國歷史家吉朋的《羅馬帝國衰亡史》,是三卷註釋本<1>。

書脊上繪著羅馬式建築的兩根大理石柱子,第卷的柱子,柱頭上有些殘缺破損,第二卷的柱子殘損更多,第三卷的柱子完全垮了。

這象徵個帝國的衰敗和滅亡,如何步步的發展。

明朝的衰亡也是這樣。

明朝的覆滅,開始於神宗<2>。

神宗年號萬曆,是明朝諸帝中在位最久的,共做了四十八年皇帝。

只因為他做皇帝的時候實在太久,所以對國家人民所造成的禍害也特別大。

他死時五十八歲,本來並不算老,他的祖宗明太祖活到七十歲,成祖六十五歲,世宗六十歲。

可是神宗未老先衰,後來更十抽十上了鴉片。

鴉片沒有縮短他的壽命,卻毒害了他的十精十神。

他的貪婪大概是天生的本十性十,但匪夷所思的懶惰,定是出於鴉片的影響。

然而萬曆初年,卻是中國歷史上最光彩輝煌的時期之。

近代中西學者研究瓷器及其他手工藝品,有這樣個共通的意見:在中國國力最興盛的時期,所製作的瓷器最十精十采。

萬曆年間的瓷器和琺琅器燦爛華美,十精十巧雅致,洵為罕見的傑作。

因為萬曆最初十年,張居正當國,他是中國歷史上難得見的十精十明能幹的大政治家。

神宗接位時只有十歲,切聽母親的話。

兩宮太后很信任張居正,政治上權力極大的司禮太監馮保又給張居正籠絡得很好,這些有利的條件加在起,張居正便能放手辦事。

明朝自明太祖晚年起就不再有宰相,張居正是大學士,名義是首輔,等於是宰相。

從萬曆元年到十年,張居正的政績燦然可觀。

他重用名將李成梁、戚繼光、王崇古,使得主要是蒙古人的北方異族每次入侵都大敗而歸,只得安分守己而和明朝進行和平貿易。

南方少數民族的武裝暴動,也都給他派人平定。

國家富強,儲備的糧食可用十年,庫存的盈餘超過了全國年的歲出。

十十交十十通郵傳辦得井井有條。

清丈全國田畝面積,使得稅收公平,不致像以前那樣由窮人負擔過分的錢糧而官僚豪強卻不十十交十十稅。

他全力支持工部尚書潘季馴,將氾濫成災的黃河與淮河治好。

在那時候,中國是全世界最先進、最富強的大國。

歐洲的文人學士在提到中國的時候,無不欣慕嚮往。

他們佩服中國的文治教化、中國的考試與文官制度,佩服中國的道路四通八達<3>,佩服中國的老百姓生活得比歐洲貧民好得多。

萬曆十年是公元五八二年。

要在六年之後,英國才打敗西班牙的無敵艦隊;再過三十八年,英國的清教徒才乘「五月花號」到達美洲;再過六十年,五歲的路易十四才登上法國的王座。

那時莎士比亞只有十六歲,還在英國的樹林裡偷人家的鹿。

直到八十三年之後,倫敦還由於太污穢、太不衛生,爆發了恐怖的大瘟疫。

在萬曆初年,北京、南京、揚州、杭州這些就像萬曆彩瓷那樣華美的大城市,在外國人心目中真像是天堂樣。

中國的經濟也在迅速發展,手工業和技術非常先進。

在十五世紀時,中國是世界上最重要的產棉區之。

由於在正德年間開始採用了越南的優良稻種,農田加辟,米產大增,尤其是廣東帶。

因為推廣種植水稻,水田中大量養魚,瘧蚊大減<4>,嶺南向來稱為瘴癘的瘧疾已不像過去那樣可怕,所以兩廣的經濟文化也開始迅速發展。

可是君主集權的絕對專制制度,再加上連續四個昏庸腐敗的皇帝,將這富於文化教養而勤勞聰明的億人民、這舉世無雙的富強大國推入了痛苦的深淵。

張居正於萬曆十年逝世,二十歲的青年皇帝自己來執政了。

皇帝追奪張居正的官爵,將他家產充公,家屬充軍,將他長子十逼十得自十殺。

神宗是相當聰明的。

中國歷史上的昏君大都有些小聰明,隋煬帝、宋徽宗、李後主,都是文采斐然。

明神宗的聰明之上,所附加的不是文采,而是不可思議的懶惰,不可思議的貪婪。

皇帝懶惰本來並不是太嚴重的十毛十病,他只須任用兩個能幹的大臣,甚麼事情都十十交十十給他們去辦就是了,多半政治只有更加上軌道些,中國歷史上不乏「主昏於上,政清於下」的先例。

然而神宗懶惰之外還加上要抓權,幾十年中自己不辦事,也絕對不讓大臣辦事。

這在世界歷史上固然空前,相信也必絕後。

做了皇帝,要甚麼有甚麼,但神宗所要的,偏偏只是對他最無用處的金錢。

如果他不是皇帝,定是個成功的商人,他血液中有股不可抑制的貪十性十。

他那些祖宗皇帝們有的十陰十狠毒辣,有的十胡十鬧荒唐,但沒有個是這樣難以形容的貪婪。

因此近代有位歷史學者推想,他這十性十格是出於母系的遺傳。

他母親是個小農的女兒<5>。

皇帝貪錢,最方便有效的法子當然是加稅。

神宗所加的稅不收入國庫,而是收入自己的私人庫房,稱為「內庫」。

他加緊徵收商稅,那是本來有的,除了書籍與農具免稅之外,切商品十十交十十易都收稅百分之三。

他另外又發明了種「礦稅」。

大批沒有受過教育、因殘廢而心理上多多少少不正常的太監,作為皇帝的私人徵稅代表,四面八方的出去收礦稅。

只要「礦稅使」認為甚麼地方可以開礦,就要地產的所有人十十交十十礦稅。

這些太監無惡不作,隨帶太批流十氓惡棍,到處敲詐勒索,亂指人家的祖宗墳墓、住宅、商店、作坊、田地,說地下有礦藏,要十十交十十礦稅<6>。

結果天下十騷十動,激起了數不盡的民變。

這些御十用徵稅的太監權力既大,自然就強橫不法,往往擅殺和拷打文武官吏。

有個太監高淮奉旨去遼東征礦稅、商稅,搜括了士民的財物數十萬兩,逮捕了不肯繳稅的秀才數十人,打死指揮,誣陷總兵官犯法。

神宗很懶,甚麼奏章都不理會,但只要是和礦稅有關的,御十用稅監呈報上來,他立刻批准。

搜括的規模之大實是駭人聽聞。

在萬曆初年張居正當國之時,全年歲入是四百萬兩左右<7>,皇宮的費用每年有定額百二十萬兩,已幾占歲入的三分之。

可是單在萬曆二十七年的五天之內,就搜括了礦稅商稅二百萬兩。

這還是繳入皇帝內庫的數目,太監和隨從吞沒的錢財,又比這數字大得多。

據當時吏部尚書李戴的估計,繳入內庫的只十分之、太監剋扣的是十分之二、隨從瓜分的是十分之三、流十氓棍徒乘機向良民勒索的是十分之四。

可和神宗的貪婪並駕齊驅的是他的懶。

在他二十八歲那年,大學士王家屏就上奏章說:年之間,臣只見到天顏兩次,偶然提出些建議,也和別的官員的奏章樣,皇上完全不理。

這種情形越來越惡化,到萬曆四十二年,首輔葉向高奏稱:六部尚書中,現在只剩下部有尚書了,全國的巡撫、巡按御史、各府州縣的知事已缺了半以上。

他的奏章寫得十分激昂,說現在已經中外離心,京城裡怨聲載道,大禍已在眼前,皇上還自以為不見臣子是神明妙用,恐怕自古以來的聖帝明王都沒有這樣妙法吧<8>。

神宗十抽十飽了鴉片,已經火氣全無。

這樣的奏章,如果落在開國的太祖、成祖、末代的思宗手裡,葉向高非殺頭不可。

但神宗只要有錢可括,給大臣譏諷幾句、甚至罵上頓,都無所謂。

萬曆年間的眾大臣說得上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有人上奏,說皇上這樣搞法,勢必民窮財盡,天下大亂<9>;有人說陛下是放了籠中的虎豹豺狼去吞十食百姓<10>;有人說旦百姓造反,陛下就算滿屋子都是金銀珠寶,又有誰來給你看守<11>?有的指責說,皇上欺騙百姓,不免類似桀紂昏君<12>;有的直指他任用肆無忌憚之人,去幹沒有天理王法之事<13>;有的責備他說話毫無信用<14>。

臣子居然膽敢這樣公然上奏痛罵皇帝,不是兩個不怕死的忠臣罵,而是大家都罵,那也是空前絕後、令人難以想像的事。

然而言者諄諄,聽者藐藐,神宗對這些批評全不理睬。

正史上的記載,往往說「疏入,上怒,留中不報」。

留中,就是不批復。

或許他懶得連罰人也不想罰了,因為罰人也總得下道聖旨才行。

但直到他死,拚命搜括的作風絲毫不改。

同時為了對滿清用兵,又再增加田賦。

皇帝搜括所得都存於私人庫房(內庫),政十府的公家庫房(外庫)卻總是不夠,結果是內庫太實,外庫太虛<15>。

在這樣窮凶極惡的壓搾下,百姓的生活當然是痛苦達於極點。

神宗除了專心搜括之外,對其他政務始終是絕對的置之度外。

萬曆四十三年十月,御史翟鳳羽中的奏章中說:皇上不見廷臣,已有二十五年了。

【註釋】

<1>Edward Gibbon:The Decline and Fall of the Roman Empire,The Heritage Press,New York。

<2>這是後世論者的共同意見。

《明史·神宗本紀》:「故論考謂:明之亡實亡於神宗。」

趙翼《廿二史札記·萬曆中礦稅之害》「論者謂明之亡,不亡於崇禎而亡於萬曆雲」清高宗題明長陵神功聖德碑:「明之亡非亡於流寇,而亡於神宗之荒唐,及天啟時Yan宦之專橫,大臣志在祿位金錢,百官專務鑽營阿諛。

及思宗即位,逆Yan雖誅,而天下之勢,已如河決不可復塞,魚爛不可復收矣。

而又苛察太甚,人懷自免之心。

小民疾苦而無告,故相聚為盜,闖賊乘之,而明社遂屋。

嗚呼!有天下者,可不知所戒懼哉?」

<3>十六世紀後期來到中國遊歷的歐洲人,如G.Pereira,G.da Gruz,M.deRade等人著書盛讚中國。

他們拿中國的道路、城市、土地、衛生、貧民生活等和歐洲比較,認為中國好得多。

見A.P.Newton,ed.,Traveland Travellers of the Middle Ages;C.R.Boxer,South China in the 16th Gentury 等書。

直到七九八年,馬爾塞斯在《人口論第篇》中還說中國是全世界最富庶的國家。

萬曆年間來到中國的天主教教士利馬竇等人更盛讚中國的文治制度,認為舉世出無其右。

參閱L.J.Gallagher,S.J.tr.,China in the Six-teenth Century。

<4>Wolfram Eberhard:A History of China,p.249。

<5>朱東潤《張居正大傳》:「從明太祖到神宗這個血脈裡,充滿偏執和高傲……到了神宗,又在這高傲的血液裡,增加新的成分。

他底母親是山西個小農底女兒。

小農有那股貪利務得的氣息,在升麥種下土以後,他長日巴巴地在那裡計算要長成斛、石、又硬、又好的小麥。

成日的十精十神,集中在這點上面。

……明朝底皇帝,只有神宗嗜利,出於天十性十,也許只可這樣地解釋。」

(三七頁)但說小農嗜利,似乎不大妥當。

小農種麥而盼望收成,既是自然而合理的期待,又是生活的唯資料,不能說是嗜利。

<6>礦稅的稅率是十胡十亂指定的,在Carrington Goodrich,A Short History of the Chinese People 中,說萬歷時的礦稅是礦產價值的百分之四十,即使礦場已經停閉,礦主每年仍須按舊稅率繳稅。

p.199。

<7>據張居正奏疏《看詳戶部進呈揭帖疏》:萬曆五年,歲入四百三十五萬九千四百餘兩,歲出三百四十九萬四千二百餘兩。

<8>葉向高奏:「中外離心,輦轂肘腋間怨聲憤盈,禍機不測,而陛下務與臣下隔絕。

帷幄不得關其忠,六曹不得舉其職。

舉天下無可信之人,而自以為神明之妙用。

臣恐自古聖帝明王,無此法也。」

<9>二十七年,吏部侍郎馮琦奏:「自礦稅使出,民苦更甚。

加以水旱蝗災,流離載道,畿輔近地,盜賊公行,此非細故也。

中使銜命,所隨十奸十徒千百……遂今狡猾之徒,十操十生死之十柄十……五日之內,搜括公私銀已二百萬。

十奸十內生十奸十,例外創例,不至民困財殫,激成大亂不止。

伏望急圖修弭,無令赤子結怨,青史貽譏。」

<10> 工科給事中王德完奏:「令出柙中之虎兕以吞饜群黎,逸圈內之豺狼以搏噬百姓,怨憤無處得伸,鬱結無時可解。」

<11> 鳳十陽十巡撫李三才奏:「陛下十愛十珠玉,民亦慕十溫十飽,陛下十愛十子孫,民亦戀妻孥。

奈何崇聚財賄,而使小民無朝夕之安?」

又言:「近日奏章,凡及礦稅,悉置不省。

此宗社存亡所關,旦眾叛土崩,小民皆為敵國,陛下即黃金盈箱,明珠填屋,誰為守之?」

<12> 給事中田大益奏:「內臣務為劫奪以應上求,礦不必十穴十而稅不必商,民間丘隴阡陌皆礦也,官吏農工皆入稅之人也,公私十騷十然,脂膏殫竭,向所謂軍國正用,反致缺損。

……四海之人方反唇切齒,而冀以計智甘言掩天下耳目,其可得乎?陛下矜奮自賢,沉迷不返,以豪十十黨十十十奸十弁為腹心,以金錢珠玉為命脈……即令逢干剖心,皋夔進諫,亦安能解其惑哉?」

又言:「陛下驅率狼虎,飛而食人……夫天下至貴而金玉珠寶至賤也。

積金玉珠寶若泰山,不可市天下尺寸地,而失天下,又何用金玉珠寶哉?」

<13> 吏部尚書李戴奏:「今三輔嗷嗷,民不聊生;草木既盡,剝及樹皮;夜竊成群,兼以晝劫;道□相望,村空無煙。

……使百姓坐而待死,更何忍言?使百姓不肯坐而待死,又何忍言?……此時賦稅之役,比二十年前不啻倍矣……指其屋而挾之曰『彼有礦』,則家立破矣;『彼漏稅』,則橐立傾矣。

以無可查稽之數,用無所顧畏之人,行無天理王法之事。」

<14> 戶部尚書趙世卿上疏言:「天子之令,信如四時。

三載前嘗曰:『朕心仁十愛十,自有停止之時。

』今年復年,更待何日?天子有戲言,王命委草莽。」

<15> 萬曆四十四年,給事中熊明遇疏:「內庫太實,外庫太虛。」

(以上<8>至<15>各奏疏中的文字散見《明史》或《明通鑒》。

分類:古典俠義小說

共2頁 上壹頁 1 2 下壹頁
袁崇煥評傳
 
漢語學習
漢語文化
語言學習